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三月初四,整個日月山莊烏煙瘴氣的,藍浩清也無心修練,成天無事時就站在聶成華房前,遠遠關心著自己屋裡的結髮妻子,偶爾見親姐藍庭進出,藍浩清也不敢多問,但藍庭總會給他一個疲倦的笑容,試圖讓他安心。他哪裡安得下心。
雙仙不在,藍浩清擺爛,藍庭照顧白湘鈴,日月山莊的家務只會因此增多,所以聶成華的雜事就變多了,而他在清理剩餘積雪時,也見到了紅著雙目的江夫人。
看起來堅強多了,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,撐起日月山莊的女子。
江昭琳將聶成華喊到了書房,她替小輩斟了一盞熱茶,又往小輩手裡塞了個手爐。聶成華受寵若驚,又覺大事不妙,他最怕別人忽然對他好了。
輕煙裊裊,暖意不敵心中寒。
江昭琳緩緩吁出一口氣,語重心長說道:「阿芳,我去見過湘鈴了,其實有件事一直沒與烝兒說過,也不是故意瞞著他,只是確實沒必要說。」
聶成華當即心生困惑,既然是沒和藍烝說的話,現在找他說話幹嘛?難道是要他去轉告?沒準能喜獲一頓打罵?
聶成華努力甩開腦中的怪念,搓了搓手爐,道:「夫人,敢問何事?」
他其實想把手爐夾在兩條腿中間的,方才清雪時腳踝都陷在雪裡,實在冷得要命,但他不敢。所以只能正襟危坐,跪坐在自己腿上,像壓著寒冰石塊。
不然讓他喝口熱茶也好,但他還是不敢,動作太大了,又生怕聽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,造就人體噴泉的奇觀。
「湘鈴她啊……」江昭琳深深嘆了一口氣,「其實打小身子就不好,所以才不讓她習武修道,後來調養有成,只要不犯大病,平安順利過完一生不成問題,所以白大哥他們對湘鈴很是寵愛,希望她快快樂樂的,湘鈴也沒讓白家失望,活潑開朗,乖巧懂事。本以為只消擔心生育大事……」
說完這段不算說完的話,她嘆了嘆氣,又繼續道:「我請城裡的大夫來看過了,心病只能心藥醫。」
聶成華細細聽畢,沒想過會是說這個,他從不知曉白湘鈴的身子狀況,因為在他看來,白湘鈴就是活潑英氣的女子,小時候跑得比誰都快,反而幼時的白雲賀才像病弱之人。
也不知是何時,白雲賀長過了他與藍烝,成了一隻威風堂堂的大白雞。而白湘鈴好似駐足在了某個地方。
原來不讓白湘鈴習武修道,不是希望她作個賢妻良母,只是怕她身子受不住。
但湘鈴姐與藍烝的婚約呢?不存在什麼陰謀吧?是藍烝主動說喜歡湘鈴姐的,後來兩家夫人才談了婚事,聶成華記得很清楚,而且他七歲那年見年長兩月的白湘鈴,是生龍活虎的模樣。
被打回原形了。是這個意思吧。
聶成華沉了沉心,道:「夫人,這我幫不上忙,還是和藍烝說說吧。」
雖說也沒讓他幫忙,如此著急拒絕,不會討罵吧?不,責罵也比受託好。
江昭琳未立即答話,只是捧起茶盞遞將過去。聶成華不敢接,所以只是僵著臉,怎料江昭琳的目光深沉,不容置喙。
聶成華怕了人,但更怕接了盞,雙唇動了動,正欲開口再次拒絕,又怎料江昭琳似抓準了時機,搶先言道:「阿芳,喝茶。」
聶成華抖了一抖,連忙扔下手爐接過溫茶,仰頭將其一飲而盡,喝得急了,連連咳嗽。
江昭琳將空盞取回,古怪笑道:「急什麼?是不是覺得我有陰謀?」
聶成華臉色難看,一手摀嘴咳嗽,一手擺了擺,邊咳邊說:「沒、沒有!只是、只是咳咳咳!受寵若驚!」
等他好不容易咳完了,他見江夫人面色平靜,似乎就等著他了,害得他心中亂糟糟的,好想逃跑。
靜默片刻,江昭琳徐徐開口:「白家的事兒,已傳遍神州了,天下就是如此,壞事如星火,一夜可燎原。各家都盯著崑崙山,誰都見了風棋帶著兩轎子出門,誰都知曉風家有兩位蒙面高人。阿芳你猜,白家半毀,沒有全滅,雲賀雖下落暫不明,但謂逃出生天,是因為在風棋慢悠悠到白帝城的路上,各家就出動人馬保全白家的結果嗎?」
聶成華細細聽畢,愣愣不語,因為沒聽懂,只是呆呆反問:「不是嗎?」
「不是。」江昭琳答得果斷,「有傷有亡的,只有白家的人,和我藍家的人。風棋之所以一大清早就去了,不是正好趕完了路,只是因為白家大門還未開,沒有外人,選在慶賀之後也是一樣。不只沒有外人,也確保要找的人在白帝城內。」
聶成華頓時腦兒嗡嗡的,怎的又說起了複雜難懂的事,而且為何要與他說?果然最後還是要讓他做什麼事吧?
