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萬妖之王隅卯提議要去化神谷修練,並且兩個時辰後正好是滿月的子夜,聶成華嚇得花容失色,本能般拔腿就想衝回房間,怎料竟被還未走開的楊茉給一把兜住了。
最可惡的是,楊茉本還用兩隻手攬住他,很快發現似乎是大材小用了,便只用一隻手拽著他的後領,最可悲的是,他堂堂聶成狗,竟然掰不開區區一個醫者!
「楊茉你好可怕!你放開我啊!」聶成華兩手搭在腦後的那隻手上,臉色煞白,泫然欲泣。
他是真沒想到楊茉瞅起來纖弱,胳膊也不粗壯,四年前替他診脈時亦是輕柔,怎的手勁如此之大!
啊,莫非不是楊茉的手勁大,而是他聶成華來妖界後就沒吃過一頓飽飯,又每日勞心傷神,才會不敵醫者?這是預謀犯案!
但分明楊茉也吃得很少啊!甚至有時問其吃飽沒,還會得到「今天不想吃」的回答!
一想到這些,聶成華忍不住哇哇大叫。
面對此番光景,芊涵面露神奇之色,驚詫道:「哇!聶芳連楊茉都打不過!」
先不說兩人沒有打起來,但就連聶成華自己都同意了這個說法,所以他不嚎了,而是委屈巴巴地全身癱軟,因為楊茉拎著他,所以才沒摔在地上。
聶成華雖說放棄了抵抗,卻也沒接受那鬼一樣的提議,大嘆道:「唉,滿月之夜去化神谷,我真的會死的……」
他還記得那活潑至瘋癲的鬼氣。
隅卯狂妄地冷笑道:「呵!有本座在,死不了你!」
死不了你。這句話在聶成華被靜語珠入體前,也聽二師兄說過,可他這次說的會死,是會被嚇死。
見聶成華一副委靡不振的死人樣子,隅卯挑了挑眉,開始思考起去化神谷修練的辦法到底好不好,可若非對方著急,他自然不必出此下策。
其實他身為妖域主宰,自是身負天下至強的妖力,由他助力並非不能行,且不論聶芳能否支撐得住,反正群妖與芊涵是一定得嚇死的。他向來不是收斂力量,而是將其分散,妖域的無疆地界正是力量浩大的證明。
妖氣也好,鬼氣也罷,皆為陰氣,只要能打破真丹和靜語珠的平衡就沒區別,隅卯也隱約記得,人類修士成為妖師,將金丹轉化為妖丹,也不見得是靠妖氣,反而鬼氣更為便捷。
聰慧如他,仔細想想也能明白其中道理,人與妖乃是純純的異族,可鬼氣多是人屍所化,尤其是化神谷,那與人類便算得上半個同族了。
妖氣與鬼氣同樣份量下,也是前者之陰更勝一籌,而他堂堂萬妖之王、妖域主宰,自是能勝過整個化神谷!
