約半個月過去,三月下旬的陵川總算暖和一些了,至少不會忽然降個小雪,白雲賀屋裡的火爐也換成小的了,主要還是白陌桑在用。
過慣了江陵暖意,確實一時半會兒習慣不了中原之北。
而這些日子以來,白雲賀也開懷不少,藍家上下都將此歸功於白陌桑,可他本人倒不是每天都高興,因為他始終沒見到白湘鈴。
或者說,白湘鈴不願意見他,怕他見了心裡難受,雖然白陌桑在知道後,請藍庭傳話「不管湘鈴姐姐是什麼樣子,永遠都是我的湘鈴姐姐」,聽說白湘鈴之後的身子狀況確實有改善。
而藍逸塵、藍逸情經常不在,藍庭又專注照顧白湘鈴,還要打理一些內務雜事,所以日月山莊大大小小的事兒都落到藍浩清頭上,不過他更像是江昭琳的小廝,成天上上下下跑來跑去,有時他都不知自己在做什麼,但好在藍小初和藍小末會幫襯他,尤其又有自家修士從江陵回來時,來一個他見一個、招待一個、關心一個,簡直是將門生當成了貴客對待。
不過他確實也學到不少,至少知道姨娘平日裡都在處理什麼事務,連白雲賀都誇他著實有宗主的范兒。
藍浩清是那種越誇他會越賣力的性格,所以聶成華簡直把他捧上了天,見一次誇一次,那樣藍浩清就會攬下更多雜事,如此一來,他聶成狗便能逗犬玩耍、和同門玩樂了。
不過,聶成華沒想到,白陌桑居然連狗都怕!小狗都怕!可他又聽白陌桑說不怕貓,太詭異了。
另一方面,白雲賀雖然傷口還是很嚴重,但肉眼可見有在恢復了,他實在悶不住,趁著藍逸情回來時慎重商量了一番,藍逸情在深思熟慮後,總算同意了白雲賀能起身活動,只是不可走動,必須由人攙著或扛著出去,吹吹風、曬曬太陽,一日不可超過一個時辰。
聶成華他們都幫忙求情,只遭無情駁回,當然他們也只是嚎嚎而已,要是過頭了,白雲賀得被囚禁了。
藍逸情還烙下狠話,說如果白雲賀的傷勢惡化,為小輩們是問。白陌桑連忙說:「雖然我沒有照顧傷者的經歷,但這幾日照顧雲賀哥哥下來,除了換藥很可怕,其他倒是挺得心應手的!我在家裡也照顧過老人家!所以雲賀哥哥你別擔心,外出時我會好好攙住你的!」
然後藍家三人愣住了,床上的白雲賀呆了一呆,面露苦澀。聶成華咕噥道:「老人家……」
藍浩清也隨之嘀咕:「老人家……」
隨後,他倆互看一眼,齊齊噗嗤大笑。白陌桑先是困惑,而後堪堪醒悟,連忙對著床上那人解釋:「雲賀哥哥!我不是說你是老人家!我只是說、只是說照顧起來是差不多的!雲賀哥哥也和生病的老人家完全不同!」
白雲賀神情苦澀又無奈,撇過頭淡淡道:「別解釋了,我明白的。」
藍家倆少年笑得更歡了,結果是被藍逸情一人一記栗暴給止住的。
而在藍家這幾日,白陌桑已然深刻體會到藍氏雙仙的脾性,因此他對雙仙的態度,那叫一個逆來順受、畢恭畢敬,雖說他是心向自家堂兄的,可人為刀俎,他為魚肉,又是俘虜,不得不從,不過雙仙也沒對他提過什麼過分的要求,反而對他還挺好的,經常誇他是好孩子。
白雲賀「誇」過白陌桑,那是越發見人說人話、見鬼說鬼話了。
三月廿三一早,是藍逸塵回來了,他將聶成華與藍浩清喊到廳堂,他倆都才睡醒而已,洗漱一番後繞了大半圈來到大廳,藍浩清終於忍不住,又提議要開個後門,只是不了了之,因為藍逸塵又道出了驚人的發言。
為何要說又,因為他的確是如此說的:「浩清、阿芳,我又要去擄人了,逸情在逸仙閬苑準備藥酒,這幾日不會過來,你倆乖乖看家。」
他們一直都在乖乖看家啊。聶成華略為悚然:「大師兄,你還有誰能擄啊?」
藍浩清怔怔道:「莫不是……」
與上回相反,這次是聶成華接話:「唐小三?」
「這次當真沒知會了,也不知能不能行。」藍逸塵微微一笑,流露出自信與傲氣,與說出來的話毫不般配,「你倆覺得呢?」
可他心裡真是虛的。
即便沒正面承認,也足夠明瞭了。倆小輩大驚失色,聶成華詫道:「大師兄,可你不是說,你沒那本事嗎?」
藍逸塵立食指於唇前,輕輕道:「受人所託,姑且一試。」
那麼「丟臉」的事他才不會多說。
受人所託?倆小輩想破了頭也沒能想出來,這世上除了白陌桑,還有誰會這般關切白雲賀與唐言軒的事?可偏偏藍逸塵說不是,白陌桑還沒那本事。
那誰有本事?
