聶成華大喊妖王之名,打個呵欠的功夫而已,面前便多了一道巍峨霸氣的身姿,他立即將師兄們的安排說出,但隅卯只是興致缺缺說了句「隨便」。
聶成華深刻體會到,妖王是真對天下大事毫無興趣,但對於他之後只能住在妖界的後院竟也覺得隨便?真是妖心難測!
可他很快又說服自己了,假若自己役使不了劍尊,就很可能勝不過風家,妖王也沒理由替他賣命對抗,若勝不過風家,後續的安排也毫無意義了。所以他問了一個問題:真能將一雙劍尊驅使得如風棋那般嗎?
這問題自是遭到隅卯鄙夷,又搬出萬妖圖比破八卦鏡更強、如果不能成一定是人的問題那套道理。
聶成華不奇不怪,聳聳肩不以為然,說那也得看時間夠不夠。
之後,聶成華將無一劍與九重簫抱在懷中,拉緊大斗篷,被隅卯環抱於腰側,向著遠西而去。
出發時約巳時,聶成華知道這御劍消至少三個時辰功夫的路程,按妖王「手下留情」的速度──
於崑崙山外圍地界降落時,果然不出聶成華所料,日頭都還未至正頭頂,可他沒心思讚美妖王了,將兩物掛回腰上後,貓著身子東湊西瞅的,好似在找些什麼。
隅卯皺著眉頭滿是不解,目光隨著人類好一會兒,始終不得其解,便果斷發問:「聶芳,這附近沒人,還是這麼大條的路你都瞧不見?」
聶成華止住動作,站在一棵樹旁望向妖王,輕拍樹幹說道:「這條路我比你還熟!我是在找哪兒能放信箱,還是說早就有那東西了。」
隅卯舒展眉頭,半分恍然:「哦,那你找到了,就在你頭上。」
「啊?」聶成華登時怔怔,緩緩抬起頭,這樹有四個他那麼高,在一節樹枝上發現了一團東西,他頓了一頓,倒下面門望回妖王,冷靜中帶著幾分憐憫,「隅卯,那是個鳥巢。」
隅卯只是挑挑眉,並未回話。聶成華頓時蹙起眉頭,腦中飛速思考──
林子中要設個不被發現的信箱,必不可能明目張膽與尋常相同,偽裝成鳥巢確實合理,但如果哪天來收信時,收的是鳥蛋怎麼辦!
慢著,聰明如他倆師兄,怎可能會讓不識好歹的鳥兒撒野?再慢著,這鬼地方哪裡來的鳥兒?哪來不要命的鳥兒想築巢在這鬼地方邊界?
思緒於此,聶成華已是駭然,隅卯的唇角也揚起一抹鄙夷的嘲笑。
聶成華猛一回神,卸下無一劍扔在地上,慌忙卻熟練地爬到樹上,發現那鳥巢的開口是朝下的,而且用料紮實。他以前在山中跑上跑下的,什麼鳥巢都見過,深知此巢並非鳥為。
他小心翼翼將鳥巢蓋回,低頭瞅了瞅高度,發覺有些不妙,從前來去自如的高度,如今他這廢人般的狀態怕是能討楊茉一頓訓,附贈芊涵的一通嘲笑。
不過,就在他無奈的目光落向妖王時,便也見對方騰空而來,手裡還拎著格外嬌小的無一劍,接著二話不說將他拎住。
聶成華本想說,這大白天的定有巡守,不如先去滄雲城買些吃的,可他一離開樹木,眼睛一眨,面前場景陡然改換,是熟悉的兩棟小破屋,頭頂無雲無日的藍天,腳踩茂密細軟的綠茵。
塞回手中的無一劍喚回聶成華的神志,他驚訝瞅向妖王,道:「隅卯,你、你在崑崙山就能瞬間移動了?」
隅卯有些不以為然:「本來是不能的,但取回萬妖圖後就來去自如了。」
聶成華心中生出一個疑問:妖王的力量莫不是與記憶一般,都不完整?
