結果聶成華蹲守崑崙山第一日的收穫,就是沒有收穫。
守了整整大半日,一更天時他實在耐不住了,早早就癱坐在地,不安分的手一直抓起乾糧,難以下嚥,但敵不過嘴饞。
而現在敵不過煩躁與疲勞,他小心翼翼順著來路碎步疾行,一路上皆不察他人氣息,只有那十二具屍體仍靜靜躺在地上,早已涼透,還有一具不知在哪兒發臭,也不知會不會成了走屍。
一踏出崑崙山地界,只是到了外圍,聶成華心中便開朗許多,他大大鬆了一口氣,回頭警戒了一番,確定真的無人後,又跑出一段距離,才敢低空御劍離開。
半個時辰有餘,總算到了滄雲城,他立即奔向之前住的客棧,沒承想掌櫃的居然還記得他。應該是記得金冠玉那閃亮亮的金元寶。
聶成華本想低調些,開個小房間就好,可抓住兜內滿鼓鼓的荷包,他頓時想起了師兄的「叮囑」,便大手一揮,直接將荷包按在檯面上,道:「掌櫃的,我之後還會來,要是錢用完了你再與我說,我要是不來了會告知你,若銀兩有剩你再還給我吧,如此可行?」
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!
掌櫃的哪裡敢不答應,雖說不知這位客人是何身分,但能與那麼多公子稱兄道弟、和樂融融的,定非泛泛之輩!更重要的是,華山陸氏前幾日來過人叮囑了。
掌櫃的未敢怠慢,收下銀兩後便親自領著貴客到房間,便是之前唐言軒與白雲賀住的最大間的上房了。
頓時有股熟悉與親切感撲面而來,聶成華讓掌櫃的送壺好茶,再來幾樣小菜,待他明日離開再收拾就行。
掌櫃的連聲應下,匆匆退去。
聶成華卸下斗篷、佩劍和九重簫,一屁股坐下,感嘆道:「一夕之間如此揮霍,還真有些不習慣。」
他嘟囔完,頓了一頓,仰頭哈哈大笑。快樂得不習慣!
*
等藍逸塵回到日月山莊,正好是白雲賀換藥之際,會拖延如此,不外乎又是「順路」去了一趟燈火闌珊處,當然這沒與小輩們說。
聶成華去崑崙山的事,藍氏雙仙同陸家知會過,畢竟陸家時時刻刻緊盯崑崙山,不只是禮節,更是為了再給聶成華多一道保障,從燈火闌珊處到崑崙山,總比從日月山莊過去還快,所以雙仙的傳聲符還有另外一份,下符在藍逸情手上,上符在陸家,卻不是陸靜虛手上,而是在陸仁漫手上,本該給代為掌事的陸仁安,可他是個文人,純粹的書生,並無靈力能維持傳聲符,好在陸仁漫勉強可行。
五人齊聚於白雲賀房中,藍浩清本來沒要來的,無奈被自家倆兄長喊來了,說是有話告知。
白陌桑太久沒被孝玄君盯著換藥,竟有些侷促,但好在是有驚無險。藍逸情親眼見了傷處,沒說什麼,反正與他一早說的一樣。
白雲賀也太久沒被雙仙盯著喝藥,準備了好一會兒才能面不改色地一飲而盡,其實也沒必要強忍噁心,只是無所謂的堅持罷了,反正明日就解脫了!
待換藥事畢,白雲賀在床上,白陌桑坐在櫃子前的凳子上,藍浩清乖乖與倆兄長站著。場面十分詭異。
藍逸情看了看三名小輩,道:「阿芳從今天開始,會去逸仙閬苑打下手,幾日不回來是正常的,你們不必擔心。然後,我與你們說說末代劍尊的故事吧。」
仨小輩俱是大驚,這前後語完全對不上啊!
