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成華吃好喝足,在星月樓度過一個充實又空虛的夜晚,充實的是肚子,空虛的是荷包。
天亮時他準備離開,掌櫃的早就拿著一只木盒在前檯恭候了。
聶成華只是衝著掌櫃的笑,就接過木盒走了,因為也不知說什麼好,而且也賞不了小錢了,趕緊走為上策。
他昨天看著送到房間的花月糕,確實是唐言軒吃過的眾多之一,不過相貌一點兒也不奢華,反而精巧沉穩,口味那叫一個豐富別緻,口感更是層層疊疊,害得他當時以為另一種雕了大花造型的才是最貴的點心,果然貧窮限制了他的飲食。
四月廿七的一大早,聶成華御劍回到日月山莊,隨便問了人後,知道藍逸塵昨晚就回來了,所以雙仙都在家!
雖然白雲賀初至藍家時,雙仙說過沒閒暇替藍浩清慶生,但聶成華如今看來,兄長們還是疼弟弟的。
聶成華沒去找倆師兄或好兄弟,而是穿著斗篷、拎著木盒往灶房去了,眼下約卯時過半,果不其然,他找到了藍庭。
聶成華在外頭打了招呼,藍庭聽聞,面帶驚訝匆匆來到灶房外,道:「阿芳,你這麼早回來啦?分明好多天沒回來了!」
「那是!這種日子我就是不睡覺也得早點回來。」聶成華一臉得意洋洋,遞出手中木盒,「師姐,這可是星月樓的花月糕,就是最貴的那個!妳先替我藏起來,中午再給藍烝。」
藍庭一聲驚呼,接過木盒瞅了一眼,道:「阿芳,一定是大哥二哥給你的銀兩吧,你不會都拿去買點心了吧?自己有沒有吃好睡好?」
如此關心,聶成華心中一暖,但還是故意打了個呵欠,道:「師姐放心,大師兄、二師兄對我就像對唐小三那樣,給錢都不手軟的!師姐,妳要是有什麼想吃的,我回來的時候也順便給妳捎上吧!」
藍庭笑道:「不必了,雖然大哥二哥大方,但也不該隨意揮霍,就算沒讓你把多的錢交回去,阿芳,男人啊,有積蓄是很重要的!」
聶成華也是笑道:「有的啊,只是我都存在大師兄、二師兄那兒了。師姐,男人啊,錢財當花則花!」
隨後二人相視片刻,齊齊發笑。藍庭道:「好了,不打趣了,我忙著準備早膳,幸虧你帶了點心回來,我本來還想著要下山去買。忙了這麼些天,你半夜趕路很累吧?快點休息去吧!」
聶成華點點頭,向師姐道別了。雖然他壓根沒半夜趕路,還睡得飽飽的。
趁著還有時間,聶成華急急奔向雙仙主臥,實在有夠遠的,因為不想當個壞孩子翻牆,又捨不得自己多走一大段路,所以他一直沒能回房卸下斗篷,等會兒順便問問能不能翻牆。
而聶成華來到主臥前時,才喘了口氣,叩門的手都還未抬起,門扉便由內而啟了。
而他又來不及看清開門的人是誰,就被一掌兜了進去,跌在坐墊上,似曾相識的光景,他還是不知到底是誰,但用腦子想想,只會是大師兄。
簡單打過招呼後,聶成華也不等倆師兄問,直接說了自己在日月城睡了一晚還買了星月樓的點心,方才已經去灶房交給師姐了,也希望倆師兄不要向藍烝戳破他的苦情計。
雙仙頷首同意後,藍逸情道:「那便不放你去休息了。阿芳,此次可有收穫?」
聶成華嚥了口唾沫,道:「說有也有,說沒有也沒有。我一樣沒見到半個人影或鬼影,但我去看過化神谷了,也發現滿月的子夜陰氣很活潑,幸虧我跑得快,隔天再去,總算安分了。谷中的屍體很多,有外家也有八卦麒麟,但能看到的範圍不大,都是黑壓壓的陰氣,所以實際有多少我也不知。大師兄、二師兄,既然滿月之夜陰氣活潑,想來風家那日不可能靠近,所以下回我想在新月那日蹲上一整天看看。」
