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聶成華「主動找事兒做」的提問後,一場他期待了很久,久得都已經忘了的對話開始了。
藍逸塵道:「你倒是有心了。」
雖然知道不是在誇他,而且師兄也沒回答,但聶成華還是莫名有幾分驕傲,趁著在勢頭上,又問:「對了,徐央!要不要我去照顧他啊?他情況還好嗎?這都過四個月了吧?」
藍逸情淡淡答道:「徐央的命雖然保住了,但皮肉傷嚴重,又受陰氣侵蝕,恢復極緩,尚消小心呵護,我不覺得你有那個本事,我也怕你把逸仙閬苑的灶房給燒了。暫且由我們和玄機照料即可,再等等吧,待到徐央能自行下床,定然行動、生活多有不便,距離康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到時再看看你能否幫上忙吧。」
聶成華心想自己才不會把灶房燒了,應該不會!他點點頭道:「好!那徐央之後呢?等他康復還留在逸仙閬苑嗎?徐家……是不是已經放棄徐央了?藍烝大婚時,秀秀和徐姑娘都來了,稍微說了徐家的事兒,連徐姑娘都脫離徐家了。」
藍逸塵頷首:「確實如此。」
藍逸情補充道:「嗯。等徐央康復,或許會讓他去陸家,我們逸仙閬苑沒什麼需要他幫手的,看玄機似乎也有這個意思。」
也不知玄機大哥是如何與徐央相處的?聶成華思索無果,欣然道:「去陸家很好啊!」
藍逸塵打趣道:「你是覺得陸家好所以覺得去陸家很好,還是覺得徐央去陸家很好?」
聶成華當即愕然,很快理解了大師兄的惡意,道:「那當然是覺得徐央去陸家很好啊!」
「哦?」藍逸情挑挑眉,「那你說說怎麼個好?」
聶成華黑了臉,感覺自己一定是在被套話,但還是乖乖答道:「陸家畢竟以醫藥聞名,沒什麼在打打殺殺的,製藥還是做什麼的應當也很缺人手,況且徐央是大病過的人,指不定哪天在陸家,忽然真丹就修好了!」
雙仙倒沒什麼反應,藍逸塵只是道:「但願如此。」
看來徐央的傷勢是真的很糟糕。聶成華沉默片刻,轉了話鋒:「對了,大師兄、二師兄,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們。」
藍逸情一臉洞察萬物的鄙夷,道:「你是想問玄機的事吧?」
見二師兄那神色,聶成華故作鎮定,讚賞道:「不愧是二師兄!」
「告訴你也無妨。」藍逸塵答話,也見小輩的認真且讚許的目光瞅了過來,「玄機身體早無大礙,不怎麼待在逸仙閬苑,之前你與浩清也見過他了吧,他就是那樣四處奔走。」
聶成華定了一定,頓時有些訕訕又怯怯,道:「大師兄,謝謝你告訴我這些,但我更想問的是,玄機大哥何時才要回陸家?他離家出走得有半年了吧?」
藍逸情面色一沉,道:「時候未到。」
聶成華起了幾分困惑,道:「那何時才會到?」
藍逸情緩緩擺首:「尚缺一個契機,這便是玄機四處奔走的原因,若無法自掀風浪,那便只能等著順水推舟,只是得靜候那一個小水波。」
「契機?」聶成華是越發困惑,他快速尋思一番,頓時有幾分驚色,「玄機大哥回家的契機……莫不是與風家有關?」
藍逸情正面望之,道:「阿芳,你是個聰慧的孩子。」
忽然就被誇獎了,聶成華有些高興,故作乖巧,又思量一番,道:「唔,我想想,難道是要風家表態不再需要日月劍匣嗎?」
