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晚膳時間,白雲賀拉著唐言軒來到客堂,一路上見了幾個藍家門生,都在向唐家公子道謝,卻沒人說謝什麼,搞得白、唐二人一頭霧水。
等到了客堂他倆就明瞭了。
主位上居然坐著一個人!一個整整八日不見人影,上午還被初來的客人罵得狗血淋頭的人!還臉色陰沉地朝他倆抱了拳!雖說穿戴整齊、梳理乾淨,卻比先前還要像惡鬼。
白雲賀的驚訝與驚嚇全表現在臉上,唐言軒倒是沉得住氣,一腳踏入堂中,朝著還有另一身藍衣抱拳道:「藍庭姐姐,抱歉現在才來打招呼,妳辛苦了。」
藍庭頓時心花怒放,連忙走到來客跟前,將其拉往席位,道:「唐公子別客氣,路途遙遠是你辛苦了,趕緊坐下用膳,特地準備了你喜歡吃的呢,我馬上喊人上菜!」
白雲賀就被晾在了門口。
唐言軒半推半就地入了座,道:「藍庭姐姐怎會知道我喜歡吃什麼?」
藍庭笑了笑,未先回答,而是又走到門口,將白雲賀給推到唐言軒面前,道:「自然是雲賀說的。」
話音一落,她又匆匆行至門口,朝外頭大喊一聲「上菜」。白雲賀與唐言軒面面相覷,前者目光熱切,後者終究敵不過,只好叫對方入座。
白雲賀乖巧聽話,在旁邊的席墊坐下了,他倆都不約而同,將彼此當成了擋箭牌,偏不往主位看去。好驚悚,是他倆共同的心聲。
不過一會兒,四個門生魚貫而入,在四張矮案上將承盤放下,藍庭這才入了席。
唐言軒一見菜色,便難掩欣喜,道:「謝謝藍庭姐姐!」
在對席的藍庭掩嘴笑道:「唐公子不必謝我,都是雲賀吩咐的。好了,趁熱吃吧,陵川天寒,唐公子定是不習慣的,我還煮了熱甜湯,吃完了再給你送來。」
「熱甜湯!」唐言軒擺著大大的笑容,眼裡似乎裝著整片星河,「謝謝藍庭姐姐,我不客氣了!」
說畢,他便動起箸子。
白雲賀有些飲恨,發覺自己坐錯了位置,得往面對去才能完全看到唐言軒的表情啊!他光從側面看來就覺可愛無比,碗裡的菜哪有旁邊的人兒來得香?
他吃了兩口,越想心裡越糾結,忍不住道:「藍庭,妳對唐小三這般好,我心情好複雜。」
藍庭愣了愣一時不知如何作答,唐言軒便罵道:「白雲賀你閉嘴,這些菜又沒加醋。」
藍庭噗嗤一聲。白雲賀有些驚愕地朝右邊看去,不知為何,心裡那股糾結竟迎刃而解,無比舒暢,忽然胃口大開,大口扒菜,接連不止。
就在唐言軒還剩下一半的菜,白雲賀還剩一半的一半,主位那人猛地起身,將其餘三人嚇了一跳。藍浩清二話不說,誰也沒瞧,默默離開。
唐言軒皺了皺眉,咕噥道:「還是一身酒氣。」
累積了幾日的酒氣,也非說散就散的。白雲賀滿心無奈,只能繼續埋頭。
待三人將膳用畢,藍庭招呼門生收拾,自己往灶房去了。不過一會兒便捧著承盤,取了兩碗熱湯回來,放到兩位客人桌上。
唐言軒見那暗紅色的熱湯只有兩碗,便抬頭道:「藍庭姐姐不喝嗎?」
藍庭以承盤掩笑,道:「在煮的時候我喝了好多,煮得也不多,眼下就不喝了。」
唐言軒瞭然一笑,謝過之後便撈了一勺,輕啜一口,他抿了抿唇,用笑容回應藍庭滿眼的期許,道:「甜甜的,好好喝!看起來有點濃稠,沒想到很順口!藍庭姐姐,這是什麼啊?」
被如此一誇,藍庭將承盤抱在胸前,滿臉幸福洋溢,笑道:「是紅豆熬的湯,加了一些蜜才會順口,也才足夠甜,幸好合你的胃口。不過,我以為南良很多紅豆的,才用儲藏的豆子煮了湯,原來是我誤會了嗎?」
