麒麟崗外,面對唐言軒關於兩位蒙面人真身的提問,風夕滿臉歉意,道:「這個……唐公子抱歉,我也只知風棋喊他倆一光二玉,只聽風棋和宗主的命令,我也是今年才見到。」
唐言軒立即露出失落的神情。風夕見狀即大驚,連忙又道:「但我能告訴唐公子,明日不只會介紹一光二玉,還會展示顓烈,便是那隻鎮守崑崙山的神獸!」
他也不管其他人是不是在聽,或許對他來說,有旁人見證他的愛慕更好。
唐言軒強忍住滿腔的嫌惡,立即露出淺笑,道:「真的?我還以為大老遠來一趟崑崙山,結果會見不到神獸的英姿,謝謝你告訴我,風夕。」
風夕高興得心都在顫抖,尤其聽到愛慕之人與他道謝喊他大名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又投去了讚賞的目光。白雲賀憤怒得拳頭都在顫抖,吸入與吐出的並非空氣,而是火油與怨恨。
幸好,或者說可惜。忽有一風家修士湊到風夕耳邊說了悄悄話,風夕頓時恍然,連忙朝紫衣少年抱拳道:「唐公子,想來你也累了,請回房歇著吧,午膳等會兒就會送過去了。」
唐言軒看了看其他人,最終目光落回可惡的八卦麒麟,道:「那請把他們的都送我房裡吧,冠玉公子的也是。」
風夕看了眼金家公子,得了同意後,便雙手一點,道:「好,那在下先告辭了。」
白雲賀對著離去的背影揮了兩拳,又齜牙咧嘴的,用餘光瞥見的唐言軒實在想笑。聶成華與藍浩清這才湊了過來,後者拍了拍白雲賀的肩,前者朝紫衣笑道:「唐小三,幹得漂亮!」
如此一來,他師兄交給他的「看看神獸」任務就能達成了!斬斷破劍無神獸,看看全不費功夫!
唐言軒因為太想笑了,所以選擇撇過頭冷哼一聲,道:「用不著你誇我!」
聶成華指著白雲賀,壞笑道:「那你最好誇誇白雲賀,我看他快七竅生煙了。」
他話一說完,就跑去找陸靜虛,直接把人給拉走了,休息優先!
唐言軒登時尷尬,默默來到白雲賀跟前,藍浩清見狀,識相地跑去找自家門生,交代一番後喊上金冠玉也先走了。
接著藍、金、白三家門生也一道離開。唐蒙左右看了看,發現自己不該留在這裡,所以也拉上意猶未盡的唐春唐夏跟著跑了。
白雲賀仰著頭撇開視線,如何都不看身前那嬌小紫衣。唐言軒踮著腳湊左湊右的,無奈高度不夠,如何都對不上白雲賀的面門。
唐言軒微微嘆了一口氣,無奈道:「行啦,別鬧彆扭了,他們都走了,咱們也回房吧,你也很累了吧?」
白雲賀吞了一口唾沫,又深吸了一口氣,將面門壓下的同時目光如炬,道:「唐言軒,我警告你,不許再對風夕那廝笑了。」
「啊?警告?」唐言軒當即錯愕,「我連見都不想再見到他,不笑倒是沒什麼,但警告是什麼意思啊?」
白雲賀沒回答,只是神情憤憤、力道卻溫柔地拉著唐言軒往房間去了。
一群人到了唐言軒的大房間,門並未關上,只有唐春唐夏站在門外,身上髒兮兮的,像兩條在泥坑裡打過架的狗。先到的幾人都已經入座了,白雲賀也沒將唐言軒的手放開,而就站在門口清點屋內人頭,問:「嗯?金兄是回自己房間了?」
聶成華笑道:「你看何簡和唐蒙都站著了,就剩倆位置,不過冠玉兄似乎多慮了,你倆又不占位置。」
唐言軒立即低下頭,簡直無地自容,顯然是聽明白了。白雲賀困惑道:「什麼意思?是要我跟唐小三站著嗎?」
聶成華搖搖手指,隨後指向內寢,道:「你倆去裡面就行。」
藍浩清猛咳兩聲。白雲賀也不知是裝傻還是真傻,看向身旁的紫衣說:「唐小三又沒要睡覺。」
他說完便拉著人坐下。聶成華笑得越大聲,唐言軒的頭就壓得越低,但畢竟有極限,所以唐蒙也替自家少爺低了頭。
眾人未等多時,午膳就送來了,但沒有何簡與唐蒙的份,他們只好摸摸鼻子吃飯去了,他倆離開時,聶成華發現外頭還站著兩身紫衣,便朝著門外道:「你倆還挑食啊?」
其實午膳也沒有聶成華那份,他之所以有得吃,純粹是金冠玉回房的緣故。
唐言軒正在將自己的粟米往白雲賀碗裡挖去大半,插話道:「春夏不吃人食。」
此言一出,震驚藍、白兩家,無法想像唐春唐夏都受了什麼虐待。
門外二人回過身,搭著門框,唐夏故作嚴肅地點點頭道:「少爺既然這麼說,那就是如此沒錯。」
如此古怪的說法,讓聶藍白三人都不禁對唐言軒投向懷疑的眼神,白雲賀這才發現自己的碗已經堆成了小山。
唐言軒在幾雙視線的盯防下,小心翼翼放下碗筷,隨後理直氣壯:「我說真的!春夏是我兄長從小培養的,體質與常人不同,他們除了自己的飼料,就只吃生肉!」
三人齊齊驚呼:「飼料?」
唐言軒一掌拍在額頭的素麻上,煞有失之交臂的悔恨感,道:「是他們自己要叫飼料的……其實就是特製的雜糧丸子,真的。」