不過,左邊那棟藥屋的門開了,行出高低兩個身姿,嬌小的女娃卻未朝他們行去,而是捧著一個木盆往屋旁跑去,待手上空無一物才奔至妖王面前。
楊茉也才停下腳步而已。芊涵高舉兩條胳膊,東看看西看看,朗聲道:「王回來了!笨蛋聶芳也回來了!」
聶成華本還掛著笑容,當即瞠目於低處,道:「笨蛋芊涵,妳說誰笨蛋呢?妳憑什麼說我?」
芊涵不惱不怒,放下手臂,瞅向身旁那人,道:「楊茉說的。」
聶成華頓時大駭,渾然不敢知曉是什麼樣的情況,才會讓楊茉對著芊涵說他是笨蛋,所以他回了一句「說得好」後,便急急轉移話題,說起了自己此番來意,以及信箱一事,最後道:「隅卯,那得有勞你每天去看看鳥巢信箱了。」
隅卯驕傲地撇開面門,道:「此等小事,本座不去,芊涵去就行。」
聶成華傻在原地,他心中困惑與質疑滿滿,爬樹對芊涵來說應當不是難題,但芊涵不會把鳥巢毀了吧?不會在路上被風家發現吧?不會故意去找八卦麒麟玩吧?不會把信弄爛弄丟吧?
天!他對芊涵放不了半個心!
可他見小女妖信誓旦旦地應允後,也懶得反駁了,畢竟那算是妖王的命令吧,這也是唯一的保障了。
之後聶成華要將東西放到屋裡,一開門便嚇得又闔上了,深呼吸了好幾口才慢慢推開門。
他不小心忘了,一雙劍尊早早被妖王扔來妖界,在外頭也沒見到,總不可能放在楊茉屋裡,那可就成了「藥屍」,所以只可能放在他的小破屋中了。
一雙劍尊仍是那身八卦麒麟,帷帽亦未摘除,半坐半躺於那小破床上,竟有幾分詭異的溫馨,宛如兩具大人偶。
聶成華瞅向另一邊的角落,一把黑劍立於角落,他反而比較想向那方去,至少他拿得起陰劍了!可一雙劍尊……他沒信心擔得起。
許是一直待在門口的緣故,楊茉悄無聲息地來到聶成華背後,問了句「要吃飯嗎」,把聶成華嚇得大叫一聲衝進屋裡,又迅速將門關上。
聶成華蜷著上身怔怔片刻,心想自己這回帶的銀兩不多──忘了和師兄們多討一些──不能好好孝敬楊茉,如今又失了禮,今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。
顯然門外的楊茉一點兒都不介意,只是又說了一句「隨時能吃」就離開了。但其實聶成華沒聽聞腳步聲,也察覺不到楊茉在與不在,只是他小小聲的呼喚無人回應,那只能是離開了。
聶成華頓時覺得,屋裡的兩屍根本算不上什麼!
對!連活生生的萬妖之王都沒有楊茉可怕!
聶成華整個人都精神了,將佩劍置於矮案上,又褪去斗篷掛在牆上,最後來到小床面前。
他實在分不清誰是誰,雖說倆劍尊的體格不同,可他也就在桃花谷時方知持左手劍的是璃光,持右手劍的是藏玉。
他深呼吸了幾口,一邊碎念著「得罪了」,一邊摘去兩位劍尊的帷帽。他在桃花谷檢查劍尊時可沒瞧得仔細,就怕冒犯了,反正他不用眼睛檢查。
帷帽一除,連吃驚都無法形容他的感受。倆劍尊皆由白綢遮目,叫他想起了唐蝶語,可撇除白綢,左邊體型較為嬌小的劍尊,面容瞅來竟只有十六、七歲,右邊體型與尋常男子相差無異,卻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容貌。
聶成華知道劍尊也與雲中君一樣,都是真正的神仙,卻仍被深深震撼了,畢竟,這可是兩具死屍。然而,撇除幼面,二屍膚色略為蒼白,雙唇稍微黯淡,卻也不誇張,印堂與臉頰肉皆是光滑飽滿,毫無死態。
他扔開兩手帷帽,伸手向前想要揭開白綢,卻在觸及前一忽猛然頓止,他想起自己與妖王談論過蒙眼的問題,有一個猜想便是,正因遮住了雙目,劍尊才會如此「奇怪」,另一個說法是乖巧。
他頓時感覺,隨意撇去白綢會出大事,便默默收回了手。立即又陷入了苦惱中,不知自己能否役使得了劍尊,兩名劍尊!
