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頭向上攀了一些。
藍浩清帶著自家修士來到北側,一番叮囑後,又將其餘百家修士領回麒麟堂前。藍氏雙仙正指示要將顓烈拖離,可幾十名精壯的修士齊力,皆無法撼動分毫,都說顓烈有泰山之重,看來所言非虛。
好生嘗試了一會兒,雙仙便作罷了,只能之後再帶法寶來試試。聶成華見狀,抬頭問:「隅卯,你說風仲羲都死了,那我能動得了黑澤不?」
隅卯道:「不知,神獸非妖非鬼的,魔氣可馭,妖氣不見得能行。」
聶成華尋思片刻,道:「但風仲羲尚未成魔前便能驅使黑澤,他是如何辦到的?」
隅卯擺擺腦袋:「本座不知。但你或許能喚醒神獸,馭使又是另一回事了,這大傢伙本座可攔不住。」
原來攔不住啊。聶成華有些意外,又實在無奈,確實不可能隨意嘗試。他忽然靈光一閃,面露興奮:「隅卯!你力氣不是很大嗎?居然能把芊涵從化神谷扔到門口,要不去搬搬看黑澤?」
隅卯瞇起金眸低頭看他:「先不說他們會不會求本座,若本座沒搬動,是要本座落得笑話一場?」
聶成華已經先笑了,道:「哈哈!你沒把握便說,我先問問而已,若我師兄有求,也好想藉口替你拒絕。」
隅卯眉頭一跳,惡狠狠地說:「要本座移山都行!區區神獸,能有多重?」
聶成華笑得更歡了。
而這對話其實被屋下的雙仙與陸唐二人聽得一清二楚,幾人先想了想從化神谷到山門的距離,不由得佩服,唐蝶語說:「若能成,倒省事。」
陸玄機附和道:「嗯,待人員清空,也不至於造成恐慌。不過,就讓顓烈一直保持臥倒的樣子嗎?」
藍逸情輕咳兩聲,道:「風險太大,只能暫時如此,過後再請教雲中君吧。」
陸玄機點點頭:「好。那請妖王搬動一事,二位想法如何?」
雙仙面露難色,尤其藍逸情更失了血色。沉默片刻,藍逸塵不甘不願,答道:「列入考慮。」
陸玄機淺淺一笑。藍逸情話鋒一轉:「眼下先想想風仲羲如何處置,阿芳說他並不算死,我甚認同。怕是拖得太久,風仲羲靈魂入了魔,那肉身復活並非難事。」
藍逸塵連忙道:「逸情,這事你就別管了,我和玄機處理就成,還有靜虛呢。」
這事唐蝶語確實幫不上忙。藍逸情皺眉道:「那怎麼行?若魔氣暴起,或法術反彈,那都是要命的事!」
藍逸塵嘆氣道:「我們確實不如你厲害,但你內傷有多重我是知曉的,短時間內不可再運功了,御劍術也能省則省。」
陸玄機有些訝異,雖知藍逸情受了內傷,卻不曾料想其嚴重。藍逸情無語片刻,隨後道:「要不,讓阿芳試試?」
陸玄機趕忙道:「阿芳很累了,若要試,請等他休息夠了,也讓靜虛替他護法吧。」
藍逸情只是點點頭。其實他們誰也不想做這個決定,但既然他們都不可行之,百家更沒有人能行,又鑒於方才聶成華有所發揮,確實最有機會,畢竟情況不同,不會有風仲羲的意志干擾。但他們不約而同地害怕,怕魔氣會侵襲小輩,使其入魔,他們絕對能相信妖王不會阻止,僅陸靜虛一人很難力挽狂瀾。而且,這事絕不能與百家商量。
話題告一段落。此時,現場屍體清運得差不多了,只剩下難以挑揀的碎塊,藍浩清到停屍處看了眼,差點給看吐了,他連忙撇過視線,匆匆回到麒麟堂前,向自家兄長報告:「大哥二哥,屍體……太難算了,只能清算活人了。不過,八卦麒麟不太好辦。」
「嗯,慢慢來,先算我方傷亡,好給百家交代。將人領去別的空地吧。」藍逸塵輕輕點頭,隨後瞅向右手邊,「向那兒百丈還有處差不多大的廣場。」
那個地方,藍浩清方才有見到,便應允下來,隨即離開。
望著弟弟離去的背影,藍逸塵不由得感嘆:「浩清變得如此可靠了,希望弟妹也能振作起來。」
欣慰間混入了一抹惆悵。
關於白湘鈴的事,唐蝶語自然有所耳聞,慎重考慮後,他主動詢問:「二位前輩,藍夫人重病,是否需要我帶著毒師,看能否幫得上忙?」
毒師,與治病救人的大夫一樣,只是走以毒攻毒的路數。
雙仙聽聞,皆是震驚,不曾想唐蝶語如此主動。藍逸情抱拳道:「多謝好意,不勞唐宗主親臨,願意派名毒師前往便是大恩。弟妹上月已有孕,前三個月正是關鍵。」
唐蝶語哪裡受得起,連忙回以大禮,道:「前輩無須如此,能幫則幫,只望母子均安。」
陸玄機在一旁觀看,滿是欣慰,卻又夾雜著愁鬱,他家派去照顧白湘鈴的醫者,總會回傳消息,所以情況如何,他甚是清楚,那是與樂觀沾不上邊的,能不能撐過頭三個月都不好說。本就吊著一條命的女子,又多了一條脆弱的小生命,那該是多大的負擔?
