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水鎮內,六人兩兩分別乘舟,聶成華與陸靜虛在前,藍浩清與白陌桑在中,白雲賀與唐言軒在後,但三舟的距離不算遠,因為舟也不大。
河道兩旁攤販林立,頻頻與他們揮手招呼,聶成華見了那些和藹笑面,心情也堪堪轉好。
唐言軒朝著前頭的前頭大罵:「聶成華,你好大的膽子!居然讓陸公子撐篙!」
聶成華不甘示弱,直接朝後頭的後頭罵回去:「你最沒資格說我!」
不過,當他倆發現白陌桑居然在撐篙,便齊齊調轉矛頭,前後圍攻藍浩清,他本人沉著臉,一言不發。
白陌桑連忙前看看後看看,解釋是自己想試試。藍浩清這才前後各罵了兩句,然後耐心教導白陌桑。
在藍浩清的指導下,白陌桑簡直得心應手,欣喜道:「藍兄好厲害啊!謝謝藍兄,我學會了!」
聶成華索性面向船尾,說起小時候會與藍烝去江邊玩,也有小破舟可以搭,而且藍烝都會主動撐篙。這讓白、唐三人都甚是驚訝。聶成華盯著一臉心虛的藍浩清,沉著臉接續說:「因為不撐篙的人得下水抓魚。」
聽者三人恍然。藍浩清當即罵道:「別翻舊帳!都讓你多吃一條了!」
聽者三人更是瞭然。聶成華也罵了回去:「本狗抓的當然是本狗多吃啊!你想多吃你下水啊!」
藍家二人又來來回回互損了幾句,聶成華忽然話鋒一轉:「不吵了,藍烝,你覺得此地如何?是不是特別漂亮?」
聽者三人還在想他倆能吵到何時,沒承想話題轉換如此自然。藍浩清也是順著話頭答道:「市容整潔,風氣淳樸,水氣溫潤,悠閒愜意,大快人心。好地方!」
白雲賀東瞧西看,一番欣賞,道:「確實與姑蘇可有一比,不過此地民風更佳,不比姑蘇那般繁華,倒是愜意。」
唐言軒乖乖坐在舟中,歪頭道:「白雲賀,你去過姑蘇啊?那裡漂亮嗎?」
白雲賀沒想到他會主動發問,驚了一驚,驀然回首,盯著那單純的神情半晌後才道:「嗯,去過三回,就在金家往東,離得不算遠,御劍一炷香功夫左右吧,都是金兄招待的。」
結果他也沒答漂亮不漂亮,於他而言,漂亮的事物就在眼前。
唐言軒驚訝道:「居然招待了三回?我以為你們兩家只是有些生意往來,沒什麼交情的。」
白雲賀無奈道:「談生意的是長輩,我們兩個小娃娃往來什麼?自是聊天玩耍了,金兄分明當著大家的面誇過我那麼多次,還不顯得交情好嗎?不僅如此,我跟你說,我江陵白氏世世代代皆出良人宗匠,除了不造兵器,但凡生活所用之物,無一不精,天下當屬我白家所製最佳。瑯琊金氏亦是歷史悠遠,天下第一商,金玉滿堂,所用之物華貴無比,一點兒馬虎都不行,那不找我白家,難不成找你唐門?我家與金家的關係還會差嗎?」
唐言軒愣了愣,然後「喔」了一聲,僅此。他是在問道期間聽金冠玉誇過白雲賀幾次,但都沒有放在心上,畢竟金冠玉對誰都能誇上幾句,也確實不知道兩家關係很好。
見他真的沒更多回應了,白雲賀愕然:「就這麼個反應?」
唐言軒仍是一臉單純,卻多了一絲心虛,可他沒有撇開視線,而是歪了歪頭,道:「不然呢?說你大白家厲害、卓犖、超群、出眾、絕倫,各個出類拔萃、能人宗匠?」
白雲賀瞠目結舌,半字吐不出,只有撐篙的手還自動自發,他感受到了唐言軒滿滿的惡意。估計是方才說唐言軒傻還在記仇,現在又虧了唐門。
唐言軒表面看不出,誰知心裡是不是生氣了?
