崑崙山,風氏第二營地。
本不知何人領帥,後來不知真假,聽聞第二營地領頭的是風棋的武學師傅,並非修道者,是為客卿,純粹的武師。武學造詣高,粗獷好客,性格火爆,是被請至風家後才收斂不少。
那武師的名號,金冠玉聽說過,自家父親也邀請過,沒承想會被拒絕,是因為去了風家。
風仲羲的客卿人數雖不比金家,卻也多不勝數,龍蛇混雜,什麼人都有,這也讓天下人對他更是敬畏佩服,什麼樣的人都能收服,而且只用短短數年的功夫,確實頗有一套。王親穆家甚至表明過,風家的客卿都與穆家無關,多為江湖能人,更顯風仲羲手段之高。
也不知風仲羲都給了客卿什麼好處,進了風家大門的就鮮少會主動離開,而且口風一個比一個還緊。當然也發生過有人將風家退休養老的客卿擄走,卻半點有用信息都得不到的例子。
為何風仲羲底下的人能那般忠心耿耿,這一直是天下未解傳奇之一。
身為進攻第二營地的隊長,金冠玉未有臨戰的嚴肅,卻也不若平時溫潤,而是一副游刃有餘,自信萬千。
不過於沙場之上,比金冠玉更加奪目也更加奪命的,是他的利刃──金宵。
開戰那時,天光拂照,金冠玉同侍衛金宵,與後方五百人隔了老遠的距離,而離第二營地特別接近。眾人自是勸過他的,可金冠玉說,他便要讓敵方仔細瞧瞧,他並未將他們放在眼裡。
其實金冠玉的原話不是那樣說的,可眾人聽來即是該意,那是不容置疑的自信。
而後,當不存在的戰鼓敲響,由第二營地發出的聲響才是鼓聲,有御劍破空的風聲,亦有沓沓急奔的腳步聲,更有直衝雲霄的喊聲。
金冠玉抽出金光粲粲的佩劍,甩了甩右腕,於天光之下更顯耀眼。
他緩步而行,丰神飄灑,英挺俊偉,好似一頭身經百戰的虎王,不怒而威,不縱而驕,笑面盈盈,自信滿滿。
但比起他,更加叫人膽寒的,是他身邊伏低身子並提著長劍,快速移動的另一襲虎紋金袍。
雖說二裳不過差在邊上有無金絲,但兩者同視時,卻是一天一地,一明一暗。江湖上有一句流言:金冠玉的影子會殺人。
所謂影子,即是金宵。
營地外,金虎與八卦麒麟即將相觸,風家一眾修士見金冠玉孤身上前,不禁心內折服,他們並非沒瞧見侍衛,但那確實只是金冠玉的影子罷了。他們也並非沒瞧見金家公子身後遠處,那一大批的眾家修士。
他們只是敬服金冠玉此舉,甚至還鄙視了自己。
察覺自家侍衛有如飛燕掠過身側,金冠玉淺笑一聲,道:「金宵,殺無赦。」
金宵霎時跨大步子,留下一聲極輕極淺,若有似無、彷彿點水漣漪的「是」。此聲極簡短促,連風也留不住一瞬。俄而,金宵踏腿一躍,抬劍重劈,落下第一道清脆響聲,為戰役拉開簾幕。
金冠玉輕笑,煞有君子之風,他甩劍於後,伏身前傾,步子登時轉疾,沓沓向前。
身後眾家修士見之,氣勢方銳,群湧而上,等前頭第一人與敵方交手時,金宵早已斬下十數人,各各斃命,毫無留手。
其實金宵就是替自家主子開路,超過範圍的也不追,與問道那時的弓術、劍術比賽並無不同,他的本意從來就不是奮勇殺敵,而是襯托金冠玉。
金宵一人難敵數手,且他主子讓他殺無赦,他出手便是不留活口,勢必得與人糾纏,那自是有人能觸身金冠玉的。
可金冠玉如何會畏懼那些泛泛之輩,興許他會以貴族身分為傲之時,便是在沙場上了。
金冠玉一踩一踏,步速不快,卻未曾停斷,金宵開不了路的,便由他親自斬了。二人行進披荊斬棘,只進不退,直面的八卦麒麟紛紛萌生退意,畏畏縮縮,可就算他們不主動進攻,金宵也未必會放過他們。
擋路者,殺無赦。
金宵總認為自家主子是仁慈的,斃命總比受了傷被踩死要好。
至於金冠玉為何能這般志得意滿,他也並非不懼,他怕極了又讓自家侍衛受不必要的傷,可他必須做出榜樣,必須下足馬威,必須威風凜凜,目的都只有一個。
──逼出敵方領帥!
按理說,風棋的武學師傅那種性格,應當領頭,大殺四方,以振軍心。如今不見人影,必是於隊伍末尾,甚至不離營地,也不知是真膽懦,或是號令如此。
莫不是布了陷阱?
可金冠玉壓根不怕什麼陷阱,他貴族金家一但入了疆埸,便是猛虎出匣!
