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成華退了幾步,也不管是大半夜的,朝著外頭仰天大喊:「隅卯!你可以來接我啦!隅卯!你聽到了吧!」
白雲賀看得嘖嘖稱奇,道:「妖王殿下是在附近嗎?若在妖域,入口豈不是在化神谷?那即便聽見了,過來不也得好些功夫?」
聶成華回頭正要開口,便有一陣妖風掠過,他隨即驚喜道:「隅卯!」
陸、白二人登時錯愕,猛然回首,不見人影,迅速抬頭,見一魁梧身姿騰空。
隅卯雙手環胸,煞有睥睨眾生之態,並未將陸、白二人看入眼中,道:「聶芳,大半夜的去哪兒?嚷這麼大聲不怕被打?」
聶成華上前兩步,仰面道:「還不是怕你年紀大了耳聾嗎?你先給我下來!脖子會痠!」
陸、白二人更是錯愕,沒想到聶成華對妖王會是這般態度,而妖王竟真的乖乖落地了。
隅卯在聶成華身邊落下,鄙夷道:「本座如此,你不還得仰著頭嗎?」
白雲賀噗嗤一聲。聶成華瞅向金眸,不以為然:「至少習慣了。對啦,正式跟你介紹一下,白家宗主白雲賀,陸家二公子陸靜虛。」
白雲賀忍俊不禁:「成華兄,說好的正式呢?這太敷衍了吧?」
聶成華揚唇驕傲道:「我在妖界無聊的時候都會說以前的事兒,所以隅卯瞭解你們,就差沒好生見過了。」
白雲賀當即轉回詫然:「你不會都說我的醜事吧?」
聶成華邪邪一笑。隅卯反而淡然道:「本座不在乎,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無聊小事。」
白雲賀後頸滑過一滴冷汗,聽妖王之語,他反而更在意都說了什麼。
聶成華看向碧綠白裳,困惑道:「陸寧,你說句話吧?如果你討厭隅卯,直說也行,他不在意的!」
白雲賀也看向身邊,格外好奇陸家公子會做何回應。
隅卯冷聲道:「哼,本座確實不在乎,反正本座也討厭人類,尤其弱小之輩。」
陸靜虛頓時有些無奈,自己又沒說討厭妖王,雖然也沒可能喜歡,但真要說的話,肯定還是排斥居多,可他只是心情複雜,也不知說什麼好,又想起自己是被救的那一方,「弱小之輩」四個字,深深扎在心上。技不如妖,合該受辱。
最後,陸靜虛還是沒開口,只是於禮作揖。
聶成華眨眨眸子,撇開視線,道:「雲賀、陸寧,那就這樣,以後再見,多保重了。」
白雲賀察覺了氣氛的古怪,但仍是點頭笑道:「暫且別過,一路順風!」
「聶芳。」陸靜虛撤了手,總算開了口,目光緊鎖於聶成華面門,卻不若從前那般熾烈,反而有幾分沉重與膽怯,語氣輕而縹緲,「保重。」
聶成華愣了愣,看將過去,片刻勾唇,淺淺頷首。
之後,在白雲賀與陸靜虛的目送下,聶成華被妖王隅卯抱在腰間,迅速遠去,體型之差距,像抱著個布娃娃。
白雲賀很快便收了視線,卻發現碧綠白裳目光未移,他猜不出陸靜虛在想些什麼,或許什麼也沒想?
另一方面,聶成華被隅卯拎著離開後,先去了一趟西北邊的小屋子,發現劍尊居然不見了!可他的無一劍居然躺在其中!他還沒質問妖王,隅卯便主動說將劍尊扔回妖域了,劍是從妖域帶來的。聶成華片刻尋思,沒有責怪的理由,還將妖王誇了誇。
再次騰空,不出半個時辰,悠悠哉哉,他們便到了逸仙閬苑的山腳下,打算野宿一晚,聶成華決定先不思考妖王能否進入逸仙閬苑的問題,反正他有佩劍,能自個兒上去。
挑了一棵順眼的大樹,聶成華倚著樹幹一屁股坐下,打了個呵欠。
隅卯站在一旁,昂起面門,透過枝葉望著星月,道:「聶芳,這座山現在叫什麼?」
聶成華搔了搔腦瓜兒,困惑地瞅向妖王,道:「這座山叫……呃,其實我不知道,沒聽師兄們說過,我從來沒想過這問題,我頭一回過來,也是藍烝偷偷帶我來的。你問現在?那你知道以前叫什麼?」
隅卯收回目光,落向人類,道:「就本座所知,此山名為日月。」
聶成華一下來精神了,詫聲道:「日月山?不可能,藍家的那座山才叫日月山啊!雖然也能叫太明山!」
隅卯不以為然:「此山於中高掛,不是挺符合日月之名嗎?你的師兄們這地點可不是隨便選的。至於你說的藍家,本座去看過了,在本座的記憶中,那座是鹿野山,曾經鎮壓過一隻大妖,就是那大妖的名字,可惜沒有本座的聰明才智和實力,當不成萬妖之王。」
神州北方的中心,真是於中高掛。聶成華聽得一愣一愣,道:「什麼跟什麼?隅卯,你這些記憶,是多久以前的?那隻大妖怎麼了?」
隅卯冷哼一聲,頓時理直氣壯了起來:「本座不在乎時間!也不在乎那廢物!」
忘了就忘了唄。聶成華臉色一沉,道:「我往後有機會再讀讀《仙門錄》,我可不敢問師兄們,每次提到你,他倆臉色就差。」
隅卯朗聲笑道:「哈哈哈哈!區區人類修士,畏懼本座,天經地義!」
聶成華大翻白眼,道:「大半夜的小點兒聲!我打個盹兒,隅卯你別離我太遠,山上夜裡涼,我會冷!」
隅卯一瞬收了笑,滿臉不情願地挪動一步,聶成華大喜,把妖王的腿當成暖爐抱著了。
堂堂萬妖之王,就沒受過這種屈辱……不不,這是人類對他的崇敬與肯定!
