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言軒來到日月山莊的第四日,晚膳時,聶成華、藍浩清、白陌桑準時帶著晚膳與加了料的白粥造訪。
在白雲賀的要求下,他總算能在桌前與小夥伴們同樂了。或許是因為明日一早唐言軒就要離開,晚膳異常豐盛,還有星月樓最為昂貴的點心。
為何會知道是最昂貴的,因為藍浩清去幫忙姨娘打理門內事務時,正好瞧見了日月山莊的「飲食」帳本,不只清楚寫上了銀兩來源是藍逸塵、藍逸情,購買者為藍庭,還有「招待來客唐言軒」的原因,以及最重要的品項與花銷,甚至畫了個小圖。
他瞧見的當下馬上將帳本闔上了,深呼吸了好幾口才又緩緩打開,雙眼甚至瞇成了縫,像在觀察什麼極為可怖之物。再次打開帳本同一頁時,他渾身委靡,他每個月的零花錢是夠支付的,然後,就沒然後了。
他姨娘江昭琳就在一旁看著他,笑笑的沒有說話。當藍浩清察覺姨娘的視線時,頓時心中有股惡寒,莫名覺得這些「待客花銷」會扣在他的零花錢上,幸好他姨娘主動說不會,他大哥二哥給了不少。
藍浩清放下心中的大石後,又不禁困惑,他從不知曉倆兄長有多少財富,錢又是從何而來的……
直到現在也沒能想明白。
「藍浩清,你要是這麼不想一塊吃,那就到外頭蹲著吧。」唐言軒直盯著喊到的名字那人,面不改色地將一塊肉扔進隔壁的粥碗裡。
氣氛瞬間詭譎,其餘三人也紛紛看向藍浩清,他猛然回神,頓了一頓,知道是自己不好,便老實道:「抱歉,我在想事情,沒有不想一起吃,如果你覺得我影響你食欲了,那我去外頭吃吧。」
「哎?」唐言軒當即一愣,以為是對方故意要反將一軍,可他瞧了瞧,很確定藍浩清不是故意的,「沒沒沒,沒影響,我還覺得是你食欲不好。」
這兩人莫名恭維。聶、白三人心照不宣。
藍浩清低著面門,看著一桌豐盛,卻是眉頭微蹙,也不避諱,將自己的困擾說了出來。
眾人聽畢皆是震驚,居然在想這種事情。白雲賀率先發話:「浩清兄,各家都會收到不少禮金,有朝廷的,也有附庸家族的,更有崇拜者的,雙仙前輩名聲浩大,禮金肯定收得不少。就算不是如此,你倆哥也沒正式脫離藍家,呃,那什麼,有零花錢也不奇怪吧?」
「零花錢……大師兄二師兄拿零花錢……」聶成華神情愣愣的,話音止了一瞬後,噗嗤大笑:「哈哈哈哈!大師兄二師兄拿零花錢哈哈哈!」
白陌桑努力憋笑,憋了三回總算成功憋住了,道:「藍兄如果很好奇,不如直接問問雙仙前輩吧?明天唐公子要回去了,道陵君今晚應該就會回來了吧?」
「唉,說得也是。」藍浩清按著額角,輕輕搖了搖頭,隨後撤了手,抬起面門,「抱歉啦,我不想了,來來來,吃飯!」
白雲賀與唐言軒互相看了看,雙雙聳了肩,覺得沒事了就好,繼續埋頭一桌豐盛。
聶成華按著腹部,虛喘幾聲結束了笑聲,目光落向唐言軒身邊的一只大木盒,道:「藍烝,所以那盒點心,花了多少?你一個月的零花錢夠用嗎?」
才重新舉起箸子的藍浩清渾身一顫,惡狠狠地瞪向自家人,怒斥道:「正好夠用!」
聶成華大大地驚呼一聲。
白雲賀與唐言軒又互相看了看,又雙雙聳了肩,這次是困惑不解,不知藍浩清的零花錢到底是多少,也就不知星月樓最昂貴的點心是何等昂貴了,當然他倆並不想詢問。
待晚膳畢了,殘盤盡收,桌案上孑遺清茶與糕點。神奇的是,唐言軒並未多吃,反而將糕點等分為五,置於五張小碟,分給眾人。
煞是公平,公平得每個人都很少。
藍家二人交換過眼神,察覺彼此眼中的驚悚,隨後雙雙落目於紫衣,聶成華繃著臉直言:「唐小三,你有什麼陰謀?」
神奇的是,唐言軒竟未發怒,而是低頭看著面前的盞子,輕煙裊裊,茶香渺渺,並未立即答話。
藍浩清的目光悄悄瞥向白雲賀,才發覺對方也不清楚唐言軒在搞什麼,害得人更緊張了。
「唔……」唐言軒忽然發出細微的聲音,他緩緩抬頭,發現其餘四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,他又一瞬垂了眸,復抬起時多了幾分小心翼翼,他未將視線停留,而是游移於藍家二人與白陌桑間,「我有些話想說。那個,明天一早我就要離開了嘛,所以說這四天,謝謝你們費心招待。還有,謝謝你們照顧白雲賀。」
