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陌桑來到日月山莊後,並沒有急著去見自家堂兄,而是被領著瞭解環境,他本想去見堂姐的,可他聽到雙仙說,藍庭姐姐一定會告訴他堂姐,他便說,如果堂姐主動說想見他,那他才去打擾。
連藍浩清都忍不住說他是好孩子了。
一直到了午時過半,他們先吃過午膳了,然後要去給白雲賀送吃的。
藍逸塵、藍逸情、聶成華、藍浩清與白陌桑,五人齊齊立於白雲賀屋外,白陌桑捧著只加了少許鹽的白粥,可他忽然感覺有些不對,不是讓他儘管使喚藍兄和聶兄嗎?怎的這等小事還是他自己來?
然後藍家四人闖進屋內,讓白陌桑在外頭候著。
冷。白陌桑覺得,要是再不讓他進去,粥肯定很快就涼透了,他的身子也是。雖說大中午的,但天氣不怎麼好,一個時辰前忽然厚雲遮日,風還大了,他聽說前幾天才落過雪,簡直難以置信。
屋內。
藍家四人見白雲賀還是那個樣子,魂不守舍的,反而不像家裡出了大事,越看越像失戀的,而且還是心上人跟一個獐頭鼠目的醜人跑了的那種,確實會懷疑人生。
聶成華喜笑顏開:「雲賀,我們給你帶了個大驚喜!」
白雲賀緩緩抬頭瞅去,略顯空虛的眼目中透著淺淺疑惑。
聶成華嘿嘿一笑,拉著藍浩清走了。藍浩清無奈,何必也拉他離開?
兩人正行出房間,撞見白陌桑打了個噴嚏。聶成華一臉嫌惡,道:「咿!白陌桑你真髒!給你雲賀哥哥加料呢?」
白陌桑又一聲哱息,抽了抽發紅的鼻子,哀怨道:「對、對不住,我沒想到陵川三月中旬的天,居然還能這麼冷。」
聶成華打趣道:「冷啊,你都不知我怎麼活過來的!你雲賀哥哥屋裡還生著火爐呢,等會兒給你加件皮裘。」
見白陌桑又抽著鼻子大口吸氣,藍浩清當即將白粥奪了過來,白陌桑摀住口鼻,沒把噴嚏打出來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拉上白陌桑,故意讓他躲在背後,三人六腳慢慢進到屋內,走向內寢。藍逸塵知道他們搞什麼,遂主動接過白粥往床邊小檯放去。
聶成華只顧傻笑,藍浩清故作正經,白雲賀看得越發不解,眸子也染上粼粼波光,道:「你們到底搞什麼?難道今天的白粥加了仙雞肉?」
聽到他的聲音,躲著的白陌桑激動萬分。
藍浩清乾咳兩聲,道:「雲賀,我家沒有仙雞,倒是有山雞。不是,你閉眼先。」
白雲賀皺眉道:「為何?給我的驚喜還不得我見了?」
其實他想到好幾個月前在滄雲城,似乎也有個小小的身影被擋在這兩人身後,但有可能嗎?
不知是不是想到仙雞或山雞,聶成華抹抹嘴角,道:「讓你閉就閉,問這麼多幹嘛?」
「有你這麼凶傷患的嗎?」白雲賀輕嘆一口氣,雖甚覺古怪,但仍依言闔目。
藍家少年相視一笑,縱步兩散,將白陌桑推了出去。聶成華抬抬下顎,也不知示意如何,白陌桑遲疑片刻,竟莫名緊張了起來,他明明吸了一大口氣,吐出的確細如蚊吟:「……雲賀哥哥。」
白雲賀聞其聲,怔了一怔,隨後猛然睜目,見到來人,驚喜之情溢如言表,道:「白陌桑!」
白陌桑頓時有些訕訕,又被不知是誰推著來到床邊,道:「雲賀哥哥,你沒事,太好了,我好擔心你。」
白雲賀又愣愣片刻,失笑一聲,道:「你也沒事就好。」
藍家四人大驚,幾日下來面無表情的白雲賀竟然笑了!總算笑了!
