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成華成功靠著萬妖圖與九重簫馭使了一隻走屍後,他躍躍欲試地讓妖王再帶兩隻來,隅卯對著人類齜了齜牙,隨後拎起走屍,腳步一蹬就消失了。
聶成華正好眨了眼,沒瞧見妖王怎麼消失的。可惡。
又一個眨眼,妖王拎著兩具新的走屍回來了。
聶成華信心滿滿,當雙屍落了地,他便抓起萬妖圖,也不知是不是受心情影響,可他又不憤怒,但竟能隨隨便便就讓妖氣纏上雙屍,只是仍無法單靠如此馭使,眼下的他可謂一個勢如破竹,索性落了萬妖圖,再次吹起曲子。
大概還是受心情影響,他吹了自己甚是喜愛的《惡道出山》,管他吹對吹錯,反正肯定比無名曲子對得多!
在聶成華心中是狂妄的大笑,一定是妖王和芊涵教壞了他。
曲子不出一節,本來定住的雙屍開始詭異扭動,看著像在掙扎,但不多時就恢復正常,聶成華在腦中發號司令,足足喊了七次「前進」,雙屍才徐徐跨出步伐。
慢,特別慢,像是兩腿都綁了千斤大石。
聶成華一下就不高興了,結果雙屍還真的加快腳步,聶成華驀然一喜,雙屍也真的又慢下了。確實無語了。
他撤了洞簫,咬牙切齒怒不可遏,於心中喝令雙屍撲向妖王,雙屍照做,很快便遭妖王爆了頭。隅卯大罵:「聶芳你故意的吧!」
聶成華攤攤手、聳聳肩,道:「我是故意的啊。隅卯,你帶隻煞屍過來吧,我想試試能不能控制得住,要是連煞屍我都不行了,何況是一雙劍尊。」
隅卯當即露出一臉嫌棄,但也只是咂咂嘴,拎起雙屍就消失了。
聶成華看著不遠處地上那三坨黏糊糊的黑血,不禁讚嘆妖王的力量,他方才瞧得可仔細了,妖王壓根沒觸及雙屍,只是擺擺手指而已,難怪一身乾淨。
煞屍得去麒麟崗抓,所以多等了一會兒,但也不到半盞茶的功夫,隅卯便拎著一隻煞屍回來了。
煞屍?聶成華怎麼瞅都不像,索性發問:「隅卯,你抓錯了吧?呆呆站著一動不動的,比走屍還不行!」
捏著屍鬼後領的隅卯挑挑眉,隨後指一鬆,屍鬼便如大壩潰堤,熊熊江水滔滔奔瀉,直衝人類。
聶成華嚇得連忙抓起萬妖圖,在心中一通亂罵,總算將煞屍牽制住,孑遺兩步距離。
他大氣不敢喘,帶著兩物向後挪了挪屁股,先是攥著萬妖圖使使勁,越使越怒,但煞屍仍無動於衷,甚至有小幅的扭動,顯然力量只足勉強壓制。
聶成華放下萬妖圖,揀起洞簫吹起曲子,他熱血沸騰,猶如拚死之戰,雖然吹的還是《惡道出山》,卻是又急又猛,簡直是胡作非為、糟蹋曲子,可那就是他的心情。
快啊!快去咬隅卯!
煞屍的扭動越發詭異,雙手不停向前抓握,半邊脫臼的大嘴亦是向前開闔,明顯沒有要去攻擊妖王的意思。
聶成華又在心裡把煞屍亂罵一通,曲子過半,迅猛未減,他停下十指的動作,狠狠呼出一口氣,同時在心中憤憤喊道:快去咬後面那個大傢伙!
簫聲一止,煞屍猛轉,擺動雙手雙腳,咧著大嘴奔向萬妖之王。
可惜的是,隅卯雙手環胸,滿臉不以為然,想來是早就預料如此,煞屍很快來到面前,他並未出手,而是淡淡開了口:「退下。」
煞屍猛止,片刻即轉向,又向著人類奔去。
聶成華臉色一白、嘴角一抽,雙唇連忙又抵上洞簫,指使著煞屍調轉勢頭。居然被隅卯坑了!