反正,就算聶芳扛不住化神谷的鬼氣,有他妖王在,沒什麼好怕的。
思慮結束後,隅卯覺得自己簡直是太聰明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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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時辰過去,躲在小破屋的聶成華還是被隅卯拎出去了,一人一妖一只萬妖圖,在楊茉冷淡、芊涵愉悅的目送下離開了。
聶成華只是閉眼又睜眼,就身處化神谷了,準確來說,是化神谷的空中,他被隅卯抱在腰側,四肢與面門自然下垂,手裡攥著萬妖圖,心如死灰般盯著腳下的一片爛屍。
約方圓十丈,不可見黑霧,想來是鬼氣忌憚妖王,紛紛散開了,所以聶成華的視野也難得有十丈之遠,他沒瞧見崖岸,想來是在化神谷中央,原來是這等景色。
聶成華仰起面門,一臉滿不信任,道:「隅卯,我姑且問一句,你該不會要直接把我扔下去吧?」
話音一落,惡臭撲面而來,他也只是皺了皺眉,抬起空著的左手摀住口鼻。
隅卯東看看西瞅瞅,神色略顯為難,道:「本座不常來化神谷,不知何處能落腳,你要是不想待在屍體上,本座就去給你找顆大石頭吧。」
「誰會想待在屍體上啊!」聶成華忍不住破口大罵。
接著隅卯就帶著他去挑石頭了,聶成華簡直欲哭無淚,但還是自己挑了一顆順眼的大石,其之大,翻身打滾不在話下。隅卯也沒將他放下,就一直掛在腰側,然後用另一隻手輕輕鬆鬆搬起大石,扔在了層層疊疊的屍體上。
聶成華差點兒要以為石頭很輕了,直到那顆大石把屍堆砸得凹陷,還有殘肢斷臂四方噴飛,他很確定妖王沒使勁,只是鬆手而已。
一股罪惡感湧上心頭,聶成華又想回家了。
他總算落了腳,可當他發現妖王還在空中時,一股不好的預感踢開罪惡感,他打顫著聲音問:「隅卯,你不會離我太遠的,對、對吧?」
隅卯雙手環胸,睨著腳下人類,古怪道:「本座不離你遠些,這些鬼氣如何靠得近你?」
聶成華當即悚聲道:「別讓鬼氣靠近我啊!」
「你就放心吧,有本座在,不會讓鬼氣太放肆的。」隅卯一說完便緩緩飛離。
「喂喂!你別走啊!別飛啊!喂!」聶成華頭一次能看到妖王離開的身影,顯然是故意的,他沒心思覺得新奇了,他看著妖王的背影堪堪遠去,四周的黑霧也堪堪湧上,嚇得他大驚失色,只能死死抱著萬妖圖,「哇嗚嗚別過來!」
隅卯回頭看了一眼,正好瞧見了聶成華的最後一面,消失於滾滾黑氣中。
*
聶成華害怕時,就習慣閉上眼睛,他僵著身子不敢動彈,也不知過了多久,待理智堪堪復歸,他才發覺自己毫髮無傷,似乎也沒什麼危險。
他緩緩睜了眼,四面八方滿是黑霧,視線並未完全受阻,勉強能視,像眼珠子上蒙了一層紗。
他仍有些猶疑,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,也摸了摸全身上下,確定人好好的,他將萬妖圖置於石面上,果斷拉開前襟,確認斷羽紋毫無異狀才鬆了口氣。
姑且確認安全後,聶成華氣不打一處來,在心中罵了妖王幾句,憤憤揀起萬妖圖,忍住想將其扔入屍堆中的衝動。
不過,原來化神谷的鬼氣沒想像中的可怕嗎?說來也對,他之前就覺得化神谷比麒麟崗和藹多了,敢情滿月之夜的「活潑」,還真只是「活潑」,並非危險!
時間有限,不能浪費。
聶成華很快調整好心態,一屁股坐下了,他深呼吸了幾口,隨即眉頭緊蹙。
太、太臭了!
看來在習慣惡臭之前,是沒法兒開始用功了。
又不知過了多久,只覺倏忽如年,好不容易稍微適應了惡臭,聶成華雙目輕閉,沉心靜神,將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萬妖圖上。
若用靈力帶出妖氣,周遭的鬼氣會上前幫忙嗎?不知道。
漸漸的,聶成華察覺精神進入了一種奇怪的境地,他神志清晰,卻無從胡思亂想,似自願也似被迫,全心全意地感受體內的妖氣,甚至是圍繞周身的鬼氣。
又感覺到一股脫離的寒而不冷,不知是脫離了什麼,像赤裸裸的,卻非身子上的。
他也嗅不到了惡臭,甚至感覺不到萬妖圖的形體,而是在不知不覺間,似乎與萬妖圖的妖力搭上了頭。
如身處夢中,清晰又虛幻,自然又縹緲,他不覺得奇怪,也沒思考過奇怪與否,他已然深陷其中。
他能感受到三種相似但截然不同的東西,正是他自己、萬妖圖以及化神谷。化神谷的鬼氣起初帶了些警惕與試探的攻擊性,如今已是乖巧平和,圍繞在他身邊、纏覆在萬妖圖上,像一個天真的孩子,拉著還睡眼惺忪的小夥伴要一塊兒玩耍。
他就在一旁靜靜地看,可萬妖圖如何都不醒來,總是那般慵懶,但也沒有排斥。
聶成華知道,是該自己出馬了。
或許是在靈識中,一片漆黑,玄色為三者,他堪堪「接近」萬妖圖,輕輕將其捧起,鬼氣隨之升騰,不知是否因為救星來了,鬼氣變得興奮活潑,手舞足蹈。
無聲而言:該醒來了。
萬妖圖抖了一抖,卻僅此而已。鬼氣在四處亂竄,如精力充沛、閑靜不下的孩子,倒也像因為被小夥伴冷落,卻不知所措而抱頭狂奔的孩子。
聶成華是大人了,當然不會因此放棄。他捏了捏萬妖圖,又上下晃了晃,再左右搖了搖,再次無聲而言:該醒來了,王八蛋!