他頓了頓,又道:「對了,就拿一般的陰氣來說,月相果然會有影響嗎?那新月時陰氣又會如何?師兄你們知道嗎?」
雙仙交換了眼神,沉默了一會兒,才將目光落向小輩,藍逸情淺淺點首,道:「自然有影響。月,對陰物而言即是日,天氣好的時候萬物活潑,天氣不好的時候……惡象叢生。換言之,新月之夜,陰氣最盛。」
果然如此。聶成華雖說早知,但仍表現出震驚,道:「原來真有影響,幸好第一次去的時候就過了新月,不然我初來乍到的,戰戰兢兢又不熟悉環境,實在危險!路線我都明白了,下回定能有收穫!」
這般賣乖,應該不會被發現吧?他其實好想說自己被妖王騙了。
藍逸塵挑挑眉道:「那你是要明晚就要再去了?」
「自然是了,新月那晚要看化神谷,前一日也不想放過。對了,大師兄、二師兄……」聶成華點點頭,隨後眼簾一垂,神色委屈,掏出一只乾癟的荷包,「在星月樓一晚上,我就一夜回到兩袖清風了。」
他在滄雲城待了那麼多天,掌櫃的也沒向他要錢,結果在自家腳下,一晚上就花光了,實在可怕,也實在痛快哈哈哈!
藍逸情嘆了嘆氣,收走了那乾巴巴的荷包,道:「晚些時候就讓這荷包吃飽了。」
聶成華當即欣然,好好道了聲謝。談話也未費多少功夫,距離辰時尚一炷香有餘,聶成華想了想,心一橫道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見到化神谷底的那些腐而不爛的屍體,我就一直在想煉屍這事兒。你們能不能……多說說妖師的事兒?倒不必說聶家如何。」
果不其然,他見到倆師兄皆是凝眉,他也稍感惡寒,甚至斷羽紋處都久違地有了些微感覺,但稍縱即逝,因為他倆師兄很快收了狠戾。
藍逸情狠狠嘆了口氣,道:「你知曉妖師,所以懷疑風家有妖師,這很合理,我們也懷疑過,但就可靠消息而言,妖師一族確實只剩你一人。」
聶成華正色道:「師兄,會不會風仲羲或風棋本身就是妖師?說起來,妖師算是修士嗎?」
他見二師兄一臉愁色,好似很不想談這個話題,反而大師兄顯得平靜,只是可見眼神中透露出些許擔憂,是對二師兄的。
靜默半晌,藍逸情才緩緩搖頭,道:「妖師並非人人可成,即便是妖師一族,也更重視天賦。其實有些邪術也是能驅使妖鬼的,但……若是驅使劍尊屍身,以及天下至陰的化神谷,且不論妖道能否辦到,但我可以保證,如今的世代不可能。阿芳,你可知妖師與妖道有何區別?」
聶成華想了想書上寫的,搖搖頭道:「書上沒寫。」
「嗯,書上確實沒寫。」藍逸情淺淺嘆了口氣,「要成為妖師,本身也需要一定的修為,至少沒有真丹是不能成的。待真丹或金丹完全轉化成妖丹,則成妖師。妖丹就是妖物的元神,妖師本質是人,實質是妖,不過,能完全轉化成妖丹的似乎不多,所以多半妖師都是妖力與靈力共存,兩者不精,卻能勉強行御劍之術。唉,說得多了。」
聶成華正襟危坐,差點兒脫口「可以再說更多」,不過他真沒想到,原來真正的妖師,是修士化成妖的意思,想想還挺奇妙的,說是妖,又不是妖,但也不算是人了。
聶成華點點頭道:「長見識了,謝謝二師兄。不過,應該也不能完全保證,風家一定沒有妖師吧?不管是倖存的妖師,或是後來出現的,風家沉寂了那麼多年,指不定能將修士養成妖師!」