唐春露出笑容,道:「少爺真沒說錯,我們管那叫飼料,就像聶公子是藍家的狗,我和夏就是唐家的。」
聶成華愣了愣,低頭盯著碗裡的食物,瞬間就不香了,嘀咕道:「飼料、飼料……」
午膳時間。
聶藍白三人活像餓死鬼,扒拉、咀嚼、吞嚥,行雲流水,接連不斷,很快就將碗盤清空,唐言軒也努力把自己那份給吃完了。
當何簡與唐蒙吃飽回來,還順便帶了茶水,卻發現陸靜虛幾乎沒什麼吃,聶成華招呼道:「何簡,帶你家公子回去休息吧,白雲賀太煩人了,害他都沒胃口了。」
白雲賀一臉莫名其妙。唐言軒噗嗤一聲。
「好的!」何簡匆匆來到自家公子身邊,「二公子,請回房歇著吧。」
陸靜虛的神情明顯有些不甘願,但仍是依言起身告辭,最後目光是落在聶成華身上的。
陸家二人離開後,唐蒙被迫入了座,他又覺得自己不該在這兒,雖然也不願回房,但感覺與春夏二人一起在外罰站都更好。
聶成華悠悠啜了一口茶,立即「呸」了一聲嫌棄難喝。
唐言軒也舉杯啜了一口,然後面無表情將杯盞放下,抬面道:「陸靜虛沒事吧?他在法陣裡強行使用靈力,應該損耗不輕吧?他會不會走火入魔啊?」
「也沒那麼容易走火入魔。」白雲賀按著額角,「你不說我都忘了,害我方才都以為真的是我太煩人了。」
藍浩清正準備試試茶有多難喝,結果就噗出來了。
「哈哈哈兩者不衝突!」聶成華先是大笑,然後又道:「其實我倆師兄告訴過我陸寧狀態似乎不好,所以叮囑過我要多注意,我晚點也會去看看他的。」
唐言軒癟癟嘴道:「那雙仙前輩說陸家如何?」
雖然是問陸家,但任誰都聽出了他是在問陸玄機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交換過眼神與共識。藍浩清道:「陸家就是那樣了。玄機大哥和日月劍匣都沒事,有我大哥二哥在。」
唐言軒愣了愣,沒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發現了,也沒想到藍家二人肯回答了,雖然很簡短,但他還是露出心安的淺笑。
之後沒再待多久,因為大家都亂糟糟的,所以鳥獸散了,白雲賀當然還是賴在唐言軒房裡,不過白雲賀本來沒打算關門,結果春夏主動闔上了,還不知是誰故意說:「少爺就有勞姑爺照顧了。」
屋門關上後,唐言軒的暴怒聲穿透過門扉:「唐春唐夏!等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們!」
屋外的唐春唐夏還聽得急匆匆的腳步聲,接著又聽見白少主的安撫,這才安靜下來。
屋內,回到座位中的白雲賀低著頭摀著臉,不斷傳出細細的笑聲。唐言軒沉面道:「你笑什麼笑?」
白雲賀抬起頭,還是滿臉掩飾不住的笑,道:「你家兩條狗,還挺有趣的。」
唐言軒登時一臉難以置信,指著屋門罵道:「那就倆瘋子!」
白雲賀笑著將那隻手給拉了過來,好生握在掌中,生怕會溜走,道:「好,他們是瘋子,那我呢?是姑爺嗎?」
唐言軒又神色大變,染上滿滿緋紅,毫無氣勢地罵道:「你、你別得寸進尺!」
白雲賀面上的笑,完好呈現出了心裡的溫柔。
*
聶成華在小破屋裡,躺在小破榻子上,睜眼盯著小破房樑,想起妖界中的那間小破屋子,心裡亂糟糟的,並非因為覺得妖界的小破屋子還比風家的客房舒適。
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陸靜虛了,一看就是急火攻心,陸靜虛看那兩位高人的眼神也像要吃人。
他又想起風夕說的,明天不只會介紹一光二玉,還會展示顓烈。他方才一直覺得奇怪,風夕說的是「顓烈」、「神獸」,而唐言軒說的是「神獸像」,兩種說法要說一樣也一樣,要說不同也不同,可他隱隱覺得,風夕沒說錯。
算了,就算是條狗,也別烏鴉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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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浩清也在小破屋裡躺在小破榻上盯著小破房樑,他的記憶回到進入麒麟崗前,他想到一光二玉的身手,對上的話一定沒有取勝的可能。
其實他在麒麟崗中有想過要脅持風青,雖然很無恥。最後沒那麼做,是因為風青在救人,雖然不知是否真心。
他想不透風棋為何要將風青帶在身邊,難道是因為好控制嗎?但憑風棋的身分,還有那兩位高人,誰敢反抗風棋?想要操控誰不都是輕而易舉?
