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快,七日過去,弓術比賽終於結束。成績將於隔日公布,雖說各家得分一目瞭然,但關鍵還是個人成績。
結束那日,白雲賀神色緊張異常,大夥兒自然知曉他為何倉皇不安。
就計分板看來,藍家八人排名第一,陸家四人與金家六人齊平第二,白家六人第三,風家七人第四,唐家六人第五。
這成績是學子們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,不少人都開了賭,幾家歡樂幾家愁,而讓賭局崩毀的最大元兇,自是華山陸氏。
公子們來到膳堂,其實唐言軒傷口恢復良好,早些天就能自己進食,再休養半個月就能正常活動了。
白雲賀盯著碗筷,一口未動,其他人都快吃去一半。聶成華慫恿唐言軒給白雲賀餵食,唐言軒還真思考了一下下,最終只是默默把一塊肉扔到白雲賀碗裡,用著連當事人都聽不見的蚊吟說「趕緊吃」。
為了緩解這微妙的氣氛、打破這詭異的局面,聶成華決定反其道而行,放下碗筷便道:「幸好兩組分開比試,要是全在一塊兒,我們都不見得能比陸家高分。冠玉兄,你們家也很厲害,不愧是以騎射聞名的金家!」
金冠玉微微笑道:「聶公子過獎,騎射狩獵,不過閒情遊戲,上不了檯面的。」
是不是真上不了檯面,明眼人都看得出來。不過金冠玉所言確實無誤,金家本為商,要與皇族貴冑打好關係,騎射狩獵的閒情遊戲,必不可少,堪堪就成了為人稱道的本領。
而在聶成華善意與惡意揉雜的刻意言詞下,白雲賀雖是有了反應,卻是把臉埋進雙掌中,好似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。
唐言軒也放下碗筷,向右看去,道:「緊張兮兮的幹嘛?就算你真沒得前五,被罰跪到天荒地老,大不了白陌桑給你送飯去。」
白雲賀抬起面門看了過去,滿是哀怨:「不能你給我送飯嗎?」
唐言軒啞口片刻,隨後撇開了視線,道:「……別說得好像一定得跪啊。」
聶成華忍了笑,又沒完全忍住,雖說沒將口中飧吐回碗裡,但還是落了一些,遭藍浩清一臉嫌棄。
白陌桑也是一臉哀怨,就算他不想去送飯,但被自家堂兄嫌棄,反而更糟了。
待午膳用畢,他們難得沒往在水一方去,聶成華拖著藍浩清與白陌桑去冷泉了,金冠玉與金宵回房休息,唐言軒找不到自家兄長,也找不到陸靜虛和陸玄機,又不敢隨意進在水一方,只能在盈盈一水間閒晃,白雲賀自是貫徹跟班的職責。
許是白雲賀的緣故,路過的學子竟無一上前攀談,盡是投來目光、面露驚慌、點首示意、落荒而逃。唐言軒雖不認路,但擅長認人,發現好幾個本來會打招呼,甚至自顧自聊起天的學子,也都匆匆離去。
唐言軒不自覺走到了「雲三樹」下,樹葉婆娑,清風徐徐,天光與樹影在他臉上忽明忽暗,他倚著樹幹蹲坐下來,又抬起頭看著另一人,道:「白雲賀,你名聲是不是不好?」
白雲賀愣了愣,知道他在說什麼,便嘆了口氣,道:「我名聲好得很。唐小三,沒人與你攀談,你還失望了是不是?」
唐言軒神色一僵,急聲道:「我才沒有!沒人煩我自然好,我只是覺得奇怪!」
白雲賀揚起淺笑,道:「既然覺得好,那就別老是自己亂跑了,這些天的感受還不差吧?與我形影不離,保准你清靜!」
唐言軒臉一沉,靜默須臾,咕噥道:「你腦子有病吧。」
白雲賀行將過去,也蹲下身,與竹影紫衣四目相對,道:「唐小三,說真的,要是弓術比賽我沒能得前五,被罰得跪到天荒地老,那你會不會來給我送飯到天荒地老?」
唐言軒當即愕然,他看著對方眼中,映著他的倒影,蠢得難以置信,他想恢復原有的形象,眼下卻連呼吸都忘了。
沉默了好一會兒,唐言軒堪堪找回神志,吞了口唾沫,抿了抿雙唇,不安啟齒:「……你說話好奇怪。」
白雲賀眨了眨眸子,神情柔潤,亦生嫩了幾分,道:「奇怪?所以你來不來給我送飯?」
唐言軒莫名惱羞,皺眉道:「等你真的被罰了再說!」
白雲賀展笑:「哈哈,那我就先當你是答應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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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方面,於盈盈一水間冷泉處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半身浸在泉中,白陌桑蹲在水邊,只敢伸手撥弄,其實他差點被聶成華扔下水,好在是藍浩清先把自家狗子踢下水了。