*
風家內部。
陸靜虛領著法寶急匆匆趕回前線,卻非著急要將禁制打破,而是想盡早回歸自己的任務中。
他自是不會魯莽地直接從敵陣後方突入,雖然由外繞行會花些功夫,但孤身一人,安全為重。
等他見到人群,一盞茶功夫有餘。
──雙方交戰之處,麒麟堂。
他定睛細看,空中幾名碧綠白裳正與八卦麒麟對峙,他兄長並不在其中,藍氏雙仙的身姿倒是好尋,不知何時到了麒麟堂屋頂,兩身巍然屹立,睥睨眾生。
陸靜虛小心翼翼同樣落在麒麟堂頂上,雙仙早就瞧見他了,也瞧見他手中之物。
雙方未語,藍逸塵伸手,陸靜虛將石板交遞出去。藍逸情只是瞥了法寶一眼,道:「靜虛,辛苦了,你回去找阿芳吧。」
陸靜虛本要點頭,卻猛然止住動作,道:「雙仙前輩,敢問家兄?」
雙仙迅速定睛於腳下一處,陸靜虛的目光緊隨,卻一時不知該望向何處,藍逸塵忽然氣勢滿滿地喊道:「玄機!」
人群紛雜之中,很快有一道碧綠白裳御劍而起,穩穩而來,順手以靈力擊落兩人。
陸靜虛見自家兄長有些凌亂,一時沒藏住神色,被兄長的目光抓個正著。藍逸情也不知算不算解圍,取過胞兄手中之物,道:「玄機,此物便是維持禁制的法寶,確有同樣的氣息。靜虛,姑且一問,何處尋得?」
陸靜虛確定孝玄君是在替他打圓場,否則方才都讓他直接離開了。他連忙答道:「斷金樓內,樓中僅此一物,取下時樓便塌了,聶芳無事。」
陸玄機略為訝然:「斷金樓?我記得那是風家展藏珍寶奇物的地方,既將其餘珍品撤離,只留此物,如此說來……此物一直在斷金樓內?逸塵、逸情,我見此物上有真言,有些許陰氣,卻不過分,你們可知如何破陣?」
藍逸情冷笑一聲,稍稍抬起發著紅光的石板,道:「玄機在替唐宗主畫下明心真言時,難道不知解法嗎?」
陸玄機先是一怔,隨後無奈道:「敢情如此,我明白了,勞煩不要打趣我了,靜虛還在呢。」
雙仙齊齊發笑。陸靜虛雖然聽得明白,卻又覺得莫名其妙。可他也理解了一件事,為何按雙仙的性格沒有直接將法寶毀掉,因為真言一旦生效,便具有強大的力量,若不用相應的解法,則需更為強大的力量強行破開,那並非一時半會兒能辦到的,而且雙仙還不該隨意浪費力氣。
既然明白,也沒多留的必要,陸靜虛作揖告辭,兄輩三人並未挽留。
陸靜虛後腳一走,人群之中又有一個身姿踏劍而上,那柄鑲著蟲屍的劍,方才還在某人的咽喉上。
唐蝶語離開空氣混雜的人群中,總算清新了些,可於他而言,腥味仍是濃厚,仍叫屍公狂躁不安。
他髮絲略顯凌亂,卻有著幾分狂野的瀟灑,道:「二位前輩、玄機,靜虛是送來了禁制法寶?」
陸玄機無暇欣賞,點點頭如實告知。唐蝶語聽後瞭然:「哦,明白了。禁制會否阻礙修為較低者,我管不著,反正八卦麒麟也別想出去。那我先下去了,玄機,多加小心。」
陸玄機道:「好,你也小心。」
說畢聽畢,唐蝶語立即扭劍,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,當他從腳下把劍抽起,約莫兩層樓高度,身姿降下時,他早準備了銀針射向想要偷襲的修士。
然腳尖點地,抬手即是迴旋,一迴傷人,二迴殺人,三迴駭人。轉了第三圈,長劍早不觸任何活物,他孤身入敵,四面八方盡是八卦麒麟,可那些八卦麒麟,如今卻如鼠輩,紛紛退卻。
陸玄機原先還擔心了下,見此情景,只剩莞爾。
百家見之,氣勢大漲,紛紛湧上。風家修士嚇了一大跳,因為不想退後靠近唐蝶語,只能正面力搏。
唐蝶語環視一圈,最後看向面前一人,雖說蒙著眼,可那人就是能感覺到是在看著自己,而且,特別森然。
可是,令在場風家修士都沒想到的,是唐蝶語竟然笑了。唇角上揚,輕淺卻昭然,溫和卻冷冽,叫人不寒而慄。
不久前才傳遍天下的那個稱呼,頓時浮現於眾人腦中。
──笑面毒王!
