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白雲賀離開藍家到桃花谷後的五個月內,因為陸玄機回陸家接任宗主了,遊說百家的身分也從陸家大公子成了陸家宗主,說話的份量自是不可同日而語。
他回華山之後,對外行事低調,對內卻是奔逸如雷,慮周行果,果敢明決,勢如破竹,好生整頓了一番,幾天下來,一點兒聲浪也聽不到了,又與以往安安靜靜、嚴謹自律的燈火闌珊處一般。
若不如此,家中長輩只怕「不捨得」再放他離家,好在他有個殺伐果決的宗主朋友,多年耳濡目染,倒也偷學了不少。
行事之快速狠決,叫藍氏雙仙都嘖嘖稱奇、讚不絕口。陸玄機笑說,都是與阿蝶學來的。
也不知何時開始,唐蝶語除了百毒聖手一稱,又多了個笑面毒王的威名,在陸玄機接任陸家宗主後,唐門對討伐風家一事所有的回應,也不過「要如何事不關己」之一反問,笑面毒王一稱便莫名傳遍了天下。
唐門算是支持了,最為緊張的便是金家,雖一直周旋於王親穆家,但對於討伐一事,遲遲沒有下文,金子笙始終沒有鬆口。
直至八月之後,風棋身死的消息傳遍天下,九月的某日,唐蝶語未有知會,便大剌剌地去拜訪了金家落雲臺,還帶了柄無主之劍,上頭也鑲有蟲屍,金光閃閃,貴氣逼人。又說本來是要贈與白陌桑的,只是用不上了,恰巧想起金宗主喜愛,特地帶來獻醜。
但讓金子笙點頭的,不會只是那柄蟲劍,還有唐蝶語的一字一句──瑯琊金氏的一件醜事,就屬唐蝶語最為清楚。
金子笙心緒複雜,思量許久,終於應允。唐蝶語並未多留,待了半個時辰便離開了,還說雙仙過幾日會來訪。
那日的金子笙於偌大客堂,抱著蟲劍視如珍寶,東摸西瞅,好生喜愛,神情卻異常難看,又是飲恨又是懊悔,他鮮少被逼至如此境地。還記得上回如此,正與那件醜事有關。
要知道,與風家對著幹,便是得罪王親穆家,便是影響自家生意,要是百家敗了,那金家也完了,他如何去見列祖列宗?
可一旦金家那一樁醜事流傳天下,他亦是無顏面對先祖,只得硬著頭皮,走一步是一步了。反正家中醜事已成定案,但王親穆家尚有轉圜餘地。
對金家來說,戰爭早就開始了。
金家那件醜事,陸玄機與藍氏雙仙也知曉,但以遊說甚至威脅能成者,非唐蝶語莫屬,畢竟他當初就攪和於其中。
唐蝶語其實也不樂意提及,只是他又過了好幾個月,好不容易見到好友陸玄機,聽得對方苦惱說了一句「金宗主似乎不大積極」,他才主動攬下「勸說」金子笙之職。
而過了幾日,藍氏雙仙果真拜訪金家,但只有藍逸塵一人。談話之中,金子笙仍避重就輕,特別謹慎,藍逸塵知他顧慮,倒也見怪不怪。
金子笙謹慎過度反而是好,藍逸塵讓他金家按兵不動,私下表態支持即可,表面上仍逍遙隔岸,行事不移,繼續穩住王親穆家,不讓風家起疑。說白了,也算半個奸細。
雖說本就如此,可周旋其中確實難受,金子笙如俎上魚肉,也只能頻頻應允,反正沒有更多要求了。正他當以為能送客時,卻聽得藍逸塵忽然說:日後聯絡與行事,有勞令郎了。
藍逸塵說畢即走,臉上一抹淺笑。金子笙大驚,渾然反應不及,等他回過神,哪裡還有什麼仙風之姿。急急招來兒子後,金子笙才知,金冠玉早私下應了雙仙的要求。
金子笙木然許久,最終無奈大嘆。其實也罷,這宗主之位早晚都要交與兒子,他倒也樂得清閒,只讓兒子一切小心。
金子笙很瞭解自己的本性,也甚是瞭解兒子的本事,所以並不覺得對方踰矩了,他向來事事順從,如今局勢大改,反而覺得有趣,亦感欣慰,至少沒白生了一個兒子。
在之後,金子笙在與王親穆家生意交流時,總有意無意試探些許,發現穆家是有些看不慣風家作為,尤其聽說風家前段時間大張旗鼓的,四處進犯,更直接導致白家貨品不出,怨聲載道,也因此覺得風家並未將穆家放在眼裡,那叫一個獨斷獨行,恣意妄為,不計後果,煞有稱霸之勢。
但穆家僅僅是抱怨罷了,暫且不予理會,遲回觀望。
至少證實了風家與穆家之間確實產生了嫌隙。
金冠玉得知後覺得有望,便轉告藍氏雙仙。雙仙讓他暫且放在心上,多加留意,但不可打草驚蛇,若能成穆家倒戈,便是天賜機緣,即便穆家不參與紛亂,只要能斷了風家後路,便大有助益。
*