「確實沒有什麼能保證的。」藍逸情神色淡然,卻終究不失昭然若揭的愁鬱,「你也不必想那麼多,顧好自己的安危就行。」
聶成華揚起淺笑,乖巧道:「是!」
他確實不必想那麼多了,因為早就想完了,在方才的介紹中,他也多少能猜出,自己便是那個有天賦的,只是被靜語珠阻擋了,或許他體內的妖氣,真是天生自帶的?或許真如妖王所言,接觸到化神谷的陰邪鬼氣,激發出了隱藏在不知何處的妖氣。
那確實只能算天意。
談話告一段落,時間也差不多了。聶成華問能不能翻牆回房,不然徒步的話,怕是得在路上碰見藍烝了。
雙仙應允後,聶成華便匆匆告辭,翻牆回房。
躡手躡腳回到大狗屋後,聶成華卸下斗篷,重新打理了一番,又翻出那本《世間奇異》,確實沒提到如何成為妖師,他本來還以為,就是修習「邪術」的修士罷了,怎料才沒那般庸俗。
說來也對,在過去的妖師可是能與魂師齊名的。
其實他心中問題還是挺多的,像是有了真丹或金丹後,還得達成什麼條件才能轉化成妖丹?以及天賦又是什麼條件?聽來若是完全成了妖丹,那便不可行御劍之術,因為其術是以靈力驅動的,但真的不能以妖力驅使嗎?就像妖王會飛那樣?佩劍又該如何?
佩劍?
聶成華靈光一閃,想到了妖界中那把無鞘的黑劍,說好有機會再見的話,妖王就要將劍送給他的啊!可他也不認為如今的自己碰得了。
不過,莫不是那把黑劍的主人就是妖師?是妖王殺了妖師強奪,還是真與妖師關係不錯,得到的遺物?
眼下都無解答。唯一有解的,便是他心意已決了。
*
不多時,在房間裡的聶成華聽見外頭有熟悉的腳步聲,臨近時,他倏然開門,將屋外之人嚇了一跳。
「藍烝!生辰快樂!」
面對忽然冒出來的聶成華,藍浩清退了兩步,揉了揉眼睛,發現真不是自己沒睡醒,便訝然道:「聶成華,你何時回來的?」
聶成華行出房外,聳聳肩道:「才回來不久啊,為了當第一個與你道賀的,我可是大半夜趕路回來的。哎,別怪大師兄、二師兄無情,只能怪我自己腿腳慢,跑腿完的時候,他倆早就離開了。」
藍浩清怔了怔,眨了眨眸子,木然道:「哦……那還真是辛苦你……」
他猛然一頓,劈然怒目大罵:「辛苦個頭啊!你好幾年都睡過頭,不也沒當第一個與我道賀的嗎!今年我不過生辰,你倒有這個雅興了,少給我賣乖了!」
聶成華定了一定,隨後大唪道:「哈哈哈!我這用心良苦,你何必如此戳破,太過分了哈哈哈!」
「用心良苦個大頭!那叫陰謀詭計!」藍浩清整個人都清醒了。
之後他倆肩並肩,朝著近在眼前但遠在天邊的大堂去了。
在大堂階梯前,聶成華與藍浩清正好撞見白雲賀,還有被當成拐杖的白陌桑,藍浩清便去幫了把手,省得白雲賀跳得辛苦。
好不容易進了大廳,主位上並無人,白雲賀入座後,白陌桑反而隨了藍浩清。
藍浩清要入座時回過身才發覺有人跟著,嚇了一跳,道:「白陌桑,我可不需要你照顧!」
在另一側坐下的聶成華見狀即笑,看著白陌桑的背影,還有藍浩清一臉悚然。
白陌桑回頭看了看發笑之人,又目光堅定地落向藍家公子,張口擲地有聲:「藍兄,生辰喜樂!」
聶成華的笑聲止了一瞬,又笑得更大聲了,還伴隨著白雲賀的笑聲,以及一句「浩清兄生辰喜樂」。
藍浩清怔了征片刻,隨後嘆了一大口氣,嘴角卻是上揚的,道:「今年生辰,還挺別緻的,倒是沒想過白陌桑會在我家跟我說生辰喜樂。說起來,白陌桑你生辰又在何時?」
