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盈盈一水間山門略顯擁擠。一眾少年、陸家門生、唐門門生、金家門生與金宗主齊聚,除了白陌桑,所有人腰上都掛著佩劍,陸靜虛與陸玄機還背著白布包裹的琴瑟。
陸靜虛領著自家門生去取裘皮大衣了。
最後抵達山門的,是昨夜特意叮囑不能遲到的藍氏雙仙,不過他倆也沒遲到,只能怪別人來得太早。
他倆和眾人打過招呼後,藍逸情行至白陌桑面前,笑得一臉和善,白陌桑卻嗅出了不妙的味道。藍逸情道:「說起來,這法寶還與白家有些關係。」
白雲賀沒嗅出什麼不對勁,湊了過去,道:「孝玄君,敢問是何種關係?莫不是出自我家?」
「非也,瞧瞧便知。」藍逸情伸進兜裡,掌心攥著小小一物,攤開向白家二人,「瞧瞧,是何物?」
其他少年也好奇地湊了過去,白雲賀定睛一看,驚呼:「是蓮花!」
聶成華從二師兄身後探頭出來,頓時興致缺缺:「蓮花?蓮花座?我還以為是什麼呢,原來就這層關係啊。」
江陵白氏的代表正是蓮花,家紋亦是白羽蓮花紋,確實與白家脫不了干係。
藍逸情攥掌抬手一揮,正好敲上聶成華的額頭,後者哀號一聲,連連退了三步,摀著額心一臉委屈。
藍逸情隨後將掌中物信手朝空處一扔,登時出現一座大蓮花座,中間是空心的,正好能入一人。
白雲賀見之,忍不住噗嗤一聲。唐言軒也沒忍住,埋進自家兄掌的胳膊裡咯咯發笑。
藍浩清詭笑道:「白陌桑,乘此寶座,實在風光無限。」
白陌桑臉色慘白,垮著肩膀盯著那朵大蓮花,簡直難以置信,他拉了拉自家堂兄的衣袖,低聲道:「雲賀哥哥,救救我……」
白雲賀定了一定,又大笑起來,算是拒絕了他的求救。
藍逸情拍了拍白陌桑的肩膀,笑道:「行啦,趕緊進去吧!別擔心,安全得很!」
白陌桑在心中吶喊:這不是安全的問題!
藍逸塵道:「辰時出發,晌午在穎川九陽鎮稍作歇息。天黑前應該能到華山吧。玄機,是嗎?」
聶成華摀著額頭搶先道:「大師兄,你要這麼不確定,不如一開始就讓玄機大哥說了算!」
藍逸塵朝他吐了個舌頭,這個舉動又刷新了外家少年們對雙仙的認識。
陸玄機笑道:「沒意外的話,差不多天黑能到,有逸塵、逸情在場,想必大夥兒會感覺輕鬆些。現在天冷,白晝較短,中午不可過多停留。」
老實說,少年們都在想,眼下都辰時了,真能在天黑前由東至西嗎?就連陸靜虛都略感困惑,不過有藍氏雙仙在場,確實給人莫名的信心。
陸靜虛四人捧著一件件裘皮大衣回來,分發給藍氏雙仙與金家以外的所有人。金家早自備了禦寒外衣,比雲門準備的還要高級許多,而藍氏雙仙什麼也沒準備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,甚至是陸家幾人看來都不在乎雙仙沒有裘皮大衣,白陌桑實在困惑難忍,道:「請問,雙仙前輩的呢?」
藍浩清披上大氅,繫上繩帶,道:「我大哥二哥,不是人,不會冷。」
聶成華噗嗤一聲。藍逸塵揚唇冷笑:「浩清,敢情你與阿芳學壞了?什麼不是人?你內功心訣不是練得不錯嗎,怎麼還怕冷了?」
他這段話說的,一來數落了聶成華,二來教訓了藍浩清,三來解釋了自己為何不怕冷。
藍浩清肩頭一顫,寒毛一豎,立即躲到聶成華背後,道:「對!都是這傢伙說的!」
聶成華霎時斂容,將身後之人兜了出來,罵道:「喂!我才沒說過大師兄二師兄不是人!我對他們可崇拜了!」
藍逸情失笑道:「黃毛小狗,都懂得以下犯上了。逸塵,待問道結束,咱倆可得回家練練這倆小輩了。」
