逸仙閬苑中,風青與徐央打過招呼便來到主屋前,三名藍家人都已在此等候,藍逸塵遞出他的佩劍,藍逸情給出破損的逆八卦鏡,聶成華只是對他笑了笑。
在等待風青的期間,聶成華看到逆八卦鏡才又想起自己貴人多忘事,連忙問了師兄們,逆八卦鏡究竟有何蹊蹺,藍逸情也確實給出了回答:逆八卦鏡中有極陰之血。
聶成華很順口地問了是誰的血,只得二師兄一臉「你確定要問這個嗎」的嘲諷。
逆八卦鏡中有血,聶成華倒不意外,畢竟萬妖圖也愛喝血,但若說是極陰之血,風棋肯定不是的,風仲羲尚不好說,但最有可能的,便是風家的「軍師」了,雖然始終難以確認風家背後是否有高人相幫。
而風青好生收下佩劍與逆八卦鏡後,藍逸情道:「見了風仲羲如此報告,劍尊由雲門收回,風棋神形俱滅,佩劍已成齏粉,逆八卦鏡毀損,以此為信。」
聶成華一聽到「劍尊」二字,不由得打了個哆嗦,他差點兒忘了劍尊扔妖界去了,不,他的確是忘了,可也不知為何,師兄們沒向他問過。
風青在心中認真地確定了一遍,隨後抱拳道:「晚輩明白!」
藍逸情點點頭,瞅向自家神色有些侷促的小輩,道:「阿芳,瞧你神色,不會是錢又花完了吧?確實不好說你們路上會否經過錢莊,風青要是暴露了也麻煩。」
聶成華神情一僵,尷尬又心虛地將錯就錯,道:「唔,我是在算花用沒錯,我與風青他們的衣裳花了不少。對了風青,我替你帶了一套,你從風家出來之後就能換上了。」
他撩起大斗篷,展示肩上的小包袱。
風青連忙點頭,不敢出言打斷藍家人對話。
藍逸情微微一嘆,但這次掏出荷包的是旁邊的藍逸塵,他挑挑眉道:「別算了,拿去,我與逸情鮮少花用,倒是便宜了你不少。」
聶成華雙手接過,乾笑道:「多謝大師兄、多謝二師兄,你們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兄。」
藍逸情道:「別貧嘴了,去吧,別忘了我們的叮囑。」
聶成華收起荷包,拱手道:「是!一定牢記於心!那我們出發了!」
說畢,他便拉上風青,退到了更開闊之處,隨後雙雙抽劍御之。
要說師兄們的叮囑是什麼,後來還多說了一項:即便風青遲遲未出崑崙山,不可冒險進入,亦不可求助妖王。
從逸仙閬苑至崑崙山,還不比往白帝城來得遠,可按聶成華越發疲然的靈力與風青的孱弱,兩人只能算半斤八兩,辰時未至就出發了,但今日能否抵達,還不好說。
九月十六,若是回去得晚了,師兄們休息的時間就更少了。聶成華只能強壓住想呼喚妖王當車夫的衝動。
趕路、休息、吃喝、閒聊,日落月升,約莫戌時,總算勉強到了滄雲城。
風青很是不好意思,本想速戰速決,無奈天色已晚,只好留宿一晚,入城前聶成華又將斗篷披風青身上了。
聶成華熟門熟路來到雲天客棧,意外的是他穿著一身黑裳,掌櫃的卻還是認出了他,許是「藍氏雙仙的人」留下的印象太深。
風青老覺得掌櫃的看他的眼神很微妙,到了房間後一問聶成華,才知曉對方有那麼一段潛入崑崙山的經歷,風青也證實了那段日子風家確實忙碌,自家少爺幾乎在閉關,都沒去過化神谷,宗主甚至親自領著一雙劍尊出門了,帶回了好多修士。
風青感嘆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醫者,搞不明白那些天下大事,也不理解風家的所作所為,他的天地中只有少爺與姐妹,可即便如此,他也一個人都保護不了,甚至還需要別人保護。
聶成華也感嘆,坦承在桃花谷見到風棋自己一人,是真的想過置對方於死地,可他對風棋的恨,都與他自己無關,他只是替別人生氣,所以他忍得住,甚至在陸靜虛劍下保護風棋。
他之後也有想過,如果那時風棋死了,師兄們會否怪罪?他感覺是不會的。但如果他親手殺了風棋,或許藍烝還會讚一讚他。
也不知為何,之後聶成華竟對著風青掏心掏肺,將這段日子的各種糾結與委屈和盤托出。
風青震驚聽完後更是震驚,倉皇無措,不知是要安慰還是跟著義憤填膺,他心裡是有想法的,覺得自己的糾結與對方相比,簡直是小草見大樹。
稍稍換位思考後,風青不覺得自己能如對方那般,畢竟聶成華走的路,已經算不上路了。關於所謂的天意使然,他最後實在忍不住,問了個「你不會想知道聶家滅門的真相嗎」的蠢問題。
結果聶成華只是笑,笑得很開懷,但又隱約夾雜著細膩的悲苦,或許是無奈。
在滄雲城休息了一晚,天未亮他倆就離開了。
花了好些功夫來到崑崙山附近,聶成華找了棵枯樹,雙雙落地,問風青要多久時間,可風青也不清楚,畢竟得看宗主有沒有空見他,如果宗主整日無暇,他會先出來告知。
聶成華想了想,說會等到天黑。風青同意,便將斗篷交還,獨自御劍向崑崙山。
目送搖搖晃晃的風青離開後,聶成華在遮蔭不全的枯樹下四處張望,到底哪兒藏了人?到底哪兒能藏人?不會遁地還當不成探子了是吧?