最後一句,說得特別輕。
白雲賀面露驚訝,聶成華、藍浩清與白陌桑卻是面露驚恐。藍浩清聲音微微發顫:「你吃錯藥了?」
唐言軒眼簾一沉,雙唇一癟,正大光明抬起面門,直勾勾盯著發話那人,一個拍桌,蹙眉罵道:「我難得說這些,你們什麼反應啊?」
藍浩清只覺委屈,說的是「你們」,卻偏偏盯著他看。
聶成華勾起一個僵硬的笑容,道:「你也知道難得?就是太難得了,我們才會是這種反應。」
唐言軒冷哼一聲,扭開了面門,正好讓白雲賀直直欣賞到了。
白陌桑縮了縮肩膀,戰戰兢兢地開口:「唐公子,你能來日月山莊,也是幫了我們大忙的,還、還有藍庭姐姐,她才最是辛苦。」
聶成華平復了滿腔驚懼,點點頭道:「正是,我二師兄說了,唐小三你是雲賀的第二副藥方。」
唐言軒一頓,不由自主與白雲賀四目相交,那是一雙噙著柔情與肯定的眼神。
唐言軒眨了眨眸子,重新看向另外三人,聶成華與白陌桑都帶著笑,藍浩清一臉正經,好似不容人置疑。唐言軒忽然覺得心中有股暖意,他輕輕點頭,道:「嗯,我回去後,白雲賀就繼續麻煩你們了。希望明天離開時能和藍庭姑娘道聲謝。」
聶成華笑道:「雲賀又不是你家的,用不著你來麻煩。還有你儘管放心,我師姐一定不會錯過你的,她可喜歡你了!」
唐言軒當即紅著臉罵道:「最後一句是多餘的!」
藍浩清嘆道:「唉,真不知我姐怎麼想的,難道這就是她眼中的男人只有哥哥和弟弟區別的關係嗎……」
氣氛凝結一瞬,靜默片刻,白陌桑尷尬道:「藍兄應該不必如此糾結。」
聶成華噗嗤一聲,哈哈大笑。唐言軒歪了歪頭,道:「藍庭姑娘溫柔賢淑美麗大方,追求者應該不少吧?」
聶成華的大唪止了一瞬,也僅只一瞬,又是毫不掩飾的大笑。
藍浩清深深嘆了一口氣,頓時比方才更委靡許多,道:「其實我沒見過明目張膽的追求者,就算有男子對我姐表現出好感,但只要確認我姐是我大哥二哥的親妹妹後,每個都是跑得比聶成華還快。」
聶成華邊笑邊搧搧手道:「沒錯沒錯,要找到不怕大師兄、二師兄的人,簡直登天之難!」
唐言軒愕然:「不是吧?該不會雙仙前輩會干涉藍庭姑娘?」
藍浩清搖搖頭道:「不會,完全不會,雖然沒聽大哥二哥明確說過,但其實藍家上下對我姐都是一心一意,她喜歡誰都無所謂,只要是個好人就行。不過,若不是我早早與湘鈴訂了親,還不知我姐會被嫁去哪兒。」
唐言軒堪堪恍然:「哦,又是什麼聯姻什麼門當戶對的,那藍浩清你還挺偉大的。」
除藍浩清本人臉色鐵青,其他三人都噗嗤一聲。
藍庭的話題暫告一段落,其實唐言軒心中還有疑,卻與藍家無關了,也不急著解答。
之後五人又是一陣閒聊,天南地北,調侃了過去與現在,展望並憂慮了將來。
亥時前一刻,這場離別前的小聚才終於結束。唐言軒送走了藍家二人,看著白陌桑進了旁邊的小屋。
白雲賀方才就被攙扶回床上了,唐言軒回到內寢,坐到床緣,並未褪去鞋履與外衣,卻卸下了向來與外衣共進退的萬情笛。
白雲賀見狀,驚訝道:「唐言軒,你該不會又要實現我的心願了?」
唐言軒姿態一定,尋思一番,確實好像某人說過想聽他吹曲子,而他也真的吹過了,可惜這回並非因為如此。
唐言軒輕撫笛身,搖搖頭道:「不是實現,是贈予。」
白雲賀愣了一愣,當理解過來時,清澈的笛音也從那嬌小的身姿後汩汩而來,似一篇清麗別緻的文章,似一份糾結細膩的情感。
他未敢探頭,未敢看意中之人吹奏的模樣,所以只是盯著那單薄卻堅定的背影。
即便他曾在滄雲城見過伊人吟笛之姿,可當時二人尚未互通心意,他能克制得住,如今卻無法保證,唯一能保證的,是他一定不可能耐得住。
不過,正因為見過了,所以白雲賀方能想像,唐言軒是素手靈巧,目潤流盈,從笛聲可辨,有股難以言說的惆惋,是一樣的曲子。
那確實是他不敢也不能看的風光,一旦親眼所見,必會將此美此景打斷,甚至玷汙。
輕巧優婉,如夢如畫,不只是曲律,更是人。
一曲終了。唐言軒有些失神,他難得吹得這般順暢自然,比上回更甚,莫不是因為吹錯了也不會被發現?
