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時過後,聶成華隨便吃完不知是風青還是徐央準備的午膳,便被師兄們叫進屋裡。
可他一入座即主導了話題,劈頭便道:「二師兄,我有一首曲子不知其名,我哼給你聽!」
雙仙俱是錯愕片刻,藍逸情嘆道:「行,什麼曲子?不是有洞簫嗎?」
「嘿嘿,這曲子啊,我在桃花谷吹過,第二個音就吹錯了,越吹越錯,還是用哼的吧!」聶成華傻笑一下,隨後哼了一段那首無名曲。
簡單的曲調停止,雙仙互視一眼,藍逸情瞅向小輩,很快答道:「不知道,沒聽過。從哪兒聽來的?」
聶成華也不是太驚訝,反而有些訕訕:「……陸寧。在雲門抄書那一個月,他給我彈過的曲子,可我問他叫什麼,他只是搖頭,我也不明白是沒有名兒,還是不想說。」
藍逸情淺淺一笑,道:「那你可有想過,此曲無名,亦不願說?」
聶成華猛然怔怔,隨後堪堪醒悟且驚詫:「天啊!曲子有沒有名兒,和他不願意說,兩者並不衝突啊!」
藍逸情輕笑兩聲,道:「不過給個假設,我確實不知那曲子有名無名,也不知靜虛搖頭何意,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,他不想告訴你。」
藍逸塵也在咯咯發笑。聶成華一下沉了臉,悶悶道:「算了,大師兄、二師兄,你們找我何事?是又要我去白帝城了嗎?不是的話我想去城裡一趟。」
藍逸塵道:「阿芳,你就沒心思想問我們吧?自顧自又說自己的,去城裡做甚?」
見居心被戳破,聶成華只是目光轉了一圈又變得理直氣壯,答道:「我想去買床被子,再買幾套衣裳,被子是給風青他們的,雖然風棋束縛已解,但還是只能待在地下,風青也都睡那兒了,那太可憐了!衣裳的話,也有他們的,但主要是我自己想換一身,穿著藍家家服老是有人盯著我看,斗篷實在防不勝防,雖然我知道自己英俊帥氣,多看兩眼也是正常的,可關鍵是還會有人與我攀談,也不是搭訕我,就光顧著問師兄你們!我好難啊!」
藍逸情打趣道:「對別人的事兒倒挺上心的,你莫不是在期待什麼?你要去城裡就去,但沒人給你當挑夫,你被人搭話是我們不好,所以給你買衣裳的錢,至於給風家小兒的東西,你自求多福。」
語畢,他掏出一袋銀子遞了出去,又道:「多給你些吧,愛吃什麼買什麼。」
聶成華見那滿鼓鼓的荷包,立即展笑,慎重地雙手接過,好生收進懷裡,隨後又困惑道:「咦,你們怎麼不問我,別人都向我問了你們什麼?」
藍逸塵挑挑眉道:「這還用問?不外乎便是問風棋下落,問我們何時出山,問下個月十五在藍家的聚會參加與否,還問桃花谷的屍鬼與妖物怎麼回事罷了。」
聶成華驚愕至極:「你們果然能通靈啊!甚至還有人說到似乎是個叫聶成華的人帶去的妖,我都只能說自己不認識他,我好委屈!」
雙仙俱是發笑。聶成華稍稍平復震撼後,再錯愕生惑,又道:「等等,什麼下個月十五,沒人問我這個……是百家聚會嗎?在藍家?」
藍逸情點點頭道:「嗯,本該在白帝城的,只能延期改至日月山莊。沒人問你也正常,因為前兩天才定下的時間。」
聶成華再次驚愕不已,實在不知師兄們的消息來源究竟有多神出鬼沒,但是他發現師兄們在試圖搶回話頭,反正他想說的也說完了,錢也到手了,便道:「哦,你們肯定會去。所以大師兄、二師兄,你們找我要說什麼?不會就說這個吧?」
藍逸塵收了笑意,道:「阿芳,等你與風青從崑崙山回來之後,除非玄機來訪,不然便莫要打擾我們了,要做什麼隨便你,要是錢不夠了,就帶著令牌去城裡錢莊,別太隨便花用了。」
聶成華詫然:「居然不早說!早知我和風青就去城裡打尖了!不過師兄,你們是要休息對吧?玄機大哥是來帶徐央離開的對吧?」
藍逸情點頭道:「嗯,前陣子是有些累了,在聚會之前稍微休息一下。玄機何時會來不清楚,也不見得只是來帶走徐央,若他來了但無其他要事,你不必替他來打擾我們。」
聶成華頓時沉了心,有些落寞地點點頭,道:「哦,我知道了,你們好好休息,我一定不會闖禍,也正好想想……你們之前問我的。」