煞屍的動作越來越緩,好不容易停下腳步,卻仍不停擺動身軀,仰起面門無聲嘶吼,好似在抱怨成了玩物。
聶成華趁機加足力度,也不吹曲子了,就憤憤地一個音又一個音,猶如罵戰,也確實心中怒斥不斷。
膠著了一會兒,煞屍總算又扭頭轉身,踏著凌亂的步伐衝向妖王。
不過,剩下兩步距離,煞屍便定住不動,維持著清奇的跑步姿勢,卻未跌倒。
聶成華詫然,又憤憤說了幾個音,煞屍仍不動如山,他索性撤了簫,甚至收回了力量,煞屍依舊八風不動。
他迅速起身,帶著兩物縱步上前,在煞屍左右上下打量,驚訝道:「隅卯,你做了什麼?」
隅卯不屑道:「哼,本座自是用妖力定住了。」
聶成華讚嘆道:「嘩!我也能像你一樣厲害就好!對了隅卯,你覺得我表現如何?」
隅卯轉了一圈眼珠子,答道:「勉勉強強吧,既然這麼受情緒影響,面對劍尊的時候應當能發揮更好。」
聶成華訝然:「啊?你怎知我的心情?」
隅卯冷笑道:「本座知道的可多了!」
聶成華無語片刻,隨後攤攤手道:「光知道別人,自己的都忘了,不愧是妖王大人,特立獨行、捨己為人。」
隅卯一時啞口,最後無處可發洩,只好一把妖火將煞屍燒個灰飛煙滅,看得聶成華嘖嘖稱奇,那火焰中似乎還夾雜著電閃。
聶成華的修練,勉勉強強結束了,所以他決定要離開了。
*
聶成華回屋休息兩個時辰便起了,醒後也仔細思量了一番,即便離八月還有大半個月,可既然約定是八月前出關,就不可能拖到下旬才離開,也難保沒有變故。
做好了決定,他離開屋子,發現楊茉也睡醒了,打了招呼,喊了二妖,說了要離開的事兒。
芊涵擺著不看好人類的嘴臉,楊茉仍是面無表情,隅卯開口:「提早離開也行,你決定了就好,反正你在外頭也能繼續修練,萬妖圖在你手上,遲早會轉成妖丹,況且本座也在。」
聽到最後一句,芊涵當即喊道:「王!我也要去!」
聶成華罵道:「去什麼去,去搗亂啊?」
芊涵齜牙咧嘴道:「王要離開好幾天對吧!我不管,我也要去!」
聶成華恐嚇道:「妳方才沒聽隅卯說嗎?我在外頭還是能繼續修練,我還會繼續吟簫!」
芊涵神色大變,驚恐倉皇又不甘示弱,隅卯拍了拍她的頭,道:「妳就先別去了,等姓風的真的去那什麼桃花谷,本座再來接妳過去。」
哪裡來得及?聶成華腦中頓時冒出這個疑惑,但很快便恍然了,按妖王的敏銳,不可能風棋和劍尊到了桃花谷門前才察覺,再按妖王的速度,往返妖界與桃花谷,沒準費不上一個時辰呢!
但芊涵去了能幹嘛?吃一頓飽飯?
