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換過心意後,樹蔭下是風也吹不散的濃情蜜意。
白雲賀貪婪地嗅聞唐言軒的頸子,唐言軒身上有股淡淡的異香,似雨後青草的味兒,清新且澄澈,令人舒心亦動心。
不知時辰的白雲賀還是退開了懷抱,眸中噙著大膽的笑意,將面前之人深深映入眼簾,道:「哈,好久沒這般高興了。也不知剩下多少時間,我可不想讓別人見到這樣的你。」
唐言軒眼神飄移,撇撇嘴道:「你還是管管自己的儀態吧。應該……還有半個時辰。」
白雲賀見對方羞赧,便不再觸碰,回正了上身,倚著樹幹,悅聲道:「半個時辰應該足夠了。」
唐言軒困惑不解,仍是斜坐,歪了歪頭道:「足夠什麼?是要繼續說方才的事嗎?」
白雲賀偏頭笑了笑,隨後雙眸迅速向下一瞥,道:「再提醒你一次,我雖然是個傷者,但一直都是個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男人。」
唐言軒猛一怔,臉色一僵,卻也不自覺往另一人下身瞥去一眼,雖然什麼都沒瞧見,但仍低聲罵道:「下流!」
「哈哈哈!還不都是你害的!」白雲賀笑得開懷,「而且你太過分了,明知在外頭,明知只有一個時辰,要是選在房裡,選在晚上,那我也不必遭此難了。」
唐言軒大驚失色,雙唇歙張不定了一會兒,最後好不容易吐出的,卻是毫無氣魄、反而會讓人產生欲擒故縱之感的「拒絕流氓發言」。
白雲賀又笑了笑,道:「唐小三,眼下先放過你,可等到了晚上,我要是不做些什麼,我真不是男人了。」
唐言軒嚇得臉色煞紅,道:「你你你、你一個傷患就該有身為傷患的自知之明!不是說了不許劇烈活動嗎!」
劇烈活動。聞此言,白雲賀噗嗤一聲,掩著嘴竊笑幾聲,隨後古怪著眼神與笑意,道:「不知你在想些什麼,我也不會現在就告訴你,總之入夜後,希望你也有身為俘虜的自知之明。」
唐言軒忽然,很想回家了。又或是,現在就回房。
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,頓時扭開身子,正襟危坐,又變得與最初那般,雙手抱著屈起的雙膝,卻沒發現自己的兩掌扣得老緊,道:「還、還是繼續說方才的話題吧。」
白雲賀自是察覺了唐言軒的手有多用力,可他沒打算戳破,只是點點頭笑道:「行啊,可是我方才已經說完了,你有什麼高見嗎?」
唐言軒抿了抿唇,擰了擰眉頭,猶疑片刻,輕聲道:「一定要去那個什麼桃花谷嗎?」
白雲賀收了笑,神情攀上了困惑,道:「嗯?不然你有什麼好地方?」
唐言軒微微鼓起雙頰,悶悶道:「那還用說……萬丈深淵。」
萬丈深淵,南良唐門所居。
白雲賀怔了怔,待回過神時,就見唐言軒的側顏悶悶不樂,他又想起在「戰爭」之前,對方除了表明心意,還說了別的。他真沒想到,唐言軒竟會那麼想,聽起來像事實,只是聽起來。
白雲賀鼻息淺出,神色平靜,但充盈著堅毅,口吻卻是溫和,道:「唐言軒,我還不能去你家。在去你家之前,我得先把我的家顧好了,你知道的,我是江陵白氏的宗主,如果我逃走了,我家就沒有了,如果我家沒有了,我就不再是白雲賀了。」
他頓了頓,伸手將唐言軒的臉捧起來,強迫對視,又道:「唐言軒,我不想如此窩囊,不只是對你,對任何人都一樣,我希望自己風風光光的,我想要驕傲地待在你身邊,不想被任何人質疑。」
唐言軒皺起一張小臉,淚眼婆娑,目中水潤再次奪眶而出,他抽了抽鼻子,道:「我只是、只是想要保護你。」