藍逸塵搖搖頭,道:「等我真擄回來了再告訴你們。」
然後聶成華與藍浩清就被趕走了。
他倆錯愕至極,慵懶地去了灶房,自己取了早膳要去找白雲賀一起吃,白雲賀見他倆面色慘淡,出言關心,藍家二人欲哭無淚,圍在桌邊用餐,下肚的不是早膳,而是莫名的委屈,也不敢說藍逸塵要去擄那個人了,就怕人沒擄回來。
今日的天偏涼,白陌桑一直昏昏欲睡,圍著小火爐實在好舒適,所以他將帶堂兄出房的工作,使喚了聶成華與藍浩清。
另外三人自然知道白陌桑的辛苦,尤其是白雲賀,因為他是害白陌桑睡不好的罪魁禍首。他偶爾會做噩夢,夢到白家的慘況,也偶爾會被腿疼醒,那時白陌桑就會嚇醒,就算再睡回去,也不安生。
等吃完早膳,也喝了藥,又等白陌桑困倦卻不失熟練地給堂兄換好藥,他躺回去繼續睡了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一左一右,小心翼翼扛著白雲賀下床,還給他下身圍了一條薄毯子,不然白雲賀的右腿上只有細布。
三個人擠成一團,特別笨重,藍庭路過時瞧見,笑了許久才離開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實在不知道前兩天的白陌桑,是如何帶白雲賀出門的,白雲賀說:他就很自然地把我撐住了,但只能用一條腿跳啊跳啊,還挺累。
有說跟沒說一樣。
白雲賀的房間是客房中頂好的,周遭環境自然也不差,不遠處就有個小池子,白雲賀挺喜歡的,因為白帝城有個大池子,用來養魚的,他估計那些魚都死了,以後得重新養了。
小池邊擺了張小榻,專供白雲賀休息曬太陽之用,聶成華與藍浩清好不容易把他放上去了,再次佩服起白陌桑照顧人的本事。
這個小池子裡頭什麼也沒有,只落了幾片葉子,聶成華坐在旁邊的石子上,看著飄在池中央的落葉,道:「雲賀,說起來沒認真問過你,你之後有什麼打算?」
白雲賀低著頭,輕輕安撫隱隱發疼的右大腿,藥效還未發揮,道:「我還以為你們不問了,白陌桑來的第一日就問過我了。我說,養好傷,召集分家眾人,尋一處暫居,然後……報仇。」
藍浩清站在旁邊,雙手環胸,道:「何必尋別處?通通來我日月山莊就行,反正距離崑崙山也更近,而且你要報仇,我藍家可不會作壁上觀。」
白雲賀停了手,抬頭道:「不是有人盯著嗎?要是都來了藍家,豈不是暴露了?而且我欠藍家太多了,可不能再拖你們下水,倘若日月山莊再出事,就算有雙仙前輩扛著……我也不能原諒自己。」
忽然變得很沉重。靜默片刻,藍浩清道:「雲賀,別說什麼欠不欠的,就算不為了你,不為了白家,我也為了湘鈴,還為我藍家的藏玉劍尊。有些傢伙勢必不可留,遲早的事而已。說起來,風棋到底要你白家什麼東西?該不會在你身上吧?」
白雲賀定了一定,頓時有一分尷尬,竟將目光落向了池邊那人,那人也有所察覺,瞅了過來,白雲賀訕訕道:「呃,我身上沒有他要的東西,他估計也不要我的命,但只有我能帶他找到他本來要的東西。」
