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口氣被嚥下,在那眼睫被闔上,在那雙唇不再作動,在那胸膛沒了起伏,充斥著藥香的房間染上一絲清冷,隨著沉重的跪地聲,似乎也有什麼被砸碎了。
像是堵在洪水前的大石。
白雲賀重重跪地,嚎啕大哭。
藍浩清緊緊抱住愛妻,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留住那堪堪冰冷的寒涼,他本來還憋住了,聽白雲賀那麼一嚎,雙唇便像被洪流沖開,不聲嘶力竭不罷休。
屋外的藍逸塵與藍逸情聽見那毫不掩飾的哭嚎,便是瞭然。
藍庭這時行將過來,她是擦乾了眼淚回來的,可聽見兩個弟弟那般,她的悲痛怎可能不死灰復燃?
藍逸情拍了拍她的肩,道:「湘鈴的手書,可都整理好了?」
藍庭紅著眼眶,點點頭道:「整理好了,也放到浩清房裡了」。
藍逸情點點頭,收回了手,並未言語。
他們說的手書,是白湘鈴病後,每月一封,偷偷書與藍浩清的。藍庭看過一些,字字真情,句句熱忱,叫她不由得也幻想起自己的感情事,可她放不下這個家,也放不下家人。
好歹是四大仙家的大家閨秀,又是溫柔賢淑,藍庭自然收到過不少示好,可她本想著,等弟弟們都有了歸宿,自己方能安心追求屬於自己的生活,可是,親弟的歸宿崩塌了,義弟不回來了,結果也只有白雲賀這個弟弟得償所願。
不知過了多久,屋內的哭聲止息,兩道憔悴的身姿堪堪行出,藍庭立刻衝過去抱住兩個弟弟,她摟不住二人,反而她才像小妹妹。
藍浩清搭住了她的胳膊,失著神說道:「阿姐,湘鈴說她喜歡我。」
白雲賀垂著眼簾不發一語,基於禮節,並未主動觸碰藍庭。藍庭退了半步,反握住自家弟弟的手,努力扯出一個笑容,道:「是啊,湘鈴一直與我說她喜歡你,她一遍遍說,我一遍遍聽,怎麼也聽不膩,她說喜歡你的時候總是笑著,笑得很美很美。」
藍浩清稍稍低頭,看著自家姐姐,仍是愣愣的,悵然若失,道:「嗯,湘鈴很美,我也很喜歡她。可是……」
他頓了頓,神志猛地復歸,傷情亦然,他迅速抽了手,驀然抓住自家姐姐的臂膀,神色激動,急聲道:「可是為什麼!我做錯了什麼?她為什麼離開我了!」
藍庭嚇了一跳,神情陡變,吃痛咬牙。白雲賀手快,連忙拉開藍浩清,罵道:「藍浩清你幹什麼!」
藍浩清愣了愣,臉色大變,盡是犯了事的驚慌無措。藍庭搖搖頭笑道:「沒事沒事,浩清長大了,力氣變大了,幼時還拉不動我呢!」
這安慰並不奏效,藍浩清白了臉面。這時藍逸塵堪堪行來,抬手便是一個手刀砸在自家弟弟頂上,藍浩清吃痛大叫一聲,長年累積的經驗造就的「習慣」頓時運作,他大退一步掙脫開白雲賀,然後撲通一聲跪下了,整套動作一氣呵成,格外熟練,還喊上一句:「阿姐對不起!」
「啊……」藍庭呆愣一瞬,掩著嘴噗嗤笑道:「哈哈哈……浩清你別這樣,害我都不好意思了!」
藍浩清臉色一僵,也意識到是自己誇張了,便搔著臉起身,目光不斷飄移,似乎想裝作無事發生。
然後又是一個手刀砸在他頂上,他又是大叫一聲,卻發現那栗暴並不來自眼前可見的三位家人,他劈然扭頭,看著凶手小舅子,大罵:「白雲賀你幹什麼!」
白雲賀撤了手,卻仍炫耀似地舉在胸前,毫不掩飾自己的暴行,道:「這叫未雨綢繆!」
藍浩清雖然紅著眼,卻是咬牙切齒的狠戾模樣,反而煞有見仇眼紅的錯態,他抬手就要打回去,卻忽有一道距離最遠的聲音傳來:「你們要打,不如帶上我?」
