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家聚會結束後,藍氏雙仙休息了一日,然後將徐央送去了燈火闌珊處。
聶成華早與徐央成了無話不說、說到無話可說的朋友了,分別時倒是瀟灑,在目送徐央搭著大師兄雙肩御劍離開的詭異場面時,他也只是又朗聲叮囑了燈火闌珊處規矩很多的事。
反而是風青哭了,叫聶成華錯愕不已,還以為對方是在哭以後又得多替他準備吃食了,但只是他多慮了。
風青一邊抽著鼻子,一邊祝福徐央能在陸家好好生活。對此等善良,聶成華也不好數落了。
三天後藍氏雙仙才回來,之後聶成華三五天會去城裡一趟,拿著師兄們的錢買些好吃的,直至十月末的某日,他從城裡回逸仙閬苑,一穿過禁制便渾身乏力,撐不過幾忽便摔落在地,不知該不該慶幸只有一層樓高度,無一劍也沒摔出去。
他倆師兄聽聞聲響立即出來察看,就見自家小輩懷中抱著一布囊躺在下層花園中,無一劍直直插在土裡。
大師兄問他是否傷著了,他立即打開布包察看,發現點心們完好無損,便笑著說沒傷著。
二師兄無奈一嘆,將他拎了起來,直接拎回了主屋裡。簡單探查後,雖說斷羽紋無甚變化,可他體內的靈力已是微乎其微。
聶成華嚇得抱緊懷中的點心,說自己不出去了,免得摔死,說完又掏出一塊點心往嘴裡塞。
雙仙無話可說,也無可奈何。
*
辜月初一,風家宴會首日。巨大且華麗的棺槨便置於麒麟堂中,棺蓋已闔,誰也不知棺中有什麼,或許是一套衣裳,或許是金銀財寶,或許空無一物。
午前,眾位來客皆到場,見麒麟堂中巨物,只能以沉默表哀傷。雖說指稱風棋為孽子,其棺槨卻異常華麗,用的全是上好的材料與規格,堪比王親,午宴上更是山珍海味,歌舞昇平,盡顯風家財力,而顓烈像便於麒麟堂外的邊上,前頭有張座臺,也不知是單純展示還是別有居心,來者都不敢掉以輕心。
第一日甚是平安,風仲羲雖有現身,卻只於晚宴到場,一刻即離,說了幾句客套。
其後三日亦然,四十七名上賓甚至認為能和樂散場。
直至最後一日,風仲羲午宴時便到場了,雖未離場,但只是默默坐在顓烈像前的座臺上,賓客們雖有些忌憚,但也只是比前幾日客氣了些,並未有多少警惕,除了江家人。
待午宴過後,賓客們意猶未盡,來了許多八卦麒麟收拾杯盤狼藉,之後留了一些在廣場外圍,距離得很遠。
許是在等候時機,風仲羲一直等到賓客們談笑完一個話題,才起身高喊客套的送客之語。
眾人皆是驚喜,認為真能順利離開,但已被「策反」的仙家們,似乎才想起江家還有個任務,便紛紛交換了眼神,卻都是在示意江家代表莫要行動。
不過,正所謂不成功便成仁,江家代表高舉酒樽,說要與風家少爺最後道別,隨後便匆匆來到麒麟堂門外,先是狠狠摔了酒樽,再指堂中棺槨破口大罵,那叫一個狗血淋頭,極盡羞辱,以一句「合該如此」作結。
全場鴉雀無聲,如臨大敵。
而風仲羲見此情景,本不動聲色,最後竟拍起手來了,看得大夥兒目瞪口呆。江家代表的精神已緊繃至極,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到風仲羲面前,指著對方又是一番羞辱臭罵,幾度強調有其父必有其子,一個個的都是瘋子。
罵了沒幾句話,江家代表忽然與風仲羲對上視線,一時頓止,倒讓冷面的風仲羲「有機可乘」,默默走下臺子,與江家人只剩十步距離。
江家代表已然動彈不得,卻也不知何來的勇氣,繼續罵道:「你想幹什麼?像風棋那崽子一樣沒本事只會咬人,敗壞仙家聲譽嗎!」
風仲羲面色冷靜而陰沉,淡淡說:「如果是呢?」
江家代表嚇得臉色發白,他確確實實感受到對方的殺意了,可他正準備順從本能下跪求饒時,天上就飛來一條粗大的石質尾巴將他拍成肉醬,電光火石,迅如飛鳧,鮮血正好濺到了風仲羲鞋履前。
全場驚愕不已,才發覺是風仲羲背後顓烈像的巨尾,巨尾拍完後不再飛速,而是緩緩甚至僵硬地歸回原位,滴落的鮮血與肉糜正好避過了風仲羲。
眾人心中各有所想,雖說先前已知顓烈像是「活的」,但顯然方才的顓烈像不動如死,是何時活過來的?風仲羲做了什麼?居然有辦法控制顓烈?居然真的殺了人!