在陸玄機離開逸仙閬苑後,聶成華雖不知陸玄機來訪與師兄們說了什麼,但既然提到走訪百家,他多少也明白天下對他的態度,即便白家人人都將他視為恩人,但也僅此而已。再看看藍家就知道,除非是師兄們下令了,可假設是師兄們下令了,又為何連句話都沒帶來?所以痴心妄想罷了。
不過那些事他早就想過了,正因為想得通透了,才能一心一意負重前行,所以他看得很開,然後去找了自家倆師兄,發現二人準備出門,便將二人給攔下了。
雙仙還以為小輩是以為他們要帶徐央離開了,便主動說是要去雲門一趟,可以好生與徐央道別,也指不定是百家聚會之後的事了。接著就被狠狠潑了冷水。
雙仙無奈,只得讓小輩進屋,有話說話,有屁放屁。
入座後,聶成華一臉乖巧,道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將來如何的問題我沒想,但我想了稍微前面一些的問題。我知討伐風家必不可免,如今我是妖師了,不能像以前那樣打架了。所以,到時能不能讓我帶著群妖,直接從化神谷開打,同你們來個裡應外合,一舉拿下風家?省得你們還得對付屍鬼,麒麟崗內那麼大量,我不見得能掌握得住。」
雙仙聽畢,只有無奈。倒不是想反對,而是他倆本就如此打算,小輩主動提起那是最好,省得一番糾結。
雖說雙仙是同意了,但不露喜色。聶成華接著貼心說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你們放心,等解決完了風家,要我如何都行,絕對不讓你們為難!」
聞言,雙仙更是無奈,這豈不是把「將來打算如何」的問題,扣到他倆頭上了嗎?
不過他們也知,小輩確實沒有自己選擇的餘地。藍逸情微微嘆道:「傻孩子。」
他們還不打算說原本的打算。
隨後,聶成華一改乖巧與自信,懦懦道:「還有,我這御劍的技術越來越差了,昨天玄機大哥也沒說真丹轉化得如何了。師兄,我就想問一問,我這靈力還能撐多久啊?」
藍逸情搖搖頭道:「不好說,可能三五日,可能半個月,也可能一兩個月,所以還有哪兒想去的,趁此機會去吧。」
此番白說的提醒,也不僅僅在說眼下。
聶成華苦笑道:「可憐了我的無一劍。那師兄,我之前就在想,能否用陰氣御劍,準確說是妖力,畢竟我也只見妖王能飛,萬妖圖又有妖王的力量。對了,忘了我有沒有說過,妖界中有一把陰劍,沒有劍鞘,通體都是黑色的,妖王記不得來歷,也不知我能不能使得。」
雙仙互視一眼,交換了彼此的瞭然,隨後雙雙落目於小輩,藍逸塵道:「我們要先去一趟雲門,你明天讓妖王將那陰劍帶來,我們瞧瞧。」
聶成華欣然答應,恭送倆師兄離開。
*
藍氏雙仙當晚就回閬苑了,但聶成華已經睡下了。
天明後,聶成華隨便吃了早膳,趴在逸仙閬苑主屋門上,想偷聽裡頭是否有人。徐央就在上層看著那偷雞摸狗、意味不明的行為,心中無限糾結,是否要告知對方雙仙早就回來了。
未等多時,聶成華猛地嚇了一大跳,大退三步,撫著胸口心有餘悸。他知那是師兄的靈力,狠狠震撼到他了,就不能喊一聲嗎?
聶成華安撫了自己的小心臟後,回屋取劍,御劍下山去了。徐央見狀沒事,也就回丹爐房內了。
起劍時,聶成華就感覺有些怪,好似有什麼反抗的力,莫不是被無一劍討厭了吧?
虛驚下山後,落地時他狠狠栽了個跟頭,因為無一劍忽然無力,他離地還有兩丈高呢!幸虧他手快,把臉護住了,不然要成了狗吃土。
他一個翻身仰望藍天,天氣挺不錯的,就是心情不美麗,他咕噥罵道:「無一劍你這可惡的東西。」
休息了一會兒,他坐起身,看到躺在一旁的無一劍,頓時又心生憐憫,連忙爬過去將其揀起,好生安慰道:「無一劍啊,實在抱歉了,最後的時光咱倆好好相處吧,以後你就住在逸仙閬苑吧,仙靈之地啊,別的仙劍靈劍想來還沒門呢。你不會想說要去陸家找你兄弟吧?那沒門!」
與佩劍一番溫存後,長劍入鞘,聶成華體貼地找了個開闊的地兒,朗聲大喊:「隅卯!隅卯!大妖師在此!速速前來!」
喊聲驚起林中飛羽,聶成華莫名有些悵然若失,不繼續喊了,倚著樹幹靜候妖王。
結果也沒等多久,忽然一陣詭譎的風起,他一個抬眼,面前果然出現一個魁梧的身姿,還有鄙夷但不失玩味的眼神。其實他一直不明白,化神谷那麼遠,為何不管人在哪兒,妖王都能很快出現?莫不是妖王自己飛行時真如……如瞬間移動般快速?
