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說距離外牆不遠,但為了不當路障,陸靜虛並未親自返回報告,而是取出一張符籙,上頭畫有陸家的孤梅鹿角紋,他稍施靈力後向上拋擲,在空中的一陣白煙中炸開家紋。
在牆外的雙仙見之,齊齊越過禁制,快速掃視腳下的妖陣與不遠處的妖鬼群,藍逸塵舉劍指向前方,擲地有聲:「戰!」
藍逸情回身,穿回禁制外,同樣朗聲道:「祝願諸君──旗開得勝!」
那聲「戰」取代戰鼓,百家修士高呼,響徹到了山腳下,也傳回了高呼。最前頭的陸家修士率先御劍而上,山腳下的兩千修士很快趕來,大部隊迅速穿過禁制,飛越妖鬼群上頭。
而那信號與喊聲,躲在深處的風家修士自然知曉,所以也開始了動作。
主動權一直都掌握在靈門百家手上,所以聶成華才會那麼心安理得,以致於都忘了外頭還有三千人等著自己。
風家修士的戰線距離屍鬼群有不短的距離,至少兩里,就在麒麟堂那兒。
等到了麒麟堂,與八卦麒麟接觸,大多數御劍之人紛紛落地。空中是陸玄機領頭,以防止御劍的風家修士施法偷襲。而地面雖是唐蝶語領頭,可他顯然沒在管其他人,勢如破竹,很快便與百家拉開了距離,栽進了滿滿的八卦麒麟中,猶如一隻亂入蜂群的蝶。
而顓烈就在麒麟堂前,雖是一動不動的,但百家都很是忌憚,不敢貿進。
陸玄機時不時向下張望,深怕跟丟了好友的蹤跡,可是他多慮了。
數千人中有個特別醒目的身影,其姿翩翩,動作看似輕柔,實則比誰都還要凌厲,右手持劍,左手偶爾從腰上的一只小匣抽出細小之物扔向敵人,次次正中咽喉。
那便是銀針。唐門親眷的獨門絕活碎花銀針,必是淬了毒的,尤其是宗主所用,更是劇中之劇。否則風家修士不會立即便面目猙獰,摀著咽喉,一點兒反應時間也沒有,便軟軟倒去,倒地之後也不知是死是活,全身抽搐,眼珠上吊,過了幾忽,還口吐白沫,臉色發青,旁人總是替他們發出淒厲的驚叫。最後是被毒死還是被踩死的,那也不好說。
唐蝶語僅是抬頭一瞥,與空中的好友交目一瞬,路數未止,又壓下面門,抽了兩根銀針,一連放倒二人,右手劍也未停過,招招皆欲奪人命,他最擅攻其咽喉,果決不疑。
其姿若蝶舞,劈劍血如柱。無語問殺意,紅花落無數。
是為,唐蝶語。
他雖然蒙著眼,卻仍可見其神色肅穆,那笑面毒王的稱呼,只適用於唐門內罷了。
另一方面。
藍氏雙仙並未跟隨大部隊向前,而是來到聶成華那兒。隅卯自覺地站去了另一座屋頂上。
藍逸情道:「阿芳,辛苦了,做得不錯。若覺得群妖能穩住鬼群,你便與靜虛去做下一件事吧。」
聶成華拱手道:「二師兄放心,有隅卯在,我一定會找到法寶和風仲羲所在!」
這兩件事可能分開,也可能是同一件,所以不必分先後順序了,他倒不希望是同一件事。
藍逸情點點頭道:「好,自己小心,千萬別胡來。我與逸塵要去前線了,倘若顓烈動起來──」
聶成華接話道:「紅色煙花,我明白!」
藍逸情頷首。臨走前藍逸塵調侃道:「那你記得查出風仲羲的位置,或是法寶有異,也是紅色煙花吧?」
「這我當然記得!」聶成華癟癟嘴,隨後又是開朗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戰無不勝!」