風仲羲凜然,環顧眾人一圈,冷靜介紹道:「這神獸顓烈,乃是末代劍尊所飼,如今為我風仲羲一人所用,忠心護主,還有誰敢不從?」
此話一出,在場賓客臉色刷白,一個一個都跪下了。
沉默片刻,風仲羲拂袖離開,闃然無聲,眾人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,沒想到有個人正要起身,顓烈的大尾又拍了過去,血濺到了旁邊二人,巨尾亦擦二身而過,嚇得沒人敢再起身,反正腿都軟了。
方圓陷入寂然,只有四十五名賓客與周圍八卦麒麟的呼吸聲過於喧囂。
薄雲飄飄,金烏暖暖,風與生機,僅留於天空。
在場一個人都沒能離開。
周圍的數十八卦麒麟,其實也沒料到會是如此局面,甚至從第一位賓客慘死後,便開始思考自己是否犯了大錯,才被罰於此地。無人敢動彈,無人能保證顓烈只動尾而不動身,畢竟當初風棋邀請公子們時,顓烈是會移動的。
之後,日頭越發下降,有人嘗試逃跑,失敗,有人試圖抓旁邊的當替死鬼,雙雙殞命,都是因為跑不過顓烈的巨尾,甚至有人想匍匐離開,卻也是落得肉泥的下場。
但入夜後,周圍的八卦麒麟就在授意下小心翼翼地換崗了,他們方知自己是安全的,但誰也不敢前進一步。
最後一個人足足跪了三日,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跪,反正都得死的,滿地的血早就乾成了赤紅地板,無有一具全屍,缺胳膊斷腿的都還算幸運了。
或許是深知自己必死無疑,不論是被顓烈打死或是餓死,他評估了兩者死法的痛苦程度,覺得還是被打死來得好些,自己已經餓得難受了,身下除了他人的血肉,便是自己的穢物。送死,是最後的尊嚴,同大夥兒死在一起,就顏面而言,或許比死在自己的穢物裡高尚些。
所以他起身領死了,腿腳不只黏稠,還發麻得幾乎沒有知覺,他踉踉蹌蹌撐起雙腿,卻驚訝於自己還活著,顓烈的巨尾並未撲來,神獸像甚至一動也不動,或許、或許顓烈早就停止活動了?他撐過來了?