「聶芳,總算想本座了?願意走了?」
對於妖王這不知是調侃還是真心的提問,聶成華頓時愕然,從未想過能從對方口中聽聞,那感覺只會出現在白雲賀對唐言軒卿卿我我中的提問。
所以聶成華果斷潑了冷水:「還沒呢,我大師兄、二師兄想看看那柄陰劍,我們在琢磨能不能用妖力御劍呢。隅卯,你會飛,用的是妖力吧?那我拿著萬妖圖,是不是也能飛?」
隅卯唇角一勾,滿是嘲諷:「誰告訴你拿著萬妖圖,就能有如本座這般的妖力?」
聶成華詫然:「啊?你不是說,見萬妖圖如見妖王?」
隅卯雙手環胸,道:「本座是說過,但沒說過持萬妖圖者能如本座。本座還說過,萬妖圖是萬妖圖,本座是本座,你能借萬妖圖的力量給自己用,但本座的力量是本座自己在用。本座是不是說過?」
聶成華堪堪愕然,又堪堪恍然,妖王確實說過!簡單來說,不管萬妖圖有多少力量,如不如妖王都不是重點,關鍵在於,他這個持有者用不了萬妖圖十成的力量!
見人類的神情,隅卯知曉對方已然明白,便不由自主驕傲起來。聶成華也察覺了妖王的傲然,那渾身上下散發出的「本座最強最厲害」,實在難以忽視。
聶成華無奈提醒:「隅卯,我喊你的時候也不知你能不能聽到我說什麼,所以沒說讓你帶陰劍過來,只好有勞你再來回一趟了,要不我晚上再出來看看?或是中午?」
隅卯一派輕鬆,挑挑眉道:「不必,之前就答應過要把劍給你,你在這兒等著,本座去去就回。」
聶成華一個眨眼,結果面前就沒妖了,虧他還準備問妖王來去迅速的原因!
他忽然在想,會不會妖王雖然會飛,卻每每都並非「飛來」的?
他當即掐算起時間,結果狠狠出乎他的意料了──花不到一炷香功夫!
但先出現的其實是那柄陰劍,以極快的速度斜栽進土裡,入土九寸有餘,揚起浩大塵土。
聶成華嚇傻了,瞠目結舌,嘴巴都合不攏,也幸好沒呼吸,否則得將那塵土吸入口鼻。緊接著便是一陣妖風,可他畢竟沒有眨眼,正好能目睹妖王「現身」的瞬間,可偏偏他清楚感覺到,妖王是從頭上「慢慢」降下的。
聶成華驚得更呆了,只能愣愣看著妖王將陰劍從地裡拔起,信手一甩將土屑抖落,也將塵灰打散,老實說還挺好笑的,因為與妖王的身材相比,那劍實在過於小巧玲瓏了,像個大漢拿著幼童的玩具。
不過妖王接下來的行為,又叫聶成華驚無可驚,詫異至極。妖王竟鬆手一扔,陰劍穩穩地落在聶成華跟前,他隨之俛面,忽然好同情這陰劍。
隅卯也沒在意人類的呆傻,上前兩步,道:「如今的你應當能碰這劍了,你現在的妖力,和那些不倫不類的差不多了。」
聶成華猛然抬首,蹙眉道:「我懷疑你在罵我!隅卯,你幹嘛把劍扔過來?我也沒那麼著急啊?」
隅卯聳聳肩道:「拿著礙事,本座也不喜歡那東西。」
聶成華頓時如聽到別人小尾巴的興奮,道:「你不喜歡這陰劍?這是為何?莫不是這劍的力量太強,連你都忌憚?」
隅卯不以為然:「那把劍的力量確實不小,但本座只是不喜歡那種感覺,說不上來。」
聶成華眨眨眸子,雖然還是很好奇,但畢竟師兄們在等,他便先按下不問了。以防萬一,他蹲下才敢伸手碰劍,甫一觸及,他便是一愣,竟渾然不像過去那般倍感壓迫,連刺痛感都並未產生。
他欣然,索性握住劍柄,好生取了起來,他起身揮舞一番,感覺比無一劍重一些,但無任何不適,道:「隅卯,太神奇了!我竟覺得這陰劍有幾分親切!」
隅卯點點頭道:「這是好事,代表你是個合格的妖師了,雖然還處在不倫不類的階段。」
聶成華不與妖王計較,道:「隅卯,所以你說,這把陰劍我能用不?用妖力御陰劍可行不?」
隅卯想了想,道:「不清楚,但按理來說是能辦到的吧,只是人的問題。」
聶成華眉角一跳,再努力不計較妖王的刻薄,道:「那我回閬苑去了,你別指望我邀你上去坐坐。」
隅卯只是敷衍地搧搧手。
聶成華左持陰劍,右立三指驅動靈力,專注了好一會兒,總算將無一劍喊起來了,他小心翼翼踩踏上去,心中祈求:無一劍啊無一劍,真沒有移情別戀,落地時可以摔,其他時候可別摔了。
緩緩升空後,聶成華也沒心思管妖王還在不在了,像極了頭一回御劍的稚兒專心至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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