聶成華趴在岸邊,道:「藍烝、陌桑,你們有沒有發覺,自打唐小三受傷,雲賀就沒與他吵過了,還對他百般呵護。」
藍浩清仰頭枕著圍石,道:「這不就是你期待的?」
聶成華看將過去:「我何時說過期待了?他們不鬥嘴多無趣啊?」
藍浩清一愣,倒頭看去,道:「你到底是想作媒,還是純粹幸災樂禍?」
聶成華笑道:「你還真當我要撮合他倆啊?且不說他們本人的意願,就清竹公那寵弟狂魔的派頭,還有白常之能吃人的嚴厲,白雲賀前途多舛啊。」
藍浩清臉色大變,罵道:「聶成華你真是個人渣!」
聶成華大唪道:「哈哈哈!怎能全賴我?要是他倆無心,我又如何順水推舟?不過雲賀的所做所為,確實是出乎我的意料,簡直枉費我認識他這麼多年。」
白陌桑嚇得差點跌進池裡,幸好狼狽穩住了,他倉皇道:「聶兄,你的意思是,雲賀哥哥與唐公子果真、果真對彼此……都有那個意思?」
儘管之前聽聶成華「信口開河」過,白陌桑還是不願相信,可親眼見自家堂兄種種行事,不知是以假亂真,還是確有其事了。
聶成華大笑著說自己不知道,水花隨著他身體的抖動而濺起,沒過一會兒,他便冷得閉了嘴,然後抱著身子離開冷泉。
白陌桑震驚之餘,似乎瞥見聶成華的胸下有什麼顏色。
聶成華才將衣服披上,藍浩清也從水中跳起,從背後將其架住,煞有要將聶成華扔回水裡的態勢,被涼水濺濕的白陌桑花了好大力氣才將他倆分開,然後藍浩清憤憤穿好衣物離去。
聶成華在心裡感謝自己又逃過一劫,看著自家公子遠去的背影,他笑意不減,咕噥道:「有未婚妻的人啊,惹不起惹不起。」
白陌桑無言以對,他也說不好聶兄的行為究竟是對是錯,更不知自家堂兄的轉變是好是壞,他只想到不久前的自己,還覺得堂兄與唐公子交好,對他有利無害。
白陌桑忽然覺得,自己不能坐視不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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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辰時,一眾學子齊聚廣場,評審臺上空無一人,陸玄機與三名雲門門生立於臺下,其一手持一縑緗黃卷軸。
全場無聲,屏氣凝神。
卷軸展開,白衣朗聲:「弓術比賽甲等首位──華山陸氏,陸寧。」
全場驚呼不大,畢竟意料之內,眾學子好奇的,是後面的名次。聶成華笑道:「果然如此。」
「甲等次位──瑯琊金氏,金珩。」
排名一出,全場驚呼響亮,竊竊私語此起彼落,還有不少賀喜。聶成華一愣,小聲驚呼:「居然不是我?」
藍浩清翻了個白眼:「敢問你哪來的自信?」
白陌桑向金冠玉又是道賀又是誇讚,金冠玉只是衝著他微笑。
「乙等首位──陵川藍氏,藍烝。」
被喊到大名,藍浩清瞬間轉笑,唇角高昂,看來甚是滿意。聶成華驚喜道:「藍烝,前兩名都不是正常人,所以你是我心中的第一!」
藍浩清笑意不減,但還是罵道:「你方才不還覺得自己是第二嗎?」
聶成華笑道:「我好歹是狗子,當然有進前二的資格!」
一旁的白雲賀臉色就不好了,只剩兩名,就剩兩名。白陌桑也開始緊張起來,雖說他不會占一席名次,但畢竟還有聶成華,他好歹跟隨過幾日,其實力是有目可睹的,他反而不清楚自家堂兄的實力如何,但與金冠玉、又與風棋同組比試,實在難說。
「乙等次位──陵川藍氏,聶芳。」
聶成華被喊到大名,他本想歡呼,又當即摀住了自己的嘴,與藍浩清的視線不約而同看向白雲賀。倒是全場驚呼連連,但更多的是嫌棄和哀號,顯然是賭錯人了,還有人細數起被聶成華搶了多少靶子。
白雲賀屏住氣息,雙眼緊閉,還摀上了耳朵,心想好歹得勝過風棋,若最後有非世家之人奪得前五,那他也只能認了。技不如人,只能挨罰。
唐言軒走到白雲賀身邊,輕輕拉住那白羽長袖,白雲賀愣愣睜眼,映入眼簾的,是唐言軒的一抹淺笑。那一瞬間,名為信心的莫名充盈滿腔。
「乙等末位──江陵白氏,白榆。弓術比賽前五名,公布完畢,諸位學子辛苦了!明起七日,可自由外出,宵禁前返,外宿報備,違者請回!」
朗聲畢,卷軸收。全場譁然,白雲賀完全呆愣住,他頭一回這麼樂意被喊到大名,他甚至不大相信那是自己。他堪堪回神,瞧見聶成華、藍浩清、金冠玉與白陌桑在他面前恭賀,好似他才是得了首位的那個。