唐言軒愣了愣,腦兒飛速轉動,道:「南良是很多豆子沒錯,很多地方又濕又熱,什麼綠豆紅豆都長得特別好,只是仔細想想,我家好像沒在吃,更別說紅豆煮湯了。等我回去也讓我家廚子試試!」
說完他又接連飲了一口,一次吞嚥便是一露笑顏。
藍庭方才冒出幼苗的失落立即被按回肚裡,孑遺欣喜的繁花盛放。
白雲賀遲遲未動,他的心思全撲在唐言軒身上了,看得是目不轉睛。
唐言軒一不小心忘我,見了碗底才劈然回神,他抬頭看了看還站在跟前的藍庭,又扭頭看了看一口未動的白雲賀,頓時一陣羞赧,對著白雲賀罵道:「還不快喝!」
白雲賀反應極快,當即一勺熱湯入喉,自信交了差,朝唐言軒報告:「喝了!剩下的留給你!」
唐言軒啞口無言,感覺是自己落了下風,便不打算糾纏,捧起自己的碗將紅豆湯一飲而盡,然後眼角餘光便瞥見另一碗湯已經端來了。
唐言軒尷尬至極,撥弄起第二碗紅豆湯,他莫名有種被這二人下了套的感覺。
他就在二人的「盯防」下,表面訕訕的,心頭暖暖的,喝得肚子鼓鼓的。
待殘盤收去,藍庭仍是站著,雖面上帶笑,更多的卻是無奈,道:「唐公子,謝謝你來日月山莊,若非有你,我都不知如何是好,大哥二哥也都忙著阿憐的事兒。」
唐言軒抬起面門,知道在說的是藍浩清,他淺淺笑道:「藍庭姐姐不必客氣,反正我就一外人,倘若罵幾句就能見效,那我樂意效勞。」
藍庭的無奈堪堪轉為欣慰。唐言軒又道:「對了藍庭姐姐,妳別喊我唐公子了吧,好生疏的。」
藍庭的欣慰又變為驚訝,最終停在為難,道:「嗯……那自然是好,可是該喊你什麼呢?」
唐言軒想了想,瞥了白雲賀一眼,才道:「不可以喊我唐小三!兄長們都喚我阿言。」
白雲賀忍俊不禁。藍庭喜道:「那敢情好!那我也就,喊你阿言了?」
她試著喊了一聲,特別不好意思。
唐言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,道:「藍庭姐姐,阿言在!」
藍庭心花怒放,笑道:「真好,像又多了個弟弟,還是特別可愛的弟弟!」
別說她了,只看到側臉的白雲賀都受到了暴擊,無奈藍庭在場,他動彈不得。
唐言軒嘿嘿兩聲,道:「我也又多了個溫柔漂亮、手藝又好的姐姐,太賺了!」
藍庭被哄得合不攏嘴,好不容易平復了,她便笑道:「好了,不打擾你們了,唐……阿言,要替你準備房間嗎?」
唐言軒沒來得及回答,便被白雲賀搶答道:「不必麻煩!我的房間就是他的房間!」
藍庭瞭然,笑著告辭了。
白雲賀臉色一僵,小心翼翼面向身旁投來的凶狠目光,道:「我、我沒說錯吧?」
唐言軒沉面道:「是沒說錯,但由你來說,就是錯了。」
白雲賀也不知算不算識相,立刻將整身向了過去,然後雙掌拍地,弓背磕頭,大喊一聲「我錯了」。
唐言軒嚇得花容失色,卻並非將人拉起,而是輕輕一巴掌打在那頭頂,道:「你幹嘛啊,莫名其妙,還不抬頭!」
白雲賀腦瓜兒被巴了那下的同時,他的嘴角隨之揚起,他努力將笑容壓下,才一臉正經地抬了頭,說出來的話卻特別不正經:「你能多打我幾下嗎?」
唐言軒頓時語塞,竟鬼使神差抬起右掌,輕輕往白雲賀的額頭似打實按了下去,不過一觸便迅速收手,他撇開視線,道:「打了,不能再多,你腦袋不疼,我還嫌手疼呢。」
白雲賀終究憋不住笑,道:「哈哈哈哈!對對對,是我不好,忘了你打我是你手疼。」
沉默片刻,唐言軒乾咳兩聲,收了忸怩,正面瞅去,道:「話說我有個問題想問。」
