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辰時未至,聶成華的房門被從外頭打開,他整晚只能趴著,壓根睡不安穩,他向門外張望,溫和卻異常刺眼的陽光讓他不願面對。
「快起來!開典儀式要開始了!」
屋外傳來喊聲,是藍浩清的催促。
聶成華欲哭無淚,但無可奈何,咕噥一句「我可是傷號啊」,不過,他緩緩爬下床後,發現腰其實不怎麼疼了,許是聚氣散和涼貼真有奇效。
不疼歸不疼,但仍僵硬如石,還攀上了整個背,也不知烏龜是不是這種感覺。他站著的時候還行,就是彎不了腰,所以穿鞋特別艱難。
隨意打理了一番,他難得將短簫別在腰上,帶著出去了。
也沒給吃早膳的時間,聶成華一踏出房間,便被守株待兔的藍浩清給拖走了,聶成華自是毫無反抗之腰。
辰時一到,此次有七十名學子參加問道,齊聚於廣場,前方有一高臺,約半層樓高,階於左右,前後有雕欄,約及常人腰,而欄杆之後,六大世家的評審與顧問齊平於上座,雲中君位列之中,這向來是問道期間最壯觀的景象了,更別說此次神仙般的陣容。
高臺上,由左至右,乃陸玄機、藍逸塵、藍逸情、白常之、雲中君、金子笙、唐蝶語、風幸。
這座位安排,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就是敬老尊賢罷了。雖說風幸的年紀當比金宗主長些,但論世家資歷,卻如襁褓,確實不好居中。
臺下的公子們見到自己的親人,心中無一不高興的,其他學子倒是有喜有愁,喜是見到了崇拜的前輩,愁的原因就複雜了。
而雲中君之貌,許多人是第一次見,竊竊私語此起彼落,多為驚異或讚揚。
這廣場不大,約能容納百來人,與臺子距離也不遠,雲中君款款起身,步向欄杆,待鞋履落定,他淺笑一抹,溫潤清揚,其聲亦然,恰到好處:「歡迎諸位,於盈盈一水間參與此次問道,雲某身後幾位,便是此次評審,問道期間學子一視同仁,多有得罪,還望見諒。今日開典,明日伊始,若期間有任何疑難,請儘管向雲門提出,蓬萊雲門全體上下,必當盡心竭力。最後,雲某提醒諸位學子,遵守章程,以和為貴,盡力而為,安全第一。」
話音一落,雲中君退回座位,場面安靜,這是好的開始,早在雲中君來前,學子們便被吩咐不要吵鬧,雲中君喜靜,人盡皆知。
那句「遵守章程」,讓聶成華的腰莫名疼了一下,他朝著身旁人小聲道:「那規章我瞧過了,一千三百一十四條,問道學子又多幾套,藍烝,你能記起來?」
藍浩清投去鄙夷的目光,道:「記不起來又如何,我又不是你,明知故犯。我倒意外你居然瞧過了?」
聶成華聳聳肩,恢復了本來的音量:「人生當逍遙快意,我可不想被憋成陸寧那般。其實說瞧過,就是直接翻到最後一頁,看有多少條罷了。」
藍浩清無言以對,他愣了愣,視線悄悄向右後方飄去,一下便瞧見了陸家二公子,他又仔細瞅了瞅聶成華的嘴臉,才知其分明是故意的。
隨後,他察覺到一股不對勁的視線,卻沒再敢回頭了。
接著便是世家代表依序致詞,由風幸開始,陸玄機作結,大多說得簡短,只有陸玄機一再叮囑注意安全。而致詞輪到唐蝶語時,臺下起了不少歡聲,可見魅力並不一般。
聶成華瞇著眼仔細瞧了瞧臺上的竹影紫衣,雖不高壯,卻可見氣質獨特,長髮束於身後,額心有複雜的紅紋,雙目由白布遮掩。
他暗想,就算遠眺,就算蒙著雙眼,但唐蝶語不愧是江湖美人榜之前三,隨眼都可辨其之美。
至於為何只能說是前三,因為瓜子白菜,各有所愛,唯一能確定的是,另一個列於前三的,便是唐家的小公子唐言軒了。剩下一人,只是隨意。
而各家代表與雲中君致詞完便先行離開了,據說是要議事。
幾名雲門門生來到臺前,一人捧了個大木箱,說是要抽籤分組。由於學堂僅二,便消將學子們分為兩組,歷年來,被分到與陸家同組的會被稱為「惡鬼組」,因為得罪陸家等同得罪雲門,而聶成華昨日領罰一事,早就人盡皆知,卻無人知曉陸靜虛是求情而非告狀者,所以紛紛認為是陸靜虛罰了聶成華。