他大喜過望,腿腳卻不聽使喚,只得連滾帶爬。然,他才轉了身,離開原地一步,距他最近的屍體竟撲過去咬住他的小腿,他驚叫著以為有埋伏,低頭一瞅發現是詐屍了,曝曬了三日已然半腐,他掙扎著踢開屍體,使那本就殘缺的面門更加破爛。
顧不得又餓又疼,他著急忙慌一心要逃跑,可地上實在太滑,他只得狼狽又滑稽,不靈活地手腳並用,可又不出三步距離,滿地的屍體竟都活了起來,紛紛朝他撲去,分明都沒有一具屍體能站得起來,速度卻仍比他那原地打轉的還要迅捷。
當沙啞的尖叫聲趨於平靜,他活生生被咬死了。
周圍的八卦麒麟畢竟距離得遠,無法確定實際情況,也沒人敢靠近,所以麒麟堂房頂上其實還有風家門生在觀察,確定人都死光了之後發出信號煙花,過不久便有另一群門生來將屍體「打死」帶走,本來「圍觀」的那些則在顓烈的赳赳注視下清理現場,那些屍體全扔化神谷去了,除了已經爛成肉醬的。
風仲羲收到報告後,並未展現出任何情緒,只道該下葬了。
要說棺槨裡有何物,只有一個精緻的小木匣,裡頭裝著風棋的胎毛,那是誕生的證明,亦是死亡的。
風仲羲在化神谷養屍,原本全是給劍尊的「食物」,雖說劍尊丟了,但仍得繼續養,因為有個人告訴他,只要將化神谷養到一定程度,他便能入魔,一旦入了魔,復仇什麼的都只是動動手指的小事。
其實在風仲羲得知兒子死時便已經入了魔心,壓根什麼都不在乎了,除了夫人。他並未告知夫人兒子已死之事,可他夫人總問棋兒何時回家,都被他敷衍過去了。
風家夫人其實早就明白兒子不會回來了,可她也知兒子沒有死,只是回不來了,這便是母子連心,只可惜,夫妻卻不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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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七名賓客全數死亡,這個消息很快傳遍天下,卻是風家故意放出去的,不然在此之前的風家消息,都是用人命換來的。
百家震撼,許多人又開始動搖立場,認為風仲羲的實力堪比劍尊,因能號令顓烈,就算是藍氏雙仙也對付不了顓烈,即便能打個平分秋色,那又得犧牲多少人命?又有誰能對付風仲羲?
藍氏雙仙得知後也沒辦法了,招來了小輩。
逸仙閬苑主屋座位,聶成華滿臉乖巧,百家聚會的事,他倆師兄難得與他說得詳細,所以他知此次談話,便是左右他去向的關鍵。
雙仙說,知道百家是不信聶成華沒與妖王為伍的,也不可能瞞得住,只是當時百家聚會的場面確實不好咄咄逼人,否則一鬧起來,雲門怕是不會讓雲揚先生待在外頭了,而且大夥兒也想知道風家盛宴會發生何事。
如今天下人心惶惶,百家不信任他們雙仙,他倆自己也確實毫無把握,所以之前按下沒說的,和盤告知。
藍逸情道:「阿芳,對付風家需要你的力量,或者說妖王的。若無妖王,你不成妖師,若你不成妖師,則連劍尊都收服不了。如今劍尊已收,尚有顓烈,甚有風家近萬修士,目前世家與百家之和,還不足其半,又多是中庸之輩,不比活在刀口下的八卦麒麟強。」
聶成華點點頭道:「是,二師兄,這些我明白了,所以需要我做什麼?」
藍逸情眉間凝著一分沉愁,道:「一雙劍尊可勝千人,更可制顓烈,我們需要你盡早掌握一雙劍尊,以此為戰力,百家方可安心,劍尊之力總好過萬妖之王。」
聶成華本來還想妖王是現成的戰力怎的不用,結果不必問就得解了。那確實,他若站在百家立場,肯定不樂意見妖王的,因為不受控,難判敵友。
可聶成華仍有疑,道:「嗯,我本就如此打算,若能搞明白劍尊來歷就好了。但是師兄,百家如何會同意?」
「上回聚會雲門在場,但目的不同,百家未敢放肆,便未提及此事。」這次是藍逸塵開口,倒無愁容,反而有幾分鄙夷,可說完那幾句,他便軟化了神情,頓時又多了幾分溫柔,他直直望向小輩,「我們先前去一趟雲門,便是說這件事。等解決了風家大患,便讓你鎮守化神谷,不可踏出一步,若犯禁,則人得誅之。雲中君已然同意作保,百家只能同意。一雙劍尊亦暫時歸你,再之後如何,就看雲中君的意思了。」
聶成華大受震撼,萬萬沒想到雲中君竟會同意作保,他反而不在意如此安排,反正他已經回不去了,待在化神谷與待在妖界,似乎也沒什麼區別,更不如說,他本還擔心風家事畢後自己立場尷尬,會給師兄們添麻煩,如此倒好,百家也不能對他怎樣了。
「哎?」聶成華想著想著,似乎發現了什麼巨大漏洞,「只有我不能踏出化神谷嗎?」
他的目光落在大師兄臉上,就見大師兄豎起食指,做出噤聲手勢,又煞有介事「噓」了一聲。
聶成華大驚失色,卻無話可說,他又想到,自己是因為雲中君答應了才無話可說的,那換作百家聽到後,也會是同樣反應吧?太陰險了!
