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陸府後,聶成華、陸靜虛與陸玄機在雲水鎮中小逛,聶成華說喜歡這地方,稱不上華美,但民風淳樸,商攤小販不論對誰都是和藹可親、笑面盈盈的,而且鎮上不見一個叫花子,甚至沒有陰暗破爛的巷道。
陸玄機說,鎮上有收留流浪者的地方,叫登高樓。陸府出資管理,給那些無家可歸的浪者安排差事,提供飲食住宿與醫療,也會教他們讀書寫字,若有志向高遠或能力極佳的,便會幫忙安排到仙家或其他地方一展長才與抱負。
聶成華聽畢甚是驚訝,沒想到那個陸府竟是那般善心。仔細一想,陸宅雖大,卻不及世家一半豪華,家僕數量也不多,女主人的穿著亦是平平無奇,不過尋常家主的裝扮,除了基本飾物再無更多。
他想了想,果然姓陸的都不錯。
時已入秋,雲水鎮卻不帶多少涼意,反而充滿了水氣的溫潤。聶成華想,以後有機會再來遊舟賞光。
三人離開鎮子,已過申時。聶成華抽出靈劍,發現陸靜虛一直瞅來,果斷詢問:「幹嘛?你還捨不得回去了?真想與我幽會?」
陸靜虛面色沉了一瞬,隨後道:「道者佩劍少用玄色,但此劍與你確實相符,起作何名?」
聶成華眨眨眸子,低頭看了看自己黑鞘黑柄的劍,他本來也不知為何,直到去過崑崙山,知道了祖業是妖師,其實他本來就想做玄色的,他認為玄色能包容一切,也代表接受一切,甚至是隱藏一切,名為「痛苦」的一切,但他只是回答那個問題:「這可惡的東西叫無一劍。」
陸靜虛片刻的沉默也蹙起了眉頭,道:「可惡的東西?修道者佩劍有靈,應善待之,怎可無禮?」
聽他說那句「可惡的東西」,聶成華忍俊不禁:「它先不仁,我後不義!我當初起名字的時候花了整整十日,如我去崑崙山耗費的功夫。我與大師兄、二師兄苦惱了好久,最後是有些自暴自棄了,想說來個『獨一劍』,不成再來個『無二劍』,還是不成,我便說『天下無一劍這般可惡』,結果你猜怎麼著?哎,就成了!你說它可不可惡?它自個兒都承認的!」
他遞出劍鞘,上頭確實刻著「無一」二字。
陸靜虛愣愣無語,不知該不該慶幸不叫「可惡劍」。其實他知道聶成華的劍叫什麼,卻是不知背後那般「艱辛」。
陸玄機站得稍遠,摀著嘴竊竊發笑,未敢打擾。其實他也知道聶成華的劍叫什麼,甚至知道背後那份艱辛,只是沒告訴自家弟弟,就等著這個時候,幸好有先「提醒」對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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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不容易回到盈盈一水間後,陸靜虛跟著陸玄機走了,聶成華先將佩劍扔回寢舍,才提著木盒到小橋流水的大樹下,竟發現除了如地縛的藍浩清與白陌桑,白雲賀與唐言軒也在場,但他選擇了無視。
聶成華逕自將木盒放到桌上,道:「藍烝藍烝,給你的禮物!」
藍浩清抬頭一眼,又繼續低頭看書。白陌桑滿臉好奇,打量起木盒,道:「聶兄,你與陸公子去哪兒了?」
白雲賀道:「是啊,聽白陌桑說疏影公子找你下山,我和唐小三都很好奇,所以在這兒等你回來。居然還帶禮物?莫不是找你逛街去了?」
聶成華怒從中來,指著好友鼻子罵道:「好啊白雲賀,你還有臉說!我都沒問你與唐小三去哪兒了!我禮物呢?」
白雲賀臉色一僵,舉雙手作投降狀:「禮物嘛……給唐小三吃了,你找他的肚子要吧。」
聶成華當即看向遲遲不語的竹影紫衣。唐言軒撇過頭,神色盡顯理直氣壯、高傲不屑,但心裡是虛的。
聶成華哼了哼聲,隨後露出笑容,昭昭自己的大度,將木盒揭開,接著將雲水鎮、陸府、敏兒和登高樓的事兒細細言道,就是沒說自己腦兒一熱同陸靜虛說九重簫來歷的事兒。
說畢聽畢,藍浩清將書闔上,總算看向自家人,道:「原來如此。確實,我不需要去。」
聶成華笑道:「那雲水鎮可是個好地方,以後有空再一塊兒去!既然雲賀和唐小三也來了,那便一起吃吧,不過陸寧跑得太快了,不然我還想問他要一壺茶。」
同窗們俱是無語,無奈暗忖:到底把在水一方當什麼地方了?
