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靜虛蹙起眉頭,東張西望了一番,所見之處盡是石礫沙塵,他索性一甩手中劍,風勁霎時便吹散了惱人之物。
還跌坐在地的聶成華,看著那身碧綠白裳緩緩行來,還收起了劍,朝他伸出了手,又聽得兩字:「抱歉。」
咦?
聶成華本想伸手握住的,卻不禁愣神,只是抬面,道:「……你說啥?」
陸靜虛皺了皺眉,道:「我說,抱歉,情急之下。」
說的比方才還多了?可感覺又沒說完?
聶成華又問:「……你說啥?」
陸靜虛眉頭緊皺不放,道:「情急之下,沒想太多,抱歉。」
聶成華心裡憋不住笑,表面上也沒憋住,噗嗤一聲哈哈大唪。
陸靜虛舒展眉頭,也正起了身子,不打算給人搭把手了。
聶成華邊笑邊自己起身,但很快便被手上的紅光吸引,登時止了笑。他感覺手上的石板透著一股陰涼,卻僅此而已,頭一回觸碰那柄陰劍與萬妖圖時還更為駭人,他詫聲道:「陸寧,這東西還在發光,禁制是不是沒解除?可我拿在手上,並不覺得威脅。」
陸靜虛望了望遠方,答道:「嗯,禁制尚在。」
聶成華也看了看遠方,但什麼也沒瞧見,他知陸靜虛是能在這個距離看見禁制,真奇怪,好似全天下就他自己沒法兒在十丈之外瞧見禁制。
聶成華以為是自己成了妖師、轉了妖丹,修為也毫無長進,實則不然。正因他成了妖師、轉了妖丹,可見之物比修士還多,他只是被滿滿的陰氣阻礙了視線,他一直覺得崑崙山的天灰濛濛的特別昏暗,實際如此,但也並非如此,因人而異。
他沒功夫埋怨自己的修為了,連忙道:「真沒想到這樓會塌,那眼下該怎麼辦?先帶著法寶回去找我師兄們嗎?還是我先喊隅卯回來,再去探探風仲羲所在?」
說畢,聶成華又施了些妖力,豈料竟讓紅光大發,他連忙收了力量,又急急與陸靜虛解釋。
然後,陸靜虛攤開右掌,神色認真不容置疑,道:「給我。」
「呃……」聶成華一時犯了難,他差點兒就直接交出去,因為被對方的氣勢震懾到了,幸好守住了為數不多的尊嚴,「陸寧,我明白你想的,現下我使妖力反應更甚,那驅靈力便是遏止了,也足以證明這是個陰邪之物,不如我讓它與萬妖圖打一架,直接毀了吧?」
陸靜虛面色不改:「若此物陰邪,不應隨意毀損。」
聶成華當即斂容:「不毀掉你還拿回家供著啊?」
陸靜虛的手又向前了一寸,道:「此物應交與雙仙前輩。」
真是不知變通,果然固執。聶成華一嘆:「行吧,那你拿去給我師兄們吧,我可不想讓一堆人見到咱倆的雙人御劍,我把隅卯喊回來,我保證等你回來,不隨便移動。但既然說了要給我師兄們,你拿了可別亂來。」
陸靜虛毅然:「好。」
聶成華又是一嘆,將手中石板交遞出去,小心翼翼仔細觀察對方的神情。
陸靜虛接過石板,臉上雖閃過一絲驚訝,但並無更多,看著毫無異樣,聶成華本想開口詢問,但陸靜虛主動說道:「比我方才接近時平穩許多,這上頭刻有真言,看不明白。」
聶成華頓時有些驚喜,居然也有陸寧瞧不明白的東西了!