整個晚上,聶成華沒睡好,並非姿勢問題,也不是冷,反而還暖暖的,只是心裡慌,因為他壓根沒想好如何回答師兄的問題,他前兩日看著藍浩清那般虛弱,哪裡有心思考慮自己的將來。
他的將來……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。只能老實賠罪了。
天明時,隅卯抽回了腳,聶成華隨之轉醒,他打著呵欠伸著懶腰,悠悠起身,拍臉助醒。
一番暴力清醒後,聶成華道:「隅卯,既然我無一劍在手,我就自個兒上去吧,你總不會想闖吧?」
隅卯鄙夷道:「本座知道上面有禁制,本座沒興趣,弄壞了你不還得怪本座?」
聶成華忍俊不禁:「好好好,知道你厲害,那我過去一趟,你可別跑得太遠,我有預感師兄們不會留我太久!」
隅卯嫌棄地搧搧手。
聶成華表面上信誓旦旦,心中仍是倉皇不安,他其實也不保證師兄們會放他出來,沒準為了讓他「逃離」妖王,會將他關在閬苑內!尤其知道他對將來沒有打算!
抽出佩劍的手不自覺在顫抖,隅卯還以為他冷呢。
無一劍出鞘,聶成華摸了摸斷羽紋處,驅動靈力,御劍飛空。
隅卯哪兒都沒去,只是以背霸占了那樹幹。
*
聶成華費了些功夫來到山頂,總算見到埋在雲霧之中的逸仙閬苑,因為受禁制保護,從外頭是瞧不見其中變化的,就像一幅畫是靜止的,所以得敲門。
敲門的法子也很單純,就是接近禁制,能見些微模糊,覆手而上,施加少量靈力即可,師兄們若在閬苑內,便會有所察覺。這時手可別拿開!師兄們通常會親自出來接人,但有時也會懶惰,直接鬆了禁制讓人進入。
靜候片刻,聶成華的掌陷入了那層模糊之中,他一喜,御劍而入。
他好些年沒進逸仙閬苑了,此前也就來過一次,是練成真丹後、被藍烝領來偷看後,因為太過好奇,與藍烝一同不依不饒、撒潑打滾,好不容易「降伏」了倆師兄,親自帶他們過來看看。
逸仙閬苑沒什麼改變,三層高矮不一的平臺,上層的丹爐房輕煙縷縷,下層的花草繁盛幽絕,中層一棟大屋,屋外有兩身仙袍。
聶成華迅速御劍過去,落了地、收了劍便乖巧道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我來了,妖王在山下待著。」
藍逸塵點點頭,道:「好,進來吧,可沒早膳給你吃。」
聶成華嘿嘿兩聲,隨著師兄們入了屋內。與藍家主臥相當,都有股木質香氣,閬苑的更甚,室中無燈,只有貼在柱子上的符籙發散著不刺眼的光芒,照盈滿室。
閬苑的屋中陳設更為簡單,前廳的席位都不大,四人即滿,但反正即便有客人,也只是一二,足夠了。
聶成華很快入座,掛著乖巧的笑容,不敢主動發話,因為師兄們的臉色不好,不知是倦是怒,可他好想問一個問題,丹爐房有煙,代表正在使用,可師兄們都在屋裡,他可聽說煉丹都得在旁邊看顧的,那眼下在丹爐房的……玄機大哥不是回陸家了嗎?徐央不是跟著過去了嗎?
好在,顯然是察覺他笑容下的困惑,藍逸塵淺嘆一氣,道:「別想了,徐央在丹爐房內,他沒隨著玄機回燈火闌珊處,本來是如此打算的,可我們送玄機回去後,他實在自顧不暇,便讓徐央先繼續留在這兒。正好現在有個風棋小兒得管著,便向玄機多借徐央一段時日。」
聶成華面露喜悅,不只是大師兄主動解惑,更是說明了風棋還活著!他乖巧點頭道:「多謝大師兄告知。」
藍逸情打量了一會兒小輩,本想調侃逸仙閬苑沒這麼冷吧,但還是打住了,只道:「阿芳,風棋的死訊,今日應當送達崑崙山了。」
聶成華猛一怔,神色堪堪轉回駭悚,急道:「什、什麼死訊?不是才說徐央……」
「風棋的死訊。」藍逸情截話,「是說給天下與風家聽的,他暫且在丹爐房的柴房裡,活得好好的。」
聶成華又是一怔,暗忖:居然關柴房去了!侮辱性極強啊!