嗜點心如命的唐言軒被拱出來當試吃,他也是義不容辭,甚至萬分期待,因為那是他沒見過的糕點樣兒。那點心還不及掌心大,說圓不圓,說方不方,三口內能解決,通體麵色,沒什麼特別的花紋。
唐言軒咬了一口,口感綿軟滑順,他緩緩咀嚼,打量斷面,發現還是一樣的顏色,實實滿滿。他本來有些緊繃的神情,霎時柔軟幾分,他將口中物嚥下,欣然道:「好吃!」
見他喜笑顏開,白雲賀不自覺有些愣神,道:「甜的?」
唐言軒舔了舔下唇,嘴角藏不住喜悅之情:「稍微甜甜的,有股淡淡的香味,綿綿軟軟的,也不躁口,好吃!」
說畢,他便將餘下半塊推入口中。
聶成華將糕點分給剩下幾人,也揀了一塊來吃,幾下咀嚼後,道:「嗯!真的好吃!我本來就喜歡軟糯的點心,這正好!」
木盒內置了五塊,他原想自己、陸寧、玄機大哥、藍烝與陌桑各一塊,怎料跑了兩人恰好多了兩人。
唐言軒心滿意足,嚥下那口軟糯,笑意仍是不減,舌頭舔了又舔。
白雲賀呆呆看著自己手上那一口未動的糕點,沉思半晌,將其遞到鄰座的唐言軒面前,道:「唐小三,你吃吧,瞧你吃點心比山珍海味還高興。」
唐言軒驀然收笑,也呆呆盯著那塊糕點,片刻後抬頭道:「但,這是你的,而且你才買了糖給我……」
另外三人似乎聽見什麼不得了的消息。
白雲賀淺淺笑道:「你都說是我的了,那我的東西想給誰,你管那麼多幹嘛?一句話,吃還是不吃?」
唐言軒肩頭一顫,連忙抓過那塊糕點,道:「當然吃!」
聶成華噗嗤一聲,道:「雲賀,這幾天你都帶著唐小三去哪兒迷路了?還給他買糖了?你想竄清竹公的位了是吧?還有,你方才那句『你都說是我的了』,是不是不大恰當?」
唐言軒正咬下一口,當即愣住,隨後雙頰一紅,低下頭像隻耗子咀嚼起來。
白雲賀倒是不以為然,仍是笑道:「沒去哪兒,就到蓬萊雲城走走逛逛,吃吃喝喝,有我在哪可能會迷路?還經常在路上碰到之前去送藥的,然後就被留下,大夥兒都恢復了,一直說想親自與我們道謝。但咱們也只是幫忙送送藥,沒做什麼,所以怪不好意思的,唐小三一個事不關己的,反而臉皮比我還厚,什麼吃的喝的來者不拒,飯都不必吃。」
唐言軒還是低著頭,但仍罵道:「都是別人好心,拒絕才是失禮!況且就算東西有問題,我吃了也不會有事。」
「那我還得謝謝你替我擋毒了!」白雲賀先是哈哈笑道,才繼續回答方才的問題:「我不只給唐小三買糖,也有給陌桑帶點心啊,這個怎麼了?那句話又怎麼了?」
白陌桑默默低下頭。聶成華與藍浩清交換了眼神,從彼此眼中,默默達成了某種共識。藍浩清道:「雲賀,你可真是個好兄長。」
似曾相識的言詞。白雲賀苦笑道:「浩清兄,怎感覺你這話不是在誇我?」
「錯覺罷了。」藍浩清一口將糕點塞進嘴裡,含糊又敷衍。
酉時半的晚膳,唐言軒只吃了菜和幾塊肉。
*
之後便是為期三個月的聽學,與之前的聽學並未有多少區別,聶成華還是經常在課堂上打盹、心不在焉,每當他奮筆疾書時,一定是在繪製自己的大作,然後讓鄰座的藍浩清欣賞。
藍浩清本來還會看上幾眼,後來不管左邊遞來什麼,他都直接扔向右邊。白陌桑每每接過,總會在課堂上發出引人注目的動靜,然後就被大先生點起來回答問題,一下歡樂一下愁。
藍浩清也一如往常,在課堂上中規中矩,其他時候和聶成華吵吵鬧鬧的,是為教訓,對白陌桑的才可稱教育,還有對白雲賀無盡的挖苦,那句本是聶成華起頭的「你可真是個好兄長」,反而變成他說得最多了。
不過,他們倒是鮮少往在水一方去,多是待在小橋流水的大樹下,只有唐言軒吵著要去在水一方找兄長時,他們才會為了不要讓白雲賀顯得太突兀,而跟著一塊去打擾,當然能喝上好茶也沒什麼好抱怨的。
其中最不如往常的,也只是白雲賀與唐言軒了。白雲賀除了聽學、被長輩叫去、夜寢等時候,沒辦法跟著唐言軒,其餘時間可謂是形影不離,分明唐言軒的傷都好了。而此事之下最大的獲益者,無非是唐門門生了。他們本來擔心自家少爺,即便沒有跟在身邊,也會悄悄觀望。
