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最終比試的第六天,問道學子們一致認為,今日最有看頭的便是上午場聶成華對上白雲賀,以及下午場藍浩清對上白雲賀,當然也有不少人再次默默同情起白家少主。
然而,連藍浩清自己都沒想到,今日自己的開局,才是最出乎意料的。
當他手上的劍被羅燦打飛的那一瞬間,他似乎都停止了呼吸,直到浩然劍落地發出喀噹聲,他又聽到聶成華喊了他大名一聲。
羅燦的那一擊,不只全場學子,連評審們也大為震驚,因為他並非用左手劍的怪力,而是用空拳右手。一同落地的,還有散開的鮮血。
拳風勁氣強大,直直揮向劍刃,氣勁撲身而來,藍浩清盤起的髮髻似乎鬆動了一些,藍色的髮帶如快要脫韁的野馬。
羅燦的右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,從食指與中指間一直延伸至腕部,嫣紅滾滾而落。他為何出拳,只能算是情急之中。
方才,羅燦的左手劍與藍浩清的右手劍,面對面處在一個位置上,藍浩清便很放心展開進攻,一邊小心翼翼避開羅燦的回擊,原先看來志在必得,藍浩清正抓到破口,打算順著羅燦的劍身一路搭上其脖頸,未料羅燦竟及時撤去劍,可藍浩清的劍勢已出,迅而強勁,即便強行撤勁,也無法全然收回,如此下去,必然砍傷羅燦左面。
危急之際,羅燦一直置於腰間的右拳忽然向上揮去,以赤手空拳打向劍刃,而藍浩清早就勉強消去大半勁力,緊握劍柄的手掌鬆了一些,遭如此猛烈一擊,自是握不住劍,長劍便脫手而出。
藍浩清當即思量,若自己方才直接鬆手脫劍,而非放鬆消勁,再以掌法應對,或許也不至於落個敗名。
可是晚了,都晚了,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,他哪裡有時間應對?都是自然為之!
羅燦自傷是事實,贏了也是事實,如他右手背皮開肉綻,血淋淋的事實。
宣布了羅燦的勝利後,待命的雲門門生一共三名,其一帶著羅燦下去療傷了,其一忙著擦拭臺上血跡,藍浩清始終愣在原地,只剩一個白衣門生捧著浩然劍,卻怎麼也勸不走他,還是聶成華急匆匆跳上比武臺,才成功將他拖走。
在下一局開始前,雲門主持望向評審臺,待雲中君頷首,才喊了林柏與徐央上場。聶成華將藍浩清送回場下,對著白陌桑好生叮囑,之後回到等候區,而雲門門生將浩然劍送來,唐言軒將其慎重接過,畢竟也只有他與白陌桑在此了。
第二局開始,當初徐央勝了林松,而今林柏卻勝了徐央,手法也不若先前那般死板,是有了不少長進。
第三局,徐凡凡對上金冠玉。金冠玉彬彬有禮,不論比試前、比試中或比試後,總一副翩翩君子的姿態,卻毫不影響他勝利的結果。平時的虎嘯龍吟是保持安全距離,但對對手窮追不捨,而今日對上女子,金冠玉便反了過來,保持安全距離讓對手窮追不捨,卻近不了他的身,更不可能打出勝利一擊。可謂進可攻,退可守。
第四局,聶成華對上白雲賀。聶成華顯得焦躁,白雲賀也瞧出來了,卻沒能因此安心,因為比試一開始,聶成華就下了前所未見的猛勁,甚至在有禁制壓制的盈盈一水間中,劈出肉眼可見的劍氣,作風凌厲,又快又猛,白雲賀險些招架不住,幸虧雲門的禁制對內功無甚影響,擋下還不成問題。
比武最忌躁進,聶成華卻表現不同,白雲賀渾然找不到破綻,這與他認識的聶成華相差甚鉅,本就是快攻出名,身手矯健,但打的多是假動作,更偏向在躲閃中或亂劍中趁機偷襲,可如今的聶成華哪裡有在躲閃?簡直是猛虎撲兔。不,是撲雞。
白雲賀確實有些慌了,而對方的劍一直在他面前,手腕快速扭動,導致劍刃偏移滑動,煞有軟劍之勢,難以應付,他的劍不多時便被纏了上去,攻不過去又抽不回來,又有幾分粗魯的欲擒故縱之感。
白雲賀咬咬牙,一個使勁,狠狠將劍抽回,那一瞬間,他就後悔了。確如他後悔所想,聶成華就像等著這時候,在白雲賀抽劍之時止住了攻勢,白雲賀便被自己的力量硬生生向後倒去,他雖及時跨步穩住身姿,卻不及防備搭上頸邊的銀刃。
聶成華目光異常森然,停頓僅僅一瞬,也不等雲門主持宣布,便直接收手,翻過邊繩跳下臺子,將劍信手一扔,腳底一滑,雙膝一屈,抱住了還在愣神的藍浩清雙肩,一道動作行雲流水,好似磨練了無數次。
白雲賀詫然望之,簡直不可置信,卻也明白了,聶成華有多重視藍浩清。
雲門主持這才宣布聶成華的勝利,白雲賀心有餘悸緩緩下臺,全場意外鴉雀無聲,只有聶成華不斷喊著藍浩清的大名。