藍逸塵表示贊同。聶成華與藍浩清疙瘩爬了滿身,未出蓬萊山,如出山之寒,他倆連連求饒與道歉,全被無情忽視了。
之後,白陌桑被自家堂兄塞進蓮花座中,等真的坐進去了,白雲賀又是捧腹狂笑,白陌桑簡直欲哭無淚。
金子笙領著金冠玉上前,朝眾人作揖,道:「諸位,暫且別過,路上小心,新春愉快。」
眾人紛紛回作揖,陸玄機笑道:「金宗主、金公子,新春喜樂,路上小心,一個月後再見。」
金冠玉看著他,又慎重地俛面拱手一次。隨後,金家幾人佩劍出鞘,齊齊御劍而去,盈盈一水間山門頓時空曠不少。
白雲賀彎身拍了拍自家堂弟的的肩膀,低聲道:「陌桑,金家的姑娘可是醫者,可醫者都會御劍了,你得加把勁了。」
白陌桑肩頭一顫,哀怨地抬頭望去,他還能說什麼,也就只能說一句「知道了」。
之後,白雲賀竟跑去唐門一群人那兒,站在唐言軒身邊,他知道白雲賀想做什麼,就也沒說什麼。唐蝶語雖覺奇怪,但他從弟弟神情看來,倆後輩似是達成共識了。
陸靜虛並未披上大氅,反而來到聶成華面前,將其遞出,卻未言語。聶成華困惑道:「陸寧,你幹嘛呢?要與我交換是不是?我這件的毛難道多一根了?」
陸靜虛仍未言語,只是眼神堅毅。陸玄機代為答道:「聶公子,靜虛不冷,你身子虛,多披一件吧,莫要受寒了。」
聶成華愣了愣,看了看倆碧綠白裳,又看了看自家倆師兄,才緩緩接過裘皮大衣,道:「那就,謝謝了。」
他聽到唐言軒「噗」了一聲。唐言軒聽到聶成華身子虛,確實覺得好笑。
陸玄機看了看眾人,確認都準備好後,便抽出仙劍,道:「我們也出發吧。中途若有事,不必客氣,儘管告訴我。」
聶成華也抽出佩劍,笑道:「安全第一!」
藍浩清白眼道:「就屬你最不安全。」
當藍逸情提著劍走到蓮花座前,白陌桑看到那笑容,就像看到鬼祟一樣,心中不安油然而生。而當藍逸情踩上仙劍,白陌桑心頭一顫,把臉埋進了雙掌中,須臾,他能感覺到風,感覺到自己離了地。他真後悔自己不好好修練。
乘風踏劍,等飛出了蓬萊山的地界,高空更是天寒,少年們不禁縮了縮肩膀。聶成華低頭望去,蓬萊雲城白茫茫一片,正如雲中君所說,下了雪。好在眼下冬陽高照,也好在穿了兩件厚氅。
聶成華不禁飛到前頭關心陸靜虛,發現那人神色淡然,身姿挺拔,好似感覺不到涼意,待那人視線瞅來,聶成華笑了笑,又回到後頭了。
蓬萊是神州大陸中最為奇怪的地界,雖說每年臘月、元月是雪季,少有不落雪的天,但周邊地界、甚至更北邊的,都不見得那般下雪。
有人說,蓬萊地界本為仙地,四季氣候固定,不隨外界類同。又有人說,以盈盈一水間為中心,蓬萊地界布下了極大的法陣,才造成這樣的結果,控制天象、甚至抑制天災。而蓬萊地界內的地形也異常特別,看來不該有山的地方卻是山,不該有河的地方卻是河,就像另一個方圓,毫無原則卻又和諧異常。
然而究竟如何,雲門從未證實過。
不多時,飛過了雲水鎮上方,橋上河邊都染上了霜白,聶成華邊比劃邊喊道:「藍烝藍烝!那便是雲水鎮了!漂亮吧?有空咱們一塊來玩!」
藍浩清俯瞰,驚嘆道:「哦!鎮內四處有河,漂亮!」
聶成華笑得洋洋得意,好似是自己發現了什麼天大有趣的新奇事物,與小夥伴分享。領頭的陸靜虛無奈地搖搖頭,一旁的陸玄機笑了笑。
另一方面。白雲賀從踏上劍的那一瞬開始,視線就沒從唐言軒身上移開過,他還真有些對不住唐言軒,因為他真以為,這個弓術劍術都不行的小少爺,會連御劍術都不怎麼樣。怎料,怎料,怎料簡直穩妥得可圈可點,毫無破綻可戳,而且還不是裝的!