聶成華從石頭上跳下來,道:「你在打什麼啞謎?你白家原來也有寶物啊?」
白雲賀乾笑道:「算是吧哈哈哈……浩清兄,等你當上宗主,或許能懂我的心情。」
藍浩清滿臉質疑。尷尬之餘,白雲賀轉了話鋒,又開口道:「對了,你們是不是,也不知道雙仙前輩近來在忙些什麼?」
藍家二人面面相覷。藍浩清道:「嗯,不讓我們下山,也不告訴我們在忙什麼,不過我也很忙,倒也無暇顧及了,我大哥二哥的心思,還不是我能揣度的。」
白雲賀又問:「玄機大哥還在逸仙閬苑嗎?這豈不是快一年了?」
聶成華心中一驚,不知當說不當說,更不知藍烝知不知道,所以選擇了閉嘴。結果藍浩清答道:「應該吧,但說不定偷偷回家去了,我們也很久沒過問了,怎麼?」
白雲賀搖搖頭,尋思片刻,道:「那外面的消息呢?其他世家如何?除了金兄去我家幫忙。」
藍家二人又面面相覷,聶成華道:「沒消息!」
藍浩清扣起下顎,邊想邊說:「說來也奇怪,以前就算沒事,也會收到其他世家的小道消息,怎麼感覺……好像從我大婚之後就沒怎麼聽過了,尤其這幾天,安靜如斯。」
白雲賀訝然:「莫不是雙仙前輩攔下了所有消息?」
聶成華更是詫然:「啊?這可能嗎?為何?」
「確實有可能。」藍浩清眉頭深鎖,緩緩點頭,「雖說門內作息一切正常,可獨獨不見探子。還有,聶成華,你不覺得我倆被冷落了嗎?」
聶成華呆了一呆,道:「冷落是什麼意思?你不是忙得團團轉嗎?我也經常和狗子和同門玩耍,大夥兒都一樣啊?」
「就你在玩!」藍浩清先罵了一聲,又正了色,「不是,你想想,這種特殊時期,大夥兒還與平時一樣不是更奇怪了嗎?而且,除非真的有事要找我,不然我們不主動找別人,是不是就沒人會來找我們了?分明我們也不必看著雲賀。」
「呃……」聶成華陷入沉思,眉間堪堪緊蹙,「經你這麼一說,似乎真是如此。應該這麼說,自打雲賀來了之後,我感覺生活特別平靜,大師兄、二師兄就算回來,也都做他們自己的事兒,半點兒吩咐都沒有。」
藍浩清激動道:「對!特別平靜!就是這個意思!」
白雲賀顯然沒聽明白,擰眉道:「你倆平時到底過著多不平靜的日子?」
聶成華搧搧手道:「平時可忙著呢!雖說師兄幾乎不回來,但也不知為何就是忙上忙下的,一直有事兒做,結果現在我不去修練也沒人管我。說起來,我也好久沒看到那些叔叔伯伯長輩們了!」
藍浩清道:「我倒是常見,不過都是談家務事,真沒提過半點兒外邊的消息。可大哥二哥為何要封鎖消息?」
聶成華攤手道:「誰知道,指不定在打什麼鬼主意兒,不想讓咱們淌進去。」
藍浩清垂了垂眼簾,道:「好似井底之蛙,天下現況究竟演變如何,渾然不知。大哥二哥就這麼瞧不起咱們嗎……」
白雲賀道:「只是想保你們平安吧,正如成華兄所言,不想讓你們淌進那渾水。」
奇怪,怎麼變成他在安慰這兩人了?