陸靜虛並未察覺他的竊喜,只是抽劍御之,留下一句「等我」便迅速飛離。
等瞧不見碧綠白裳了,聶成華先在坍塌的樓宇轉了一圈,發現確實沒什麼,這才仰天大喊:「隅卯!你何時才要回來啊!」
他當然知道答案,如他所料,便是一眨眼後,但氣息來自身後,倒塌的樓宇。
聶成華回過身,就見妖王站在那異獸之首旁,低頭打量了好一會兒,隨後看向他說道:「聶芳,說不能炸的是你,開炸的也是你。」
聶成華怒從心起,憤憤將方才之事娓娓道來。隅卯聽畢,沉吟片刻,道:「這異獸不是風家的幻想,正是本座之前說過的,那個叫鹿野的大妖的原形。」
聶成華怔怔片刻,驚詫道:「這是大妖鹿野?你方才怎麼不說!」
隅卯反駁:「本座方才又沒抬頭!說了又能如何!」
聶成華啞口無言。確實知道是大妖鹿野的雕飾也無濟於事,但指不定那個法寶也是鹿野的東西?風家是在崇拜鹿野?莫非風仲羲的力量便是鹿野所有?
怎麼可能。且不說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,既然大妖鹿野曾經被鎮壓在目前藍家所居的日月山,就代表已經死透了吧?可惜妖王的記憶不可靠,多問無益。
聶成華又在懊悔陸寧走得太早了,沒能將這一消息轉達給師兄們。
*
不久前,於崑崙山附近,風夕所帥的第一營地。
此番戰役好似尋常比試邀約,天知地知你知我知,且不論場景,倒真是一場堂堂正正的對決,一攻一守,正面相抗,誰也不搞偷襲。
其實風夕早知領隊來此的是死裡逃生的白家公子,不,早就是白家宗主了。風夕並非好戰之人,卻異常期待與白家宗主交鋒,當然,這些少不了遠在燈火闌珊處的唐言軒之緣。
此刻的唐言軒也沒呼呼大睡,他分明是個外家人,卻在前幾日被他的玄機哥哥拜託坐鎮燈火闌珊處,他於廳堂主位如坐針氈,周圍盡是碧綠白裳與百家之人,而且是一群長輩,叫他特別尷尬。倒是還有一人身著白羽灰袍,坐於一旁飲茶吃糕,那便是白陌桑了。
破曉一刻,日光朦朧,喚醒的並非生機,而是數萬殺機。
一攻一守,百丈距離,由白雲賀踏劍而行、長號一聲「殺」開始堪堪縮短。
緊隨其後的五百修士,其中的銀羽君蓮袍有如九牛一毛,相當不起眼。他江陵白氏之人死的死、傷的傷,如今參與西狩的不過六百,更多是分家之人,又有留駐燈火闌珊處及遣往其他隊伍的,此處五百之中,僅占兩百。
數百人乘風御劍,百丈近如咫尺。營地前,風家修士多持劍於地,空中約莫三百人,等白雲賀的身姿映入他們眼簾,中段近百修士齊齊豎立三指,低喃不斷。白雲賀不過又向前半丈,便見眼前數道紅光迸出,徑直而來。
其實他只要落劍便能避過,可他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自信,或許就是想表現給風夕看吧。他揚起敵帥其實看不見的唇角,抬起左臂,掌心朝前,正前方直射而來紅光劃破輕柔的日光。
當白雲賀接下第一記法術,掌心微熱,那是他的靈力與法術相消的反應,而眨眼一瞬,其他紅光齊齊撲身而來,白雲賀始終沒將唇角壓下,他僅是收了左臂,驅劍退後半丈。
須臾,白雲賀身側越過數十碧綠白裳,盈盈清淺的碧光吞噬了赤色,好似百草湧沒了繁花。
華山陸氏向來以法術為尊,對付崑崙風氏品質參差的修士還是有萬分自信的,而且為了保護白家宗主,派來第一營地的陸家修士,那是菁英中的菁英。
白雲賀一退便陡然下降,從陸家修士腳下再御劍向前,緊隨其後的便是百家修士了。
陸家修士大半收手,率先驅劍而前,剩餘才隨後跟上,陸家於上,百家於下,等百丈真成了咫尺,數百人落地,那便是刀光劍影。
風家也不過千人。
陸家修士雖不足半百,但三人一組,互相配合,四散擊破風家術師,此等空戰,倒是風家才成了一群烏合之眾。
法術閃光不斷,電光石火,此起彼落,八卦麒麟裳連連摔落,慘叫亦然,沒死沒殘的,便加入地面戰局,死的殘的,便任人踐踏,終成一攤爛泥。
於地,白雲賀身姿輕盈,雙腿與右手劍未曾停過。其步沓沓,氣焰勃勃,逢人但斬,鞋履觸地,僅是點水。點地一回,抬劍一劈,擊斬一人,他似乎想起了還是問道學子時,在比武大會上與金冠玉一戰的感覺,那時的他分明不知自己做了什麼,如今竟逐漸清晰。
他不想輸。當時在比舞臺上,是不想在某人面前失了顏面,現下那個某人不在,他不想輸的心情卻更是強烈,因為他是白家宗主,是此處的領隊。
也為了在凱旋時、在見到心上人時,能意氣風發地講述自己的英勇。
他不在乎致不致人於死地,死的便死,傷的便傷,反正誰來斬誰,只要是八卦麒麟,但凡擋他路者,無一倖免。
白雲賀好久沒如此暢快了,好似斬下一人,他對風家的怨就減少一分,可他即便將八卦麒麟盡數殺滅,又如何真能將家破人亡之事放下?