藍浩清嚥了口唾沫,莫名有些緊張,道:「二哥請說。」
氣氛瞬間凝重起來,白家二人亦是專注,尤其是白陌桑,因為他向來喜愛神怪傳說,可偏偏伏羲臺與劍尊的記載都是凡人難查之物,只有許多瞎編亂造的話本。
藍逸情見小輩們神情實在呆蠢,笑了一笑,道:「小桑想必也知曉劍尊之名了。璃光、藏玉、廣冥、碎語,乃末代四大劍尊的名號。分別是白家、藍家、唐門、金家出身,但這不重要。按史書所載,因為某個原因,伏羲臺引發大戰,四大劍尊相殺,伏羲臺近乎毀滅,制度分崩離析,由雲中君親自平定後,當時的各路尊主、仙君商議後,決定廢除劍尊,方成末代。四大劍尊皆葬於伏羲臺,雖未有明規,亦無活人看守,僅設下重重機關與偃獸,以及顓烈。且不論伏羲臺與劍尊之後慢慢遭世人遺忘,伏羲臺本就位於東海不知何處,劍尊在世時便非常人可近之地,如今更是無人可尋之。當今世上熟悉伏羲臺的,應當只有雲中君。當然,這只是典籍上的記載,並不詳盡,更避重就輕,沒頭沒尾,隱瞞許多。璃光、藏玉屍身未滅應屬事實,尚且不知其他兩名劍尊屍身如何。」
其實說至未半,三名聽故事的少年便紛紛呆住,神情一愣一愣的,好似專注,又好似失神,白陌桑似乎已經在幻想伏羲臺之浩大了。
又是藍浩清率先回過神,道:「二哥,雲中君一定也知道伏羲臺的位置吧?不能問問,然後去一趟嗎?」
藍逸情眉頭微蹙,道:「浩清,阿芳不在,你就替他發言了?就算雲中君真的說了伏羲臺在何處,你以為是想去便能去的?」
藍浩清臉色一僵,默默低下頭了。
白陌桑歪著頭道:「伏羲臺是不是也像逸仙閬苑,有禁制保護,所以大家才會找不到呢?不然我不大相信不會有盜墓賊想去。」
藍逸情不只舒展眉頭,還微微一笑,道:「小桑所言極是。其實傳說伏羲臺是東海一座仙島,由海濱坐船至少兩日,但無人引路不可達,只有伏羲臺請人前往,沒有拜訪一說,若璃光、藏玉劍尊是被風家帶離的,怕不是有特別的法子尋得伏羲臺。我曾探過雲中君,他說,知道伏羲臺所在的都不存人世了。」
白雲賀終於也回過神,驚訝道:「這是連雲中君都不知嗎?那風家真能尋得,豈不耗了很長的時間與人力,若雲中君所言非虛,便不可能是有高人指點了吧?」
藍逸情點點頭,道:「雖說不知真相如何,但即便有人或別的法子幫助,要去伏羲臺也非一朝一夕可成,不知風家多久之前就在準備了。曾以為他們只是仗著與王親交好,作威作福,自打與金家齊平後,倒也收斂許多,直到風家開始吞併小眾仙家,天下方知大事不妙。可惜,我與逸塵出生得晚了,做不到未雨綢繆,偏生打算織網時,又冒出個一雙劍尊。」
仨小輩齊齊震撼,靜默片刻,藍浩清抬面道:「那他們是如何知道一雙劍尊屍身未腐的?又是如何煉化的?劍尊屍身不腐,這都兩百多年了,那必然情況特殊,能是輕易煉化的嗎?莫不是真有高人指點?雲中君有神通,也不知原因嗎?」
藍逸情有些模稜兩可地說:「或許風家去伏羲臺,只是為了找寶物吧。」
一陣略顯詭異的沉默。
白雲賀抿了抿唇,道:「道陵君、孝玄君,雲中君真的不打算管嗎?雲門難道沒有看守之責嗎?」
藍逸情緩緩說道:「雲門打從劍尊尚在時,便不與伏羲臺相關,甚至連當初廢除劍尊的討論都沒參與,雲中君確實是去處理伏羲臺大戰了,卻並非對伏羲臺有責任,而是對天下有責任。你們不瞭解雲門和雲中君的立場,無所謂,只要知道,風家之事,別指望雲門。對了雲賀,我們倒是向雲門借了雲揚先生,之後隨你同去。現在你可要說說,日後打算去哪兒了?」
仨小輩又是震撼,這話題又轉得太快了!