「我才沒吹錯!」
「啊?」
白雲賀被那句理直氣壯給喚回現實,然後他看著說那句理直氣壯的唐言軒緩緩回過頭,待四目相交時,他瞧見唐言軒的尷尬也是理直氣壯的,渾然不容掩飾。
「噗……」白雲賀實在忍不住笑,「哈哈哈你這小可愛,又沒人說你吹錯了,你該不會是在自言自語?」
他見唐言軒神情一變,就知是猜對了。
「我我我……」唐言軒緊緊攥住笛子,目光飄移,一張小臉堪堪轉紅,最後目光不躲閃了,倒是直接低頭,「第一次吹這首曲子這麼順利的,想說吹錯的話你也不會發現,但我才沒有吹錯。」
聽了如此解釋,白雲賀笑容可掬,右手將那張紅潤的小臉抬起,左手則覆在了那雙白皙的掌上,似乎在安撫那雙手的侷促,道:「知道了,真可愛。雖然上回是聽過了,但的確你吹錯了我也不會察覺。說起來,你上回說這首曲子叫什麼?」
其實他沒忘,他只是想聽對方再說一次。
唐言軒一瞬軟了眉眼,比起奉上回答,他更想獻上吻,因為他不覺得白雲賀是真的忘了,所以他做出折中,道:「你先吻我,就告訴你。」
白雲賀猛一怔,這種「主動」是他萬萬沒想到的,他欣然照做前,直呼一句:「求之不得!」
白雲賀難得有機會主動,心裡又甚是高興,自是不會敷衍了事──沒讓唐言軒求饒就不鬆口。
他確實也辦到了,在唇舌猛烈的進攻下,唐言軒渾身無力,全仰賴他攙扶,不斷發出焦急的嗚咽聲,伴隨著黏稠的水聲。
白雲賀又不知自己是如何抽離的,他只知萬情笛是自己方才奪走放到一邊的,可他是怎麼捨得放過唐言軒的?心疼對方癱軟無力?還是期盼對方會展開回擊?
不知道。
白雲賀低下面門,小心翼翼看著癱在懷中大口喘氣的唐言軒,好想做更多的事,並非前兩日晚上的「自得其樂」,而是與心上人共赴巫山……
該死,眼下反而受傷事小,明天一早唐言軒就要離開方為大事。
唐言軒體內畢竟有蠶王,很快就能平復了,他大吸一口氣,徐徐吐出的同時也撐起上身,待氣息吐畢,他掀開眼簾,本該抬起眸子,卻不由自主向下一瞥,然後嚇得倏然起身。
滿臉通紅的白雲賀怔了怔,堪堪理解對方的舉動,便也低頭一瞅,方才因為太熱了,所以他將毯子掀了,現在……還是很熱,肉眼可見的。
「嗯,抱歉,方才太高興了。」白雲賀雖然在道歉,而且目光懇切,但也在笑,笑得格外真誠,「就有種,不能輸的感覺。你放心,我不會對你做更多的,今晚你得好生休息,所以你也別趁機偷襲我。」
「我才不會!」唐言軒劈頭大罵,可一喝斥完,他面上的緋紅與氣憤頓時多了幾分溫潤,變得扭扭捏捏,「頂多、頂多再親個幾下。」
白雲賀高興得連心都在顫抖,他決定及時打住,否則真會一去不復返,索性話鋒一轉:「所以說,曲子叫什麼?」
唐言軒怔了一怔,一臉昭昭的恍然,明顯是忘了這件事,惹得白雲賀忍不住發笑。
白雲賀伸手,掌心向上,唐言軒緩緩將手搭上,同時張口道:「你肯定沒忘,就叫《離情依依》。」
白雲賀一手牽起唐言軒,一手搭住了那纖細的腰,輕聲道:「我沒說我忘了。」
十指相扣,面門與胸口緊貼,唐言軒還站著,還有一隻手空著,機會如此難得,他為空下的右手找到了歸宿,在白雲賀的頭頂。
自打白雲賀來了藍家,就不配戴家主頭冠了,只是簡單紮起青絲,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狼狽。
確實四天下來,唐言軒見到了白雲賀的軟弱、不甘、思念、情愫,唯獨不見其落魄。可惜錯過了,或者該說幸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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