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成華決定先從藏玉下手,這一載下來,藏玉就一直坐在他屋裡,分毫都未動過。
不過,就在他將陰劍拿走後,藏玉竟猛地站起,右手還攥住劍身。聶成華大駭,卻發現劍刃未傷及藏玉分毫,他緩了緩心神,道:「藏玉,你別激動,我想試著煉化你了,這把陰劍你拿著我不方便,我先收起來。」
但,藏玉忽然一個使勁,直接將陰劍奪走,聶成華驚叫一聲,隨後卻怔住了。
──藏玉雙手捧劍,像是在獻寶。
聶成華沒看明白,腦兒轉得飛快,也不知何意,只好試探詢問:「藏玉,如果我說對了,你便給個反應。是讓我將劍收起來嗎?」
藏玉未動。聶成華又問:「那是求我別拿走嗎?」
藏玉仍未動。聶成華皺皺眉,只剩一個他不敢置信的答案:「那你,是要我煉化這把劍嗎?」
藏玉將陰劍向前一推。
「這是為何?我煉這劍毫無意義……啊,難道……」聶成華先是駭然,隨後頓了頓,驀然沉面,「你不相信我,怕我把你搞壞了,讓陰劍先當替死鬼是吧……我雖然做了些練習,但對煉化一事確實一竅不通,可煉劍和煉屍能一樣嗎?要不我先去找璃光好了。」
他方嘆了口氣,頸邊卻抵上了寒涼,是藏玉打直陰劍貼在他頸邊。
聶成華猛冒冷汗,並未感覺到殺意,卻感覺到了無窮的壓迫,他瞧不見藏玉的眼,但能察覺藏玉正盯著他,他乾著聲音道:「好好好,我不找璃光,我先煉劍,煉完劍了再來找你,可好?」
藏玉立即收手,又將陰劍橫捧高舉,聶成華嚥了口唾沫,小心將其接下。
聶成華鬆了口氣,暗自想到:藏玉確實溫和,可一旦牽扯上璃光,那股溫和便是毒蛇猛獸。
他忽然想到唐蝶語,也差不多是這樣,不只瞅著溫和,氣息亦然,卻殺伐果決,招招致命,在崑崙山他可見識過的,就如平靜的水面,底下是洶湧暗潮。可怕。
隨後,聶成華拿著陰劍跑到屋外,仰天大喊:「這陰劍要怎麼煉化啊!」
四面八方傳來不同聲音,但說的都是同一件事:好吵。
隅卯行將過來,道:「你施些陰力試試?」
聶成華崩潰道:「我早試過了!初來那幾日我都試過了,一點兒反應也沒有!」
隅卯古怪道:「那你幹嘛突然要煉化這劍?」
聶成華委屈巴巴:「藏玉逼我的!」
隅卯沉默片刻才道:「……哦,自求多福。本座是說,有多少力使多少力,去劍尊面前試,真要不行也算給個交代了。你越憤怒,力量越強。」
「對!讓藏玉看看我就是不行!」聶成華大喜,說完便跑回屋裡了。
隅卯無語,才說完越生氣會越強,還有,聶芳好歹是個男子,怎麼老說自己不行說得那般理直氣壯?像他堂堂萬妖之王就沒有不行的事!
回屋的聶成華坐在藏玉跟前,他將陰劍置腿,雙手覆之,說了句「藏玉你好好看著」後,雙目緊閉,深吸一氣,猛地將渾身陰力朝陰劍打去。
一瞬間狂風大作,屋中燭火熄,木偶倒。屋外風情沒站穩,但被楊茉接住了,站在邊緣的芊涵倒是直接滾入了谷底,隅卯漫不經心看向那棟屋子,奇怪的感覺。
屋內,聶成華的力量沒持續多久,也並非無力了,而是他感覺到阻礙,好似有什麼擋了他陰氣的路,他如於烈陽下艱難睜眼,看見的卻非理當在面前的藏玉,四周亦非他的小破屋,卻是漆黑一片,可他知道眼前有東西,只是瞧不見。
他猛一低頭,發現陰劍不見了,想要起身卻動彈不得,只有面門能動,他驚惶闐闐,只好開罵壯膽:「喂!你是個什麼王八東西?知不知道這誰的地盤?知不知道我身邊有誰!劍尊聽過沒?外頭還有萬妖之王,兩根指頭就能把你嘎嘎了!」
寂靜無聲。
但沒過一會兒,四周魆黑堪堪瓦解,聶成華大喜,一邊落著冷汗一邊大笑壯膽。
等黑壓壓的空間變回了他的小破屋,雖然還是黑,他收了笑,有些怔怔,一如方才的動作,他低頭,劍在,他挪臀,能動,回來了,真回來了!沒事了!
