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成華在妖域度過了整整一個月後，總算從大半個月的醒來、吃飯、用功、昏死的循環中脫逃。
自打半個月前，頭一回知道萬妖圖會被簫聲吸引，他便天天吟簫給萬妖圖聽。
萬妖圖並非每次都會搭理他，但芊涵幾乎是天天都在嫌棄難聽，嫌得煩了，都乾脆一聽見簫音就去找群妖玩耍，芊涵說過那簫聲越聽越讓她生氣，所以只能去揍群妖發洩了。
聶成華知道後還真有些不好意思，一直想到委屈大哭的群妖，但也沒辦法，即便他自己有時覺得悅耳，他也不是老吹《惡道出山》，芊涵還是會聽到發怒，不過這個現象很快就被解答了。
某天隅卯問聶成華是不是吟簫時也是越來越生氣，聶成華想了想，給了肯定的回答，因為萬妖圖都不搭理他，越想越生氣。
隅卯說正是因為他的怒火透過簫音影響了芊涵，是好兆頭，代表簫聲不再只是單純的音律，而成了一種有效的力量。
聶成華雖說可以理解那個道理，畢竟隨便想想就知魂師之力也是同個意思，可他沒有實感啊！
隅卯倒是見怪不見，反正情緒是可控的，只讓聶芳可以再更生氣，貪嗔痴怨都是增長陰力的好東西，得足夠強大了，萬妖圖才會心甘情願。
聶成華明白是明白，可他活了快二十年，真正大發雷霆的次數寥寥可數，他對萬妖圖也沒那麼大的怨念，看來只能換個方向了──想想令人憤恨之事。
得盡快掌握萬妖圖才行，他之後還得練習馭控鬼氣的法子。
但還是花了大半個月。
成功之時，聶成華心中所想，是充滿憤怒的渴望，由倉皇不安伊始，逐漸轉為憤恨慍怒，但只因覺得自己無能，所以自怨自艾、憎天尤萬妖圖，可當怒頭過去，便生出了期望與哀求。
然後萬妖圖給了他當頭一棒，把他給打醒了。
回過神時，聶成華發覺自己又在那黑壓壓的地方，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形體，卻沒了九重簫，但屬於萬妖圖的力量就圍繞在他身邊。
像是手舞足蹈的雀躍，拂撩、旋轉、升騰、鋪天蓋地，將他狠狠吞沒。
接著是一瞬間的窒息感，然後他就醒了，真的醒了，回到現實中。神奇的是，九重簫真不在手上了，在腿邊，看著像他自己放過去的，萬妖圖也不在桌上，而是落到了地上。
聶成華一時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，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方才吹了什麼曲子，又吹了多久。
堪堪平復心緒後，他感覺身子怪怪的，遂拉開上衫，低頭瞅向斷羽紋處，說不上刺痛，像是忽然碰了涼。
他瞇眼蹙眉，定睛仔細，斷羽紋似乎有哪兒不同，只是不明顯，他實在瞧不明白，便急匆匆出了屋子，喊了楊茉，也很快喊來了人。
聶成華指著腹上胸下，急道：「楊茉你趕緊替我看看，你還記得原本是什麼顏色嗎？是不是有哪裡不同了？」
楊茉稍稍屈腿，扣著下顎仔細打量，片刻即起，道：「淡了一些，不明顯，形狀沒變化。」
這時二妖也行了過來，隅卯揚起唇角，神色略帶讚賞，道：「聶芳，去將萬妖圖取來。」
聶成華怔怔瞅了過去，看了看妖王，又看了看斷羽紋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，未多猶疑，仍是打理好上衫，回屋取了萬妖圖出來，道：「拿來了，幹嘛呢？」
隅卯伸手覆之，並未取過，不過須臾。聶成華渾身一顫，明顯嚇了一跳，驚聲道：「哇！方才那是什麼！」
有些刺刺麻麻的，像才取暖了身子，又被寒雪砸了一臉，他從前和藍烝玩耍時經常感覺如此。
隅卯收了手，咧開笑容，道：「那是萬妖圖的妖力，本座轉眼放了少許出來，你既然能直接感受到，就證明本座所想沒錯，你能用萬妖圖了。」
「啊？怎麼用？」聶成華腦兒嗡嗡的，本能般地問了一句，他發現芊涵不見了，眼珠子一瞥，原來是躲到楊茉背後去了，看來即便是方才一瞬，也足以讓芊涵恐懼。
可能是這問題太蠢，隅卯一下收了笑，淡然道：「拿著就行。不過，如何調用其中妖力，就是你自己要努力的了。」
聶成華連忙問：「我如何知道自己有沒有成功啊？難不成每次用了都得有那奇怪的感覺？很噁心的，我不想要！」
隅卯挑了挑眉，目光落向甫跨出半步的芊涵，聶成華也隨之望去，芊涵見那兩雙目光，頓時如臨大敵，匆匆道：「聶芳別欺負我！」