白雲賀立即道:「你就是萬萬個問題我都會回答。」
唐言軒先翻了個白眼,才發問道:「藍浩清年紀比你大,藍庭姐姐比藍浩清年紀大,但你為什麼就喊藍庭姐姐的名字而已?」
白雲賀一愣,沒想過會是這種問題,他扣著下顎仔細思考,不出一會兒便得了解答,可他不敢老實說,只好先行強調:「這個嘛,原因其實很簡單,但我要先與你知會,會變成如此都是習慣而已,而這習慣呢,都要怪幼時的我,與現在的我是一毛關係也沒有!」
唐言軒皺眉道:「什麼跟什麼?你直說便是。」
白雲賀又在心內糾結了一番,訕訕道:「就是呢,那個啊,幼時的我聽到我姐和浩清兄定親了,幼時的我就很天真,以為幼時的我也能與藍庭定親,所以不想把自己當弟弟,也不想把她當成姐姐,誰知道是幼時的我多慮了。咳嗯,我很早就沒有這個想法了!」
唐言軒憋了半晌,仍是噗嗤笑道:「是要強調幾次幼時的你啦哈哈哈!」
白雲賀仍是訕訕然。唐言軒笑了好一會兒,神色堪堪平復後,一臉深明大義,道:「原來你的下流是天生的。」
白雲賀臉色大變,沒承想會是這種結論,可他很快又想出了調戲的法子,便掛上笑容,道:「是啊,我累積多年的下流,一分不少都給你了,你可別嫌委屈。」
唐言軒當即變臉,鼓起雙頰,想罵點什麼又開口無話,只能雙手環胸,用一聲「哼」結束這回合。
之後他倆回了房,唐言軒不知今晚有辦法睡嗎,白雲賀不知今晚能睡得著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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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得知唐言軒只待三日,白雲賀難受至極,唐言軒又說白湘鈴的弔唁估計只會他兄長來而已,因為他該閉關了,過了生辰便要將蠶王取出,他本來是春祭結束就要坐禁,為了來日月山莊所以拖延了。
白雲賀知他心意,便收拾好心情,將意中人緊緊摟住。
三日飛速而過,這三天時間,藍浩清雖不關著自己了,也會在其位謀其職,卻是搞得整個山莊草木皆兵,因為他滿臉陰沉,好似天下人都欠了他五萬兩,門生皆不敢大意,連藍庭都小心翼翼的,白雲賀怕唐言軒「不識好歹」,所以總拉著人遠離藍浩清。
直到臨別之時,藍浩清也來送客,仍是陰沉肅然,看向客人的眼神中卻多了幾分堅毅與敬畏,唐言軒都被瞅得極為尷尬,強忍著不躲到白雲賀背後。
結果最先發話的,竟是眼中含淚的藍庭,她一把握住唐言軒的手,道:「阿言弟弟,這幾日謝謝你了,你能來真是太好了,如果有到陵川,請一定來日月山莊坐坐!」
雖然這三日下來,唐言軒已知藍庭的熱情,可這般殷切還是叫他好生難為情,腆面道:「藍庭姐姐,也謝謝妳這麼照顧我,有姐姐的感覺很幸福,妳若是有機會到南良,千萬別到我家來,太危險了,讓人告訴我妳來了,我帶妳去吃很多好吃的!」
說到最後,什麼羞赧消失無蹤,他似乎已經暢想起那時的光景。
一旁的白雲賀忍不住笑道:「唐小三,你每次都說別去你家,這樣反而會讓人更想去了,況且白陌桑從小去到大,不還活得好好的?」
唐言軒扭頭罵道:「讓你閉嘴!白陌桑那膽小如鼠的不敢亂碰亂跑,自然活得好好的。」
藍庭笑道:「每每見你們兩個拌嘴,都好有趣!」