他實在想不出風青有什麼優點,缺點倒是滿滿當當。
他有時真羨慕隨隨便便就能哭出來、能輕輕鬆鬆表現出懦弱與膽怯的人,從小到大,他大哥二哥都這麼形容他:你是個堅強的孩子。
他很久沒哭過了。他很高興大哥二哥讚他堅強,可他不滿總被說成是「孩子」,就算他真的還是孩子的年紀,但不是這個問題。不管前面的稱讚是什麼,只要結尾是「孩子」,對他來說就不是完美的稱讚。
他一直都在努力證明自己不是孩子了,可以擺脫那稚嫩的稱呼了,或者說,不只是個孩子。但他姨娘告訴過他,是他娘親說過的話,不論他長成如何年紀,即便鬢邊花白、垂垂老矣,有了哪些成就,受了多少敬愛,在他們眼中,永遠都是個孩子,那不是貶低,而是溺愛。
他明白的。他只是過不了心裡的那道檻兒,許多事皆如此。
他又想起聶成華和陸靜虛,他知道那兩人有過哪些聯繫,但與聶成華最親的人還是他藍浩清吧?比親兄弟還親的關係。
他從沒喊過「聶成華」以外的稱呼,只有第一次見面時,他沒聽清楚自家兄長說了什麼,複誦了一句疑惑的「聶成花」。
他之所以帶姓喊字聶成華,喊字是為了對平輩的尊重,帶姓是為了區隔二人的地位。而聶成華為何總連名帶姓喊他本名,他當然問過,聶成華就笑著回了一句:好聽啊。
他不覺得「藍烝」好聽,也不覺得「浩清」難聽。
可偏生,他大哥二哥甚至是阿姐都喊他字,雖說他的名與字都是兄長二人起的,可他少時確實為兄長喊聶成華「阿芳」而吃味兒過。
不過全家人都喊「阿芳」,就他喊「聶成華」,漸漸的,他也不吃味兒了,反而驕傲起自家兄長、阿姐喊他的稱呼都不同於聶成華。
之後藍浩清才明白,為何兄姐們喊他「浩清」。喊字是尊重,平輩對平輩的尊重,也是長輩對後輩的尊重,比起什麼小名更高貴了些。至於他的未婚妻白湘鈴都喊他「阿烝」,那叫一個親密。
藍浩清不知為何想起了這些,眼睛有些乾澀。
忽然傳來叩門聲,將他從思緒中抽回。
他起身應門,來者居然是金冠玉與金宵,兩人儀容皆已是整潔。
金冠玉只說有事想拜託,藍浩清看了看小破屋,提議去大屋子。
隨著金冠玉回房後,藍浩清格外慎重,畢竟金冠玉的請託,定然不簡單。
入座後,金冠玉奉了茶水,道:「金某方才讓金宵打著探視傷者的名義出去探查,發現了顓烈。」
藍浩清略帶困惑,道:「風夕也說明日會展示顓烈,怎麼了嗎?」
金冠玉神色平靜時,恰恰代表肅穆,他道:「在我們這兩日集合的廣場不遠處,有個叫麒麟堂的大堂,顓烈就在麒麟堂前,並非神獸像,而是活獸。」
聽到最後,藍浩清大詫:「活的?冠玉公子,你認真的嗎?」
「雖然金某沒親眼所見,但金宵確定是活獸。」金冠玉輕輕點首,「顓烈像本在崑崙山深處,傳聞其重如山,若要移動是不可能的,除非顓烈自行移動。」
藍浩清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,過了好一會兒稍稍平復,道:「好……那便先認為風仲羲真的喚醒了神獸,那冠玉公子要拜託的,是什麼事?」
金冠玉頓時目光如炬,道:「按今日見聞,風棋有意展示一光二玉的實力,毫無掩飾,金某恐怕明日展示顓烈,也會出意外。」
藍浩清的心沉了下去。意外,這詞兒用得可真諷刺。
金冠玉頓了頓,神色恢復自然,又道:「其實金宵也真的去看過傷者了,徐央傷得很重,怕是撐不了多久。金某想問,能否請雙仙前輩,來崑崙山一趟?」
藍浩清訝然:「但,風棋怎可能讓我出去?」
金冠玉微微搖頭,道:「誰去都可以,金某的請求,風家應當不會拒絕。不過你身為世家公子,確實顯得不妥,不知門生可否?」
藍浩清當即尋思,片刻後道:「范牧去過逸仙閬苑,要是風家肯還劍放人,那自然是最好的,我大哥二哥能來也是最好的。」
金冠點點頭,好不容易揚起微不可察的笑意,道:「那請藍公子先將范牧帶來,金某去找風棋,聽聞他已經回來了。」
藍浩清咬咬牙,頷首應下,匆匆離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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