不過,風家如今家大業大,吞併數家,各家子弟也不想與之同組。
分組看人不看家,因此會有同門不同組的情況出現,不過分組的區別,就是聽學與考核時不同場罷了。而世家公子的組別,向來是所有人關注之處。
七十名學子依當初報到順序,上前抽籤,籤上會寫「一」或「二」,抽完的人便自動分成兩邊。
最終局面是,聶成華、藍浩清、陸靜虛、白陌桑與唐言軒為一組,白雲賀、金冠玉、金宵與風棋為二組。
畢竟是頭一回學子齊聚,雲門體貼地給了大家互相認識的時間,白衣門生也順便整理起了場面。
藍浩清看著對面的人,甚是同情,道:「可憐了雲賀。」
站在一旁的白陌桑聽得有些愧疚,但還是慶幸自己沒與風家公子同組,甚至沒與任何風家同組。
唐言軒倒是欣然:「太好了,不用成天見到他!」
「幸好還有冠玉兄和金宵陪他。」聶成華壞笑一聲,瞅向一旁的碧綠白裳,「你說是吧,陸寧?」
陸靜虛只是淡淡一瞥,並未答話,因為不知在問什麼。
藍浩清低聲罵道:「少說兩句!」
氣氛登時尷尬不少,白陌桑鼓起勇氣說:「今後有勞各位關照了。」
聶成華笑道:「沒問題!保護小孩子,人人有責!」
白陌桑委屈道:「聶兄,別喊我小孩子了……」
藍浩清拍了拍他的肩膀,道:「遇到困難就找我,別指望聶成華那白痴。」
白陌桑尷尬至極,卻也只好乖乖道謝。
換聶成華一臉委屈,淚眼巴巴望著自家公子,道:「藍烝,到了雲門你老罵我白痴,我翻門規的時候正巧瞥見,說盈盈一水間不可損人!」
藍浩清當即理直氣壯:「我沒損你,我是形容得當!」
吵吵鬧鬧的,陸靜虛不忍直視,但默默認同藍家公子所言。
另一方面,白雲賀見對面挺熱鬧的,便湊到金家公子身邊,問:「金兄,你覺得在這組好,還是那組好?」
金冠玉笑答:「能與金宵同組便好。」
白雲賀瞥了眼金宵,無奈道:「看來就剩我這個孤家寡人了。」
金冠玉不解:「白兄這是何意?」
白雲賀擺擺手,乾笑道:「沒有沒有,我就在想那唐小三會不會又欺負白陌桑。」
金冠玉更是疑惑:「白兄究竟是擔心唐公子還是擔心白公子?」
被如此一問,白雲賀頓時尷尬,道:「只能是擔心白陌桑啊!」
金冠玉雖仍是不解,但也只是微微一笑,便望向對面,好不熱鬧。他不認為唐言軒會欺負白陌桑,反而聶成華才更像在欺負人。
另一方面,不知怎的,聶成華被自家公子架住頸子,由於腰背僵硬,動彈不得,掙扎無果,索性轉移注意力,看向遠處,道:「風棋旁邊那個人是誰?畏畏縮縮的那個,看著不像一般門生,跟風棋站得那麼近,但風棋又不搭理他。」
藍浩清哼了哼聲,鬆手放了自家的狗,道:「誰知道,沒准與金冠玉一樣有個侍從吧。」
唐言軒望了眼他們說的人,隨後道:「要挑侍從也得挑像金宵那樣的,看他那樣子,怕是連隻小狗都打不過。」
沒管那「小狗」是不是意有所指,聶成華笑道:「沒錯沒錯!不過,我還以為穿著風家衣裳的,定都是囂張跋扈,可看那幾個八卦麒麟裳,倒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,只有那風大公子,臉色難看得好似人人欠他五百兩黃金。」
藍浩清一掌拍在聶成華腰上,聽到一聲哀號後,冷眼道:「那些麒麟神子能避則避,別管那麼多,聶成華,你可別去惹麻煩了。」
聶成華按著後腰,身子都打不直了,勉強扯出笑容:「知道了知道了,他們不找麻煩就行。」
過後,由白衣門生領著兩隊人馬,分別前往兩棟學堂。兩棟學堂於同處,相距九丈九寸,是雲門門生介紹的。
兩組學子便有兩位講學先生,一組的管叫大先生,二組的管叫二先生,不知其名來歷,且知是親兄弟,而且不姓雲,又是雲門資深的客卿,常與雲中君議事,深受敬重。雖未有人明言,但眾生學子皆有共識:萬不可得罪先生倆!