話音一落,似乎真將萬妖圖給罵醒了,可代表其的一團玄黑甫一騰起,四面八方的鬼氣即翻湧而上,像滿滿的一桶水忽然破了洞,奔流狂烈,須臾便將萬妖圖吞沒,隨後也將聶成華給淹沒了。
「哇!」
聶成華大叫一聲,結束了方才那詭異的經歷,凌亂的思緒同時歸位,他心有餘悸,久久不能回神,這才覺得方才的一切都好奇怪,太奇怪了。
「聶芳。」
然而一聲叫喚,迫使聶成華抽離滿腦兒紊亂,他呆呆地循聲望去,仰起面門,那是聲音的主人,也是萬妖之王,還有莫名刺目的光由其背後而來。
聶成華不由自主瞇起了眼,驚覺那光並非是隅卯發出的,而是陽光。他因驚訝睜了眼,又因刺目閉了眼,一時間眉目有些猙獰。
聶成華像個走在路上被撞的瞎子,閉著眼驚聲道:「怎麼就天亮了!」
「確實天亮了,本座還以為你今天是辦不到的,幹得不錯。」隅卯一把將人類扛至肩上,「回去了。」
「哎!等等等等!」聶成華驚叫的一瞬間也睜了眼,可他也一瞬間回到了妖域,惹得他一臉錯愕中帶著嫌棄。
他的餘光瞥見蹦蹦跳跳而來的芊涵,亦隨即聽到芊涵說:「王!歡迎回來!還有聶芳!」
什麼叫還有!聶成華翻了個大白眼,微微嘆了一口氣,又聽得芊涵一聲驚呼,還說「聶芳居然成功了」,他愣了愣,不由自主抬起抓握著某物的右手,就見一只約一個巴掌長的鵝黃色卷軸,中間一圈約兩寸寬的玄色,繫了一條細細的紅繩,其結複雜且凌亂。
聶成華又怔了怔,信手翻轉手中之物,才發覺那條紅繩並非綁在上頭,而是從卷中「生」出來的,他頓時在心中讚嘆,這設計真不錯,如此繩子便不會丟了,可他轉念又一想,那豈不是破了兩個洞?