雙仙笑了笑,齊齊飛離。
雙仙來到前線,站在偏旁的屋頂上,沒打算加入戰局,他們的工作就是指揮,還有應付任何突發狀況,尤其是顓烈,甚至是風仲羲。陸玄機的實力他們很清楚,空中戰穩定發揮,讓他們驚訝的是唐蝶語,一手拿劍,一手取針,非必要不會把針浪費掉,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見唐家的碎花銀針,通體為黑,淬滿了劇毒,雖然早知唐蝶語看來文弱,實則作風狠戾,招招斃命,但這戰鬥能力確實也是超乎想像了,即便唐蝶語一人身處敵陣中心,但沒人能傷到他,甚至無一不畏懼他,因為中毒而亡的那些人死狀都太慘了,旁人的叫聲也太淒厲了。
此處風家修士看來不過兩千,可能比百家此地的還要少一半。這時,雙仙看到妖王帶著聶成華,身邊跟著陸靜虛齊齊從遠處飛過。一切都很順利,接下來的才是難關。
忽然,在前方的陸玄機用靈力打歪佩劍,致使三人掉落後頓了頓,大喊道:「更多人來了!」
如他所言,遠處又有更多風家修士御劍而來,是原本在此的人數兩倍不只。但雙仙並不緊張,他們擔心的向來只有顓烈與風仲羲,他們在想,如果風仲羲不在現場便能喚醒顓烈,那顓烈能分得清敵我嗎?
他們覺得不能,那顓烈一醒,必然死傷慘重,儘管做了準備,卻沒十足的把握,暫時留於妖域的一雙劍尊就是最後手段了。
*
聶成華被隅卯抱於腰際,偏離戰線,一路來到無人之地,風家中後偏南的一屋頂上,即便有人埋伏或守衛也無妨,反正有萬妖之王,還有姍姍來遲的陸靜虛。
越至深處,聶成華越發感覺冷,只有與妖王接觸的地方是溫暖的,他會要求停下,並非太冷了,而是發現另一個人不見了。
陸靜虛其實飛得很快了,但特地配合其速度的隅卯,也不完全算配合,否則也不會把人甩在後頭了。
當沒過一會兒就趕來的陸靜虛,看到的局面是,聶成華抬手指著高了三顆頭不只的萬妖之王,氣勢洶洶地不知在說些什麼,看著像是教訓。
居然在教訓萬妖之王。
聶成華察覺碧綠白裳的靈力,頓了一頓後才面了過去,也轉了一副嘴臉,開朗道:「陸寧!你千萬別妄自菲薄,隅卯就是故意的。但先不說這個了,好似找到法寶了!」
陸靜虛想說自己沒有妄自菲薄,但似乎對方沒打算讓他接下那個話頭,他只好問:「何處?」
聶成華轉向北面,道:「你瞧那座高高的樓宇,那是什麼地方?隅卯說裡頭有與禁制一樣的味道。」
陸靜虛瞅了過去,確實有一棟約七層的高樓,按位置來說,與風家大門一般位於中線上,他很快在腦中找出答案,道:「風家展示珍寶的斷金樓。」
「斷金樓?」聶成華神色驚訝,一字一字複頌,「這起名沒兩種意思我可不信!」
陸靜虛哪知道有沒有兩種意思,卻也知道是哪兩種意思,既是展示珍寶之處,必都是萬財難求之物,乃實際上的斷金。第二個意思,便是風家對金家的覬覦了。
「管他斷什麼樓。」隅卯興致缺缺的聲音吸引兩人注意,「總之把樓炸了就行了吧?也省得操心什麼陷阱或埋伏。」
「炸你個鬼!」聶成華氣勢洶洶瞅向妖王,「還說不是你?萬妖圖與你一個樣,什麼都炸,我就說力量哪有那麼難控制的!」
陸靜虛忽然聽不明白了,可他猛地想起在桃花谷時,那「炸」向逆八卦鏡的陰氣,便推導出許是在說修練時的事?