衣袖又被拉了拉,白雲賀的神志也被拉回了一些,他向身側看去,再次映入眼簾的,是唐言軒溫和柔軟,又明亮燦爛的笑容。
真好看。白雲賀又愣了愣,腦兒一熱,忽然伸手將眼前的人兒攬進懷中。唐言軒怔了怔,他知道對方怦怦狂躁的心跳,與他因倉皇而心跳加快的原因,肯定有什麼不同。
賀喜聲與呼吸一瞬止息,擁抱也僅只一瞬。唐言軒重新吸入新鮮,而來自他人的溫熱尚未散去。
全場亂作一團,聶成華他們開始了起鬨,但白雲賀還是那般孑然一身,他搭上竹影紫衣的雙肩,展露出笑容,道:「唐言軒,恭喜你,不必替我送飯了。」
唐言軒愕然抬頭:「哈?是我要恭喜你吧?」
評審臺下,陸玄機遙望自家弟弟一眼,揚起一抹淺笑。陸靜虛看了回去,輕輕頷首。他雖然得了首位,但其他人的表現才更像是得了首位。
陸靜虛不在乎首位與否,只是盡力而為。既然能做到,就沒有不做的道理,華山陸氏所重視的品德,是自律自省。不過,他確實不想在某些人面前丟了臉面。
聶成華逃難似地來到陸靜虛面前,還擺出誇張的拱手姿勢,道:「陸公子,恭喜你啦!不過你怎麼得了首位像得末位一樣,就不能表現得開心些嗎?」
陸靜虛也沒有不開心,但的確沒有表現出來,他淡然丟出一句「盡我所能罷了」後便甩頭離去,一旁的陸家門生朝聶成華一個拱手後也快步離去。
聶成華雙手叉腰,看著漸行漸遠的碧綠白裳,撇撇嘴嘀咕:「這傢伙真難滿足。」
*
弓術比賽喜獲第五的白雲賀,雖免於罰跪,但還是被白常之訓了一頓,因為他輸給聶成華了,而他也才知,自己只比聶成華少了一隻靶子,但這都不是被訓斥了他反而高興的原因。
只是,高興歸高興,他心裡還是有小小的遺憾,他也不知什麼心態,竟期待某人給他送飯,甚至是安慰他!
不過,他每每升起那恬不知恥的想法時,唇角也會跟著上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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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後的問道生活,算上為期一個月的弓術比賽,得一連在盈盈一水間待上五個月,接著是為期三月的聽學,再者是為期一月的比武大會,之後便是春節,會有一個月的休沐。
在那些後話之前,得先度過弓術比賽結束後的七日休息。
聶成華天天都喊無聊,喊著喊著又喊孤單寂寞,因為金冠玉幾乎每天都被父親金子笙帶著外出,甚至會向雲門申請外宿。還有白雲賀成天打著各種名義賴在唐言軒身邊,跟個狗皮膏藥似的,包攬了換藥與領路的工作。至於唐言軒,本來就不想與他們一塊兒行動,一如既往自由自在,只是身邊多了個不要臉的。
七日休息的第五日,聶成華、藍浩清與白陌桑,三人待在小橋流水旁的大樹下休息,曾經這裡滿是歡聲笑語,當世家公子們去在水一方時,此地便空了下來,其餘學子發現,便也紛紛聚集於此,所以不曾淒涼過。
聶成華每天都會與來休息的學子談天,問問他們休息日都在做些什麼,有沒有哪兒好玩,只是得到的回答都差不多,能下山的日子就出去走走,不能下山的日子就與同窗喝喝茶、聊聊天,或是看書下棋。
午膳後,聶成華送走了最後一位來休息的學子,聽聞是約好與人下山逛街,徒留世家三人與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:白家少主帶著唐家少爺下山去了。
聶成華趴在石桌上,唉聲嘆氣:「我們三個好可憐啊,孤苦無依的。白雲賀那個見色忘友的傢伙,下山居然只找唐小三……」
白陌桑一手撐著下顎,一手把玩著扇子,心裡尋思起唐言軒算友還是算色,喃喃道:「雲賀哥哥難道真的對唐公子……」
又來了。藍浩清壓著眉角,滿臉都是難以消融的煩燥,他嘆出長長一口氣,試圖緩和情緒,道:「你們煩不煩?無聊就自個兒找事做,別打擾我看書!」
一本書攤在桌上,其中一角皺巴巴的,明顯受過暴力對待。
藍浩清這五日都沒閒下,他向來是自動自發好孩子,沒事就自己找事做,沒事做就看書或靜坐,不方便練武他便在腦中想像,但如此簡單之事,顯然冥頑不靈的聶成華、和不學無術的白陌桑是無法理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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