嗯?等等,眼前似乎少了什麼。
他緩緩抬頭,空無一物。他當即大叫一聲:「藏玉!」
然後他匆匆起身,一個回頭又驚叫一聲,一個踉蹌又跌坐在地。原來,藏玉站在他身後啊。
聶成華摔得屁股疼,他舉劍指著藏玉罵道:「誰准你嚇我的!方才那也是你搞出來的是不?你最好給我個交代!」
雖然他也不知藏玉能怎麼給交代。不過,藏玉奪過劍,又如之前那般捧著。聶成華怔怔片刻,遲疑著起身,但就在他準備將劍取回來,竟瞧見刃面末端、劍格之上似乎寫了字。
他當即揀起察看,確實有字,特別淡,是近玄色的深灰,在黑色的刃面上就如草叢中的螽斯。實在瞧不清,他只好先去把燈給重新點上,湊著火光總算瞅明白了。
上有二字:絕塵。
聶成華一愣,急忙來到藏玉面前,舉著劍問:「藏玉,絕塵二字,莫不是這劍的名字了?說對的話給個反應!」
藏玉面門稍稍向前一傾,看起來是要點頭。聶成華驚喜,馬上帶著劍出了門,跑到妖王面前炫耀:「隅卯隅卯!你瞧這劍,寫了名字!叫絕塵!你可有印象?」
隅卯定睛一瞧,確為二字,可他隨便想了想,仍是搖頭:「不知。」
聶成華的欣喜頓時無影,他垮著肩膀大嘆一聲:「唉,還以為知道名字了你能想起些什麼,可惜啊,那我回屋了。」
見人類說畢即走,隅卯蹙眉,有種竟是自己做錯事的感覺,實在不快。
聶成華回屋,發現藏玉竟回到原位坐好了,他是越發搞不明白,藏玉到底什麼狀態?
他在藏玉面前坐下,神色肅穆,道:「藏玉,多謝你讓我知道這劍的名字。但煉化能不能先作罷?待我將你與璃光,不,待我將你煉化出神志,你教教我如何煉劍,好不好?答應的話就別給我反應!」
他反其道而行,每次都讓藏玉做反應,當是不做反應更為輕鬆吧?
而他等了又等,藏玉真的紋絲不動。太好了!
他將劍放到藏玉身邊,並未接觸,他的餘光一直飄向藏玉,深怕突然動起來,他索性道:「你之後再動起來,我可不認你是反對了。現在動也不認。」
他又在藏玉跟前坐下,稍作休息,方才施力的後勁總算來了,頓時有種身體被抽乾的虛感。
沒過一會兒,聶成華猛然一頓,迅速拉開衣襟低頭一看,竟見斷羽紋反著一層薄光,像是濕的,他伸手一碰,真有些濕滑,可就在他要反手確認是不是汗水時,劈地腦兒一熱,便沒了神志。
等他再醒時,已經躺在床上了,楊茉就坐在床邊。聶成華心有餘悸,與楊茉四目相對,道:「我、我怎麼了?」
楊茉答道:「暈了。」
這回答太簡短了。聶成華皺皺眉,問:「暈了多久?誰發現我的?我身子什麼情況?」
「至少三個時辰。阿情喊你用膳。發現你時脈象偏虛,半個時辰前好了。」楊茉被迫回答三個問題。
聶成華摸了摸斷羽紋處,不疼,索性坐起身察看,上回是帶了一成暗金色,眼下似乎又多了一些,雖然不疼,但總感覺怪,似是空落落的。
楊茉出聲道:「靜語珠是何來歷?」
聶成華看了過去,他之前在妖界確實和楊茉說過斷羽紋、靜語珠的事兒,他想了想,道:「就像之前說的,我大師兄、二師兄給我的,說能抑制體內妖氣,最初是淺淺的紅色,成了妖師就變成純黑色,在崑崙山那會兒不知為何染了點暗金色,現在又多了一些。不過成了妖師之後就沒再疼過,現在倒感覺,空虛?」
是有些答非所問了,但正好省得多問。楊茉沉思片刻,道:「那是妖丹的位置,我雖不明白顏色變化,但你方才暈過去,無非是力竭之故。」
聶成華愣愣道:「啊?力竭?我是施了不少力氣在劍上,可都過了好一會兒才……」
楊茉直言:「反應遲鈍吧。」
聶成華啞然。楊茉又道:「有個猜想,施術費力時,紋樣或許會隨之變色。」
「嗯?你的意思是……」聶成華細細思量,「這紋樣成了我陰力餘量的表現啊?」
楊茉道:「可能,還須觀察。」
「嗯,是挺有可能的,行吧,我之後多注意。」聶成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又道:「對了,我不餓就不吃了,但有點兒冷。」
楊茉起身後道:「我燒熱湯。」
聶成華道了聲謝,目送醫者離開,接著目光落向了倚牆坐地的藏玉,心想自己就沖了沖劍,然後暈了,要是煉化起劍尊那還得了?