聶成華欣然應允後,話題告一段落,他也要收拾收拾準備離開了,一雙劍尊早早扔去妖界,倒是省了一些功夫。
說要收拾,也只是與風青道別罷了,結果他還半字未言,風青竟猜到了,斗大的淚珠滾滾而落,直問他是不是要離開了。
聶成華頓時有些尷尬,說自己要去閉關修練了,師兄們對自己寄予厚望。
風青不知妖王一事,卻也知天下勢必討伐風家,便很快收了眼淚,說出深藏心中已久的請求:「聶公子,如果可以的話,請你保護我的姐姐與妹妹,她們是因為我的無能才被迫留在崑崙山的!至少、至少請你救我的妹妹風情!」
聶成華聞言驚愕,其實他聽風青說了許多姐妹的事,聽得他是好生羨慕,就算風青不求他,他本來就有那個打算,只是身不由己,如今倒是有了嘗試的動力,所以他應允了。
風青又驚又喜,馬上就要下跪,但被聶成華拉住了,頓時有股心心相惜的味道。
之後,聶成華拖延不起,並未多留,由倆師兄的陪同下了山,生怕他摔死。
有驚無險落地後,聶成華還擔心師兄們又要見到妖王,甚至真的會說「我們家阿芳就拜託您了」這類的詭異話,好在師兄們並未收劍,他二師兄摸了摸他的頭,道:「阿芳,以防有緊急事,我們會在你之前進入崑崙山的外圍地界設個信箱,你再請妖王察看吧。」
「信箱……」聶成華怔怔片刻,驚道:「你們要送我去崑崙山嗎!」
這比讓妖王過來,讓師兄們再見一次妖王還要糟糕!就他現在的情況,怕是得被師兄們拎過去!
然而是他多慮了。他頭上的那掌拍了一下,又聽得一旁的大師兄說了句「哪來的笨孩子」。
聶成華安心了,笑道:「明白啦,師兄放心。所以這次不必掐著時間出來,只要掐著你們的來信就好!」
他頭上的那掌稍稍收了五指,他知道二師兄心裡肯定是在說:信不信我掐了你。
隨後手掌離開頭頂,來到聶成華的臉上,二師兄的手也是溫暖的,卻也不及陸靜虛那般,許是因為二師兄的體質為陰,所以他又讓大師兄來摸摸自己,卻發現也不及陸靜虛。
畢竟馬上就要分別,聶成華也直接發問了,結果大師兄捏著他的臉回答:「還不明白陰陽平衡的道理?」
聶成華緊閉單眼瞅向二師兄,恍然大悟。
待接觸退離,師兄們只與他說了句:當心身子。
聶成華望著天空,兩道熟悉的身姿早已不見蹤影許久,他在想,自己去化神谷之前,能否與朋友們好生道別。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eGR5WOfeC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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