是藍逸情的聲音。藍浩清嚇得一把握住白雲賀舉著的手,僵著臉笑道:「哈、哈哈!白雲賀我的好兄弟,我的小舅子,謝謝你啊!」
白雲賀也深感不妙,另一手也覆了上來,同是僵著臉笑道:「浩清兄,我的好姐夫,別客氣,都是一家人,哈、哈哈哈……」
藍庭把本來在眼眶裡打轉的淚都給笑出來了。
藍逸塵回首,眼神中充滿讚賞之意,道:「還是逸情高明。」
不過打鬧也就到此為止。
之後白雲賀寫了兩封信,一封寄往江陵白帝城,一封寄往南良萬丈深淵,其實他想親自去接人的,但藍浩清把自己關進房裡了,雙仙前輩請他幫忙關照藍家,所以他抽不開身。
其實原本藍浩清想把自己關進白湘鈴所在的屋子,只是他大哥藍逸塵揀了一根小樹枝,說打贏了才能進去。藍浩清出手了,他被樹枝勾住衣領,然後被狠狠地扔飛出去。藍浩清又出劍了,以為能劈了樹枝,沒承想是樹枝破了他的相,右眼下一條橫向的血痕,是他慘敗的證據。
所以他放棄了,只能回自己房裡,反正在那兒,他與白湘鈴的回憶才是美好的。然後他就不願意出來了。
雙仙也不理他,對弟妹的屋舍布下禁制後,分兩頭忙去了。那禁制一來是防止屍身有損,二來便是防人了。
很快的八日過去,藍浩清也八日不見人影,臉上的傷不知好了沒有,白雲賀與藍庭忙得亂七八糟,前者是萬萬沒想到,在自己家是做著一家之主的事兒,來了親家還得幹著一樣的事,好在藍家門生都很體諒,特別聽話。
不只事情多,還特別煩心焦慮,因為白湘憐突然莫名地病了,情況時好時壞,一下這個藥方見效,過幾個時辰又不得效,所以藍逸塵和藍逸情特地請了陸玄機過來,卻也是束手無策,反反覆覆,陸玄機還返家好幾趟,只為了取藥。
至於白湘憐怎麼病的,病了什麼,原因不詳,症狀便是氣虛、發熱、拒食、無力,連哭聲都弱如蚊吟,這些症狀都不嚴重,可到了襁褓的嬰兒身上,件件致命。
所以兩日前,陸玄機便下了通牒,除非天降神蹟,不然白湘憐熬不過一個月,救命的法子只有一個,那便是去求雲中君,所以藍氏雙仙早早離家去了。
這天,門生來報,說是唐言軒到了。白雲賀用著逃命的速度飛奔至山門,幸虧他及時煞住了腳,否則他斷然會被推開,然後領一巴掌,最後眼睜睜看著才來的人又走了。唐言軒穿著大氅,本就嬌小的身軀更顯得玲瓏了。
不過,他倆只匆匆打過照面,未有閒暇卿卿我我。
又不過,他倆來到白湘鈴的屋子前,便呆呆地站在外頭了。白雲賀說這屋子下了禁制,而且是雙仙前輩下的,又將這幾日發生的事都道了個遍。
躲在屋簷下的唐言軒聽畢,「嘖」的一聲格外響亮,道:「藍浩清是白痴嗎?」
白雲賀訕訕笑道:「你說他是那他便是。先不談這個了,這禁制該怎麼辦?我沒料到會這樣的,雙仙前輩去雲門了,也不知何時回來。」
唐言軒道:「玄機哥哥不是在嗎?」
白雲賀詫然:「你怎麼知道?我給你寫信的時候霜晚君還沒來啊!」
唐言軒滿臉不以為意,道:「但玄機哥哥給我寫信了。」
白雲賀頓時啞口,張著嘴過了好一會兒,才吁出一口氣,道:「行,我去問問霜晚君。」
他就在唐言軒鄙視的眼神下尋人去了。陸玄機很快來了,看著還不慌不忙的,差點兒把白雲賀給急死。
唐言軒乖乖退離屋舍,陸玄機先是走到他面前,親暱地拍了拍他的頭,然後行至門前,舉起右手,五指直立,猛地向前劈去,硬生生止在了門前三寸,接著肉眼可見的,有一層薄薄的光堪堪凋零。
白雲賀看傻了眼,居然又是手刀!他為何要說「又」呢?