藍逸情搖搖頭道:「非也,你可知百家如何?」
百家什麼如何?聶成華皺皺眉頭,道:「人心惶惶?」
藍逸情又問:「還有呢?」
「還有?」聶成華眉頭擰得多緊,心中困惑就有多深,舒展之時亦是言棄之刻,「不知道了。」
藍逸塵道:「很簡單,就八個字。人心惶惶,怒不敢言。」
聶成華愣了愣,堪堪恍然:「是要百家對付風家的契機嗎?」
藍逸塵微微一笑,道:「確實聰慧。」
聶成華驚愕道:「但、但是,風家併吞仙家無數,這還不夠嗎?」
藍逸情搖頭道:「為時已晚,風家併吞小眾仙家已有多年,當初誰也沒料到會演變如此,如今再想反抗,拿什麼反抗?那可是無數個骨肉相殘、弒親殺友的笑話。」
聶成華神色大駭,道:「按這麼說,百家已經不能指望了,那還得要有個契機,豈不是……陸家!該不會風家還要搶日月劍匣吧!但玄機大哥和日月劍匣都不在陸家,難道要直接對陸家下手嗎?」
藍逸情淺淺一嘆:「風仲羲有這麼蠢就好了。」
聶成華定了一定,感覺自己被罵蠢了,難道他的聰慧撐不過三句話?他呆呆地想了想,道:「若非對陸家下手,那豈不是,是要對世家……不不不,那還有劍尊和黑澤呢!這麼過分的事兒,大家不可能接受吧?」
藍逸情還是一嘆:「接不接受無所謂,劍尊已是舊人,又甚是強大,只要順從便能相安無事,就連四大尊家都難以此為由頭,何況是百家?這都還不說天下對劍尊的評價如何。」
雖說無人知曉當初伏羲臺大戰的前因後果,但不置可否的真相就是,劍尊們的自取滅亡,確實叫後人難以敬之,更有甚者,聽說劍尊尚在時,便是輕世傲物,除非半魔或大妖亂世,否則根本不想搭理凡世。雖然聶成華也不知那樣對不對,又是不是天下人對劍尊期許過高了,反正不重要了。
接連被反駁,聶成華的心沉了沉,道:「雲中君呢?」
藍逸塵也是一聲長嘆,緩緩開口:「雲中君啊,很是痛心。」
聶成華心頭一緊,感覺還能再拚上一拚,有些小心翼翼地說:「那,只要雲中君昭告天下風氏惡行,百家不會不響應的吧?」
藍逸情眉目一凝,字字句句都多了幾分重量,道:「雲中君為何要請靈門百家奪回劍尊?雲中君憑什麼要靈門百家去送死?」
結果又被狠狠駁回了。聶成華著實被嚇了一跳,方才的想法又冒了出來,叫他更是驚愕,道:「那、那豈不是只能,對世家……」
藍逸塵收斂了神色,岸然道:「阿芳,說來聽聽。」
聶成華腦兒裡有些亂,不知怎麼就談成了這些,雖然與倆師兄單獨談話就沒好事,他邊思考邊說:「撇除陸家的話,藍家……且不說藍烝才過大婚,藍家有師兄你們在,如何都不可能下手的。唐門……地處遙遠,又不落中原之流,而且蠱毒險惡,實在沒必要不辭千里大費周章過去。金家……不可能,看風家對金家的態度那般敬畏,肯定忌憚不小。白家……白家?白雲賀知道嗎!」
藍逸情道:「雲賀不比你笨。」
「好歹說與我一般聰慧吧!」聶成華習慣使然脫口而出,頓時無奈幾分,然後又是心有餘悸,他緩了緩心神,「但是為何,怎可能對白家下手,白家好東西是很多,但沒有風家要的東西啊?」
「風家要什麼?」藍逸情不以為然,「仙器法寶只是藉口,醉翁之意不在酒,你能想明白。」
既然說能想明白,聶成華果斷又陷入了思慮之中,是啊,風家要的東西……不過片刻,他震驚道:「藍家百名修士!你們早就料到了!」