隅卯不以為然:「萬妖圖是萬妖圖,與本座無關。反正東西在那樓裡,陰氣太濃,本座感受不出準確的位置,你慢慢找吧。」
聶成華臉色一僵,氣勢弱了許多,道:「那、那也不能直接炸了樓,沒準裡頭都是千金難求的好東西,炸了多可惜啊?難得一場戰役,不帶些戰利品也太虧了吧?」
陸靜虛瞬間聽明白了,原來是為了戰利品。他瞧妖王一臉事不關己,看著甚至沒要進樓的意思,他又看向聶成華,一副為難的樣子,所以他拋出佩劍,雙腳踏了上去,道:「我去就好。」
聶成華詫然:「那不行,我與你一道!也不知那是不是陰物,再說都能弄出逆八卦鏡那等邪物了,你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。」
也不等碧綠白裳回答,隅卯便一把將聶成華抱起,直往斷金樓去。
陸靜虛有些愣愣的,雖是御劍跟了過去,心裡卻有股奇怪的感覺。這樣的關心,他不習慣,但樂意習慣。
二人一妖來到斷金樓前,隅卯也難得顯得渺小了。其樓宇占地雖不大,但外觀精雕細琢,一條深褐色的奇獸雕像盤旋向上,像麒麟與龍的混合。聶成華仰頭驚嘆:「這條四不像的東西好生霸氣,看來風家還有稱帝的妄念啊。」
隅卯看都不看一眼,搧搧手道:「趕緊進去,本座去前門看看芊涵他們。」
聶成華有些訝異妖王要離開,以眼神詢問陸靜虛後見得一頷首,這才讓妖王離開了。
隅卯雙腿一離地,便不見蹤影,那道本應出現的妖風,似乎沉沒在龐大的陰氣中了。
斷金樓大門是闔上的,聶成華盯著大門,稍稍平復了緊張,雙手抬起時自言自語:「就讓我來看看風家的收藏都是些什……」
開門聲打斷了他的話語,可門不是他推開的,而是映入眼簾的碧綠白裳,所以他未完之語也成了一個「喂」。
可聶成華還來不及開罵,目光便越過碧綠白裳,來到斷金樓內,放眼可及之處,空無一物。他連忙踏入樓中,身子越過止於半道的碧綠白裳後,同樣呆在原地。
上方的空間確實很高,卻是空蕩蕩的一片,六面牆上什麼也沒有,甚至沒有層架,更別說珍寶了。
但他倆面前有個東西懸浮於空中,與聶成華的肩頭一般高度。
那是一塊四散著橙紅夕色的方板,約莫倆巴掌大小,雖散著紅光,本身卻是通體灰黑,似是石質。
聶成華頓時眉間一緊,約莫四步距離,他盯著那並不刺目的微光,便能感覺到陣陣陰寒撲身而來。
但,他可不怕陰氣!
不過,原來並非妖王感受不出準確的位置,而是壓根只有一個東西,而且本身並不強烈,卻向外瀰漫於四處。
「隅卯走得太早了。」聶成華道出無奈。
他猛一瞥見有隻手伸出去,便快手抓住,又道:「陸寧,別碰,這東西邪門得很,你想想禁制範圍有多大,要是全部收回來,諒你也擋不住。」
陸靜虛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,另一手還拿著劍,所以他只能放任對方接觸了,道:「為何會覺得,我碰了便會收回?你碰了便不會嗎?」
聶成華臉色一僵,一時語塞,他訕訕鬆手,動作緩慢,試圖解釋:「還不是怪隅卯跑得太快,也不知他何時要回來,指不定他也不樂意碰這東西。唉我是要說,這是個陰物,你是個修士,又是陽體,你倆接觸,不是你吞了它就是它吞了你!好歹我也擁有萬妖圖,真有什麼情況,也比你擅長應對!」
他都不知自己為何要與陸靜虛廢話這麼多,一定是對方脾性太硬太固執的緣故!即便他一時說不出哪裡固執!
