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聶成華從石窟出來,正好也開飯了,可他的神色與心情都不若先前那般歡愉。
隅卯好心詢問:「又被劍尊為難了嗎?」
「為什麼要說又?」聶成華捧著大碗,嘆了嘆氣,「他們不讓我畫圖,說寫字就行,我以為要寫我的名字,還怪害羞的,豈料他們說要寫光玉二字,還說等我做出來了,他們就是牌在人在,要是見牌不見人,那肯定是出大事了。」
隅卯好心安慰:「沒什麼不好吧,如此也好區分是誰的牌子,畢竟你畫的東西都長一樣。」
「什麼都長一樣你這瞎子!」聶成華沒好氣地罵了一聲,隨後又垮下臉,「我怕我字寫得醜了被嫌棄,我讓他們自己寫,他們說只會刻字,我說他們把字刻上了,我的血正好流進去,他們說會把牌子劈了,我……我能不能請外援?陸寧的字好看,就找他吧!被嫌棄了也不關我的事!」
最後一句又是重點。隅卯已經無力安慰了。
楊茉道:「先前不是聽說,陸公子在雲遊嗎?」
聶成華聞之色變:「我的乖乖我忘了!我想想,唐小三下回再來,估計也是我生辰的時候,那還剩不到一個月,怎麼辦怎麼辦,要等他嗎?」
芊涵困惑:「尊貴的客人寫字很好看嗎?」
聶成華被問得啞口,思索了好一會兒,終是嘆道:「我不知,對他的字沒印象,我又不是白雲賀,會與唐小三通信。」
氣氛陷入詭譎之中。聶成華決定先填飽肚子。
當他吃完、將空碗交給楊茉時,聽得對方道:「字,我來寫呢?」
聶成華詫然:「楊茉你那鬼畫符我都不忍直視啊!」
楊茉神色淡然卻多了幾分理直氣壯:「那是我寫給自己看的。我出身杏林之家,從前也是練過字的。」
聶成華直呼不信,楊茉便讓他等著。
楊茉先將灶房收拾好了,又回到屋裡待了一會兒,最後拿著一張亂花花的紙出來。
聶成華認出那是楊茉的採購單,本來都想好如何數落了,怎知其紙一到手,他低頭一看,發現在最左側空白處有兩個字,顯然與右方的七歪八扭天壤之別。
那「光玉」二字,是端莊中帶了兩分瀟灑的小楷,婉約中不失靈動,俊逸中不失豪邁,煞有大家之風,光憑二字即可見書者筆韻深厚。
聶成華看愣了神。待他堪堪回神,也逐漸明白為何楊茉的字寫得好,身為醫者,手法便是輕重有度,又講求溫柔婉約,又講求果斷勁穩,所以一筆一劃的把控上也是來去自如。
他倏然起身,大步流星去了石窟,不一會兒就出來了,還帶來好消息:「璃光、藏玉允了!」
楊茉頷首。隅卯道:「萬事俱備,只欠你的血。」
聶成華劈然一僵,趕忙掏出一塊木牌,開始思考得花自己多少血,好在光玉二字筆劃都不多。他想起一雙劍尊在風家的名號「一光」、「二玉」,要不寫一、二就好?要是被嫌棄了,再補上其他筆劃也行?
隅卯見其神色豐富,便好心提醒道:「聶芳,你可別想著偷懶,血太少也不成。」
他見對方立即垮了臉,便知自己猜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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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後,藥屋內,在聶成華哀號聲中,楊茉用刀劃開他的手臂肉,取了少量的血入碗中,再用藥膏止血,以乾淨的布按壓,直到血不再淌了,楊茉細心地替他上藥包紮。
再之後,聶成華一邊抽著鼻子心疼自己,一邊給自己的疼痛呼呼,像隻委屈的小狗,看著楊茉取筆蘸血,他這才頭一回見楊茉慢慢寫字,不疾不徐,好整以暇。
光、玉二字很快便落到木牌上了。等待血墨乾凝之前,聶成華開始思考該如何行事,直到血墨乾了,他也沒思量出個所以然。
他果斷去詢問一雙劍尊。
璃光表示:「這個也與你們幫仙劍起名字相似,但畢竟是無靈之物,所以你先得像你先前練習的那樣,讓木牌充滿陰氣,之後再給木牌起名,準確來說,是讓木牌的陰氣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用的。」
聶成華愣愣聽畢,張口:「啊?」
璃光眉角一跳。藏玉幫著解釋:「小花,你給無一劍起名、收服萬妖圖、煉化我們時,心中所想定然有別,那便是你的意念,如此也可區分兩塊牌子。」
「哦!」聶成華恍然,「我明白了!」
他匆匆離開石窟,回到自己房中開工了。
將兩塊木牌灌入陰氣還算順利,雖說木牌厚實,比紙偶與木偶多些阻礙,他的血卻如油,助他暢行。
可處理完了兩塊木牌,他還是累了,決定休息一會兒順便吃些東西,
稍稍養精蓄銳後,他再次回到屋內,揀起寫著「玉」字的木牌,老樣子先從藏玉的開始下手。
他坐在床上,取出萬妖圖置於腿上,木牌按在萬妖圖上,他再覆上兩手。
那畢竟是他的血與陰氣,兩方連結自是無礙,可如何才算成功實在毫無頭緒,好歹靈劍、萬妖圖、一雙劍尊,那都能有及時的反饋,木牌難不成會自己說「我是藏玉的牌子」嗎?