他倆師兄雖都未答話,可兩人的神色都變了,那是肯定的眼神。
反而讓聶成華更加倉皇驚懼,他連忙又道:「不行!怎能讓風家對白家下手成為那個契機,不可以!大師兄、二師兄,讓我過去吧!」
藍逸塵挑眉道:「又要過去?去哪兒?」
聶成華急道:「白帝城啊!」
藍逸塵冷笑一聲,道:「去白帝城搗亂?你可知白家在忙什麼?」
他知道小輩的回答會是白帝城,只是想確認罷了,就怕會說出「崑崙山」這個回答,也不知是該說笨還是聰慧了。
聶成華頓時愣住,轉了轉腦兒與眼珠,道:「呃,原本在忙婚禮,現在、現在要忙……雲賀要繼承宗主了?」
藍逸情點點頭道:「嗯,眼下正是考驗雲賀。阿芳,你能保證你過去了,能對他有利而非為害?」
聶成華怔了怔片刻,神色堪堪垮下,心中生出滿滿失落,道:「我……不保證。」
「再說了,你一個人去了有什麼用?」藍逸情的神色忽然認真了許多,語氣中都多了昭昭的責怪,「你難不成比我們親自挑選的百名修士還要厲害?」
聶成華心中的失落有大半都轉為委屈,他搖搖頭,癟癟嘴道:「是我思慮不周,對不起。」
靜默片刻,藍逸情軟化了神情,細聲言道:「阿芳,玄機誇讚過你,說你大事當前,反而穩妥,他的眼光向來沒錯。沒人希望白家出事,但世事難料,風仲羲深不可測,在保護別人之前,我們得先保護好藍家,包括你,我知道你能想明白的。一切盡力而為吧,阿芳,注意你的身分。」
想起了陸玄機上次說的話,聶成華頓時有些難過,他點點頭道:「是,我知道了。大師兄、二師兄,既然百家和雲中君是那樣的立場,那你們呢?你們對風家是怎麼想的?」
藍逸情歛起神色,眉目沉凝,道:「如我方才所言,保全藍家乃是優先,恐夜長夢多,風家必不可留,必須讓威脅變成災禍之前,將其消滅。」
藍逸塵咂嘴一聲,沉聲道:「可惜,本來還勝券在握的,忽然冒出個劍尊與顓烈,全給打亂了。」
「連你們這麼厲害的人,都不知劍尊怎麼到崑崙山的……」聶成華有些驚訝,這才發現倆師兄很早就在計畫了,他忽然有個想法,並非臨時起意,而是一直放在心底最深最深之處。他吞了口唾沫,戰戰兢兢,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我想問,你們覺得……妖王打得贏劍尊嗎?」
鴉雀無聲,眨眼間,屋外的寒涼似乎穿透了牆壁與地板,如滔天巨浪般淹沒了久無人居的房間。
好冷。不知是心情使然,還是真就如此,聶成華覺得一旁燃燒的符籙不再溫暖了。
藍逸情雙目微瞇,森寒如淵,其聲亦然:「阿芳,收起你的妄念。」
聶成華毛骨悚然,他連忙低頭道:「是,對不起。」
他又聽得二師兄一句冷漠:「下去吧。」
聶成華並未再語,只是點點頭,拱手作揖,迅速退下了。
有些念頭,是一旦興起了,不論過了多久時間,不論用多少事遮蓋掩埋,除非扒出來實踐了,否則永遠無法消弭。
尤其妄念。
風氏要的,是天下。而他聶成華想要的,是珍視之人的安全。
*
很快就迎來了新年,此次春節,藍家多了一位家人。聶成華卻甚是苦惱,自打上回與倆師兄談過後,他就一直很困擾。
他本想趁著春節,給陸家的某人送個禮物,結果這年都跨了,團圓飯都吃了,他還是沒想到能送什麼。而最讓他困擾的是,陸家又送禮物來了!