他只能愣愣再問:「風棋要找誰?或是說,要找什麼?什麼……各家情報?」
他轉了轉發懵的腦兒,想起當初探子說的:風棋領一雙劍尊,拜訪白帝城,祝賀新任宗主,欲奪各家情報,白宗主抵死不從,爆發衝突,白家半毀,傷亡慘重。
江昭琳並未直接回答,而是自顧自繼續說:「各家並非不知風棋去向,甚至就在場觀看,風棋去得太慢了,各家探子先回家通報一聲,再到白帝城挑個舒適的位置,都還綽綽有餘。你莫細想都有誰,也莫細想他們是否來得及派人支援,各家探子隔岸觀火的唯一目的,只有確認白家沒將情報交給風棋。」
聶成華轉了轉眼睛,只是腦中的凌亂百中其一的程度,腰背有些僵硬,腿腳有些麻了,道:「那風棋為何不把白帝城掀了?又為何要殺了前宗主,還讓雲賀跑了,怎麼不把人抓起來慢慢問?還是風棋確認白家沒有他要的東西?」
這回,江昭琳沒有馬上開口,反而讓聶成華有了提神的機會,可他怎麼想也自解不了答案,即便風棋腦子不好,風仲羲卻不蠢,莫非出了什麼變卦?一雙劍尊嗎?風家修士嗎?
風……風棋還帶了風青。
正當聶成華的思緒飄向遠方,風韻猶存的女音將他狠狠拉回。
「唉,這就是困擾之處了,我們也想不明白。」江昭琳眉眼軟了一瞬,又馬上收斂神色,「阿芳,告訴你這些,不是想為難你,只是你向來古靈精怪、天馬行空,比起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,老眼昏花的,你看得更遠,想得更多。所以我就問你一句,你有沒有什麼想法?」
這不就是在為難嗎。聶成華頓時生出無奈,他方才確實有些想法,可就連擅長說服自己的他,這次也說服不了,那便不該信口開河,況且就那點兒破事,就算是真相,也無濟於事,更徒增再多困擾罷了。
所以他搖了頭。
江昭琳面上露出細微的失落,但很快就擺正了神色,沉默了一會兒,她點點頭道:「嗯,你若有想到什麼再說吧。對了,我以前其實問過烝兒,若湘鈴生了病,小病會成大病,大病會特別嚴重,那他該怎麼辦。」
聶成華驚了一驚,這話頭轉得太快了!而且是局回頭話!
不過,也不必等他問,江昭琳淺淺一笑,又自顧自說下去:「結果烝兒那孩子,居然又羞著臉,又義正詞嚴,說那就馬上把湘鈴娶回家,只要有他在的話,不會讓湘鈴生任何大病小病。」
聶成華又驚了一驚,隨後笑了笑:「藍烝是真的很喜歡湘鈴姐。」
江昭琳輕輕頷首,直視小輩雙目,道:「那你呢?阿芳可有意中人?」
聶成華大驚了一驚,不知是不是錯覺,他從江夫人眼中看到了戲謔!這轉話鋒的速度讓人難以招架啊!
迅速平復震撼後,聶成華扯了一個憨笑,道:「我有意中人啊,在夢裡,所以應該算夢中人。」
江昭琳是何許人也,維持了日月山莊的女子,察言觀色只是基本而已,況且是養了十多年的孩子。她知道小輩有意迴避話題,便沒繼續「為難」,道:「好了,不打趣你,下去吧,等著賢侄他們的好消息去。」
聶成華迅速起身,拱手道:「晚輩告退,多謝夫人諄諄教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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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書房後,天光正逐漸向頭頂攀升,聶成華並未繼續去清理積雪,也沒回臨時的房間,反而到了大花園。
花早就開了許多,只是冷冷清清。怪了,藍家本該是熱熱鬧鬧的,還是因為婚宴太熱鬧了,恢復了平日反而覺得清冷?
算了,不說服自己了。
聶成華來到園中涼亭,並未放下四方可遮風的圍簾,冷風與清香由四面八方而來,他嗅著那清麗的馥郁,陷入了無聊的思緒。
他知道師姐藍庭身上有一樣的味道,因為師姐最喜捻花弄草,他小時候也想過,師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,若能「嫁」給師姐就好了。
然,久而久之,師姐對他來說,真的只是師姐,他住在師姐的家裡,可師姐沒住在他的心裡。且不論他在師姐心中是什麼地位吧。
因為他還有忘不掉的人,應該是小哥哥,也可能是小姐姐的那個人,九重簫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。
他不會平白為一個都記不得的人動情,他只是想把人給尋到了,然後說一聲謝謝。
要說一生也可以。
那樣他就有自己的家了。
男的女的無所謂,修道之人不問男女嘛。如果那人成了大壞蛋,他就把人給抓了,絕不放出去禍害。該藏在哪兒呢?