芊涵欣然:「好!王專心對付什麼劍尊,我去搶了那個八瓜鏡!」
「八瓜鏡……」聶成華噗嗤一聲,「那叫八卦鏡,而且那個是逆八卦鏡,與尋常八卦長得不同,嘖,我跟妳解釋幹嘛。芊涵,妳不是會怕逆八卦鏡嗎?」
雖然說是長得不同,可他也沒湊眼瞧過,不知是如何之「逆」。
芊涵揚唇驕傲道:「我才不怕,只怕那兩個鬼東西而已!」
聶成華失笑道:「好好好,妳厲害,我服了妳。這提議我覺得不錯,需要妳的話就讓隅卯來接妳,但如果沒來接妳,妳之後可別呱呱叫,那是代表妳妖王大人單槍匹馬、橫掃千軍!」
芊涵頓時滿臉困惑,道:「什麼馬呱呱叫?」
聶成華瞅向大妖,道:「隅卯,那明天……我是說等我再睡醒就出發吧。」
隅卯頷首。聶成華繼續無視女妖,又瞅向醫者,道:「楊茉,你要看看我的身子嗎?但你可別再留我一個月了。」
楊茉淡淡道:「會看,但不會留。」
聶成華淺笑頷首。
此事告一段落,只有芊涵還在思考什麼馬會呱呱叫,單槍匹馬是什麼馬?
*
八月初三,大明將至,桃花谷中無人有眠,大廳中的白雲賀、藍浩清、陸靜虛,接到探子熱騰的消息:風棋已至,紮營西南二十里,琰山界內。
探子也不知風青在不在。
廳中肅靜,氣氛沉凝,過了好一會兒,白雲賀面色深重,率先張口:「西南二十里……正好在琰山地界邊緣,看那架勢,當是會走正門了,但是紮營?便代表沒打算馬上過來了?」
藍浩清點點頭道:「他們不辭千里,又是戰戰兢兢,指不定也算準了我們不可能主動出去,故意而為,順便休整。」
白雲賀眉頭深鎖,扣著下顎尋思片刻,道:「風棋沒有刻意藏匿,若是故意耗著,耗不起的反而是咱們。現在紮營是不是也只是為了讓我們放鬆警惕,以為他們要好生休整,咱們便能趁機休息,結果他們就來犯了。」
藍浩清怔怔道:「雲賀,你這邪惡的想法是和聶成華學的嗎?」
白雲賀頓了頓,笑道:「成華兄確實是良師益友。」
廳中三人心裡都在想,聶成華到底在哪兒。
之後,他們想了幾種安排,請來雲揚先生詢問意見。
雲揚先生畢竟是個懂醫術的藥師,自是不會讓他們乾耗著,選擇了「輪流休息」的方案,還提議讓藍家與陸家守在大門,各半輪流休息,白家修士配合谷外亦然,白雲賀則守在大廳,隨時調動、接應人員,以不變應萬變,沒什麼事就盡量歇著,若風棋進犯,則以煙花通知,所以也得在大廳外安排數名傳訊、聽訊的。
小輩三人想了想沒什麼問題,謝過雲揚先生後,立即安排下去,三人也就此暫別。
事態特殊,藍浩清也顧不上與陸靜虛一道的排斥,領著藍家五十人以及陸家十人來到桃花谷大門,也讓白家修士散了,陸家剩下的十人在各處顧著陷阱法陣。
藍浩清吩咐好自家修士,一人守一人休、兩兩配合,交代完後,他一轉頭就見陸家公子無聲無息,嚇得他差點兒失態。
也不必詢問,陸靜虛主動道:「藍公子先休息吧。」
藍浩清怔了怔,他也記不得對方是否那樣喊過他,反正聽著就是難受,他本想拒絕,見對方一臉淡然卻不容置疑,只好答道:「好吧,多謝美意,我先去休息了。」
不願再多看一眼、多說一句,藍浩清說畢即走,朝著一棟小屋去了,讓自家人若無事,則兩個時辰後來喚。
桃花谷本就是避暑之用,所以四處都有大大小小可供歇息的屋子。
之後,藍浩清醒了又歇、歇了又起,已是初四子夜,也不打算再睡,即便他不認為風棋會走夜半偷襲這一步,卻也不可掉以輕心,清晨亦是一個關鍵,估計只有大中午才是最安全的。
彎月朦朧,薄雲稀疏。
桃花谷進門是一塊方形空地,占地頗大,向前過了影壁則是通往四處的廊道,左右則是數棟小屋,藍浩清與陸靜虛雖然誰都不樂意和對方待在一塊,卻也只能老實守在影壁前,兩家門生兩兩分散。
很安靜,也很尷尬。藍浩清不知該不該搭話,他也不是討厭陸靜虛,或者說沒有討厭的理由,只是心裡有疙瘩,十幾年前留下的疙瘩,所以即便他大哥二哥與陸靜虛的兄長交好,那般交情也沒影響到弟弟們。
甚至在雲門問道前,他都沒見過陸靜虛。他以為,陸靜虛總會藉著什麼由頭拜訪藍家,看一看某個人,結果沒有,他還是挺意外的。忘了嗎?也忘了嗎?有可能忘了嗎?