雖然不只送了他聶成華,可他如何都擺脫不了「為了不讓我太尷尬所以每個人都送了禮」的想法。更是尷尬了。
陸家送來的禮兒,給他的是一朵梅花雕飾,大小與實際相當,雖不華麗,卻是簡單得栩栩如生。
聶成華想到了偷拔在水一方的小白花做押花的事兒,這也算是將踏雪尋梅的花映下來了吧,只是手法過於別緻了。話說當初那小白押花與《雲門規章》,他還是沒有送給師姐,反而在師姐的指導下用薄蠟封住了小白花,收在他的珍寶盒裡。
當初他回了藍家,越瞅那被壓得扁扁的小白花可愛,實在狠不下心,只把《雲門規章》送給師姐又太詭異了所以作罷,但他還是讓師姐看過那要人命的規章。
可惡,到底有什麼能往陸家送去的?陸家代表的神獸乃是仙鹿,他總不好打一頭鹿過去請人吃烤全鹿吧,怕是被烤的會是他。
可惡!
另一方面,江陵白帝城的春節。白雲賀本想著主春過後,到藍家看一看自家阿姐,可惜一點兒空暇都抽不出來,張羅春節大事的同時,也是對他繼任宗主的最後考核,所以當他收到南良唐門的春祭請帖時,簡直難受得快要發瘋。
想心上人想得快要發瘋。
不過,他也習得了唐門的特技「不形於色」,表面上專注認真,略帶緊張但大抵從容地應付各種事情,直到深夜回了房,他才取出心上人贈與他的畫像,以及他自己落筆的那幅,然後垮著臉無聲哀怨,在悲傷與思念中入睡。
再不過,不可否認的是,那份對於某人的思懷,確實給了他很大的動力與信心,就是所謂的化悲憤為力量吧?
只要他能順利繼任白家宗主,即便之後會更忙碌,但至少能以祝賀為由頭,讓心上那人親自蒞臨一趟吧?
而成為宗主之後,在時間安排上當能自由幾分,只要把工作做完,他想去哪兒、想邀請誰來作客,還由得了別人指手畫腳的嗎?自然不!
但願不會。
然,好不容易熬過了元月,二月初的某天,白雲賀被長輩喊到自家祠堂,在列祖列宗面前,現任白家宗主,也就是他的親爹,昭告會在他十八歲生辰,二月十四那日,將宗主之位傳與他。
白雲賀心中激動萬分,表面維持著慎重與敬肅,行了一大禮。
隔天,繼任大典的通知紛紛送至世家與有往來的百家,當日不宴客,過兩日才會開宴。
白雲賀特地檢查了有沒有送往唐門的,幸好有,卻沒寫上宴會的日期,所以他偷偷補上了。可他也不知,心上那人會不會來。但願會。
然,在二月十四那日,他的十八歲生辰,他的繼任大典。中午,他卸下了本來的小冠,換上了代表宗主身分的銀鶴冠,聽著各位長輩們一人說三五句話,惹得他腦兒嗡嗡的,又聽著親爹親娘對他的期許與驕傲,惹得他喜極欲泣,可他是堂堂的白家宗主了,才不會隨便落淚。
那天白陌桑也來了。晚上,是白雲賀的生辰宴,喜事雙臨,前又有藍白結親大喜之事,白家表面上是歡天喜地,背地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絲暗流。
在生辰宴結束後,白雲賀與堂弟閒聊,他沒想到,壞消息這麼快就來了。
「雲賀哥哥,過兩日的宴會,唐公子說不來了。說是因為,繼任宗主的宴會一定會有很多奇怪的人,雲賀哥哥一定分身乏術,就不來打擾了。」
白雲賀聽了心裡很難受,只是沒表現出來,或者說,還來不及表現。他沒想到,好消息又接著來了。
「所以唐公子又說,已經和蝶語哥哥說好了,給你幾天習慣宗主的工作,三月再過來。」
白雲賀聞言,高興得差點要把自家堂弟拋起來,幸好是打住了,而他的回答是:
「唐小三那小傻子,都說了有事別讓你給我帶話。」
白陌桑聽得一愣一愣的,不知自己是聽了「小傻子」還是「傻小子」,但又不敢問,只能說:「哦,這個我不知道,要是知道的話,我就拒絕傳話,讓唐公子自己來說了。」
白雲賀笑道:「下不為例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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