兩組學子分別入內,前後有門,學堂中陳設簡單,三十五張矮案整整齊齊,排七列五,左右間隔約兩尺,皆往前臺放置,後面留空大半,而臺前已站著一名白鬚儒生,著白衣,戴綸巾,瞅來老成,卻脊背直挺,道骨仙風。
三十五名學子入座,話是這麼說,但畢竟有世家公子在場,眾人皆是心照不宣,讓公子們先選位置了。
一列正好五人,聶成華他們全往最後一列坐去了。其實最先入座的是陸靜虛,離後門最近的位置,其他人面面相覷,誰也不想坐他旁邊,聶成華也不想,但在藍浩清的脅迫下,只能乖乖就範。
最後那排的位置面向講臺,由左至右乃是,陸靜虛、聶成華、藍浩清、白陌桑、唐言軒。
其餘學子紛紛入座後,聶成華這才發現,這一組只有兩個女孩子,皆非世家之人,金、白兩家倒各有兩人,而他藍家門生,也只有另外兩個。
藍浩清發現後,也是後知後覺的震驚,方才在廣場上沒注意,雖說八人分為兩組還不錯,可不是人數的問題,而是人的問題,他不禁羨慕起白雲賀那組了。
大先生簡單歡迎諸位學子,然後介紹起問道流程。
蓬萊雲門問道,五年一期,為期一載。伊始,五月、六月為「聽學期」,旨在「靜心勤學」,禁止舞刀弄劍,意在認識學子,也讓學子們互相認識。凡聽學期間,七日一小試,一月一大試,所有考試皆列入問道評分。
七月為「暑休」,其二字,指的是酷暑過後的休息,初秋時節,學子可歸家、觀光,自由活動,無須報備,待在盈盈一水間也可,只是仍要守規。此次休沐,意義非凡,因為往後都不輕鬆。
暑休結束,八月是為期一個月的「弓術考核」,九月、十月回歸聽學期,能看出學子間的文武區別。
到了十一月,開放學子間互相切磋,比試武藝,但嚴禁惡意械鬥、故意傷人,講學課程改為半日,沒有考試,讓學子為比武大會做準備。
十二月,便是問道重頭戲的「比武大會」,為期整整一個月,不強制參加,點到即止,故意傷人者淘汰。問道期間若有故意傷人者,禁止參加。
到了隔年,時逢春節,是為「春休」,與暑休一樣,學子可自由活動,但雲門並不過節。
春休結束後,二月便是為一個月的「劍術考核」。三月、四月,乃問道之末,為「聽學收心期」,禁止舞刀弄劍,四月下旬,會公布問道各項成績,以及問道總評。
之後便可自由活動,雲門會提供食宿到四月終,五月前必須離開盈盈一水間,因為接著有為期七日的「蓬萊盛會」。
最後大先生說,雲門平日食素、禁酒,但問道期間,每日都會提供學子肉食,但沒有點心。跨年夜會安排活動,有煙花秀可看,提供茶水點心,春休時會提供裘皮大衣,學子可自由取用,無須交還。
言盡於此。
聶成華聽畢,感覺那「雲門禁酒」是在說給他聽的。他一邊暗暗讚賞雲門的大方,一邊按按自己僵硬的腰。參加問道是穩賺不賠的,前提是沒被罰,但能被雲門罰一罰,也算獨到的經歷了。
大先生說完,便讓學子們自我介紹。
由前往後,聶成華無心靜聽,自顧自揉著腰,一直到末位,也就是唐言軒起身時,聶成華才回了神,因為他聽見有人說「好可愛的女孩子」,又聽見唐言軒強調了自己是男子,接著是一陣驚呼,惹得他差點憋不住笑。