他又想,若此事能成,自己是不是能用陰氣做偃甲了?說起來顓烈是如何做成的?
……想偏了。
聶成華全神貫注,一遍一遍在心中對木牌說「你是藏玉的牌子」、「我是你的主子」,陰氣始終平平靜靜、安安穩穩,也不知有否接收到指令,倘若失敗了,對他來說豈不是雙重的嘲諷了?
不過聶成華不知道的是,即便手中、屋中陰氣平和,屋外卻是陰風陣陣,獨屬於他的那份陰氣遍布各處、無孔不入,就好似在宣示領地。
芊涵躲在妖王腿邊,因為妖王的妖氣能作抵禦。楊茉倒是如往常淡然,因為身上也有鬼氣多少能防禦,就是感覺冷了些。
不知幾個時辰過去,聶成華早早放了空,醒了又沒完全醒著,睡了又沒完全睡著。
忽然一陣類似叩門的聲音喚醒了他,他猛然驚神,本以為是自己待久了又被關心,卻發現屋中煞是昏暗,分明燭火尚未熄滅,卻沒有一絲光亮,而且再無聲響。
他直覺這並非現實。
他四處張望,頭能轉動,可自己的身子動不了,他努力低下頭,竟發現木牌上的「玉」字發出微弱的紅光。
他感覺不能錯過,便又不斷重複「你是藏玉的牌子」、「我是你的主子」兩句話,不過一會兒,晦暗的紅光消失,周圍也堪堪明亮。
聶成華發現自己能動了,他覺得方才很怪,有點像做了清醒夢,該不會真的睡著了吧?
他頓時有些訕訕,不管那麼多了。捧起木牌,稍稍施了力量,果真有所感應,而上頭的血字同樣發出昏微的光。
原來這便是反饋!
然後他倒頭就睡,睡醒再戰。
*
睡醒後,聶成華感覺不怎麼餓,便取來璃光的牌子,依樣畫葫蘆開始煉製。
雖說過程一樣,結局也一樣,可他明顯感覺比之前還費功夫,也異常疲累,說不好是自己的問題,還是分明尚處「局外人」的璃光。
他將東西收入兜內,垮肩頓足,沉重且緩慢地離開屋子,發現楊茉捧著冒著熱氣的碗站在門外,還抬起一隻手明顯是要叩門。
聶成華揚起疲憊的笑容:「我醒了。」
楊茉道:「看著像沒睡,兩日了,吃飽先睡。」
他也沒讓瞅著隨時會倒下的聶成華拿碗,逕自行入房中,順手將人給拉回去。
聶成華又回到床上,他掏出兩個木牌,道:「楊茉,你如果不怕劍尊,就幫我拿給他們吧。怎麼又過兩日了,妖師怎麼費神又費功夫的,沒活個一兩百歲哪裡夠用?」
楊茉點點頭,接過木牌離開屋子,在心中暗忖:人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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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茉來到石窟前,看了看手中倆木牌,又看了看無光透出的洞內,頓時有些不想進去,正在思考要不要將木牌扔進去。
結果沒糾結完,洞內便行出一鬼,是藏玉,面上帶著淺淺笑意,和藹可親,當即就問:「小花做好了?」
楊茉點點頭,將兩物交出。藏玉將其接過,簡單看了看,道:「聽聞字是你寫的,有勞了。」
楊茉又是一個頷首,目送藏玉劍尊回到黑暗中。他聽聶芳說,其實劍尊會點燈,點的是陰燈,更像一種禁制,所以從洞外瞧不見裡頭,正常是反著用,便能吸引邪祟靠近,那就是鬼冥燈了。
*
聶成華睡醒後,去了石窟內,詢問木牌如何,得了個「可以」的回答,他又詢問關於好友白雲賀的煉化,想知道自己得精進到何種程度才能萬無一失。
不過,藏玉說世間沒有萬無一失的辦法,甚至還說,煉化白家後人會更加困難。
聶成華煞是不解,詢問原因。藏玉耐心解釋:「他的魂魄與肉身分離,要保肉身不腐,便是靠外力,就如你之所為,難免沾染鬼氣,他又屬純陽體質,純陽之靈入陰體,排斥更甚。又不如我們已被煉化過,你得從頭開始,有兩個部分,先煉屍身,使其可受魂魄,後渡魂魄,使其可入肉身,萬不可顛倒,否則魂魄易損,恐遭化神谷吞噬。」