隅卯看回眼前人類，道：「先對著那群小廢物試試，至少能有反饋，等你體會深了，再去化神谷。」
聶成華頷首應下，忽然心裡又有些不好意思，群妖本來才成了芊涵的受氣包子，又該繼續遭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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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飽睡飽後，聶成華信心滿滿，握著萬妖圖來到屋外。雖說是找群妖練手，其實是讓一隻妖過來受難。
他一見被選中的那隻可憐妖，奇醜無比，不知是兩手兩腿還是就真的有四條腿，前面兩肢位置尷尬，在身體中間處，也不知有沒有分上下半身和頭，反正瞅著是一體，沒有頸子，渾身黑綠黑綠的，似乎還軟呼呼的，與妖王差不多高，但「瘦」了一些，頂著一張奇怪的臉，兩隻眼睛是歪的，還很簡陋，嘴巴很大，還在衝著他笑，甚至朝他點頭。點臉才對。
好醜，好可憐，好有禮貌。也不知是隅卯挑的還是芊涵，那倆就在一旁沾沾自喜，楊茉則在自己的藥味屋子前。
聶成華勉強扯出笑容，道：「你好呀。我能冒昧問一句，這是什麼妖嗎？」
怪妖動了動大嘴，但只發出呼嚕嚕的悶響。
鬼都聽不懂。聶成華瞅向一旁，隅卯也適時回答：「沼澤出生的，本座記得是沼澤地的泥巴吧。」
「泥巴……」聶成華愕然瞅向沼澤泥妖，發現對方又笑著點點臉，看來是被妖王說對了，他還發現對方大力動作時，眼睛和嘴巴居然會跟著晃動，他不禁打了個哆嗦，努力忍住心情的複雜，「那我喊你……泥沼？」
也不等妖回應，隅卯便搶先答道：「叫牠爛泥，牠就是爛泥。」
聽著像在罵妖。聶成華的表情管理又失控了，可他見對方的眼口又在上下晃動，竟表達出一種高興雀躍。
他想了想也接受了，確實方才是自己想得不對，出生在沼澤，但並非沼澤本身，而是其中的爛泥巴。
聶成華越想越好笑，忍不住噗嗤一聲，瞅向妖王，道：「那我再問問，為何選這可憐的傢伙？」
隅卯冷笑一聲，道：「呵，這廢物不知疼痛，也沒殺傷力，身體毀了還能再生，只要妖丹不損，便是最好的沙包，所以你怎麼打爛牠都無所謂，本來就是爛的。」
芊涵驕傲附和：「沒錯！」
聶成華驚了一驚，同情地瞅向爛泥妖，看來沒少挨芊涵的揍。
妖真神奇。
這個修練沒可能於室內進行，聶成華也不見得能控制力量，所以他與三妖都被楊茉驅趕至三十丈遠。
聶成華覺得楊茉是誇張了，這可是一里有餘。
然而，在他就定位後，手握萬妖圖，也不知如何使用，反正專注在爛泥身上，催動體內靈力，一個使勁，噗哇一聲巨響，爛泥妖的臉居然炸了，剩下那半截身子軟軟撲地。
「……哈？」聶成華只能發出一個錯愕的聲音。
黑綠的爛泥濺至四面八方，最遠的能有十丈，在炸開的一瞬間，芊涵就躲到妖王背後，隅卯也在爛泥近身時將其焚噬。
奇妙的是，聶成華竟然不受波及，腳邊倒是落了許多，他本人倒覺得是萬妖圖不想被弄髒。
猛然回神時，聶成華倒抽一口涼氣，發現爛泥妖遲遲沒有動靜，便急急道：「隅卯！牠是不是被我弄死了！出妖命啦！」
隅卯雙手環胸，不以為然：「沒死，太突然了，腦子笨，反應慢。」
「這東西有腦子嗎？」聶成華失禮脫口，他隨即訕訕撇過頭，話鋒一轉：「妖丹呢？我會不會不小心就給炸了？」
如同灶房那般，一不小心就很容易炸了。
隅卯神色間透露幾分鄙夷，道：「妖丹沒那麼容易損了，你就是將牠炸個片甲不留也死不了，你可以將妖丹視為妖力的本源，沒有實體，像是人的精氣神，也承載著妖魂。」
聶成華恍然大悟，真是長見識了，那麼在妖界中的妖，想來是更難死的。
說話期間，地上的爛泥總算有了動作，四散的爛泥迅速爬回本體，牠也四肢一撐，成功站起，不足之處也很快生出新的「皮肉」，不一會兒又是一隻完好的爛泥妖。
聶成華看得嘖嘖稱奇。隅卯道：「聶芳，這下足以確定你能借用萬妖圖的力量了吧？接下來你就對著爛泥，盡量把控妖力，否則鬼氣不如妖氣，屍體更不如妖身，你隨便一下都能把化神谷炸出個洞，也看看妖丹轉化的進展如何。」
聶成華神色一僵，尷尬輕笑。
第一日，爛泥妖不知被炸散了多少回。
第二日，毫無長進。
第三日，聶成華偶爾會聽見爛泥妖的哀號，嚇得他不敢繼續，但隅卯說爛泥只是被妖力嚇到，最重要的是，來得及嚇到了！
第四日，聶成華睡過去了。