而且只問去哪兒?不問做何打算?那便是知道打算如何了?可誰都沒與雙仙說過啊!
白雲賀莫名緊張起來,道:「我之後想去桃花谷,不知前輩可知此地?」
一直沒發話的藍逸塵這時挑了眉毛,道:「白家私人地界,避暑勝地,琰山一處,是個好地方,離逸仙閬苑也近。」
白雲賀不禁詫然:「不愧是雙仙前輩!那不知你們覺得如何?」
藍逸情並未遲疑,當即點頭道:「可以,我本也是如此打算,就等著問你意思了。桃花谷隱密,知者甚少,三面環山,出入單一,環境清幽,天靈地杰,挺合適的。」
仨小輩越聽越不對勁,藍浩清確實成了某人的發言,道:「大哥二哥,你們該不會去過吧?」
藍逸情失笑道:「是啊,我們去過呢。當年問道結束,還是白宗主親自來邀我與逸塵,不過走走看看,半日便歸了。」
少年們驚無可驚,尤其是白雲賀,他沒料到自家父親與藍氏雙仙過去有那等交情。
慢著,雙仙前輩問道結束那年,後來聽人說,他應該就在桃花谷,因為與蓬萊雲門更近些,那年江陵又熱,他父親離開雲門能直接去桃花谷,雖說那時他才過了周歲,還是個大字不識一個、走路還歪歪扭扭的小孩兒,沒印象見過藍氏雙仙也正常。
「道陵君、孝玄君,你們該不會在桃花谷就見過我了吧?」
白雲賀的問題無人回答,只有藍氏雙仙深深的笑容。
還真是。
白雲賀不敢問,雙仙前輩是不是還抱過他。
不過他似乎知道,為何兩家的關係會好了。
*
聶成華發現自己的膽子是真大。
他在滄雲城休息了一會兒,天亮前又往崑崙山去了,到的時候正好見日頭初升。
他沒往化神谷靠近,而是向著麒麟崗去了,他不是想到麒麟崗去,或者說還不想。他只是想探探去麒麟崗的路,方便日後行動,大半夜的也不方便,那清晨最為合適了!
緩慢向下的途中,聶成華一邊用石子在樹上刻劃,免得之後迷路了,畢竟周遭都長得一樣,要是唐小三來了一定不著東西南北。嗯?不對,這種環境下,唐小三鼻子那麼靈,蠶王又那麼怕陰氣,閉著眼睛都能到麒麟崗和化神谷吧?
雖說不公平,但聶成華頓時有種輸了的感覺。
約莫一個時辰,他總算大致摸清了路線,並未靠得太近,便匆匆原路返回,不比到化神谷遠,但路線反而更加蜿蜒曲折不好走。雖說並未探到麒麟崗周圍,可他越走越發覺陰氣濃重,也不知麒麟崗內又多了幾具屍鬼。
可他一直想不明白,既然有一雙劍尊那般實力,若麒麟崗的屍鬼是煉化劍尊前的失敗物,那為何不直接清除即可?
如此也只剩一個可能了,那便是麒麟崗內的屍鬼,正是風家特意煉化的。
唔,一雙劍尊都能驅使了,要驅使尋常的走屍煞屍,應當不成問題吧?可是都有劍尊了,要那些屍鬼何用?怕是整個化神谷都成了煞屍,也不敵一雙劍尊吧?畢竟劍尊已非生人了,既不會死,又不會累,肯定也無知無覺。
越想越生困惑。
聶成華對屍鬼多少有些認識,不只是藍浩清曾介紹過的,而是他在倆師兄給的《世間奇異》中看過對屍鬼的介紹。走屍,能行動、具有攻擊性的屍體,肉體素質與生前差不多,但無知覺。煞屍,走屍的強化,能比生前還強上許多。
還有最後一種,傀屍,也不知是真是假,一定得由人煉化,受制於人,存有生前、死後的記憶,甚至能人言、思考、具有情感,基本與生人無異,只是無須飲食睡眠、不知疼痛,無心跳、呼吸,尋常攻擊難傷其分毫,生前越是強大,或死後戾氣越重,則傀屍越強悍。
且不論真假,聶成華也想不明白一雙劍尊是何種狀態,聽著像傀屍,卻顯然沒有神志,反而介於煞屍與傀屍之間,是本身煉化不全,還是受到禁制影響?