聶成華愣愣發問:「那你們本是仙人,魂魄連著肉身一起煉化,為何無事?」
藏玉搖搖頭道:「我們是鬼,白家後人不完全是,你若大成,他只會半人半鬼,陽中帶陰,你也無法全然役使他,但能影響他,若你能役使,便是失敗了,成了如我們一般的傀屍。而我與璃光度過兩百年,早就是純粹的鬼祟了,自然並無問題。」
聶成華莫名緊張起來,戰戰兢兢又鬼使神差地發問:「話說回來,你們能不能稍微與我透露,當初風仲羲是如何把你們帶出伏羲臺,又是如何煉化你們的?是不是,有誰幫忙?」
藏玉微微一笑,帶了幾分無奈:「我們也想說,但說不出口,至於第二個問題,你從雲中君那應該早有答案,不讓說的事我們沒辦法說。」
聶成華駭然,知道這便是那位天機高人的意念。但果真背後都是同一個人嗎?除了妖師誰還能做到那些事?可師兄們又信誓旦旦說妖師都滅亡了。
當時滅亡,卻不代表無後起之人,他不也是如此嗎?
聶成華頓時心一驚,莫名地不敢再想下去,話鋒一轉:「知道了,那還有什麼訓練是我能做的?只要能提升我的實力,什麼都行!」
藏玉頷首:「那便先從鬼陰符、鬼冥燈做起吧,只要你能把控好力量,亦能區分出用途,直至左右自如、游刃有餘,想必便不會受情緒影響了。」
聶成華一愣,登時有種心事被戳穿的羞愧,他點點頭,看向榻上那鬼,道:「璃光,你今天怎如此安靜?」
「璃光在與無一劍聊天。」藏玉微微一笑,瞅向人類腰間,「對了小花,璃光很是好奇你腰間那東西。」
聶成華都還沒從劍尊在與他的佩劍聊天的震驚中緩過,便呆呆地取出洞簫,道:「紫竹六孔洞簫,我起了九重之名。」
璃光忽然開口:「九重?境界十重,你只願及九重?」
聶成華有些驚喜,道:「是啊,十重境界九重簫,最後一重便是飛升成仙了,我不樂意也辦不到。」
璃光跳下榻子,道:「我也會些音律,小花兒,你可真是魔音傳腦,要不洞簫給我吧。」
「你怎麼老想著拿我東西?」聶成華神色大變,將短簫抱在懷中,「休想!沒門!動我可以,動我的簫不行!萬物皆可棄,此簫不可離!」
璃光無語片刻,隨後嘆道:「那你還是少吹為好,不然我又多一件事得督促你了。」
聶成華滿臉不信任:「也沒人讓你督促我,分明是你自己愛計較。不說這個了,鬼陰符如何繪製?」
璃光冷哼一聲,又回榻子上去了。藏玉道:「用一般的符紙即可,也得用血墨,不過若想招陰,似乎配上骨粉最佳,配方因人而異,至於寫什麼,你自己好分辨就行。墨量、陰氣多寡,皆會影響效用,還須多多嘗試,如此能明白嗎?」
聶成華連連點頭,忽然發現藏玉很像一個人,那便是得了霜晚君名號的玄機大哥了,但僅限於璃光在場!至於璃光……更像唐小三一些,但又截然不同。說來也是好笑,白家的劍尊像唐家人,藍家的劍尊像陸家人。
「噗。」
「小花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了?」
「沒事兒!我去試試鬼畫符!」
*
石窟內餘二鬼一劍,璃光輕撫無一劍鞘身,道:「藏玉,我們如此行事,真能逼那個人現身嗎?我總覺得是行了歪路。」
藏玉輕笑道:「小花心善,無法直搗黃龍,只能慢慢來了。莫急,你我有的是時間。」
璃光凝眸,思緒遠走,喃喃道:「也罷,等了快兩百年,不急於一時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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