芊涵已經來到聶成華旁邊,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盯著那卷軸,卻離了三步之遠,一副想看又害怕的樣子。
聶成華倒抽一口氣,又驚又喜,還有些小緊張,道:「這便是萬妖圖的真面目?」
隅卯點點頭道:「正是,雖說不知多久前丟的,但與本座記憶中的一樣!」
聶成華隨即展了笑,又很快滿臉困惑,抬眸道:「隅卯,不是說見萬妖圖如見你嗎?那不該是妖力很強的東西嗎?怎麼我拿在手上沒啥感覺?」
隅卯神色略帶高傲,冷哼一聲後道:「因為本座在此!萬妖圖的妖力確實很強,不知收斂,但本座安撫住了,不然你繼續拿在手上,楊茉可要罵本座了!」
「啥?我想看楊茉罵你……」聶成華先是愣愣脫口,頓了一頓後連忙改口:「咳嗯,我是說,原來如此,所以若非你安撫住了萬妖圖,現在的我是不是承受不住?」
隅卯大力點頭。
聶成華俛面視物,擠眉弄眼糾結了一番,瞅向一旁的芊涵,忽然將萬妖圖遞出,道:「芊涵,妳現……」
現在還想不想玩。話都沒說完,他就見芊涵臉色大變,哇的一聲轉身逃跑,正好與從露天灶房方向行出的楊茉擦肩而過。
聶成華噗嗤一聲,晃了晃手中的萬妖圖,道:「居然怕成這樣。隅卯,你不是說安撫住了嗎?楊茉,我回來啦!」
楊茉點點頭,沒走得太近,只是來看看而已。
隅卯不以為然:「妖不同於人類遲鈍,人類大多不怕關在籠子裡的猛獸,可妖還是會被猛獸的氣息震懾。」
聶成華又噗嗤一聲,抬頭看向妖王,道:「說到猛獸,你說我解放了萬妖圖,就能看到你的真身了對吧?那我可要打開了!還是你要直接變身給我看?」
隅卯金眸微瞇,仰面睥睨,道:「本座不記得怎麼變回原身了,你自己打開萬妖圖吧。」
聶成華當即愕然:「這是能忘記的嗎?」
他本還以為妖王一臉傲視天下,會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話,結果只是偽裝用的理直氣壯,高看了高看了。
隨後,聶成華心中暗喜,將目光與注意放回萬妖圖上,瞅起來乾乾淨淨的,好似什麼上品的卷軸,實在與不久前黑乎乎的模樣對不上。
不過,正當他抬了左手,想要捏住繩結時,卻大難臨頭,不知從何處下手!他雖能瞧出紅繩的兩端,卻瞧不出那層層疊疊下的走向,害他頓時腦兒發暈。
嘗試都不必,聶成華直接放棄了,他抬起面門,舉起萬妖圖,道:「隅卯,這繩子不會就是你綁的吧?你如果能用手解開,我喊你一聲爹!」
隅卯俛面,挑了挑眉,並未答話,只是用右手兩指捏住厚實凌亂的紅結,輕輕一掐,繩結便化了。真是化了。
聶成華當即瞠目結舌,回過神時,他也才發現,原來打結的紅繩,與連接卷軸的是分開的,難怪能長得那般亂七八糟。
隅卯抬起金眸,咧起一邊唇角,頓時有了幾分邪惡的意味,道:「本座用手解開了。」
雖然感覺是作弊,但又沒有完全作弊。聶成華也很是乾脆,抬頭笑道:「爹真厲害!」
不遠處傳來一聲突兀的咳嗽。是楊茉。
不知何時站在楊茉身邊的芊涵見狀,驚恐錯愕了一臉。隅卯本妖則是狂妄地大笑起來。
聶成華翻翻白眼,重新看向萬妖圖,從卷軸長出來的紅繩雖說也打了結,卻是普通的活結,他輕輕一拉即解,滿心期待將卷軸攤開。
不過,聶成華雙眼一睜,眉頭一皺,下顎一縮,滿臉皆是古怪,他瞅著卷上中央那一團色彩斑斕,毫無形體,好似顏料恣意潑灑,水份極多,顏色極淡,卻又色色分明、色色相融,但沒瞧見丁點兒紅繩。
他頓時鐵青了臉,上下左右打量萬妖圖,道:「這什麼鬼?顏料打翻了還用水洗?」
隅卯止了笑,無奈道:「這是萬妖圖,上頭畫的即是萬妖。你說,你把幾萬隻妖畫在這小小的卷軸上,如何能有形有體?」
聶成華聳聳肩道:「隨便灑灑你說萬妖就萬妖,我也無力反駁了。我是來看妖王大人威風凜凜的英姿的啊!」
芊涵登時精神萬分,湊近了幾步。
隅卯沉了面,懶得再解釋,一掌拍在「萬妖圖」上,那團斑斕霎時改換,堪堪浮現出一張畫像,逐漸威風堂堂、大氣磅礡。
待卷上形態完整,聶成華詫異驚呼:「不愧是我聶成狗的爹!是狼啊!」
不只二妖,就連楊茉都以為他會說也是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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