所以他決定先去填飽肚子,順便再將微不足道的銀兩貢獻給楊茉。
一手交錢一手交碗,再得楊茉一句「有心了」。聶成華知道完整的句子當是「你有心了」、「我有錢了」。
*
自打風棋的葬禮過去三個月,風家沒有什麼動靜,但天下人皆知其內部肯定是腥風血雨,因為本還多少能探些消息的,都成了毫無可能,即便是春節時,崑崙山亦是密不透風。
妖域方面,因為不知何時需要出關,聶成華就沒敢鬆懈過,春節也沒偷懶,幾乎是日以繼夜、廢寢忘食在吸引劍尊的注意,他時而卑微得像最低等的下人,苦苦懇求高高在上的劍尊大仙理一理他,時而又像被冷落數年的深宮怨婦,一瞬爆發而成憤恨怒吼的潑婦。
他發現,這一雙劍尊,那叫一個軟硬都不吃。可他也明白,劍尊即便是死了,那也一定是硬骨頭,更重要的是,純粹是他實力不濟,他要是劍尊,定也不樂意給個小破妖師隨意驅使,拿的還是敵對方妖王的東西。
日日操勞下來,聶成華也逐漸麻木了,每每都是被楊茉叫停,他才會離開房間吃喝拉撒,然後倒頭大睡。一雙劍尊自是不會長留床上的,早早被他扔到牆邊了。
但其實,聶成華在半個月時就有了進展,是藏玉劍尊給了回應,雖然只是稍微抬了頭再無更多,卻也讓他看到希望,更莫名覺得藏玉劍尊更加親切,許是知道了他算半個藍家人!
而當他能讓藏玉起身時,璃光卻仍一動不動,好似壓根就沒「活」過,可他想了想記載中的璃光劍尊,什麼心高氣傲、一意孤行、害死全城四十萬人,那肯定不是好惹的主。
又想起說過藏玉與璃光親近,他便想著先專注於藏玉,沒準璃光見狀,就會乖乖配合。
真被他猜中了!
聶成華花了近兩個月讓藏玉劍尊可以活動,但也不是太聽話,還得用簫聲指引,有些吃力。所以他便將注意放到璃光劍尊身上,如他所料,璃光從不會動到與藏玉一般,竟只花了三日。
只是,要一次以簫聲役使一雙劍尊,就用盡他全部的心力了,根本無暇顧及其他,還相當吃力,維持時間不長,一停下便是氣喘吁吁。
然後二月中的某天,芊涵帶回了一封信。
聶成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攤開透著墨跡的白紙,一字一字細細閱讀。隅卯、芊涵與楊茉都在一旁。
開頭第一句便讓聶成華大受震撼:雲門昭告天下,崑崙山風仲羲已入魔道。
之後又說雲門上回主動發告,已是十多年前。如此明確的事實也揭示了事態的嚴重,最後便是讓聶成華趕緊回逸仙閬苑,山下準備了間小屋子。
聶成華讀完信,便驚恐抬頭看向妖王,急道:「隅卯!怎麼辦啊?我倆師兄讓我出去了,可我怕出了妖界,劍尊就不受我控制了,你可別說你的妖氣沒影響!」
「確實有影響。」隅卯面色淡然,帶著幾分自信與鄙夷,「你大可放心,倘若劍尊失控,本座就扔回妖域。」
聶成華頓時感動又好笑,數落道:「就不能直接打趴劍尊嗎?」
隅卯聳聳肩道:「那靠你了。」
聶成華噗嗤一聲,緊張感煙消雲散。芊涵歪頭問:「聶芳又要出去了嗎?那兩個可怕的鬼東西也會帶走對吧?」
聶成華都懶得教訓女妖的無禮了,給了肯定的回答後看向醫者楊茉,二人相對無言,卻用眼神完成了道別。
事不宜遲,聶成華決定即刻離開,一雙劍尊也得帶走,他小心翼翼地問妖王一人二屍該如何扛,隅卯一臉看白痴的神情答道:「你只會拖累本座的速度,本座先送你過去,再回來把鬼東西扔過去。」
聶成華表面明瞭,心中卻有幾分無奈,兩妖分明一個懼怕劍尊,一個忌憚劍尊,卻都是一樣的不尊不敬,真不好說是誰學誰的。