的確是放不下,但於他而言,亦於天下萬把人而言,八卦麒麟,天誅地滅!尤其是風夕!
手刃仇家,確實大快人心,可惜就是沒能親手取下風棋的人頭。
風家修士見白家宗主這般無所畏懼,紛紛興了退卻之念,頂上早不見半名八卦麒麟,就剩數十碧綠白裳待命,偶爾還落下幾道獨門法術,打得風家猝不及防。
有陸家那般輔助,地面眾人格外安心,好似仗著有長輩撐腰的稚子。
開場一炷香時間,白雲賀也不知對上了多少人,幾道血花濺上灰袍,於天光之下,添了幾分狂亂的瀟灑。長袖輕舞,好似伶人,卻不失大將之姿,煞有君霸之風。
即便搶先孤身入敵陣,他也不擔心八方死角,因為總有他色衣裳連連補上,比肩繼踵,向前推進。
空中幾名陸家除了輔助,還有一個功用,便是協助傷者離場了,不然於這般駢肩累足之中,不被踏進泥裡才怪。
傷的輕些,就帶至後方簡易包紮,能戰即戰;傷的重些,便讓輕傷者帶回古營寨。
忽地,第一營地那方飛出幾道身姿,不,是一群,像螞蚱過境,卻不是黑壓壓的一群,一件一件八卦麒麟清晰得駭人。本為深褐墨色的麒麟簡貌,於日光之下,好似反射了地面那湛湛鮮血,使之有如狩了獵、進了食,卻未曾飽腹的猛獸。
第一營地的八卦麒麟,比千人還多一些。
領頭之人衣袍映出細縷金光,耀眼奪目。也不知何時的事兒,風家親眷子弟的八卦麒麟全繡上了金絲,只是不若風棋那般,通體金縷,僅是繡邊。
白雲賀終於止步,身後百家修士當即湧上,他的目標來了,他不必再領頭了,麒麟之首為誰,他清清楚楚!
──風夕!
白雲賀唇角一揚,拋劍踏之,御其而上,身邊不過數十陸家修士,與前方迎面而來的大隊有如撼樹蚍蜉。蚍蜉?那不過是人數差異的形容罷了。他白雲賀便要作扳倒大樹的蚍蜉!
腳下打得不可開交,風家那端落了一大批人下去,要說八卦麒麟與白雲賀那方所差,最後也只是三百對五十。
五丈距離,白雲賀清楚可見對端領帥,先前在滄雲城沒替唐小三出的氣,今兒便連著家破人亡的怨一道出了!
不過白雲賀沒料到的,是所有御劍之人,手上還拿著一柄劍!