雲門主持又以眼神請示了雲中君,不過一瞬交會,卻遲遲沒有喊下組學子。
聶成華看著自家公子臉色煞白,眼神空洞,心中倉皇不安,忽然一個念頭閃過,果斷抬起右手就要一掌下去。
右掌已然揮下,卻無清脆的響聲作結,更未觸及任何一物,反而手腕遭到束縛,是被藍浩清給攫住了。此時的藍浩清,雙眸似是恢復了應有的光輝,他瞠目於前方,森森道:「你幹什麼?」
聶成華一見他回了神,便是又驚又喜,頓時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直接將他抱住,也不管手還被抓著,直叫道:「嗚嗚嗚藍烝!你總算醒過神了!我還以為要讓陸寧給你招魂了嗚嗚嗚!」
藍浩清神色一僵,五指一鬆,嘀咕道:「什麼鬼東西……」
雲門主持忽然喊了何簡與范牧上臺,學子們這才開始吵雜起來,白雲賀與白陌桑都鬆了好大一口氣。
范牧落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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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膳時間,聶成華嘴裡塞得滿鼓鼓的,一邊問藍浩清方才失魂落魄時有無記憶。
藍浩清一分無奈一分慍怒,沉聲道:「不是,我只是在想羅燦為何要那麼做,當初是他劈劍過來,我想順著他的劍勢取勝,他卻好像知道我要做什麼,竟及時甩開了劍。我當時不想傷他,只能勉強消勁,他卻一拳揮上來……」
白雲賀正色道:「浩清兄,你的意思是,羅燦並非自保而出拳,反倒是故意為之?」
「不知。」藍浩清甩甩頭,但甩不去煩躁,「可能是,也可能不是。總之雲賀、冠玉公子你二人日後當心些。」
白雲賀點點頭道:「嗯,知道了,但我還是先小心明日咱倆下午那一局吧。」
藍浩清咂嘴一聲,皺眉咕噥道:「對哦,還有那一局。」
究竟羅燦是故意為之還是身不由己,不得其解。事實已定,猜慮過多只是徒增煩惱。藍浩清腦兒一煩,竟搶了白雲賀的肉食來吃,白雲賀甚是詫異,卻並未動怒,只是不懂何故大家都要搶他的肉?莫非他沒與聶成華計較,還將肉分給唐言軒,便被誤以為不喜食肉了嗎!
唐言軒本來還陷在那沉重的氣氛中,眼下噗嗤一聲,好心施捨了一塊過去,也沒再被扔回來了。
*
翌日,最終比試的第七天,上午第一局,聶成華又變回平日嬉笑的樣子,將對手林柏戲弄了一番,這是他對陸家人一些小小的惡意,單純想要逗弄的邪惡念頭。
第二局,徐凡凡雖能移形換影,對手羅燦又負傷,可羅燦毫無懼色,即便右掌被白布包裹也不影響姿態,反正他是左手持劍。
徐凡凡為了避免正面相抗,動作反而彆扭許多,一旦羅燦攻來,不論方向與身姿,皆只能躲閃,而羅燦的手法又是連綿不絕,徐凡凡便無破口可入。
她心想,要是在外頭,她不可能會輸給羅燦這種空有怪力的慢烏龜,只是問道場上不可惡意傷人,而且為了低調行事,她只能拿著不慣手的長劍。任誰都瞧得出來,像她這般敏捷低伏的身姿,平時不可能慣用長劍,就連白陌桑都有的眼力。
徐凡凡萬中有錯,不小心被劈到一擊,長劍應聲脫手,也宣布了她的落敗。
第三局,金冠玉對上白雲賀。白雲賀不覺得自己能贏,可他又不想再輸了,昨日被聶成華那般一攪,落敗已是半個意料之外,他心裡也很慌亂,更沒餘暇胡思亂想了。
怎料,他還真贏了金冠玉。
他不就是一時興起、心血來潮,想拚上一拚,竟誤打誤撞、陰差陽錯找到了金冠玉劍法中的弱點。雖然他壓根不知道弱點是什麼,即便手中劍避開一切阻礙抵在了金冠玉咽喉前,他還是不知道。
然後金冠玉笑了,笑得格外開懷,他大概是頭一個輸了反而更開心的,而他的對手正好相反,大概是頭一個贏了卻莫名其妙的。
雙雙下場後,白雲賀才似輸家,有些失魂落魄回到觀席,他無暇欣賞唐言軒眼中的崇敬,也無暇應付白陌桑語中的讚美,只是深深陷在自己的困惑中,不斷喃喃唸叨「我到底做了什麼」。
金冠玉一句話也沒說,只是一路掛著笑,與金宵回到位中。
聶成華也不知自己所想對不對,金家劍法虎嘯龍吟有個弱點,便是持劍的那隻手。