聶成華與藍浩清互視一眼,彼此瞭然。明瞭的並非白雲賀所言,而是知對方心中都在期待某人能被擄來,如此便能逼問外面的狀況了!
*
白雲賀被送回房後,藍家二人就離開了,說是要去找同門增進一下感情,雖然藍浩清走到半途就被喊走了,此大任只能交給聶成華。
客房內,白雲賀將方才的談話盡數說與睡眼惺忪的白陌桑聽,後者聽畢驚詫不已,道:「藍兄和聶兄現在才察覺嗎?」
白雲賀登時怔怔不語,實在不敢問堂弟是早察覺了此事,還是單純驚訝那二人被蒙了這麼久。
靜默良久,白雲賀有些尷尬,搔搔臉道:「白陌桑,我好像沒問過,自打白帝城出事之後,外邊都傳著怎樣的消息?」
白陌桑坐在凳子上,歪著頭想了想,道:「其實也沒傳什麼,我一直被關禁閉,也知道得不多,就是聽說風棋帶了一大堆人去白帝城,之後還傳雲賀哥哥你死了,但又聽說從風家內部流出你沒死的消息。總之好像大家都在猜你是死是活。哦,還聽說出事後幾日,白鳳鎮也不安生,八卦麒麟走來走去的,可能是在找你,搞得像戒嚴,然後有些修士品行不佳,就搞得人心惶惶,不過我也只是聽說。」
白雲賀點點頭道:「巴陵那兒如何?」
白陌桑道:「跟平時一樣啊,只是常常會見到空中有一群八卦麒麟飛過來飛過去的,大家還是挺擔心的,就怕他們從頭頂落下。」
白雲賀凝眸道:「那有沒有聽說風家之後的動向?」
「唔……」白陌桑雙目緊閉,眉頭緊蹙尋思一番,隨後靈光乍現,「風棋離開之後,冠玉公子就去白帝城了,剩下的八卦麒麟也陸陸續續離開了,白鳳鎮恢復了平靜!」
怎麼像在說書。白雲賀的嚴肅頓時煙消雲散,他點點頭道:「我好像知道雙仙前輩封鎖消息的原因了。浩清兄他們知道風棋離開了,也知金兄去善後了,也讓他們不必擔心白帝城。那你說,要是浩清兄知道金兄離開了,八卦麒麟也都散了,他會不想去白帝城嗎?浩清兄重情重義,腿又沒事,就算不為了他自己,也會為了我和我姐吧?」
白陌桑恍然大悟:「哦哦哦!原來是這樣!說得也對,我也覺得藍兄的個性一定會想去白帝城幫忙的!」
白雲賀一臉儒子可教也的神情,道:「浩清兄心中的恨不比我少幾許,我和他認識這麼多年了,他的個性我還是瞭解的。對了,這些事兒可別再提起了。」
白陌桑點點頭道:「好!可是,白帝城出事都快一個月了,想想都知道風家人不可能一直留在江陵,冠玉公子也是啊。」
白雲賀笑道:「哈哈!就屬你最聰明了行吧?想想都知道,那沒想的,又不讓想的,你道如何?」
白陌桑又醒悟道:「哦!藍兄與聶兄久不聞外頭消息,藍兄平日又奔忙家務,雙仙前輩也說過不必擔心,那若非有人提起,或是靈光一閃忽然開悟,不然根本不會想到啊!但也有可能,或許他們是有想到的,只是發現都沒人提,所以也不敢說,假裝沒想過!」
白雲賀緩緩點頭。自打問道開始,他便越發覺得自己小看白陌桑了,這個堂弟不只腦兒不笨,只是不擅長讀書,重點運氣還特別好,真能挑剔的,便是心直口快、膽小懦弱又毫無野心了吧?
他忽然認真思考起,將白家宗主之位讓給白陌桑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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