他頓了頓,又摸出萬妖圖,登時臉色大變,低低罵道:「娘的,又忘了萬妖圖,隅卯肯定又要嫌棄我了。」
若能好好使用萬妖圖的力量,應當不至於又落得這般境地了吧?但願。
*
兩個月後,時值八月,白雲賀第五回來化神谷,他已是信步閒庭、熟能生巧,簡直像自家後院了。不過,聶成華語重心長地說:「雲賀,你會不會覺得來得有些頻繁?我要開始煉化劍尊了,按我當初在妖界的經驗,我埋頭五七天不知春秋都是可能的,你來了不見得能見到我。」
白雲賀尋思片刻,道:「我來見見阿情他們也好啊。不過你這麼一說,我也確實覺得頻繁了,當初沒想這麼多,怕說半年一年的百家會不同意,便提了兩三個月,但似乎也沒這必要,況且我真的是……唉忙死了。之前在藍家還輕鬆些。」
聶成華原先的深沉一消即散,他笑道:「有佳人相陪,自是輕鬆愉悅啊!」
「咳咳!」白雲賀乾咳兩聲,「別挖苦我。說回正事,那我半年來一次?逢年過節時我也不得閒,來不了。」
聶成華問:「你這樣好交代嗎?」
白雲賀道:「甭操心,我只與雲門回報,百家如何我才不管,我想雲中君是不會反對的。」
聶成華欣然:「那敢情好!但你還是向我師兄他們跟其他人報備一下,尤其是我師姐,免得做了吃食白給藍烝了!」
白雲賀笑道:「行,自會報備。」
此話題暫告一段落,聶成華接著又問起白湘憐,白雲賀說阿憐還在雲門,聽雙仙說病情穩定,但得休養好一段時日。聶成華又問起送陸寧的松鼠,白雲賀面有難色、戰戰兢兢、支支吾吾,但風情聽見關鍵字,抱著松鼠一臉期待地跑了過來。
白雲賀目光游移,滿面僵硬,尷尬說道:「疏影公子也讓我帶七個字……送得很好,別送了。」
他說完便立即瞅向風情,果真瞧見風情一張小臉皺在一起,泫然欲泣,懷中的松鼠也齜牙咧嘴、尾巴大炸像要咬人,又見好友臉色陰沉,一副怪罪之意,他連忙解釋:「別別別誤會!這都有原因的!且聽我娓娓道來!」
然後他就兢兢業業地解釋三點:其一,華山地勢高,夏日涼爽,冬日凍寒,松鼠一隻還好照顧,多了怕照顧不周;其二,疏影公子收到松鼠後就閉關了,藍家弔唁都沒現身,他也是那時才知人閉關了,過了大半年才出來,出來後便出了遠門,極少歸家,那七個字還是寫信來著,聽說松鼠讓一個叫陸敬雅的小輩作伴了;其三,燈火闌珊處的後山雖然也有松鼠,但格外少見,所以陸家藥師們見了松鼠,各各心懷不軌,老想著試藥甚至煉藥,雖然也不知是真是假。
風情聽到最後,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,手上力勁一鬆,松松也朝白雲賀撲去,結結實實賞了他一個小巴掌,風情邊哭邊把松松抓回來,又邊道歉,白雲賀氣勢委靡,反過來安慰風情。
聶成華倒沒被這場景逗笑,反而陷入深思,道:「陸寧閉關可以理解,但他出遠門,是去哪兒?」
白雲賀摸了摸被打的臉,雖然不疼,但這「鼠」實是精神傷害了,他道:「我也不知,反正沒來我家,那七個字一封信也不知從哪兒寄來的。聽霜晚君的意思,感覺只是雲遊觀光而已,其實我也挺意外的。不過,疏影公子畢竟實力擺在那兒,名聲在外,聽說也順手處理了不少邪祟,多半是閉關時有所突破,外出歷練,合理吧?」
「哦。」聶成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,顯然沒打算深究,頓了頓又問:「那個陸什麼雅的呢?居然搶我松鼠!」
「陸敬雅。」白雲賀無奈道:「你松鼠都送人了,叫什麼搶?我記得是霜晚君的堂侄子吧,好像還挺得寵的,雖然也不可能如唐言軒那般。」
一抓到機會就提心上人真可惡。聶成華想之前問道期間到陸家過年,沒聽說這號人物,那必定還是個小娃娃了。他又在想陸寧會去哪兒,可不像個會雲遊四海、外出歷練的貨色。
莫不是……在替他找小哥哥或小姐姐?
……還是別多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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