虎嘯龍吟如虎猛、如龍穩,對敵手窮追不捨,卻又明哲保身,只要場地允許,便會一直保持適當的距離。可要如何能攻對手,卻不讓對手傷到自己?那便是伸長手出去,身子卻離得遠遠的,然而劍離得老遠,勢必得用更大的力氣才能穩住對手攻勢,也才能打得出有效的攻擊,這也是金冠玉為何能身輕如燕的原因,因為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到了持劍手上。
而方才比試中,白雲賀那一擊不打劍身前中段,而是直逼刃尾,就打在劍格之上,許是金冠玉擔心會傷到手,才及時發力扭手躲閃,不料如此一躲,面門防守空薄,正巧讓白雲賀舉劍直逼。
聶成華有些飲恨,太晚發現這些了。他方才特地仔細瞧了瞧,確認了金冠玉幾乎劍不貼身,只要劍一退,步便跟著退,且持劍的手肘彎曲變動都很小,長劍會一直擋在身前,右手幾乎不會置於身側,人也會盡可能一直正面對手,恰好能給對手產生錯覺,金冠玉是「黃雀在後」的錯覺。
不過就算知道這些,聶成華也不覺得自己能贏。金冠玉確實武功甚高,憑著自信、智慧與猛勁,讓對手無暇尋找弱點,甚至因為視角關係,很難察覺他的武器與人身離得很遠,怎麼看都近在眼前,卻不曾想過自己的對手,並非那翩翩公子,而是那隻手。
第四局,徐央完全不是陸靜虛的對手。
第五局,范牧本以為自己能贏,卻沒料到余朗的力氣大他許多,落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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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膳時間,藍浩清一直死盯著聶成華,畢竟等會兒第一局就是他倆對手了。而白雲賀一直向金冠玉道歉,很老實坦承不知自己做了什麼,惹得金冠玉連連失笑。
聶成華也想笑,卻被自家公子的視線搞得焦頭爛額,索性加入話碴,道:「冠玉兄,雲賀不知自己如何贏的,我卻有個拙見,不知想法對不對,也不知當不當講,雖說陸寧不在,可你明日還有與藍烝的一局。」
金冠玉笑道:「無妨,聶公子請講。」
藍浩清莫名緊張起來,竟能在比試前得知對手劍法的祕密?
聶成華把方才的所思所想給說了個遍。除金家二人,其餘同窗皆是發愣,白陌桑甚至露出了看到試卷題目時才有的錯愕神情。
金冠玉沉吟片刻,道:「聶公子所言不差,這確實是原始虎嘯龍吟的弱點,既然聶公子能察覺,想來陸公子早就看出了。不過這也是金某才疏學淺之故,尚未透習真傳。金宵就比我打得好太多了,是吧,金宵?」
一眾同窗又是驚愣。金宵拱手道:「主子謬讚。」
藍浩清怔怔道:「冠玉公子,你說是原始的弱點,那麼臻至金宵那般,便無此弱點了?」
「並非如此。天下武學眾多,再完美者,也不可能天衣無縫。虎嘯龍吟本為虎嘯與龍吟二法,虎為攻、龍為守,弱點一直都擺在那兒。也正因如此,虎嘯龍吟還有一特性,便是化異為己。簡單來說,便是將以外的武功融入其中,彌補其缺陷。」金冠玉搖搖頭解釋,隨後失笑一聲,又道:「不過每個人擅長不同,且即便找到自己擅長的,也不一定合適,假若合適,卻也非相融便相融。造詣不精,修為不達,紙上談兵,徒勞無功也。」
他真是難得說了這麼多話,且說的還是自家劍法的弱點!
白陌桑的神情,變成了看到發回的試卷上寫著「丁」字評價時那般難看。
聶成華驚呼:「也就是說,金宵兄是已經將其餘的武功融入金家劍法中了?」
金冠玉點頭。白雲賀也驚呼:「那豈不是金家每個人的劍法都略有不同了?」
金冠玉還是點頭,道:「擅長虎嘯或是龍吟,孰輕孰重,沒有一個評斷。雖金宵造詣極高,卻也偏重虎嘯,且金宵當前的劍法,其實有四成是自創的,已幾乎不可見最初。」
聶成華想起當初被金宵打敗的痛快,想到「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」此句最為合適,他緩緩點頭,道:「重攻重守,各人不同,如此自由,如此甚好!不過冠玉兄,你偏重哪個?」
金冠玉也不在乎最後一日的對手在場,笑道:「家君曾言,攻守兼備,最難尋外功融入。可惜金某才疏,一直沒有突破,無法像金宵那般自創。」
見他笑容可掬,其他人都不好同情他了。
藍浩清陷入深思,心想就算知道這些,便能贏金冠玉了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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