*
乘舟遊鎮至西區小碼頭後,眾人還了舟,於街步行,西區並非街市,只有幾間小茶館供人歇息,行人不多,清靜愜意。
走沒幾步,聶成華便提議道:「陸寧,要不咱們去陸府看看?就在外頭看看!」
跟在後頭的白陌桑道:「頭一回吃了步步糕,聶兄也與我們說了陸府的事,確實會想讓人去看看,希望他們都過得很好。」
他都說成這樣了,聶成華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,陸靜虛也只能無奈同意了。藍浩清有點想笑,沒想到陸靜虛竟被聶成華與白陌桑聯手拿捏了。
不過,就在他們來到陸府外,卻發現大門深鎖,聶成華覺得奇怪,道:「陸寧,這陸府是怎麼了?總不會舉家出去玩了吧?」
陸靜虛淡然道:「陸府大門深鎖只有一個原因,家主人帶著人去登高樓了。」
白雲賀興致勃勃:「就是那收容無家可歸之人,提供生計的登高樓?」
陸靜虛點頭。白陌桑欣然:「上回聽聶兄說起,我就好生敬服!陸府實在太有善心了,叫人感佩!」
聶成華問登高樓在何處,陸靜虛說在鎮北。聶成華當即說要去看看,然後又用眼神示意白陌桑,可白陌桑沒順著他意,反而懦懦道:「可是陸公子都說家主人帶人去登高樓了,想必很是忙亂,我們過去是不是不妥?」
聶成華立即變了臉色,白陌桑不由自主向藍浩清湊近了些。好在藍浩清也幫腔道:「我也如此認為,還是不要過去添亂為好。」
聶成華將森然的目光轉向藍浩清,可對方絲毫無感,淡然瞅了回去。
當意見出現分歧,自己又處於劣勢時,聶成華只好冀望尚未表態的某二人了。
「我是無所謂,你們決定就好。」白雲賀被瞅得尷尬,做出折中的棄權選擇。
唐言軒冷臉道:「我不想去,鎮子又不小,走過去也不近吧。聶成華,你要是想去,等你哪天被趕出家門再自個兒去。」
「唐小三你好狠!」聶成華不依不饒,又道:「御劍過去總行了吧?」
唐言軒當即毅然道:「不行!兄長與玄機哥哥說過,不管到了哪兒,只要是住人的地方而不是野外,不御劍是種禮節!」
他都搬出陸玄機和唐蝶語了,聶成華眉角一跳,不知從何勸服,狠狠落敗。
白雲賀打趣道:「唐小三,你果真理直氣壯,白某好生佩服。」
唐言軒哼了哼聲,道:「貧嘴!」
既然不去登高樓,也只能繼續逛街了,他們慢慢向鎮中心去,一路商販也多了起來,堪堪熱鬧。
每每見了藝品、首飾的小販,白雲賀便會拖著倆「弟弟」過去。白陌桑老覺得自己就是個幌子,誰讓他堂兄只會問唐公子這好看不,那喜歡不,就是不會問他。
唐言軒也不知是被問得煩了,還是察覺了白陌桑的孤苦,竟會讓白雲賀去問白陌桑別來問他。
可白陌桑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,因為他越發感覺自己就是個幌子,而且是兩個幌子!他哪裡需要那些首飾啊!
然而他不知道的是,他方才一直被藍浩清當成逃離聶成華與陸靜虛的大幌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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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逛到了午時左右,總算結束白雲賀要買首飾給唐言軒,卻被唐言軒狠狠拒絕的往復。
少年們找了間順眼的客棧,白雲賀又主動說要請客,他暗暗想,絕不能放過任何能表現的機會!即便某個紫衣少年老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,也算白賺了一次注目,這錢花得不虧。
等聶成華發現時,唐言軒手上的糖葫蘆正在經歷毀屍滅跡,聶成華大罵白雲賀不厚道,白雲賀很是乾脆,說也給他買一串,兩串都不成問題,但聶成華拒絕了,直說不是糖葫蘆的問題,而且要買也是給白陌桑買才對!
白陌桑甚是乖巧,擺擺手說自己不想吃,可喉頭嚥下的口水與淚水還是出賣了他。
之後,他們開了張大桌,點了幾樣菜,悠悠哉哉。聶成華也不指望喝酒了。
飲粗茶,食小菜。被迫與白雲賀同側而坐的唐言軒啜茶一口,抬眸望向碧綠白裳,道:「陸公子,我忽然想到,你家的芳茗茶,我在家好像也喝到過,是不是玄機哥哥有贈過芳茗給我兄長?」
除被問的陸靜虛外,其餘人皆是震驚,沒想到唐言軒竟會主動與陸靜虛搭話。
陸靜虛還未答覆,白雲賀便驚道:「唐小三,你怎麼忽然想到這個?該說你遲鈍還是機敏?」
唐言軒怒瞪一眼,道:「你該閉上你的嘴!」
當他的視線再度落向陸靜虛時,也得到一個肯定的表示,他不禁詫然:「還真有啊!兄長和玄機哥哥都沒與我說過。」