陸靜虛一把抓住了那緩慢收回的手,成功瓦解了對方逞強的理直氣壯,卻是道:「你的手,很冷。」
「因為崑崙山陰氣太重!」聶成華渾身一顫,使勁將自己的手給抽了回來,順口解釋一句,隨後掏出萬妖圖,「要不,你碰碰這萬妖圖,你假裝沒事也沒用的,我能感覺到。」
陸靜虛眉頭微微一蹙,他倒不介意觸碰萬妖圖試試,甚至有些期待,只是不喜歡這種被拿捏的感覺。不過,他沒有拒絕的理由。
未多遲疑,陸靜虛伸手,僅是指尖輕觸萬妖圖,他便感覺有一股巨大且沉重的無形之物撲身而來,他並未感到恐懼或緊張,而是一種深淵般的──好似虛無,又飽含萬物。
是惡意。在警告他。
僅是點水,陸靜虛都不必偽裝,指尖便向後一退,昭告了自己的落敗。
「我說了吧。」聶成華收回萬妖圖,看向那浮空的法寶,「萬妖圖由我掌握,好比受我豢養的籠中猛獸,而這法寶,就是風仲羲的看門犬。話說回來,你知不知道風仲羲入魔前的修為?」
話鋒轉得有些突然,還在感受方才的陸靜虛頓了一頓,將手放下後才道:「不知,只能確定有金丹以上。」
「金丹以上!」聶成華忽然語氣驚詫,再次瞅向碧綠白裳,「陸寧,怎麼辦啊?我成妖師後也不知修為該怎麼算了,我我我突然有些緊張,要不我還是把隅卯喊回來吧?」
陸靜虛倍感無奈,微微一嘆:「不必擔憂,我自會護你無事。」
聶成華的面色也染上驚詫,他都不知對方哪來的自信,但似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,這算不算把師兄們的叮囑拋之腦後?可他倆的確也不知法寶能否破壞或移動。
只能試試了!
聶成華平復好心情,上前一步,左手握著前胸的萬妖圖,緩緩伸出右手,堪堪朝那散著詭異紅光的石板前進。
可他最大的感受並非萬妖圖,也並非石板襲來的陰氣,而是身旁那鎮定沉穩的靈氣,好比那萬花叢中的一點翠綠,紅花似血,翠綠若生。
生門在側,何懼之有?
莫名的,聶成華覺得此刻的自己無所畏懼,動作不再緩慢,而是俐落地拍向石板。
可尚有巴掌寬的距離時,他察覺到一股阻擋的力量,他並未猶疑,當即透過萬妖圖釋出妖力,竟真的順利突破,一眨眼,石板便被他攥在手中了。
聶成華頓時有如獲得新玩具的稚兒,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暢快感,他扭過頭,欣喜的神情足以展現自己炫耀的心情。
不過,他還未來得及看清陸靜虛的神色,便被手中的動靜吸引了目光。
忽然,紅光並未消失的石板劇烈抖動起來,連帶著聶成華整條胳膊也在打顫,陸靜虛抬起左手,並未觸及石板,而是握在聶成華手上,卻對石板的顫動起不到任何壓制。
又忽然,聶成華的餘光也被劇烈的抖動霸佔,並不是石板,而是周遭。他立即撇開目光,發現整棟斷金樓開始崩塌,不過,他只說了聲「不好」,便直觀地感受到一股拉動的力量,接著是渾身的輕盈,陰氣瀰漫的空氣揚起了風,是一種刺骨的寒冷。
最後是摔在地上的疼痛。
聶成華被扔出斷金樓了,他迅速撐起身子,發現自己被扔得挺遠的,正巧目睹了樓宇的坍塌,他大喊一聲:「陸寧!」
話音埋沒在坍方的巨響中,而那份巨響霎時便被一道沖天的劍氣消弭。
那條麒麟與龍的混合獸碎裂成塊,又被劍氣打成了瓦礫,孑遺那顆本該高高在上、仰望雲天的獸首還算完整,滾落於碧綠白裳腳邊,好似臣服。
聶成華看得愣神,在沙塵堪堪或降或散後,那道突兀的身姿也逐漸清晰。
竟是一臉嫌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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