對了,就藏在聶家吧,有始有終嘛。
他知道聶家大致在哪,其實離逸仙閬苑不怎麼遠,只是不會路過。逸仙閬苑往西一些,往北一些,當他想起聶家時,總會覺得,逸仙閬苑是故意擋在那兒的,幸好擋在那兒。
「我家沒有了,也與風氏有關嗎?」
望天虛問,只有一陣冷風呼嘯,是嘲是答,皆是皆否。
*
翌日,三月初四晚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在大廳用完晚膳後正在休息,藍浩清說湘鈴還是不願見他,但手書了「對不起」,他當然選擇體諒,只讓阿姐帶話,說他隨時都在。
聶成華身為孤家寡狗的心被刺痛了,但馬上就被見證真情的甜蜜給安撫了。
忽然,有一門生匆匆跑來,說藍氏雙仙回來了。
不是,人沒回來,是書了一封短信回來。
門生交了信就先退下了。藍浩清手上拿著只有半截的信,和聶成華一齊盯著那因對折而重疊的墨跡。
乍看內容並不多,可既然是說好的第三日期限卻只來了信,那內容的震撼程度肯定不可小覷。
倆少年都吞了口唾沫,互相交換過擔驚受怕的眼神,藍浩清捻起信紙一角,小心翼翼、戰戰兢兢將其攤開。
他倆緊張得連呼吸都被憋住了,心中皆是默叨:好消息好消息好消息。
結果他倆閱畢,面面相覷。聶成華尷尬道:「這應該,算好消息吧?」
藍浩清尷尬點頭,道:「只能是了。」
信上寫道:
雲賀負傷,腿不能行,有些嚴重,受寒發熱,先行安置,暫不返家。
食言抱歉。
信止於此。
藍浩清又低頭看信,更是尷尬了,道:「呃,這一看就是我二哥的字跡,聶成華你有沒有覺得,那句『有些嚴重』寫得很刻意?」
聶成華如遇知交,連連點頭,道:「對!簡直欲蓋彌彰!」
欲蓋彌彰就欲蓋彌彰吧。藍浩清乾咳兩聲,將信一把粉碎了,他拍了拍手中殘灰,道:「總之,有我大哥二哥在,雲賀一定沒事,他們食言也只能怪雲賀了。」
聶成華心中頓時無奈,白雲賀都這麼慘了還要被怪罪,可他選擇點頭,道:「對,都怪雲賀,等他來了,一定讓他給大師兄、二師兄賠罪!」
藍浩清登時也覺得白雲賀很可憐,可即便他從聶成華眼中看到了一樣的憐憫,也不打算改口。
他們哪敢說是雙仙的錯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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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晚的藍浩清沒再與聶成華搶房間了,因為他藉著白雲賀的「好消息」,成功讓娘子放他進屋了,可他見了娘子,只有無盡的心疼。
這才兩日不見,怎的他娘子就如此憔悴?
待親姐藍庭走後,藍浩清本想讓愛妻好好休息,而他守在一旁,未料白湘鈴雖形貌虛弱,卻主動貼身,欲意一番溫存。
藍浩清哪裡經得住這陣勢?嘴上是體貼的拒絕,手腳卻沒安分,身體格外老實,半推半就下,共赴巫山雲雨。
比洞房花燭那日還要小心。
說起來,大婚後兩個多月,他是沒有一日缺席的,倒也不分是誰主動,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,順其自然的。
他是不知女子若有身孕,多久能察覺,可他姨娘說大夫來看過了,湘鈴確實沒有身孕。
而湘鈴如今的身子情況,讓他不禁起思,娘子的身子是不是本就不好?只是平日照顧妥當,不見其虛罷了?
藍浩清感覺自己是知道這件事的,但怎麼也翻不出關聯的記憶,他也沒打算問。
情事之後,他輕輕抱著自家娘子,柔聲細語道:「湘鈴,別躲著我了,什麼樣子我都喜歡妳,我會照顧妳。」
還在喘氣的白湘鈴愣了愣,心中一暖,眉目一軟,捧著夫君的臉落下幾個吻,笑道:「阿烝,你只有說情話的時候好不知羞。知道了,我不躲著你了。」
藍浩清本還在享受柔情,忽然臉色一僵,訕訕道:「真、真心如此,我也不知如何委婉說。」
白湘鈴輕笑兩聲,道:「不必委婉,我就喜歡聽你說喜歡我。」
藍浩清雙頰泛起緋紅,迅速啄了那略顯乾澀的朱唇,向後退了半個巴掌距離,忍著無盡的羞赧,道:「湘鈴,那妳可喜歡我?」
白湘鈴軟軟一笑,輕輕撫上眼前那張拘謹的雙唇,道:「我可喜歡你了,夫君。」
那慕情旖旎,那字句款款,那明眸善睞,可惜人在憔悴時。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RAMb5vrhy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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