白陌桑轉笑訕訕道:「八月十二,不過安家沒在過生辰,每年都是白帝城和唐門送了禮過來,我才想起生辰到了。」
兩道笑聲猛止,卻傳來一聲憤憤的咂嘴,不在背後,離得不遠,白陌桑的目光默默飄向一旁,果然見自家堂兄咬牙切齒,他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。
藍浩清自然也察覺那份古怪,便連忙道:「白陌桑,唐門給你送禮,是清竹公的意思吧?」
「對對對!都是蝶語哥哥用個人名義給我送的!」白陌桑如見救星,連連點頭,餘光卻沒放過自家堂兄,好在,他堂兄果然舒展了神色!
白雲賀以外的三人,是都萬萬沒有想到,白雲賀竟連如此也能捻酸吃味。
話題告一段落,紛紛落座後沒多久,藍庭便領著門生來送早膳了,藍浩清的那份格外豐盛,藍庭也坐在自家弟弟旁邊。
談笑之間,藍氏雙仙並未現身,當早膳畢了,藍庭要離開時,在自家弟弟耳邊悄悄說了句「得空記得去找湘鈴」。
藍浩清的喜悅溢於言表。
要說過去十幾年的生辰,也只有他七歲那年,頭一回見到白湘鈴那次,他心愛的娘子有在日月山莊陪他過生辰,白雲賀就來得多了。
真要說他與白湘鈴在婚前見過幾面,其實也是不多的,但會互通書信。
藍浩清感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,雖說本該就是好的,只是無奈惹了壞,但只要能重回那份美好就行,或是,換另一種美好。
不過,生辰歸生辰,說好了不過生辰,他倒還是有工作,暫時不得空。
藍浩清率先告別了同窗們,聶成華與二白互相看了看,白雲賀說天氣好想去大花園,聶成華和白陌桑立即就行動了。
另一方面。
藍浩清來到書房找自家姨娘,話都沒說半句,他就被姨娘緊緊抱住,然後聽著姨娘先是道喜,又是巴拉巴拉說了許多掏心掏肺的,話音落畢,他也才被放開。
江昭琳偷偷塞了一袋銀兩給侄子,藍浩清也沒在客氣,偷偷收下了。隨後二人相視,皆是開懷大笑。此處僅他二人與藍小初、藍小末,實在沒必要偷偷摸摸。
藍浩清揀了兩塊碎銀,分別給了小初和小末,二人無話,只是也偷偷摸摸地收下了。
藍浩清就沒聽這倆孩子說過幾句話,可他私下聽姨娘說,小初、小末其實嘴巴很碎的,像麻雀吱吱喳喳,可惜沒能見識過。
告一段落後,藍浩清本來要坐下工作了,怎料被姨娘攔住,直接把他趕走了,說是他大哥二哥有找。
藍浩清很快來到倆兄的屋子,門都沒敲就被兜進去了。
那個早晨,他聽兩位兄長說了很多很多,關於很多人,關於很多事,關於過去,關於將來,可最叫他激動振奮的,是那句「浩清,待我們斬了麒麟頭顱,便將宗主之位交與你了」。
他振奮的並非宗主之位,而是能解決八卦麒麟!
而他的回應,也只是一句:「我會助力。」
不能詢問,不能請求,他要斬釘截鐵。
也確實,他的兄長們並未拒絕。
藍浩清忽然不那麼討厭今年生辰了。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8o4ELNGJI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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