他想了想,道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風棋可有透露過什麼消息?既然讓他假死了,是不是代表他還有利用價值?」
藍逸情淺淺嘆了一口氣,道:「那小子的嘴巴可硬了,他死不死其實無所謂,正因無所謂,便先讓他活著,總比死了有用,反正你不必管。先前問你的事,可想好答案了?」
聶成華寒毛齊豎,正襟危坐,神情僵硬肅穆,在倆師兄的注目下,他盡可能冷靜開口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對不住,我沒想好。你們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,讓我去哪兒我便去哪兒,所以我從未想過將來如何,如今天下情勢這般險峻,多少人連明天都沒有,所以我想不了自己的將來,我只想保護我珍視之人的明天。所以,能不能等風家的事情結束了,你們再問我一次?如果那時我還能自己選擇的話。」
氣氛稍顯凝重,寂然無語,雙仙互視,僅有無奈。
兩雙目光落回小輩後,藍逸情道:「阿芳,你是個聰慧的孩子,走什麼樣的路會有哪些經歷、哪種結局,你想必知曉一二。也罷,便不多說了。且問問你,你可要回家?」
聶成華心中一顫,小心翼翼地問:「若是不回家,我還有什麼選擇?」
藍逸情微微挑了眉,道:「老樣子,等浩清離開桃花谷,你便去幫襯雲賀,給我們作跑腿的。」
聶成華登時欣然:「那沒問題!大師兄、二師兄,有什麼活兒儘管交給我!我知道你們有很多大事要做,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必多勞你們!」
藍逸塵嘆道:「阿芳,不記得你是如此體貼的孩子,你都不想問,風棋去桃花谷時,我們都在哪兒做什麼?」
聶成華臉色一僵,尷尬道:「我、我向來體貼啊……你們願意讓我知道的,會主動說,不必我自個兒問,要是不說,我自然不問。」
不敢問。不然好奇那是肯定的。
藍逸塵又嘆了一口更大的氣,盡顯誇張之態,道:「我們又去成都了,風仲羲不滿先前從成都帶回的三百人,又跑去要人,百家知道劍尊在風棋手上,便愚蠢地又想對風仲羲下手,實在勸不過,只能寄託於你保護桃花谷。風仲羲二去成都,明顯只是調虎離山之計,百家蠢頓如豬,連風仲羲一根毛都沒碰著,傷敵不成,自損無能。」
聶成華更尷尬了,何故說「又」?可字裡行間中已昭昭說明緣由,正因如此,他才難以置信,那是何時的事!他不知道啊!
好似察覺了小輩的一分驚訝與九分困惑,藍逸塵失笑一聲,又道:「忘了你不知此事,就在我們送雲賀去桃花谷,回藍家前去了一趟成都,收拾殘局。」
聽聞這簡短的補充,聶成華垂睫癟嘴,滿腹委屈,道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你們還有哪些經歷……算了我不想知道了。我只想問,風仲羲收到風棋的死訊,雲賀他們會不會有危險?那個殺子的罪名落在我頭上了嗎?」
藍逸情搖了搖頭,道:「金家協助白帝城重建,風家不會輕易再動手,而且宮裡的大人們都很焦急,金家被夾在其中,自是不會讓白家再出岔子。至於殺風棋的美名,很遺憾,被雲賀搶先拿去了。」
「啊?」聶成華瞠目結舌,「白雲賀那傢伙搶什麼啊!那時他人都不在前門!」
藍逸情平淡道:「反正只是說給天下與風家聽的,如方才所言,金家會竭盡全力保護白家。不過阿芳,你之行事,瞞不過天下那麼多眼睛,所以你得住在閬苑,除非遠道白帝城,不然不允許你外宿,知道沒?」
「是!我知道了!」聶成華連連點頭,二師兄雖是淡然,可恰恰說明了心情不好!
他又想,若要每日往返桃花谷,那還不算什麼,若是御劍,往返合計不足兩個時辰,若讓妖王拎著飛得不讓人噁心,往返還不消一個時辰!但若要去白帝城……御劍過去一趟好像得有四、五個時辰或是更多?若讓妖王拎著,怕是得吐。關鍵是他對自己現下的御劍術沒信心。
不過,他馬上就不必擔心吐不吐的問題了,因為他二師兄又道:「不許找妖王,也別讓妖王在山腳下晃來晃去的。」
聶成華精神緊繃,莫管三七二十幾,慷慨發問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請問這座山叫什麼名兒!」
雙仙皆是怔怔片刻,隨後藍逸塵道:「雲中君賜名悟九,悟道九重之意,怎麼了?」
「原來如此,真是好名兒!沒什麼,我只是恰好想到!」聶成華中氣十足,字字鏗鏘,心中忖度:既是雲中君賜名,定是師兄們來之後才起的,那還不到二十年。
反正,也算給妖王一個交代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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