所以他本來挺安心的,直至雲門問道,發現自己可能想錯了,只是可能,他也看不明白,唯一能肯定的,是對陸靜虛越發排斥,莫名的,並不莫名。
藍浩清望著彎月,張了口,又閉了口,他想問問旁邊那個碧春如雲裳,卻不知自己該站在什麼立場去問,也不知對方有什麼理由回答,他其實也害怕聽到回答。
徐徐夜風,涼爽,卻不舒心。
──破曉將至。
探子先一步來報,說風氏離開紮營地,徑直往桃花谷來了,並未分散人員,也已去通知白宗主了。
探子再次隱匿,夜色堪堪退去,大地逐漸赴明,吸入喉頭的氣息卻比深闌更寒,兩人無言,兩家人亦無語,只有互相以眼神交換心中的不安與堅定。
藍浩清呼出一口長氣,目光落向另一位公子,道:「陸公子,我不知我大哥二哥是否就在附近伺機而動,我也不知道聶成華被他們安排了什麼任務,倘若……我大哥二哥不會來,敢問你可有對付一雙劍尊的法子?」
現在問,確實是晚了,但這個問題本就可有可無,若有,那早該說了,若沒有,他們也都義無反顧地來了,可藍浩清不明白,自己的兄長們究竟在哪裡,會不會出現,有沒有對付劍尊的法子?
陸靜虛緩緩搖頭,道:「雙仙前輩說過,單憑武力勝不過劍尊,臨時法陣亦無辦法,要阻止劍尊行動,即從源頭下手,也就是風棋手上的逆八卦鏡。所以,你要不要與我賭上一局?看是你我誰會先奪取逆八卦鏡。」
藍浩清瞠目愕然,滿腦子都是「這傢伙方才說了啥」的困惑,但發現對方本就認真的神色更加認真,反覆確認也發覺自己沒聽錯,陸靜虛真的問他要不要賭上一局!
藍浩清可以理解奪取逆八卦鏡的結論,可他以為,按他所知的陸靜虛,應當會說「我會盡力擋住劍尊,請藍公子伺機奪取逆八卦鏡」這類的話吧!怎的反其道而行了!
「藍公子?」許是遲遲沒得到回應,陸靜虛稍稍舒緩了面色。
藍浩清猛抽一口氣,隨後展笑道:「沒問題,若是作賭,我通常不會輸!」
話一說完,他驀然驚覺,或許對方是知道此事,才會出此計策?雖說玄乎不可靠,可面對一雙劍尊那般勁敵,似乎再沒依據之事都得一試?
陸靜虛沒答話,只是點點頭,隨後抽出長劍,面向緊閉的大門。
藍浩清亦為之。他還知道自己比陸家公子多了些優勢,即便道法、武藝皆不如對方,可對風家而言,他的命比陸靜虛的命要矜貴些。
他沒打算死在桃花谷,他才不會失了與娘子的約,所以身旁的是陸靜虛而非白雲賀,足矣。
唯一可嘆的是,不知能護得住多少門人。任誰皆知要面對的是不可能戰勝的對手,卻也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主動請纓。
藍浩清會心一笑,想起當初在挑人時,還有人說「要是不選我,我立刻脫去鳳尾蘭夢裳,去桃花谷穿上銀羽君蓮袍」,結果大夥兒都讓其趕緊滾,這樣才能多一個名額。
之後的探子一直沒再回來。
也不必再來報了,因為風家修士在外喊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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