接下來的時光,又是熟悉的等待。
*
當風青氣喘吁吁來到崑崙山山門,有些後悔方才沒多休息一會兒,害得他沒心思應付守門修士。
大門有四人看守,見風青雖穿著八卦麒麟裳,卻是孤身一人,紛紛抽劍戒備。
風青甚是無奈,也懶得多話,直接亮出風棋的玉珮。其實他也不知這玉珮究竟有多大的威力,畢竟拿到之後他都臥床不起,也沒機會使用。
豈料,守門四人一見玉珮,皆是大驚失色,齊齊垂劍作揖,其中一人道:「敢情是少爺的人,多有失禮,望閣下諒解。」
風青並不認識這四人,不知是外姓還是本家,看來這四人也不知他本來的身分,他稍稍平復了氣息,擺擺手說不必介意,隨後四人便讓了道,順利入府。
風青急匆匆趕往麒麟堂,只希望宗主會在裡頭,否則得往崑崙山深處去,不只得花更多時間,還容易碰上認識的,他倒不介意遇上熟面孔,唯獨不想撞見風夕。
好在麒麟堂外有三名少年修士把守,這說明了宗主在裡頭!
風青連忙上前,亮出玉珮,直言有特別重要的事通知宗主。其中一名少年看了看玉珮,面色不改,叩門後推開小縫鑽身而入。沒過一會兒,半邊大門由內而啟了大半,通報的少年道一句「請進」。
風青未敢怠慢,但耐不住心裡緊張,深呼吸了好幾口,才繃著身子快步而入。少年出去了,大門也關上了,砰的一悶聲好似阻絕了生的希望。
風青始終沒敢抬頭,這也不過是第二回單獨面見宗主,而且是來撒謊的。他對於宗主的恐懼與對任何人都不同,因為宗主本身是可怖的,是沒來由的敬畏。
宗主與上回面見時並無區別。風青腳步落定,恭敬作揖道:「晚輩風青,見過宗主。」
風仲羲一身更為精緻的金絲八卦麒麟裳,面無表情,不怒而威,捼挲著玉質板指,眼神有幾分慵懶,額心豎直的紅痕卻異常銳利,他緩緩張口:「我兒何在?」
短短四字,風青卻不由自主微微戰慄,他沒可能逐字轉達雙仙的意思,那樣太虛假了,他雖然已在心中想好說詞,開口卻是無比艱難。
風仲羲自是看得出小輩心慌,便又道:「老實告知,不會怪罪。」
話是這麼說,可風青畢竟是要撒謊的,所以反而更緊張了,他感覺呼吸有些急促,腦兒嗡嗡的,出了許多冷汗,他大口吸氣,狼狽地摸出逆八卦鏡高高捧起,艱難說道:「少爺、少爺他神形俱滅,佩劍也被粉碎,只剩下這個破、破損的逆八卦鏡,還有、還有一光二玉,聽說被雲門帶走了。」
話音一落,他高舉的雙手劇烈顫抖,忽然有人穩住他的手,他嚇了一跳,驀然抬頭,結果是不知從何處現身的少年修士,並非外頭那三人之一。
逆八卦鏡被取走,呈上至主位。
風青驚嚇過度,反而驚無可驚,竟能大剌剌地觀察宗主,接過逆八卦鏡了,奇怪的少年退開了。好冷漠的眼神,卻不知是對誰的,又似乎有著難以言說的沉重,他說不出宗主此時的神情,代表了什麼。
未等多時,風青只是看著宗主簡單打量了逆八卦鏡,隨後將其落於掌中,五指忽然發力,可青筋暴起僅有一瞬,隨之而來的是炸裂的聲響。
風青嚇得屏住了呼吸,但駭人的氣息似乎透過他身上每一處孔洞,滲入他的骨血之中,他能感覺到血液的寒涼與躁動,像已經奄奄一息,卻被迫瘋狂逃竄的螻蟻。
逆八卦鏡灰飛煙滅了,就像從未出現過。
風青腦中閃過一個可怖的念頭:宗主會不會指摘沒將少爺尋回,又沒任何收穫,就此降下懲戒?