白雲賀抬眸又道:「不過,你怎麼會來?你不是恐高嗎?走陸路的話十天半個月也到不了吧?誰跟你來的?」
問題好多!白陌桑激昂道:「道陵君帶我來的!雲賀哥哥,我還是恐高啊!劍也是道陵君御著的!」
白雲賀略顯錯愕:「這、這樣嗎?不愧是道陵君,但你在驕傲什麼?」
白陌桑顯然沒在聽堂兄說什麼,自顧自慷慨激昂:「雲賀哥哥,從今日起我就待在日月山莊了!你有什麼需要,儘管告訴我,孝玄君讓我盡量使喚藍兄跟聶兄呢!」
「啊?」白雲賀更是錯愕,「那我為何不直接使喚他倆?」
白陌桑劈然一驚:「好像也對?」
後面二人實在忍不住了,噗嗤大笑,連藍逸塵、藍逸情也忍俊不禁,嘴角失守,藍逸情左手負在嘴前,道:「雲賀,今後便由小桑照看你了。需要什麼,無須客套,直說便是。」
白雲賀心頭一緊,肅然頷首:「是。藍家大義恩情,雲賀永世不忘!」
藍逸塵失笑,搖搖頭道:「誇張了。」
之後,白雲賀主動接過白粥,吃得津津有味,嘴角還帶著笑。白陌桑卻是尷尬不已,不敢看堂兄用那碗粥,索性巴著雙仙問自己該注意什麼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倒是好奇白雲賀的反應,見他吃下第一口時神情有些微妙,不禁竊竊發笑。
藍逸情說早晚都得換藥、喝藥,東西都放在櫃子上了,今晚會來示範一遍,最後特地問了白陌桑有沒有照顧傷者、替人換藥包紮的經驗。
不湊巧,白陌桑說沒有,頓了頓又說問道那會兒照顧過聶成華,雖然藍氏雙仙早知那些事,但還是揍了聶成華一記栗暴,白陌桑不知自己被耍了,只覺自己又說錯話了。
聶成華不只也受了委屈,還受了疼!
白陌桑暗暗決定,謹言慎行、謹言慎行。
等白雲賀吃完白粥,藍家四人就先離開了,留他堂兄弟二人好生敘舊。
白陌桑拉了一張高凳子到床邊坐下,道:「雲賀哥哥,老實說我嚇壞了。來藍家路上,道陵君告訴我你的情況、白帝城的狀況,說真的,我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般局面……」
「我也不明白。」白雲賀淺淺一嘆,「我只知道父親、阿娘、叔父、堂兄弟們、長輩、門生……好多好多蓮花都染上了赤紅。我對不起他們,也對不起藍家修士,他們都是為了保護匠人、保護我才……就連阿姐也……」
白陌桑急忙打斷:「這些我都聽說了!但正因如此,雲賀哥哥你才要振作起來,為大家報仇!湘鈴姐姐一定也如此希望!」
白雲賀自嘲般失笑一聲,道:「是啊,我這條命可矜貴著呢,折了這麼多人……我寧可用我一命,換眾生平安……但那群瘋子要的壓根不是我的命,甚至不是任何人的命。我只是恨啊,恨爹娘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,不過『快走』二字。」
這個白陌桑也聽說了,為保白雲賀,其父母為他斷後,讓藍家修士帶其離開,而其叔父白常之,急火攻心,吐血而亡。
他知道堂兄從小在白家就被視為全家的希望,直到白家之人橫死最後一刻,也未曾變過,今後更是如此。
白雲賀當然也明白,他可不能將自己這個千百性命堆屍護住的希望成了絕望,明明只要護住風家想要的東西就好了,明明不一定要讓他逃走的,可他如果也死在白帝城,那誰能替他們報仇?