白雲賀微微一愣,心中暖意升騰,他挺起胸膛,也將唐言軒的面門仰起,而他煞有居高臨下之勢,揚起唇角,道:「唐言軒,小傻子,我也想保護你。你對我的保護,是不是想把我帶回你家,然後把我藏起來?反正周圍一堆蠱蟲我逃不了,是不是?」
有幾分咄咄逼人,又有幾分玩笑打趣。
「嗚……」唐言軒又抽了抽鼻子,一張精緻的小臉好生委屈,「如果可以,就是那樣。」
白雲賀當即失笑道:「哈哈哈!雖然不可以,但你好可愛,真的好可愛。唐言軒,你等等我,我一定會親自去你家的,雖然不一定有千兩黃金白銀,但我會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,所以,我也會成為天底下對你最好的人。」
唐言軒一瞬止住了淚,孑遺仍攀附雙頰的晶瑩,靜默片刻,他數落道:「這兩個『最好』,說的不是一個意思吧?」
白雲賀笑道:「沒辦法啊,除非你有辦法排除清竹公與玄機大哥,讓我成為天底下最好的男人。」
唐言軒啞口半晌,隨後訕訕道:「呃,那確實不可能。」
白雲賀放聲大笑,這個自知之明聽起來有些可悲,也只是聽起來,他可不覺得自己有輸給誰,不,他唯一輸的對象,就只是唐言軒而已。
原來,唐言軒也喜歡他,原來,唐言軒居然想保護他。真可愛。
白雲賀覺得,自己不該如此幸福的,但也只能在心中向親友道歉了。
「唐小三,滅火了。」
「……不需要告訴我。」
*
當聶成華、藍浩清與白陌桑來尋樹下二人,還離得老遠時,聶成華便抬手擋下另外二人,凝眸警戒,道:「慢著!藍烝、陌桑,你們瞧瞧那是什麼情況?」
藍浩清與白陌桑都覺莫名其妙,但仍依言定睛過去,結果是齊齊驚詫,就見樹下二人有說有笑,說的是唐言軒,笑的是白雲賀。
白陌桑心中警鐘大作,慌張道:「唐公子不會在說我小時候的蠢事吧!」
藍家二人俱是一愣,隨後雙雙發笑。聶成華摟過白陌桑的肩,邁開步伐,道:「過去便知!」
白陌桑一點兒都不想過去,畢竟無知才最是幸福。
藍浩清本來沒想那麼多,如此一說他也很是好奇,便搶先縱步過去,恰好讓他聽見唐言軒說一句「然後我就把他扔蠱蟲地牢裡了」,嚇得他劈然止步。
後頭的聶成華與白陌桑見狀,一個困惑一個驚駭,可等他倆行至藍浩清身邊,樹下二人已然瞅了過來,聶成華只好揮揮手道:「雲賀、唐小三,時間到啦,你們在聊些什麼?居然把藍烝給嚇傻了!」
藍浩清木然:「什麼把誰扔進蠱蟲地牢裡了……白陌桑?」
白陌桑渾身發顫,掙脫開聶成華,連連搖頭道:「不是我不是我!」
雖然真不是他,他的反應卻像是有人做錯事,他被當成嫌疑犯,在做無力的辯白,顯得欲蓋彌彰。
樹下二人怔怔片刻,互視一眼。唐言軒悠悠起身,朝來者三人近了幾步,道:「沒說白陌桑,我扔他進蠱蟲地牢幹嘛?我在說我家一個很煩人的畫師。」
本來還在困惑的聶成華,也加入了驚悚的行列,居然能將畫師扔入蠱蟲地牢,這該是多狠的心啊?雖說不知蠱蟲地牢實際如何,但聽著就不是什麼好地方。
不過,來者三人誰也不想問背後的真相,藍浩清壓抑住心中駭異,朝樹下那人道:「雲賀,該回房了。」
他說畢,便繞過唐言軒,逕自行向樹下,聶成華也連忙跟了過去,徒留白陌桑面對紫衣。
唐言軒覺得自己被忽視了,便臉色一沉,瞅向白陌桑,強制延續話題,道:「白陌桑,我說的是唐小瓜,你應該記得他吧?」
白陌桑悚慄不止,點頭如搗蒜,其實他根本沒去思考唐小瓜是誰,反正點頭就對了!