之後,聶成華收拾好東西,又卑躬屈膝地向一雙劍尊說明情況,這才又懷上忐忑不安的心情離開了妖界。
原來是大半夜的。果然芊涵都是大半夜出去玩的。
*
天都還沒亮就到了逸仙閬苑山腳下,聶成華果真見到一棟與桃花谷附近差不多的小木屋,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該去閬苑內打聲招呼,卻對自己的御劍之術沒有半分把握,還想著讓妖王把他扔進去,但他不想之後被師兄們扔出來,最主要也不知師兄們在是不在,反正他過來了,師兄們一定會知道的。
唯一可惜的是,這二月的北方,實在冷得難受。
當隅卯帶著劍尊回來時,天居然也還沒亮,聶成華驚得算了算時間,發覺妖王這趟來回竟花了半個多時辰而已,一雙劍尊也確實衣著凌亂,他深刻明白妖王有多厭惡劍尊了。
但也可能是怕他冷死才這麼著急回來?不可能。
屋子太小,隅卯並未入內,一雙劍尊被扔到角落,聶成華也坐在榻上小憩。
約辰時左右,聶成華聽到一聲猶如驚滔駭浪的尖叫,他竟挺熟悉的。
他迅速開門,就見五丈遠的一棵樹下有個還算熟悉的身影癱坐在地,他扭頭看向右手邊,妖王的目光也回望過去,還不以為然地聳聳雙肩。
聶成華快速來到樹下,用自己單薄的身軀擋住熟人的視線,道:「風青,怎麼是你來啦?我師兄們呢?他們居然把佩劍還你了?」
風青渾身癱軟,臉色死白,虛喘不定,平復了好一會兒才能開口:「聶、聶公子,雙仙前輩鮮少待在逸仙閬苑,你離開後就將佩劍交還給我了,如此我才能去城裡……前輩們前幾日又離開了,眼下不在,離開前說讓我今日下山來看看你過來了沒,還要我轉告你,讓你繼續在此處專注驅使一雙劍尊,直到他們回來。不過,前輩們沒說何時會回來。話、話說,聶公子,我聽雙仙前輩稍微說了,那、那位難道便是……」
他說到最後,又是一副驚恐之色。
聶成華先是聽得驚訝,後來堪堪平靜,最後直起身子朝旁跨出一步,讓對方能直直看向那非人之物,介紹道:「既然我師兄與你說過那就簡單多了。沒錯,那位丰神俊朗、威猛霸氣、脫俗絕塵的,便是堂堂萬妖之王,其名諱隅卯,你可別亂喊!」
隅卯雙手環胸,高高昂起下顎,盡顯高傲與霸氣。
風青嚇得連連點頭,其實他是想下跪磕頭的,無奈使不上力。之後他想回閬苑拿些食水給聶成華,無奈又使不上力,拖了好久,也順便被迫聽聶成華發牢騷,全是在抱怨劍尊有多難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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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果之後的日子,風青經常下山給聶成華送吃的喝的取暖的,甚至會幫忙打掃屋子,有時碰上妖王打了獵回來,就順手烹飪一番,雖然他見到妖王時都怕得要死,別說對話了,他連瞅都不敢瞅一眼。
也因為風青體貼入微的照顧,他在聶成華心中的「賢妻」地位直接超越了白陌桑,更讓聶成華痛心,因為知曉風青不論把人照顧得多好、將逸仙閬苑打理得多好,最後也都難逃一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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