不過,是他多慮了。
待風仲羲捻了捻指尖,最終歸於原來,目光所及再次有了風青的身影,雙唇亦啟:「既然我兒已死,你作為小侍,要做什麼隨便你吧。想要什麼獎賞?」
風青猛抽一口氣,彷彿方才的驚恐只是錯覺,他在腦中反覆確認了宗主提問,想要什麼獎勵?真是問獎勵?
莫名的,他心中所有的情緒,都轉化為急切的渴求:「回宗主,晚輩尚有重病的姐姐與年幼的妹妹,當初是承蒙少爺大恩,姐妹才得以留在崑崙山。晚輩希望能外出遊歷,繼續打聽少爺的下落,晚輩……我不相信少爺消失了!」
前言不對後語,但其意已昭然若揭。風青話一說完就想一口咬斷自己的舌頭,然後一頭撞死,他哪來的口氣和宗主這麼說話啊!
然而,風仲羲沉吟片刻即道:「我知道你的姐妹是誰,既然我兒應允過,她們的生活就不會有變。至於你,方才說了,隨便你做什麼。若無他事,退下吧。」
風仲羲的聲音始終平靜至冷漠,口吻亦是緩慢而深沉。
風青怔了一怔,又猛抽一口氣,連忙低頭作揖:「多謝宗主,晚輩告退。」
他說完便匆匆向後,退回門前,卻拉不開厚重的門扉,許是外頭聽聞動靜,外邊的少年替他開了門,他簡直難以置信,無法想像那些少年都是何許人也,為何有那種力量。
風青幾乎是逃離了麒麟堂,又近乎是逃難般來到姐妹們的居所,姐姐風心與妹妹風情,一如既往熱烈迎接,他也好不容易鬆下了緊繃的神志。
不過他沒多少時間了,開門見山說少爺允諾他去雲門求學,深造岐黃之術,指不定能找到醫治姐姐的法子,眼下是來和姐妹們道別的,也讓二人不必擔心生活,少爺允諾一切照舊。
風情年幼,自是說什麼信什麼,一臉歡笑恭喜哥哥。風心就大為不同,向來擅長察言觀色,尤其能嗅得情緒的味道,可她沒有點破,只是將弟弟攬入懷中,無力卻深沉地輕撫弟弟的背,就說了句「阿青辛苦了」。
那一瞬間,風青有些想哭,卻不知自己是如何忍住的,或許是不想讓姐妹們擔心,也或許是想將眼淚展現給另一個人看?
這是什麼想法?
道別短暫且匆忙,姐妹二人給了風青一只荷包,做工十分粗糙,說是妹妹親手製的,姐姐在旁指導。
風青好生收下,將妹妹高高舉起,笑著道謝與誇獎。他雖然無力,但扛起姐姐孱弱的身軀、舉起嬌小的妹妹還是能辦到的。倒不如說,只有在親人面前,他才配稱是個男子。
道別姐妹後,風青回了自己的小屋,屋中沒有任何東西是真正屬於他的,即便是親手製的藥,材料也是少爺給的。
他帶上幾瓶藥罐,又向著少爺的大屋子去了,他在逸仙閬苑時聽少爺說過放銀兩的暗格,一試還真是如此,一袋碎銀,兩錠金元寶。
這還是他頭一回用自己的手捧著金元寶,莫名緊張。
他要離開時,回頭又看了一眼屋中,感覺很奇怪,在這間屋子的回憶,反而還比在自己房間來得多。
他忽然發現,或許少爺也會覺得,這屋子裡沒有一件東西屬於自己,都是風家的,而非「自己家的」。
而他在匆匆離開崑崙山時,感覺也很奇怪,在崑崙山的回憶,都只與少爺掛勾,與姐妹們的回憶在曾經的家。
總有一天,他也想帶姐妹離開崑崙山。
在風家遭難以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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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青實在太累了,精神又緊繃太久,當他返回與聶成華分別的枯樹時,天已經快暗下了,他將碎銀與金元寶交給對方後,便氣喘吁吁地靠坐在枯樹邊,請求休息一會兒。
聶成華雙眼發亮,讓風青儘管歇著,休息夠了再回滄雲城大吃大喝!
風青其實不想大吃大喝,但沒力氣說話了,連換衣裳都沒力氣。
當他們返回滄雲城客棧時,竟與昨日差不多時辰。掌櫃的還問了聲是不是明日也一樣,聶成華只是模稜兩可地表示「這還不好說」,風青在心中暗暗認可了聶成華的壞心。
好吃好喝休息一夜後,又是遙遠的路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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