白陌桑眼簾耷拉,怯怯道:「雲賀哥哥,你別擔心,冠玉公子好幾天前就去白帝城幫忙了,匠人和長輩們也會妥善料理的。」
他說不出「屍身」二字。
白雲賀深深吸了一口氣,緩緩道:「嗯,我知道,金兄真是幫了大忙,我以後再好生謝他。白陌桑,其實我離開江陵時,聽到一個不知真假的消息。」
白陌桑愣愣道:「咦?什麼消息?」
白雲賀直直望了過去,道:「風棋本來想殺我,但風青不知同他說了什麼,掉頭就走了。」
白陌桑又怔怔片刻,隨後詫然:「這、這麼說!是風青救了你嗎!」
白雲賀凝眸道:「不知,畢竟我也沒親眼所見,但我覺得,若風青知道風棋想殺我,的確會如此,只是不知風棋為何真的就放過我了。正如我方才所言,風家要的不是白家任何人的命,但風棋既然有要殺我的念頭,殺我以絕後患並不奇怪。」
白陌桑聽得腦兒嗡嗡的,坐在凳子上晃了晃身子。白雲賀又道:「陌桑,你可清楚當初崑崙山的事?」
忽然被提問,白陌桑甩了甩面門,道:「不是很清楚,唐公子沒與我說太多,只一直說那個什麼人很煩很噁心很討厭很……很什麼忘記了。」
白雲賀噗嗤一聲,沉重的氣氛瞬間被打破,他乾咳兩聲,簡單將麒麟崗與崑崙山發生的事說了,雖然沒什麼能佐證風青替他向風棋求情,但也足夠說明風青確實是個仁心的醫者。
白陌桑聽畢大驚失色,全是唐公子沒說過的,道:「竟然都發生了那些!風棋太可惡了!還有那個什麼顓?跟那個什麼劍、劍尊?是我看的神話故事裡的那個嗎?道陵君和我說白家的事時,沒說什麼劍尊,只說風棋那邊有兩個很厲害的人。」
居然有神話故事。白雲賀道:「其實我回家後也查過典籍,更問了族中長老,璃光確實是我白家祖輩,末代劍尊之一,應該是葬在伏羲臺的,也不知這都兩百多年了,竟會被尋得屍身,叫人百思不得其解。但很奇怪,史書上載,璃光劍尊生性怯懦,不喜殺戮,雖貴為劍尊,位高權重,卻總遭欺侮,活得特別壓抑,結果後面又寫,璃光劍尊生性暴虐,為斬殺半魔,害得郡城死傷過半,也是他引起伏羲臺大戰的。藏玉劍尊的記載就少了,只知似乎與璃光交好,恐怕要問雙仙前輩了,畢竟是他們藍家的劍尊。」
白陌桑又腦兒嗡嗡的,晃了晃身子,道:「璃光劍尊為何要引起伏羲臺大戰啊?」
白雲賀搖搖頭道:「史書未載,這的確值得思考,指不定害璃光前後性情不一有關,倘若那倆蒙面人是劍尊真身,那多半是含恨而亡,神魂不散,屍身不滅吧。」
白陌桑木木然,他忽然覺得,眼前這個堂兄與認識的不大相同,似乎是更成熟了?
啊,這不是白家少主,而是白家宗主了!
白陌桑道:「雲賀哥哥,今後你打算如何?」
白雲賀目光如炬,眉眼深凝,道:「養好傷,召集分家眾人,尋一處暫居,然後,報血海深仇!」
沉默須臾,白陌桑懦懦道:「……不能就待在藍家嗎?有雙仙前輩在,安全得很,要號召勢力應該也輕鬆許多,我也不認為他們沒在做準備。」
白雲賀搖搖頭,道:「不可,即便我姐與浩清兄成親了,藍白兩家是親家,我也不可能做縮頭烏龜,藍家為我做得太多了,這也是在報答藍家。」
白陌桑垂眸,輕輕點頭,道:「哦,我明白了。那雲賀哥哥要盡早康復,我也會努力的。」
他覺得,那些不是他能理解的範疇,他甚至幫不上什麼忙,在名義上他都算不上白家人,但至少現在能照顧自家堂兄,養好傷便是最大的前提。
「白陌桑,謝了,現在我接受你的幫助,之後可就不需要了。」白雲賀淺淺一笑,「方才那些話我沒與浩清兄他們說,你也別口不擇言,該說的我會自己說。」
白陌桑點點頭,也堪堪揚起笑容。
對,至少現在能陪在堂兄身邊,堂兄是需要他的,這就夠了!