唐言軒覺得自己被敷衍了,但也只是凝起眸子,隨後冷哼一聲,回頭關心發出慘叫的白雲賀了。
一番努力後,白雲賀總算回到床上,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太激動了,現下竟有股空虛之感,不,一定是因為唐言軒沒坐在他旁邊,而選擇坐在沒搬回前廳的座位!
其實唐言軒選擇和另外三人坐一塊也情有可原,因為他又在喝茶吃方糖糕,一臉心滿意足,喜悅之情溢於言表,甚至還微微地晃起了腦瓜兒。
藍家二人與白陌桑皆是心照不宣,沒敢往竹影紫衣那兒瞅去,而是三人互相你看我看他、我看你看他,順便尷尬閒聊。聶成華道:「結果昨天那麼多點心,也不知哪個才是星月樓新出的。」
藍浩清聳聳肩道:「反正都沒見過,對咱們來說都是新出的。」
聶成華無奈道:「所言極是啊。不過,大師兄、二師兄好像還挺有錢的,怎的平時那般吝嗇?」
白陌桑訝然:「咦?雙仙前輩很吝嗇嗎?我還以為很大方呢。」
聶成華搖搖頭道:「說小氣是真的小氣,說大方也是真的大方,關鍵在於──」
藍浩清接話道:「對象是誰。」
白陌桑在錯愕中瞭然。
方糖糕本就所剩不多,唐言軒吃完了,不過他舔嘴唇、噘手指的舉動,也只被白雲賀盡收眼底。
唐言軒揀起備於一旁的手巾拭手,抬頭望向明顯在逃避的那三人,道:「喂,你們聽說過桃花谷嗎?」
座中另外三人怔怔循聲瞅去。床上的白雲賀難以置信地失聲道:「唐言軒?」
怔怔三人的目光又齊齊轉向大床。聶成華腦兒轉得極快,率先回神,道:「雲賀,那該不會是你之後要去的地方吧?雖然我沒聽過。」
白雲賀頓時一臉為難,豈料唐言軒替他回答:「對啊,說什麼在琰山,琰山在什麼鹿的地方。」
藍浩清須臾尋思,道:「哦,琰山的話在涿鹿偏南,比我家還要北邊。我想想,倒是在逸仙閬苑頭上。」
唐言軒有聽沒有懂,蹙眉道:「什麼南邊北邊,反正離逸仙閬苑很近,比藍家還冷?」
藍浩清語塞一時,隨後尷尬道:「確實是離逸仙閬苑很近……但冷不冷不單單是南北的問題,更是地勢高低的問題。」
「嗯,山上比山下冷,這我還是知道的。」唐言軒重重點首,隨後猛然瞅向大床,「白雲賀,你跑那麼高的地方幹嘛?應該離白帝城很遠吧?」
白雲賀按著眉角,心中無奈萬分,道:「不是和你說過了嗎?那是我家的避暑勝地,你瞧,如此隱密,連浩清兄、成華兄都不知。白陌桑,你是不是也不知桃花谷?」
白陌桑點點頭,又連忙搖搖頭,道:「聽都沒聽過!」
藍浩清也按著眉角,小聲嘀咕:「那叫北邊不叫高……」
唐言軒擰了擰眉頭,道:「唔嗯,那聽起來是挺隱密的。好吧,而且距離逸仙閬苑很近,那應該也挺安全的。」
聶成華忍俊不禁:「原來唐小三是擔心雲賀的安危。白雲賀你這見色忘友不人不狗的東西,想好的地方也不同我們說。」
也不知為何罵得甚是順口。
「唐言軒,你真會揭我老底。」白雲賀先衝著紫衣無奈一笑,然後衝著聶成華罵道:「我也才想好而已!而且我憑什麼先告訴你們啊?我本來是打算先與雙仙前輩討論的,唐小三過兩天就要回去了,我先與他說又怎麼了?你這狗東西!」
被罵的聶成華未怒,反而愣了一愣後大唪道:「哈哈哈哈!雖然我覺得該罵的是唐小三,但算了哈哈!是我不好、是我不好!我是真的狗,白雲賀你也真的不是人!」
最後當然還是在罵白雲賀見色忘友,包庇唐言軒了。
身為當事人的唐言軒雙手環胸,一臉理直氣壯。
藍浩清已經摀住大半張臉了,他雖然一點兒都不想繼續攪和,卻還是替友回答了問題:「如此說來,桃花谷距離白帝城,應該與唐門到白家差不多吧。」
唐言軒詫然:「好遠!那我家離桃花谷豈不是更更更遠了!」