想到這兒,他也走到崑崙山外圍地界了。
他回頭一望,本來想著是要去昨天待的地方繼續蹲守的,可都走出來了,要不回家一趟?看能不能解解惑?
嗯……
嗯!回家!
四月初八,辰時過半,聶成華御劍返回日月山莊,抵達時已近申時,路上都沒休息,實在叫他肚子餓得咕嚕咕嚕。
他先去灶房,正是點心快準備好的時候,他便請廚子隨便做點吃的,他也就隨便吃了。
稍稍止了飢腸,他便拎著一只木盒走了。那是白陌桑的點心。
聶成華悠著大步來到白雲賀房前,手背向著門扉,抬至定點卻未叩下,而是手掌一翻,直接推門而入。
甫將門關上,內寢便匆匆行出一人,四目相對後,聶成華舉起木盒,笑道:「陌桑,我來給你送點心吃啦!」
白陌桑展笑道:「聶兄,歡迎回來!」
聶成華一頓,緩步過去,道:「這又不是你家,你歡迎我什麼?」
白陌桑訕訕笑道:「嘿嘿,習慣這麼說了。」
「成華兄回來了嗎?」內寢傳來一陣喊聲。
前廳二人立即行將過去,聶成華見了好友,將木盒塞往白陌桑手中,朝大床道:「雲賀,你怎如此邋遢?」
白雲賀本還笑容可掬,頓時一怔,摸了摸下顎,短刺已成長刺了,他沉聲道:「嘖,孝玄君說我落魄,你說我邋遢,昨天在孝玄君面前沒敢說,其實我就想趁此機會,看看自己留鬍鬚是什麼樣,虧我難得不必注意儀態!」
聶成華噗嗤一聲,古怪笑道:「唐小三在的時候你怎麼不留?怕扎到他?但我說句實在的,你不適合!再過三十年你再試試吧,現在真的不行。」
「三十年……」白雲賀愣了愣後,罵道:「他離開了我才想到的!適不適合不要你管,我只是想看看!過幾天就剃了!成華兄,倒是你大夏天的,居然還穿著斗篷?雙仙前輩是讓你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?藍家的大斗篷不是挺好看的?那繡工那花紋,我家繡娘見了都喜歡。」
換聶成華一愣,他沒想到這問題,他低頭看了看尋常的土色斗篷,才抬頭道:「哎,天下人心惶惶,你也知道我師兄們不喜歡有人打擾,怕我大剌剌的一身藍裳太顯眼了,畢竟我長得英俊!」
「你就吹吧。」白雲賀翻了個大白眼,「你怕不是御劍時呵欠打得多了,灌了滿肚子氣,口氣倒是挺大的!」
白陌桑摀著嘴竊笑,他真不是在取笑聶成華或堂兄,只是覺得很有趣,居然如此就能拌起嘴,看來問道之初,堂兄與唐公子經常鬥嘴,只是習慣使然。
稍稍談笑過後,白陌桑被迫分出一半的點心給聶成華,而白雲賀雖說可以正常飲食了,卻不包括能吃點心。
聶成華聽了昨日倆師兄都與同窗們說了什麼,結果越聽越困惑,心中所疑未解,又添了無數。
所以聶成華吃完了點心,喝完了茶,就匆匆告辭了。徒留委屈巴巴的白陌桑與空盒,當然還有白雲賀的滿腹空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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