雙仙齊齊頷首,藍逸情道:「去吧。」
聶成華抬起眸子,左看看大師兄,右看看二師兄,雖說心裡還對百家聚會充滿疑問,但他打算日後再去找白雲賀問一問,他朝倆師兄抱拳,而後徐徐退出。
雖然師兄們說了沒人會當挑夫,但聶成華還是去找了風青,徐央自然也在,順便問一問有沒有要買的。
三人站在丹爐房外,風青未知聶成華與雙仙的談話,劈頭便被邀請一道下山採買,連忙搖頭拒絕:「聶公子抱歉,我的佩劍上交給雙仙前輩了,也囑咐過我不能隨便離開,還是說二位前輩要我隨你一同下山嗎?」
聶成華並不知連風青的佩劍都被沒收了,但稍微想想也不奇怪,便老實道:「哦,沒有,我只是問問,我師兄們確實不讓人陪我。風青、徐央,我現在可有錢了,你們有什麼想買的?別太誇張的都行!」
徐央想都沒想就搖頭。風青扣著下顎深思熟慮一番,隨後道:「聶公子,有些倒是不著急,反正後天我就能出去了,回程時我再給你當挑夫吧!雖然、雖然要一邊扛著東西御劍……呃,先不管那個了。我、我想說的是,如果方便的話,能不能帶一床被褥,我實在心疼少爺……還有,可以的話,也請你帶些食材回來。啊,你喜歡吃什麼買什麼就可以了,我會負責下廚的!」
「這麼單純?」聶成華瞧他說得臉都紅了,不知是要拜託人太緊張,還是因為羞的,他點點頭道:「這沒問題,我本來就是如此打算的。說起來,徐央你都怎麼睡覺的啊?」
先前就聽師兄們說徐央住在丹爐房,估計只有最初傷重時才睡的客房。
徐央面無表情答道:「坐著睡,習慣了。」
這意外又不大意外的回答,聶成華只回以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。
聶成華離開逸仙閬苑,在前往南邊的鄴城路上,一直不禁想起風青與白陌桑,覺得二人相似又截然不同,說得出相似之處,便是怯懦膽小、草木皆兵,可要說不同之處,實在想不明白。
都怪倆師兄話題轉得太溜了,害他忘了還有這個能討論!不只這個,他還忘了抱怨逸仙閬苑因為禁制而無氣候變化,害得他每次都得出去了才知下雨!
他只是,想把握機會多與師兄們聊聊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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鄴城是神州北部最大的城了,但因為藍氏雙仙所居就在頭上,兩者筆直距離約兩百里,所以鄴城附近的治安……說有保障也有,說混亂也是混亂的。
起因都是一樣的,太多散修流連忘返。起初是崇敬雙仙之人,後來便有其他心思者也流連於鄴城,尋常宵小強盜不敢作亂,但散修之間的衝突必不可免,聽說連官府都很是頭疼。
但畢竟鄴城不與世家相近,亦無強盛的仙家,所以向來是魚龍混雜、亂中有序。不過聶成華入城之後發現,比他上回來時還要混雜,他上次來乃是初至逸仙閬苑後,拿著師兄們的錢來採買生活所需。
他倒也不意外,畢竟在江陵或返程路上,入了城鎮都會碰上詢問雙仙者,更何況是離雙仙最近的鄴城?
他決定先去買身新衣裳!直接換了穿上!
在鄴城的進展還算得上順利,他換了一身簡單的黑裳,可傍晚時返回逸仙閬苑的路程就很痛苦了。
聶成華胸前背了個簍子,裡頭有菜有肉,背上扛著兩捲大被,還有一個大包袱,一來風便搖搖晃晃,回程所耗的功夫比去時多了三倍。
等他回到逸仙閬苑,躺在主屋前的地上,東西都散落在一旁時,天色已完全暗下了。
藍逸塵開門時先是左右看了看,有些意外只有氣息不見人,直到藍逸情探頭出來說:「阿芳,你是在假裝地毯嗎?」
聶成華大口喘氣,倒頭看向倆師兄,委屈道:「我累了,讓我躺一會兒。大師兄、二師兄,我不適合當挑夫啊嗚嗚嗚!」
藍逸塵笑道:「瞧你這瘦弱的身板,確實不合適,徐央雖然成那樣子了,但一定不會打輸你。徐央,你說是吧?」
聶成華猛然一驚,連忙看向另一邊,竟真的站了一個人!徐央走路也沒聲音的嗎?