唐言軒正回面門,癟著嘴委屈道:「藍庭姐姐別取笑我了,白雲賀就喜歡與我作對。」
白雲賀意味深長地說:「把與作對三個字拿掉試試。」
唐言軒小臉一紅,連忙抽了手以袖遮面,連藍庭如花似玉的笑臉都不敢再瞧,慌聲道:「我、我該走了,藍庭姐姐再見。」
白雲賀道:「你居然不與我說再見?」
唐言軒轉過去罵道:「你笨蛋啊?是不是沒見著我家春夏?他倆先偷跑下山了,說讓我自己去日月城尋他們!」
白雲賀恍然大悟:「原來如此!是我的不對!」
藍庭遮著嘴,卻遮不住笑聲。
唐春唐夏會先下山,是因為前一晚唐言軒在白湘鈴屋外吹了橫笛,當作告別,他倆雖體內無蠱,卻是唐蝶語從小以蠱培養的,自然也不愛聽笛聲,雖然只能算作戲弄自家少爺的藉口罷了。
三人又是幾句道別,白雲賀都抽出長劍了,一直默默不語的藍浩清總算開口:「唐公子。」
唐言軒的手正搭在劍上,他愣了愣,和其餘二人一起瞅了過去,道:「什麼?」
藍浩清上前一步,格外慎重地作揖,道:「多謝唐公子。雲賀,抱歉,多勞你了。」
唐言軒和白雲賀齊齊訝然,還是唐言軒先回過了神,他訕訕道:「沒、沒什麼。藍浩清,白湘憐那麼可愛,藍庭姐姐那麼好,雙仙前輩那麼厲害,你其實很幸福的,痴情是對一個人的,卻不是對其他人都絕情,節哀順變。」
藍浩清抿了抿唇,鄭重道:「唐公子所言即是,受益匪淺,多謝,慢走。改日必以厚禮答謝。」
唐言軒實在習慣不了這樣的藍浩清,擺擺手道:「什麼厚禮就不必了,我也沒做什麼,你不如改贈藍庭姐姐吧,她才辛苦!」
藍浩清一愣,連忙轉對自家阿姐道:「阿姐,妳可有想要的東西?」
藍庭登時受寵若驚,滿臉欣慰,和煦笑道:「有,我想要我弟弟藍浩清和我侄子白湘憐健健康康、快快樂樂!」
藍浩清淺淺一笑,道:「好。」
見此情景,白雲賀與唐言軒亦會心一笑,就此別過。
可任他倆都沒想過,那竟是見過藍浩清的最後一個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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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到了日月城,唐言軒滿心歡喜打量著街景與人潮,白雲賀忽然發問:「你昨晚吹的是什麼曲子?」
唐言軒的好心情瞬間被打散,道:「直白一點說,就是吹給死人聽的,昨晚就說了,不告訴你曲名。」
白雲賀無奈一笑,道:「好吧,反正也不會再聽到了。」
這時的他們,也不知這竟是一句讖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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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言軒回家之後,發現房間案上置著一封魚雁,打開一看,是藍氏雙仙的手筆。
上頭寫道:不出一月,登門致謝。
……藍家人都這麼誇張的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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