各自介紹完後,大先生問眾學子是否有疑,交頭接耳一會兒,無人有疑,大先生便讓大家散了,明日辰時二刻,準時報到,會有鐘響提醒。
大先生率先離開,眾學子們大多留下談天,只有幾人起身離去。
聶成華倏然起身,連忙伸展,藍浩清一臉古怪地瞅了過去,道:「你身上長蟲了是不是?」
「呸!」聶成華搭著腰說:「蟲是沒長,就是感覺腰上綁著大石頭!對了,既然沒事了,要不下山喝……走走?」
左手邊的陸靜虛眼角抽了一下。
藍浩清當即起身罵道:「喝你個大頭!除了休沐那幾個月,這盈盈一水間你想出也出不去!」
聶芳聞之色變,難以置信,驚聲道:「不是吧!那我豈不是只能拜託……呃,沒事。」
他原想說拜託玄機大哥幫忙買酒,想到盈盈一水間禁酒,陸寧還在旁邊,便作罷不說。
藍浩清的臉色煞似惡鬼。
唐言軒起了身,路過藍家二人時說道:「聶成華,我勸你還是別再亂來了,問道期間犯禁,扣分是很重的,更別說你還有犯禁先例了。」
聶成華不以為然乾笑道:「哦,多謝唐三公子提醒,聶某人必銘記於心。」
唐言軒自討沒趣,甩頭便離開學堂,只丟下一句「我找兄長去」。
竹影紫衣走後,白陌桑湊了過來,道:「幸好雲賀哥哥不在,不然又得吵起來了。」
聶成華靈光一閃,道:「藍烝,不如我們也找你倆哥去?」
藍浩清搧了搧手,嫌棄道:「找什麼找,唐小三就算了,人盡皆知的事,如今身分特殊,是要去落人口舌的?」
「嘖,不去就不去吧!」聶成華癟了癟嘴,片刻又靈光一閃,瞅向另一邊,目光落向還端坐的碧綠白裳,「陸寧,那能去在水一方嗎?」
這提問,左右三人皆是愣怔。藍浩清最先反應過來,斥責道:「你去在水一方幹嘛!」
聶成華回正了頭,露出詭笑:「嘿嘿,喝酒啊!」
大家都想起了那壺被送給陸靜虛的不醉不歸,三雙眼睛全盯著當事人了。
聶成華又看向碧綠白裳,道:「陸公子,你沒喝掉吧?」
陸靜虛搖搖頭,抬面道:「可以去,但不能飲酒。」
聶成華馬上收了笑,皺著眉問:「你家不是只禁夜酒和酗酒嗎?」
陸靜虛緩緩起身,瞬間比那藍裳高大一截,道:「盈盈一水間禁酒氣,且陸家雖不禁酒,是藥酒之緣,並非提倡飲酒,問道期間亦滴酒不沾。」
聶成華當即臉色鐵青,覺得沒趣,還想著要不就不去了,但白陌桑湊上前,說見在水一方充滿仙靈之氣,一直想一窺究竟,話一說完,陸靜虛便霸氣說了一個「走」字。
語畢即行,白陌桑也屁顛屁顛地跟上了,這下由不得聶成華和藍浩清,只好一塊去了。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egjUFut31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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