風夕右掌向後一攤,後方一修士立即將裸劍遞上,風夕接過,甩了一甩,滿面嗤鄙,扯嗓罵道:「白雲賀!你這負心漢!不是男人的狗東西!」
這罵聲實在來得不合時宜,白雲賀皺了皺眉,雖然明白風夕的意思,但他可不承認,也沒法兒承認,畢竟那是他回白帝城後,也重建妥當後,數家貴族紛紛上門請親,要將自家千金嫁入白家。他分明都拒絕了!也不知風夕都哪裡來的道聽途說。
白雲賀懶得去想。陸家修士也沒聽明白,雖說白宗主有「玉樹臨風引嬌娥」的詩號,可白宗主決計不貪花的。
白雲賀回罵道:「風夕,狗嘴裡吐不出象牙!就你這猥瑣的嘴臉!不知他多噁心你!」
風夕眉角一抽,道:「也好過你負心於他!叫人噁心!何來翩翩公子,笑煞我也!」
白雲賀惱怒至極,想要拽住風夕的衣領,憤憤嘶吼一句「我沒辜負他」,再補上一句「我和他是兩情相悅」,但不必說。
陸家修士面面相覷,眉目間滿是困惑,雖有聽聞白家公子照顧唐家小少爺,但只往牽扯白陌桑那兒想去,且誰能知道風夕竟心慕唐三公子?
他們一時有種此非戰役現場,而是大街上的爭風吃醋。
白雲賀展眉,先朝身側輕道一句「勞煩替在下取一劍來」後,才又朝著風夕罵道:「就是有你這種瘋子!今日便由我替他掃了你!省得你噁心到他!」
兩名陸家修士落地,向傷者借了柄劍,一人回報,一人領傷者離場。
白雲賀接過長劍,好生道謝。
風夕冷笑一聲,劍鋒指向白雲賀,道:「是誰掃誰還說不準!今日我風夕便替天行道!誰也不許插手!」
聽他如此下令,風家修士面面相覷,他們也非要勸,只是不知自己還待不待空中了。
沒想到對方主動要求單挑,白雲賀揚唇道:「成!風夕,你的人頭我就收下了!」
一旁陸家修士驚慌上前,低喚一聲「白宗主」,白雲賀輕笑道:「無事,我不會輸他,你們忙去吧,不必管我。」
陸家修士神色凝沉,鄭重頷首,一個作揖後便御劍離開,其餘人等瞭然,紛紛散了,不若風家修士仍在不知所措。
終於一名八卦麒麟沒忍住,湊上前詢問,風夕這才像意識到身旁有人,定了一定,低聲斥道:「通通滾開!」
修士肩頭一顫,頻頻稱諾,急急退開,可他們又面面相覷了,他們多帶一把劍便是為了對付陸家的,如今讓他們滾開,到底還照不照計畫走了?
思索僅是片刻,一群碧綠白裳繞行而來,赤手空拳的,僅憑三指之力,冷不防將一八卦麒麟打落。
慘號喚醒風家一眾修士,紛紛提劍相抗,可他們手上的劍普通至極,壓根不敵陸家靈力,還有人索性扔劍,取符籙攻防,至於劍落至哪個倒楣鬼頭上,他們也不管了。
除了自主棄劍的,還有被打落的,折一人便是摔兩劍一人,腳下的倒楣鬼可比先前還多了!當然倒楣的也不會只是八卦麒麟,可落下的,盡數是其人。
腳下與身旁盡皆廝殺,白雲賀與風夕作為一隊之帥,自是也該交鋒了。這對白雲賀來說本是不公的,可生殺大戰,勝敗即是贏輸。
白雲賀當然也知道,對手可是半點氣力都尚未耗到,可他不懼不悚,甚至格外興奮,躍躍欲試,方才的就當作熱身了吧。
這並非白雲賀第一次御劍對打,他作為父親的獨子、白家的希望,自小十八般武藝樣樣都得學習,當然,除了音律。
他雖是武學重於道法,卻也不是偏廢其一,要說世家同窗中道法比他強的,大概只有陸靜虛了。他與聶成華、藍浩清打小相識,自然清楚那二人一個內功極差,一個內功好卻不擅法術。
至於金冠玉,金家向來更重武學,更別說宗主金子笙就是個武痴,但看比武大會勝敗,金冠玉還不比白雲賀呢。至於唐家公子,實在不好說,御劍之術雖穩,但也沒見過其他了。
御劍打鬥很有挑戰性,除了要以靈力控制靈劍,還要穩住自身不摔下去,要能靈活自如,就跟雜耍一樣了。而且,因為手上拿的並非自己的佩劍,使不出劍氣,那這便是單純的劍技與御劍術的比拚了。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cvc9Pyc3F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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