唐蝶語的心情確實不錯,他自己也不知為何,分明方才還聽了算不上好的消息,王娘亦在體內躁亂不平,屍公則在全身上下亂竄,好似在尋求安穩之所。
可他心情就是不錯。自打他接任宗主,成日忙上忙下的,一刻不得閒,等這西狩結束,他又得回去忙碌了,南良的夏天可是大亂之時,分明過了一年,春祭也已過了一季,可不管春祭或夏亂,他都恍如昨日。
度年如日,也是一種悲哀。
所以他好不容易能大殺四方,舒展身骨,如何會放過這大好機會?更重要的是,他很享受這種並肩作戰的感覺。
腳步甫動,他迅速抽了三根銀針,其一向左射去,縱步前踏,其二朝左前射去,他右手劍一抬,見眼前修士神情驚恐,提劍欲抗。他猛一撤手,將銀針直直射去,正中咽喉,然右手劍則向右劈去,當即斷了一人右掌。
幾聲跌地的悶響,幾道落劍的鏗鏘,遍地哀號,都是與他的歡呼。
又有風家修士御劍而來,唐蝶語壓根不抬首,不屑一顧,逕自殺戮,如痴如醉,嘴角一抹笑意,終未消止。
陸玄機豎立三指,御劍而前,銀光乍出,有如龍蛇撲騰而去。他與唐蝶語約好了:空中我防,地上你殺。
他好久不見唐蝶語這般開懷,所以他心情也不錯。即便耗靈力如流水,他也暢快。
唐蝶語不是沒受傷,只是蠱蟲讓他暫時忘了疼痛,甚至不斷催促著他,再殺更多人!
藍氏雙仙在麒麟堂頂上默默看著那兩人各司其職,雖不在同一處,卻勝似並肩攜手。
藍逸情輕輕攥著石板,並未目視,稍稍施了靈力,只為試探。
但那石板忽然炸出一圈紅光,有如迅雷向外散去,所經之處的廝殺聲成了抱怨的哀聲,而那紅光一路奔逃至了隊伍末端,好似將所有人審視了一番。
藍逸塵看向胞弟,道:「逸情,能解開嗎?」
藍逸情回望,道:「這東西也像活的,我恐使用暴力,遭殃的是大夥兒。逸塵,若我沒猜錯,這邪物……不,這活物或許與咱家有些淵源。」
「大妖鹿野?」藍逸塵訝然脫口,見胞弟頷首,頓時間詫異中摻了幾分明瞭,「難怪方才拿在手上,竟覺得有幾分熟悉,可怎會到了風仲羲手上?」
藍逸情搖搖頭,五指一緊,石板登時沒了紅光,他將其收入襟中,道:「風仲羲最大的本事,便是背後有高人。可那是幫助?我看不盡然。」
藍逸塵眉目一凝,言盡於此。
他們不曾信過風仲羲自己有那麼大的本事,背後定有人相助──或是操控。
他們雖對聶成華體內的妖氣有個還算明確的猜想,可對於風仲羲背後之人,卻是搖擺不定,或許有兩個人選,但都想不透原因,所以遲遲無法下定論。
那也不重要,即便知道是誰,也無濟於事,不知道反而沒有多餘的顧慮。
*
另一方面,聶成華雖主動答應陸靜虛會留在原地等待,可為了節省時間,在聽隅卯說過前門的情況穩定又快樂後,他還是讓對方先找找風仲羲所在,結果隅卯嗅了嗅,便伸手要扛他,嚇得他連忙阻止。
隅卯收了手,蹙眉道:「怎麼?區區一個人類小兒,你也會怕?」
聶成華嘴角一抽,罵道:「怕個鬼!這是誠信問題!你別動手動腳的,告訴我該往哪個方向!」
話一說完,他便忽然想起方才被某人扔出樓,頓時暗自神傷,心想自己現在肯定打不過陸寧了。不對,他本來就打不過,那沒事了。
隅卯舒展眉頭,向上微挑,抬手指向西北方,道:「這地方的陰氣散了之後,最濃的就在那了。」
西北方向,又是當初來「作客」時不讓去的地方,但聶成華記得,說是居所。看來風仲羲就在自己房裡?
聶成華道:「隅卯,你說風仲羲距離麒麟堂那麼遠,能操縱得了黑澤嗎?他操縱黑澤的技術,與我役使屍鬼的一樣嗎?」
隅卯瞅向人類,眉頭緊鎖,愣是用神情回答了問題。聶成華瞭然,嘆氣又道:「行行行,不為難你了。我都沒想過距離問題,也不知萬妖圖的力量放出來,多遠會消散,或是與我斷開?」
隅卯沒搭理那看似自言自語,實際就是自言自語的喃喃,他最討厭閒來無事的等待,想直接去把那陸家小子扔過來。
但就在隅卯雙手環胸跺腳沒一會兒,陸靜虛便匆匆趕回了,聶成華卻還扣著下顎眉頭緊鎖,深陷思慮中。
聶成華是被嚇回神的,他正要對把他扛起來的妖王開罵,就瞥見碧綠白裳,只得作罷。
沒給陸靜虛落地回報的時間,速度甫一緩,便又加速追趕萬妖之王。
二人一妖向著陰氣最重的方向飛去,最後停在一處屋頂上,隅卯說陰氣很濃的範圍前。
方才接近時,聶成華就越發覺得冷,落定後,他深刻覺察到前方是截然不同的陰寒。
不想再往前一步。
ns 15.158.61.20da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