*
當晚,在白陌桑的死纏爛打下,藍浩清丟了兩條厚厚的被褥給他,一條鋪底,一條蓋身,還替他把火爐扛到了內寢,說白了就是要打地鋪睡在白雲賀旁邊。
而中途聶成華發現拗不過白陌桑,偷偷跑去找倆師兄告狀,結果得了個「無聊」的回覆,聶成華實在納悶,也不知是在說誰無聊。
白雲賀看著在旁邊將「床鋪」打理得整整齊齊的白陌桑,還特地鋪在床尾處,心中無奈至極,道:「白陌桑啊,你真想留下的話,不如到床上來睡吧,我這床也很大的,打地鋪實在是……未免太可憐了。」
他原本是想說寒酸。
白陌桑傻笑道:「嘿嘿,雲賀哥哥屋裡的爐子又大又暖,隔壁那間房小,再開一個爐子太浪費了,而且我睡相很差的。好啦,其實我就想留下來嘛!」
敢情是為了爐子!白雲賀頭皮一麻,道:「你何時也會撒嬌了?唐言軒教的?」
白陌桑仍是傻笑道:「不知道,反正唐公子沒教我。娘親還說我長大了留不住了,原本她不讓我來的,好在道陵君態度強硬,太霸氣了!」
白雲賀啞口無言,簡直牛頭不對馬嘴,雞同鴨講,對牛彈琴。不過看自家堂弟傻呆呆的樣子,倒也還算可愛。白雲賀道:「對了,今年春祭你是不是去了?上回見面太忙了,忘了問你。」
白陌桑乖巧點頭,道:「嗯,去了。對了,唐公子的服喪期結束了。」
總算卸下那沉重的素麻了嗎。白雲賀靜默片刻,稍稍撇開了視線,道:「那,唐言軒生辰呢?」
六月廿九。他在盈盈一水間逼問……關切自家堂弟時,得知因為唐言軒生辰時唐門會有很多好吃的,所以會請白陌桑一同享樂。
「咦?」白陌桑尋思片刻,「如果雲賀哥哥到那時還需要我,我就不去拜訪了。我是被道陵君綁架來的,說白了就是藍家的俘虜,當俘虜要有俘虜的樣子,不能隨便亂跑的!」
這便是當俘虜的樣子?白雲賀失笑道:「你這俘虜倒是很有道德。距離他生辰還有三個月多,孝玄君說順利的話,兩個月我就能自由行動了,只是要痊癒還得等上一等,所以我應該不會到那時還待在藍家。」
他頓了一頓,垂眸又道:「可惜,不知明年春祭,我有沒有辦法去,他明年應該還會邀請我吧?」
白陌桑連忙點頭道:「會的會的!今年我去的時候,和唐公子說了雲賀哥哥不能出席的原因,他說早就知道了,明年再邀請你就是!」
白雲賀愣了一愣,隨後淺淺一笑,輕聲道:「那就好,我好想見見他巫祝的扮相,看是不是真與畫像上的一樣。」
白陌桑心中一驚,原來那個不讓人看的畫像,竟是唐公子巫祝的扮相!也難怪不讓人看了!他毅然道:「雲賀哥哥,等你養好了傷,大仇得報,白帝城恢復了,天下太平了,你想去唐門多久都好,白帝城我會替你看著!」
白雲賀偏頭笑道:「你說得倒是簡單,要是傷養不好,仇報不了,白帝城不復當初,天下平不定又該如何?好吧,且說這些都順利了,要是我一去唐門不復返,那白家宗主之位,送你可好?」
「咦?」白陌桑腦中一片空白,滿臉寫著困惑與不解,只見自家堂兄怪笑起來,他的神志堪堪復歸,駭然驚呼:「咦!我不要啊!雲賀哥哥你不能不回來!唐門有蝶語哥哥在,白家可以沒有我,萬萬不能沒有你啊!」
白雲賀聽畢後唪笑,特別開懷,好久沒笑這般高興了。
都是浪侃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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