場上,在藍浩清的指揮下,大批人員開始移動,所幸風家修士都很配合,但畢竟傷者眾多,地面情況又是舉步維艱,所以進行得相當緩慢。
聶成華居高臨下,看著嫣紅夾著各色碎服,漫滿顓烈身邊,將其圍困,就像是從顓烈體內淌出的。他略顯遺憾,知曉顓烈是在末代劍尊亡後、伏羲臺毀後,從伏羲臺移至崑崙山作鎮邪神獸的,可實際上是多久以前的事,又是如何辦到的,無從得知,只知是雲中君應允的。都怪隅卯的記憶太差了。
而如今,顓烈未盡鎮邪之責,反行邪禍之舉,實在可憐。一雙劍尊亦然。
所以他想幫幫他們,幫劍尊,幫顓烈,至少讓倒臥的顓烈恢復那威風凜凜的姿態。神獸與凶獸,僅有一線之隔,如人善惡。他有把握說服自家倆師兄,但沒把握說服百家,他連自身都難保了,還有風青的姐妹。
思及此,聶成華一時心煩,晃了晃腦瓜兒,又垂肩頹喪。隅卯只是靜靜看著他。
過了一會兒,藍逸塵御劍而上,待自家小輩目光瞅來,方開口:「阿芳,劍尊事畢,先帶回妖域吧。」
聶成華一驚一喜:「真讓我先帶回妖界?」
那個「先」字他有特地強調。
藍逸塵點點頭說:「嗯,留在這兒也礙事。然後你去歇息吧,去哪都行,就是別在這麼顯眼的地方了。」
聶成華張口:「那我也回──」
藍逸塵截話道:「不許回妖域。」
聶成華一下委頓,癟癟嘴道:「哼,還說去哪兒都行。那我去陸……去風仲羲那兒可行?我不會亂碰的,只是一直很在意。」
藍逸塵想了想後便同意了,之後又落回地面,同胞弟說了此事。
聶成華拍腿起身,湊到劍尊之間,小聲道:「璃光、藏玉,我大師兄不是嫌棄你們,只是一直帶著你們確實不方便,回妖界也清淨些,你們別介意啊。」
莫管劍尊能不能聽懂,反正他把話說到了。他又看向隅卯說:「那就先將劍尊帶回妖界吧!等會兒帶我到陸寧那去。」
隅卯挑挑眉道:「不是風仲羲那?」
聶成華一怔,隨後義正詞嚴:「我倆師兄布下了禁制,我也只能到陸寧那啊!」
隅卯咯咯發笑兩聲,拎起一雙劍尊飛走了。聶成華對著早不見妖影鬼影的方向揮了兩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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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待隅卯的期間,遠在風仲羲所在。藍浩清實在耐不住好奇,見人流移動雖緩卻穩,便偷偷跑來看了,可他就在門外打著火往裡頭張望,勉強可見雙屍,他忍不住問:「陸公子,唐宗主可有說是什麼毒?」
陸靜虛老實回答:「說是一種叫斷鄉離的毒。」
藍浩清一頭霧水:「斷鄉離?沒聽過,陸公子可否指點?」
陸靜虛搖搖頭道:「我亦不曾聽聞。清竹公說此毒失傳已久,南良並無使用,也探不出原料為何。」
藍浩清掛上滿臉震驚,敢情這世上還有唐蝶語只知其名的毒。他點點頭,想想也沒其他好問的,便抱拳道:「多謝陸公子告知,我先告辭了,已經找到風家親眷了,就在北側一棟屋裡,只派我藍家十餘人看守。」
陸靜虛頷首,卻不知對方為何特地與他報告,他知藍浩清來此定是沒經過同意的,那是為了事後能拿與他報告當幌子?