唐言軒拍手叫好。
陸玄機回過身,面上堆著笑,道:「你們進屋吧,我先回去照顧阿憐。」
唐言軒抱拳道:「玄機哥哥辛苦了。」
待陸玄機離開,白雲賀與唐言軒互視一眼,一前一後推門入內。
一路直達床前,白雲賀一見床上之人如多日前那般模樣,一股悲愁油然而生,便抿著唇扭過了頭。
唐言軒從背後抱住他,輕聲道:「你擋著我的路了。」
白雲賀愣愣片刻,按著繞至前身的那雙手,置換了二人的站位,他又將那雙手拉開,自己轉了個身,卻沒鬆開那雙白嫩,他稍稍俛面,眉眼間盡是夾雜著愁鬱的柔情,道:「不擋著你了。你見過的,那是我姐姐白湘鈴。如信上所說,我是帶我的意中人來見她的,所以你再仔細想想,要不要轉身。」
唐言軒抬眼癟了癟嘴,似有不滿,他渾然沒有猶豫,雙袖一振,揮開了白雲賀的手,接著從容轉身,抬臂作揖,道:「湘鈴姐姐,又見面了。我是唐言軒,南良唐氏的二當家,也是妳那個笨蛋弟弟說的意中人,我來向妳請安了,湘鈴姐姐。」
白雲賀震驚不已,兩手還懸在身前,無法回神,直至心內一股暖意堪堪燃起,面前那嬌小的身姿也垂了臂,背脊直挺挺的,瞅起來竟異常可靠。
白雲賀未將兩手收回,而是向前伸去,如方才唐言軒抱住他那樣抱了過去。
唐言軒嚇得驚叫一聲,卻只是扭頭瞪了一眼,並未將人攆開。
「湘鈴姐姐,妳也看到了。」唐言軒又開了口,卻不如方才那般字字鏗鏘,取而代之的是羞赧忸怩,他彎起胳膊,將手搭在了另一雙大手上,「我與白雲賀是彼此彼此的,我一直想向妳道謝,謝謝妳不怪他,謝謝妳願意見我,謝謝妳陪了他這麼多年,接下來的無數年,我會代替妳陪著他的,所以妳別擔心,也不用怕他欺負我,我有上百種法子能對付他,我還有個很厲害的哥哥,所以、所以妳只要像往常那樣,守著白雲賀就好了。湘鈴姐姐,謝謝妳。」
白雲賀又是無比震撼,他不知唐言軒為何能說得像是躺在床上的那人,不只還活著,甚至是醒著的,他也不自覺地將懷中人兒抱得更緊了些。他也在心中好生感謝起自家阿姐,唐言軒是頭一回說那些話,也可能是唯一一次了。
許是勒得太緊,或是憋不住羞了,唐言軒用力拍打那雙禁錮他的大手,好不容易拍開了,他一個靈活轉身,又自己投入了那張束縛的大網。
方才被抱得有多緊,唐言軒便用相同的力道回敬,他聽了白雲賀紊亂的心跳兩聲,踮起腳尖將雙唇湊到了一只耳畔,吐出字字溫熱:「有湘鈴姐姐為證,我會說到做到。」
白雲賀的震驚又添了厚厚一層,他忽然有種不知錯覺否,眼下便是他與心上人的大婚,在長輩的面前天地可鑒、立下誓言。
不,的確是如此吧?比起父母,本就是姐姐與他最親。
白雲賀緊緊回抱住懷中之人,將面門埋入半側香肩,他可不敢看唐言軒的臉,不只是他惦記著那小巧飽滿的雙唇,更是他感覺自己最像是那嬌羞的小娘子。
咫尺處傳來一聲銀鈴般的淺笑,這場「拜堂」的真戲,就此落幕。
他倆好生恭敬地退出了屋子,卻發現屋外站了一群人。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XN57lJnGl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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