聶成華嘖嘖道:「唐小三啊唐小三,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,分明招怨!」
唐言軒怔了一怔,皺眉道:「我才沒有!我哪知道,要是知道我還需要問嗎?」
聶成華不以為然聳了聳肩。唐言軒眼角一抽,心生不滿,正打算開罵,卻有一隻大手從頭頂輕輕拍下,將他想說的話與怨念給拍散了。
白雲賀拍了兩下便輕輕放著不動,偏頭看去,道:「好好好,你沒錯。成華兄就是吃味兒,忌妒你受人疼,你可不能對他生氣。你看,浩清兄都不與他同坐了,孤苦無依的,多可憐啊?他就如登高樓的那些人,咱們要良善待之,知道不?」
唐言軒登時駭然,沉默片刻,失聲道:「白雲賀你、你死不要臉!」
忽然被罵了這麼一句,白雲賀怔怔道:「我怎麼不要臉了?」
他不曾想過,這該屬於聶成華的形容,竟會到了他頭上,且是出自唐言軒之口。
唐言軒還是繃著一臉悚然,抿唇不語。白雲賀正打算再問,卻聽得三方笑聲。猛抬眸看去,自是藍家二人與白陌桑在笑了。
白雲賀頓時錯愕不已,方才一連損了二人,可那二人竟笑得如此猖狂。聶成華捧腹大笑:「哈哈哈哈!白雲賀你死不要臉哈哈!你可真是個好爹爹啊!」
藍浩清摀著半張臉,同是大笑:「哈哈哈!說得不錯!死不要臉哈哈哈!不當兄長了,轉當父親了!」
看白陌桑把臉埋進胳膊中,就知道他很努力在忍笑了。
「哈?我怎麼又成爹了?」
不只白雲賀覺得他們莫名其妙,就連陸靜虛也覺得他們莫名其妙,雖說其中原因並不相同,陸靜虛很清楚他們什麼意思。
*
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後,少年們繼續悠悠揀菜入口,至尾聲時,聶成華最先放下箸子,而後捧茶飲之,茶水正觸及上唇,卻猛地被喉間那一股氣勁噴飛而出。
他不是故意的,也無人開罵,因為大夥兒都被外頭慌亂的喊聲嚇到了。
「妖怪!妖怪來啦!有妖怪跑進來啦!」
先是一陣喊叫,而後又是比肩繼踵的腳步聲和男女老幼的驚叫。
一眾少年齊齊看向門口,藍浩清驚愕道:「妖怪?在這光天化日之下?」
陸靜虛倏然起身,徑直朝門口而去,藍浩清眨了眨眸子,也起身跟了上去。聶成華咳了兩聲,抹了抹嘴,也起身奔去,丟下一句:「白陌桑跟緊你堂兄!」
餘下三人面面相覷,白雲賀索性掏出一錠銀子置桌,然後一手一人,拉著唐言軒與白陌桑出去了。白陌桑踢到桌腳,疼得他一臉猙獰。
他三人出去後,只遠遠看見聶成華的背影消失在慌亂的人群中,他們逆行向北,不過幾丈,唐言軒便提議要走房頂,還一把扯住白雲賀。
白雲賀腳步霎止,白陌桑差點被甩出去。唐言軒喘了喘氣,見白雲賀愣愣一臉,遲遲沒有動作,便果斷拍開他的手,逕自湊到路旁的屋舍前,踏腿兩下,輕盈登上房頂。白陌桑看得嘖嘖稱奇。
白雲賀猛然回神,趕忙拉著白陌桑上了房頂,緊追其後。白陌桑都快哭了,因為他又踢到屋簷了。
也不知向前奔了多遠,街上幾乎不見一人,直到跑至街尾,是一處大院,院中有幾棟小宅,定睛一看,才發現大門上匾題三字:登高樓。
圍牆內傳出打鬥聲。
白雲賀三人跳下房頂,朝大門敞開的登高樓而去,白陌桑差點兒摔了。跨過了檻兒,就瞧見藍家二人劍未出鞘,左跳右閃的。兩人之間還有一個黑影,真的就是黑影。
聶成華瞥見三人,朗聲道:「雲賀,攔住這東西!別傷到了!」
到底什麼東西?白雲賀怔了怔,雖心中有疑,但仍將佩劍從腰上卸下,連著劍鞘縱步過去。
甫至跟前,白雲賀才瞧清了要他攔下的是何物。該說是人嗎?
那東西甚至不及聶成華胸口高,渾身都是黑色長毛的生物,可仔細一看,那東西時而四腳著地,時而雙腳站立,最令他們驚訝的是,毛髮勉強沒蓋住的四肢,顯然是人手人腿,還有尖銳的爪子。
聶成華舉起劍鞘抵禦劈來的利爪,匆匆道:「雲賀,陸寧讓我們別傷他,他是人類!」
白雲賀聞之色變,也擋下一擊,忙問:「疏影公子哪去了?」
聶成華咬牙道:「取法寶!」
那黑毛人被圍困其中,欲攻欲逃皆是徒勞,攻勢即為尖爪,行動單一,倒不算什麼威脅。不過三人就像在考驗運氣,任誰都不希望黑毛人朝自己撲來。
還站在原地的唐言軒與白陌桑看了看四周,發現躲了很多人,唐言軒還聞到了腥味。
白陌桑懦懦道:「唐公子,咱們現在該做什麼,那又是什麼東西……」
唐言軒冷靜異常,盯著前方淡淡道:「不做什麼,就等陸靜虛來。我也不知道那是何物,大概真是妖怪吧。」
聶成華三人與黑毛人交戰數回,各有各的狼狽,白雲賀喊道:「為何不打暈他啊!」
聶成華沒好氣地說:「陸靜虛不讓啊!你問他去!」
去哪兒問?白雲賀愕然,完全無法理解現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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