徐央俛面瞅向地上那人,道:「作刺客時的技術沒忘,我也一直有在鍛鍊恢復,所以,單純比武術的話,我還不會輸給尋常修士。」
「我是尋常修士嗎……不,我比尋常修士還不如……」聶成華先是愕然,隨後蹙眉,「既然你這麼厲害,那東西就讓你搬了,簍子裡有食材,還有一包四季糕,一人兩顆,不許把我的吃了!兩捲被子都給風青,大包袱裡有個小包袱那是我的。」
徐央點點頭,立即動作。
「阿芳。」藍逸情已然行出屋子,笑面一低,擋住了尚且晦暗的月色,使得自家小輩的臉色更為陰沉,「躺在地上還能對人頤指氣使的,這個可不興說我們教的。」
聶成華把臉遮住,道:「我不依!御劍越來越累了,可靜語珠又沒疼我,這應該不是我的問題吧?」
他哭訴完便從指縫間露出雙目。
藍逸情彎腰伸手,一把將人給拉起,道:「不是。既然在逐漸轉化成妖丹,真丹勢必衰弱,靈力也會慢慢減少。你自己在外頭時要多注意,沒事就別出去溜達了。」
聶成華順勢站好,咕噥道:「之後就不能御劍了,我才該趁這時候多飛一飛啊。」
藍逸情自是聽得一清二楚,可他只是拍了拍小輩的肩,道:「回房歇著吧,等會兒喊你吃晚膳。」
聶成華覺得二師兄有些溫柔,便也乖巧起來,點點頭後朝腳邊一瞅,發現東西都不見了,就剩一只小包袱,再往上層瞧去,正好撞見風青扛著被褥那偷偷摸摸的背影。
抱著小包袱回房後,聶成華來到床邊,將包袱打開,一套新的黑裳,一套舊的藍裳。
……舊的?
他將兩者分離,藍裳掛至牆上,黑裳收進櫃中,隨後於床上躺倒。
床頭掛著奇怪的銅鈴,師兄們沒說是做什麼用的,他也是想碰卻不敢碰,如於在水一方中,好幾次伸手向懷幽琴。
在水一方啊,許是不會再踏入了。所謂伊人啊,在心裡想想還是可以的吧?
或許是有愧,或許是捨不得,聶成華一直沒敢多想藍家的人事物,可腦子是停不下來的,那便只能想想別人了,但別人的事兒,怎麼想怎麼不明白。
至於自己的,沒那個勇氣多思。
*
到了要去崑崙山的那日,在丹爐房地下的風棋一夜未眠,有了被褥鋪地蓋身,他反而睡得不好,畢竟理智一直在告訴他不能鬆懈、不能安逸,他身邊的風青倒是睡得不錯。如此足矣。
他本來沒想打擾風青假寐,偏生樓上來了人,也不能是誰,只會是藍氏雙仙了。
雙仙一見風青仍在熟睡,齊齊勾起唇角,有幾分輕蔑,亦有幾分玩味。風棋只是一如往常露出警戒昭昭的目光。
藍逸塵稍稍昂起面門,本就高大的身姿頓時又比還坐在地上的風棋魁偉許多,確實是高高在上、居高臨下,低聲道:「注意別弄髒地板了。」
風棋並未回應,只是擰起的眉頭更為緊蹙。藍逸情微微挑眉、雙目微瞇,盡是意味深長,道:「喊醒他,他該去崑崙山交差了。爾非愚鈍之人,有些事你自己想得明白。」
話畢,雙仙便回過身,一前一後上樓了。
待兩姿離去,風棋舒展眉頭,眼簾低垂,俛面瞅向身旁躺著的那人,他知道對方此次之行,看似返家與交差,實際是深入險境,但還不到九死一生的境地,他也不明白,風青能否活著離開崑崙山,一切都得看父親的心情,偏生,他從未明白過父親。
「風青,醒醒。」風棋伸手,並未搖動酣睡的人兒,而是覆手於其面,似在感受來之不易的溫暖。
風青雙目一緊,隨後緩緩睜開,睡眼惺忪:「少爺?早安,對不起,我這就起來。」
話音落後,他便緊緊閉上眼睛撐手起身,發出慵懶至極的沉吟,臉上的那隻手也順勢滑落。
風棋心中是無奈的,因為每天對方說的第一段話中,總會有「對不起」三個字,他先起了便會聽得「對不起我睡晚了」,他後起了又會聽得「對不起吵醒少爺了」,可他似乎也習慣了一遍遍的道歉,總是沒忍心下令禁止,不想給對方更大的負擔了。
風青起身後簡單打理一番,又回到床被坐下,拍了拍臉頰,隨後認真又膽怯地看著另一人,道:「少爺,我來回一趟可能會花不少功夫,要委屈你了。我一直想問,我是不是……不該那麼做?」
風棋冷聲道:「你交不交差都無所謂,就算偷偷回到風家也無妨,父親根本不在乎你怎麼樣,也不會在乎我怎麼樣,但你還有姐妹在風家,就去吧。」
風青怔了怔,瞬間清醒無比,連忙道:「不會的!宗主不會那麼想的!」
風棋冷笑一聲,並未答話,只是抬手順了順對方前額的髮,然後揚起上身,於那額心落下淺淺的一個吻。
風青又是一怔,頓時昏亂無比,他紅著臉倏然起身,道:「少、少爺,我會盡快回來的,請你、請你等等我。」
風棋垂了手,甚至垂了面門,靜默無聲,亦無目光。
風青心中一沉,緩緩上了樓。他不明白,當一個世家少主對自家的稱呼,猶如提及別人家時,其心中對自家的感受該有多深。
他也不明白那是何種感受,排斥?失望?痛苦?憤怒?
或許並不單一,也或許很單純。
他也不是真的傻,看少爺的名便知道,有些事實早就擺在那裡,可他還是想替少爺相信,那只是情有可原的假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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