聶成華打趣道:「怎麼?你不會之後想偷偷去桃花谷吧?」
唐言軒肩頭一顫,冷哼一聲,道:「本少爺要去哪裡與你無關。」
聶成華噗嗤一聲,笑道:「是是是,你又不是我家少爺,我才不管你。雲賀,你倒是管管你家小少爺。」
白雲賀頓時訕訕起來,搔搔臉道:「唐言軒不是我家的小少爺。」
聶成華挑眉笑道:「哦,對啊,不是你家的小少爺,是你的小少爺。」
白雲賀又搔了搔臉,撇開了視線。唐言軒還是那般理直氣壯的模樣,但一看就是裝的。
「……閉嘴吧你們。」藍浩清整張臉埋進掌中,再聽不得一句了。
一直默默無語的白陌桑左瞅瞅右瞧瞧,不知自己為何在此,更不知為何這幾人能一句一句有來有往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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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天晚膳後,一樣是唐言軒替白雲賀換藥,只是動作明顯比中午與昨晚還要忸怩,捧著盆站在一旁的聶成華擠眉弄眼,試圖找出個所以然,當然是以失敗告終。
站在一旁又一旁的藍浩清視線最佳,將那三人的舉止神情盡收眼底,他知道聶成華在看什麼,也知道聶成華看錯人了,該看的是白雲賀而不是唐言軒!唐言軒之所以會那般扭扭捏捏的,全仰仗白雲賀噁心的笑容,對他藍浩清而言確實噁心,就像老父親看著自己才出世的孫兒。
雖然,他不知自己的父親當初看他,是否也那般似水溫柔。
而當聶成華、藍浩清、白陌桑都離開後,白雲賀並未著急讓唐言軒「履行俘虜的職責」,反而莫名在床上靜坐,只是兩腿伸直,但仍雙目輕闔、吐息平穩,腰背直挺但不僵硬,煞是道貌岸然。
唐言軒送走藍家二人與白陌桑後,在前廳收拾了一番,在走回內寢時,就被床上那人的舉動詭異到了。
他呆呆站了好久,久得都開始覺得無聊甚至睏倦,還不小心打了個呵欠,結果床上那人依舊毫無動靜,也不知神志飄去哪兒了,總不會真的在靜心修練吧!什麼時機啊!
唐言軒勉強又等了一會兒,實在心煩意亂得難耐,他深深吸了一口氣,再狠狠吐出,卻也沒能將心中煩亂與名為怒意的小火苗釋出。
所以,他抬起鞋履,左一步、右一步,腳步有多重,口吻就有多重:「白、雲、賀!」
意料之外的是,白雲賀很快便睜眼看了過去,見唐言軒怒氣沖沖的,也不知所為何事,他只是平靜發問:「怎麼了?我沒睡著。」
唐言軒腳步落定,鼓起雙頰,道:「你在想什麼?」
白雲賀微微笑道:「這還用問?當然是在想你。」
「嘖,就知貧嘴!」唐言軒顰眉,隨後將鞋履褪去,逕自爬上床,因為白雲賀沒靠著牆,他就從對方背後繞到裡側。
白雲賀又驚又喜又不解,目光隨著嬌小的人兒移動,只覺唐言軒咂嘴和爬上床也都好可愛。
不出意料的,還是出了意料之外,白雲賀的視線落到左手邊時,就見唐言軒跪坐,兩條胳膊高高抬起,朝著他伸了過來,最後繞到了他的腦後。
不只如此,那顆豔麗的硃砂痣與攝人心魂的淺色眸子,亦堪堪逼近,白雲賀只來得及說出「唐言軒」三個字,後面一句「你真的太擅長把我逼瘋了」,是等到一切歸於平靜後才說出口的。
所以在那句之前,他還說了諸如「唐言軒,看著我」、「唐言軒,我好喜歡你」、「唐言軒,回家之後我都對著你的畫像……」這句沒能說完就被打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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