第五日，神清氣爽的聶成華有種小別勝新婚的感覺，竟然沒將爛泥妖給炸得更爛，爛泥的呼嚕聲持續了好一會兒，直到聶成華累了。
第六日，和前一日差不多，聶成華能持續輸出妖力，甚至能些微調整強弱，只是他仍毫無實感，不知自己到底用沒用上萬妖圖，因為連當初那股刺麻的寒涼感都沒有了。
這天結束時，隅卯讚賞般地點點頭，道：「本座覺得可以了，明天開始就去化神谷吧，現在去也行，正好大半夜。」
正好大半夜！聶成華聞言一喜，自己總算能在半夜睡覺了，所以他果斷拒絕妖王。
聶成華將目光落回前方，發現爛泥妖一臉欣喜，像是在替他高興，莫名的心中一暖，他行至爛泥妖跟前，緩緩抬起手，道：「這些日子辛苦你了，多虧有你幫忙，謝謝。」
話音一落，他五指伸向爛泥妖的側面，總算摸到了！竟真是爛泥的觸感！扎實的那種！
爛泥妖咧著大嘴，擺動身前兩條勉強算胳膊的東西，看起來挺高興的。
實在好醜，但又挺可愛的，與外貌無關。聶成華笑了笑，收回了手，瞅向旁邊二妖，道：「隅卯，這爛泥妖算是大功臣，如果我想小小報答他，能怎麼做？」
隅卯冷哼一聲，沾沾自喜道：「都說了，沐浴在本座的妖力下就是最大的恩賜了，能為本座做出貢獻，也是小廢物們的榮耀！」
聶成華臉色一黑，餘光瞥見爛泥妖一邊搖擺，一邊發出呼嚕聲，顯然是很支持妖王所言，惹得他更是嫌棄了，道：「誰管你啊！我就想以個人名義謝謝牠不行嗎？」
隅卯定了一定，皺著眉一番思量，道：「那你求求本座，本座有讓牠化成人形的機會。」
「啊？機會？」聶成華怔了怔，「意思是，不一定成功嗎？」
隅卯點點頭道：「那是自然，妖力足夠強大才可能化形，爛泥的妖力低微，需要承受大量，本座估計能有一成的機會成功吧。」
「什麼！一成的成功可能！你沒說反吧！」聶成華大詫，但見妖王搖搖頭，確定沒說反，他連忙瞅向爛泥，對方亦是昭昭的驚恐，快速晃動簡陋的臉。聶成華簡直難以置信，他嘆了嘆氣，按著額角滿是無奈，「算了算了，當我沒問，隅卯，你可別對這可憐妖下手。」
芊涵雙手插腰，抬頭挺胸，朗聲道：「渴望王的妖力的妖有一大堆！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受到的恩賜！居然還不知感恩！」
「沒錯！」隅卯雙手環胸，也開始狂妄起來，「覬覦本座妖力的廢物是多不勝數，誰能拒絕像本座一樣的帥氣與智慧！哈哈哈哈！」
芊涵跟著哈哈大笑起來。
聶成華錯愕滿臉，驚覺自己方才做錯了一件事，就是在問妖王的時候，忘了誇一誇「你這麼厲害肯定有好點子吧」之類的，感覺就不會聽到那餿主意兒了。不能高估。
之後聶成華親自將爛泥送回了另一個空間，群妖如對英雄那般迎接爛泥，像在佩服牠能活著回來。這六天，爛泥妖都是待在人類區域，聶成華睡覺時，牠不是在地上打滾，就是給楊茉打下手，據說頭上能頂盆子而不倒，偶爾會被芊涵抓起來甩，因為晃來晃去的很好玩，還不怕玩壞。
再之後，聶成華吃過東西就睡覺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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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妖在屋外閒聊。芊涵轉著眼珠，食指抵著下顎，像是在勉強自己不大靈光的腦子，道：「王，聶芳真的只能當妖師嗎？我以前見過好多說自己是妖師的人類，都不是什麼好東西！而且聶芳的老家不是都被滅掉了嗎？」
隅卯低頭瞅向小女妖，面色淡然：「自稱妖師不見得是真的妖師，但無所謂了，聶芳只有這一條路能走，他家被滅門了，不也在其他地方活得好好的嗎？他是不是好東西，這些日子妳自有判斷。芊涵，如果要一直和聶芳生活，妳能接受嗎？」
芊涵愣了愣片刻，隨後笑道：「當然可以啊！聶芳又不像楊茉那樣死氣沉沉的，有趣多了！」
也不管楊茉就在藥味小屋外處理藥材，芊涵確實是「毫不留情」。
隅卯勾起嘴角，道：「好，倘若人類的地界容不下他，妖域便是他的家了。」
芊涵歡呼。
二妖笑完，還是去問了楊茉的意見，當然也只是沒有意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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