在此次聽學期的最後一個月,也就是比武大會的前一個月,開放問道學子互相切磋,在此期間,聶成華不知應了多少人的比試邀約,手下敗將也不知積累了多少。他不只應付找自己的,還應付找藍浩清的。
那一個月在盈盈一水間中,最廣為流傳的一句話便是:要動藍浩清,先贏他的狗。而與聶成華打過的學子又接了下一句:藍狗聶成華,就是個人渣。
因為藍浩清對此話深感認同,所以學子們也沒犯了「惡意損人」的禁,正如藍家公子所言,只是恰到好處的形容。
聶成華的人渣之名會廣傳至人盡皆知,皆源於他的武學。與其說是武學、說是比試,倒不如說是單方面陰險的打架。
陵川藍氏祖為遊俠,比起修仙世家,實際上更似武林世家,又有藍氏雙仙在上,因此招來許多學子的好奇,想試試藍家公子的本事,但大多數人不敢直接無禮,便打算試試聶成華,當然也是看其不順眼。
萬萬沒想過,聶成華雖是打著藍家的底子,卻不學藍家的武。而原因也只有他自己與倆師兄知曉。藍家的武學當配合藍家的內功心訣,尤其適合盛陽、純陽體質,藍浩清便是盛陽體質。先不說聶成華不姓藍,他在體質上就過不了關,更別說在妖域遭的難,什麼正道內功都學不了。
所以,為了不讓人發現他體弱,他只能速戰速決,或使些陰險的小手段,生怕身上的斷羽紋會發難。但他之所強,還是勝在身法靈動,不枉他自小就上山下川、跑跑跳跳的,自不是為了練身法,只是身子活動熱了,才不會冷,也只能怪陵川太冷。
與他切磋的人都感覺自己跟個醉漢打架似的,如何都碰不到他,卻會被莫名打到奇怪的地方,殺傷力沒有,侮辱性極強。而在旁人看來,就是聶成華好像隨時要輸了,卻什麼事都沒有,還莫名就贏了。
整個月最有看頭的,便是聶成華與學子們的切磋了。
實際上,藍浩清不見得比聶成華厲害,但一定比之能打能扛,只是他不想與學子們打,聶成華也不想讓他與學子們打,所以仗著自己是家僕,替主應戰,勝了還能與敗者說句「家犬都打不贏,就別妄想我主子了」。
不過聶成華自己也是玩得挺歡快的,自打被金宵狠狠打敗後,他對誰都是不怕了。
而在那一個月內,也是學子們決定是否參加比武大會的時間。六大世家中,白陌桑、金宵與風青棄權了。聶成華調侃白陌桑,讓他帶把扇子上場,大喊「我堂兄是白雲賀」指不定能贏,再不濟就喊「蝶語哥哥救救我」,一定能勝之不武。
求學問道講求公平,但如這天下,壓根沒什麼真正的公平,人人自危,誰都不想得罪一些人,怕的不是那些人,而是那些人背後的某些人。所以,與其得罪大人物前的小人物,不如直接挑釁大人物,像是藍浩清、白雲賀和金冠玉,指不定還能得個「勇氣可嘉」的美名。
藍浩清的都被聶成華玩去了,而白雲賀的自己擋下了,但他偶爾也會拒絕,像是唐言軒不想等他的時候。金冠玉的通通拒絕了,雖然他是說,家君不讓在比武大會前動武,但比起評審之命,讓學子們退避三舍、敬而遠之的,乃侍衛金宵的殺意。
至於唐言軒,雖然立場與金冠玉相似,都是上頭有人、身邊有人,卻一個戰帖都沒收到,聶成華說那是大家懂得憐香惜玉;藍浩清說那是大家更怕清竹公,百毒聖手的名號可不是擺著好聽而已。任誰都知,唐蝶語只是個掛名的代理宗主,實際上是唐門的主子,而他的和藹背後,是果決狠戾的作風,真要發起怒來,那是殺人不眨眼的──這與他蒙著眼無關。
也因此,對白雲賀下戰帖的,實在不好說是為了什麼。
金家宗主金子笙反倒簡單許多,素來愛兵器大於一切,不然也不會只有金冠玉一個兒子。但金子笙的侄兒倒是不少,都是他大哥風花雪月的結果。
金子笙與金冠玉父子倆各有所好,一個熱愛兵器,還建有專門的藏武閣;一個收集奇珍異物、研究各類玄妙。兩者的愛好,若無財力,都是空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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