不過他又想了想,便陷入沉思:看來大家的猜想都一樣,皆認為聶芳會替風家親眷求生。
另一方面。等藍浩清返回麒麟堂,只剩一些受傷較重的風家修士在旁人攙扶下緩緩移動,而房頂上的聶成華、妖王與一雙劍尊皆不見蹤影,他忍不住向自家兄長們詢問。藍逸塵似笑非笑地調侃:「在你摸魚的時候,讓阿芳到別處去休息了。」
藍浩清臉色一僵,果然是躲不過他倆兄長的火眼金睛,尷尬之餘他話鋒一轉:「大哥二哥,風家親眷所在,告訴聶成華了嗎?」
藍逸情搖搖頭:「沒說,也不打算說,除非他問起。」
藍浩清訝然:「啊?除非他問起?這是為何?」
藍逸塵雙目微瞇,開口即是意味深長:「看看他,還有沒有人心。」
藍浩清的驚訝重了幾分,隨後取而代之的落寞就有幾分,他淡淡道:「那傢伙不論變成什麼樣子,肯定都一樣蠢。」
藍逸塵唇角閃過一絲沒被察覺的笑意,道:「你信他就好。好了,去忙吧。」
藍浩清順著話頭作揖離開,走到一半才感覺怪怪的,他方才是不是被自家大哥套話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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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聶成華哪也沒去,就是從麒麟堂頂上來到內部而已,雖然方才說了要去找陸寧,但師兄們讓他先到裡頭待一會兒,反正有現成的座位。而麒麟堂之大,隅卯入內也不顯得侷促,只是仍不肯坐下。
聶成華仔細研究了一番麒麟堂內的陳設布置,雕金龍的柱子好生氣派,架高的主座大氣又精緻,要說是王爺等第絕對可行,他是沒那個熊膽坐上去。
他挑了中間的席位坐下,漫不經心地問:「隅卯,我猜藍烝他們肯定尋到風家親眷了,但沒告訴我,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?你覺得我該問嗎?」
隅卯意興闌珊:「你愛問便問,本座不關心。」
聶成華抬起頭,道:「你能嗅到吧?你知道他們在哪嗎?」
隅卯也低頭看去,反問道:「知道又如何?你要去?」
聶成華被問得尷尬,眼神不自覺偏移,語氣也弱了幾分:「我倆師兄就在外頭,他們讓我休息,我可沒膽子亂跑。問問,就問問!」
隅卯微微瞇起眼睛,一副滿不相信,但仍答道:「穿藍衣服的往北邊去了,具體在哪不清楚,魔氣雖然散了,但陰氣太重影響本座發揮,不過確實有女人小孩的味道。」
聶成華恍然。
沒等多久,外頭的聲音少了遠了,麒麟堂的門被開了個縫,藍逸情行將進來,聶成華原想起身行禮,被來人抬手制止。藍逸情來到小輩旁的位置坐下,道:「阿芳,若有話想說,趁現在說。」
聶成華甚是意外,卻不知從哪件問起,魔氣、風家親眷、黑澤、劍尊、他自己。但眼下最重要的果然是──他神情有幾分認真,開口道:「二師兄,風家親眷找到了對吧?他們如何處置?」
藍逸情淡淡說道:「不能留。」
聶成華心一緊,雖是早就料到的,卻仍不免揪心。他深深吸了口氣才又說:「我想要兩個人。」
藍逸情面色平靜,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,道:「風青的姐妹?」
聶成華登時詫然。藍逸情見他反應就知說對了,又道:「你們那點小心思還是很好猜的。我只問你,你救下那兩人,之後又要如何?你可知自己會如何?」
聶成華渾身僵硬,明白師兄所言與之後要待在化神谷無關,他搖搖頭道:「我不知。但我說過的,你們要我做什麼都行,去化神谷就去化神谷,真沒辦法的話,就讓她們去妖界吧,楊茉能照顧好她們的。」
藍逸情看了妖王一眼,對小輩說:「就我所知,風心氣短體虛,幾乎臥床,風情不過五、六歲的稚兒,你說妖域能容得下她們嗎?」
聶成華落下一滴冷汗,連忙道:「那就請雲門……」
藍逸情當即截話:「雲中君憑什麼收留她們?」
雖然這話說的是雲中君,但替換成任何人都一樣,別人憑什麼收留她們?而且是受與妖鬼同道的妖師所託。聶成華垂頭喪氣:「真的沒辦法了嗎?」
靜默片刻,藍逸情忽然說:「據風青所言,風心本就時日不多,但風情或許還有可能。」
頓時,聶成華如天降甘霖,立即昂首,滿面歡喜:「真的?能帶風情走嗎?」
藍逸情道:「眼下風家親眷所在由我藍家看守,也無人知曉裡頭有誰,在百家知道以前都有機會。不過,她只能出了崑崙山,自求多福。」
聞言,聶成華的喜色煙消雲散,他垂了眉尾,還想做一番掙扎,道:「不能送她到安全的地方嗎?」
藍逸情冷聲道:「天下之大,何處安全?她只要說了自己姓風,那便是禍從口出。」
聶成華繃緊神色,沉默片刻,緩緩問道:「我能去找陸寧了嗎?」
藍逸情嘆道:「去吧,那裡還安全些。這裡等會兒便是唇槍舌戰的沙場了。」
聶成華格外落寞,乖乖起身告辭。他推不開麒麟堂大門,是隅卯擺擺手用妖氣打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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