白雲賀得出一個結論:唐言軒就是打架不行,其他的哪哪都很好。裡外都好。
他倆一起跟在唐蝶語身後,後邊唐門門生又離了些距離。白雲賀道:「唐小三,你冷不冷?你家在南方,見過雪嗎?對了,你體溫為何總是那麼低?」
唐言軒眉頭一緊,挺直了身子,雙手環上胸,卻不偏不搖站得老穩,好似站在地面上。他偏頭睨了過去,道:「你問題怎麼這麼多啊?真是不巧,我見過雪!我也不冷!蠶王會慢慢調節體溫的,就不勞你擔心了!我體溫低是因為家鄉熱啊,蠶王怕熱,讓我體溫低了,就習慣了,我有什麼辦法?」
白雲賀恍然:「哦!原來如此。還有,我沒想到你御劍術挺厲害的,方才我還等著看你笑……我是說,我還擔心你呢,抱歉了!」
「你現在知道我很厲害就好了!哼!」唐言軒眉角一跳,隨後用著誇張的唇形說了句「王八蛋」。
白雲賀大笑。
因為風大,講話都得喊來喊去的,前面的人聽不見後面的人說話,而後面的人聽前面的人又是講話聲又是風聲的,所以真要聊天,就得飛到聊天對象的旁邊去了。
聶成華湊到蓮花座旁邊,笑道:「陌桑,好玩嗎?」
白陌桑露出半張臉,寫滿了哀怨,道:「嗚嗚嗚不好玩!而且雲賀哥哥離我好遠!」
藍家與白陌桑在隊伍左側,中間隔了陸家門生,唐門一行便在隊伍右側了,確實離得遠。
聶成華笑道:「別哭啦!我把藍烝也叫過來,你甭管白雲賀那見色忘友的臭流氓了!」
接著他便朝著藍浩清揮手,藍浩清覺得古怪,遲疑了一會兒才飛過去,道:「幹嘛呢?」
聶成華道:「陌桑孤單寂寞覺得冷,雲賀見色忘友好兄長,咱倆行行好,當個護花使者吧!」
「好兄長」果然不是讚美。
藍浩清噗嗤笑道:「你這詞兒玩得不錯,成!」
白陌桑更是哀怨了,咕噥道:「還真是護花……」
雖然那兩人是來陪他了,可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。坐在一朵蓮花中間就算了,還在天上飛,他光用想的就很詭異,自己看不到更慘,想看看這樣有多蠢都辦不到,但畢竟是雙仙的心意,如此更可悲了。
*
太陽幾乎到了正頭上,也溫暖了不少。陸玄機回頭指著下方一處,確認所有人都看了過來,隨後便驅劍俯下。
等落了地,白陌桑迅速從蓮花座裡逃出來,藍逸情翻手一握,大蓮花座霎時消失,回到了他的手上。
而除了白陌桑外的一眾御劍少年,紛紛在心中回味起方才御劍的感覺,每個人都覺得比平時更加輕鬆,一個上午絲毫不覺得疲累,不禁默默期待了下午的路程。
他們落在鎮外,面前牆上便寫著「九陽鎮」三個大字。聶成華靈光一閃,道:「對了,冠玉兄同我說過,徐家是駐地穎川的仙家,不知道在哪兒?」
藍逸塵道:「哦?不愧是金家公子,瞭解倒是挺多的。阿芳,別想了,反正不在九陽鎮內。」
聶成華訝然:「大師兄你知道啊?那是在哪兒?」
「囉嗦,趕緊走了!還要不要吃飯?」藍逸塵搧搧手,逕自離去。
藍浩清拍了拍聶成華的肩,神情滿是憐憫,半句未言,也跟著進鎮去了。
聶成華垮下肩膀,深深吸了一口氣,又重重吐出。白陌桑在後邊看得又驚又新奇,他這才知道,原來聶兄還是有天敵的!
唐言軒心安理得地走在白雲賀身邊──或是說讓白雲賀走在他身邊。因為唐蝶語跑到陸玄機旁邊去了,這也正合白雲賀的意。
這隊伍實在太浩浩蕩蕩,惹來不少目光,誇張的是,竟然還有唐蝶語的愛慕者,街道很快就被擠得水洩不通,還有人問起唐三公子。唐言軒聞之,心內駭然,嚇得躲到了白雲賀背後。
白雲賀內心做了幾番交戰,最後理直氣壯地將唐言軒摟進了懷裡,幫忙遮著臉。
聶成華看得嘖嘖稱奇,搭住自家公子的肩膀道:「清竹公的魅力實在不容小覷,我真不敢想像,他要是將白綾取下,又會是怎樣的光景。說起來,陌桑你見過清竹公的模樣吧?」
才被堂兄二人的舉動嚇到的白陌桑,又嚇得跳了一步,見藍家二人眼神古怪,他尷尬點頭道:「嗯嗯!見過的,蝶語哥哥是上屆問道結束之後才遮住眼睛的,也就四年前的事兒。」
聶成華之前對於聽學睡覺的疑惑算是解了,他點頭道:「那你以為如何?當真那麼好看?」
白陌桑被問得啞口,思考了許久才道:「那年我才十一歲,對美醜也沒什麼想法,但現在想想,是真的挺好看的吧?」
聶成華「哦」了一聲,又將視線落回擋著路的人群,道:「路都被堵了,不是說了不能久留嗎,這是還讓不讓人吃飯了?」
唐蝶語手忙腳亂又東張西望的,難得失態,倒也有趣。不過眼下聶成華還是只想吃飯休息,喝酒什麼的不指望了。
陸玄機和自家門生、唐家門生好言相勸,仍舊驅散不了人群。藍逸塵嘆了口氣,終於看不下去,抽出仙劍堪堪上前,邁出最後一步的同時,他持劍委地信手一揮,人群前霎時燃起一股藍色火焰,僅僅剎那便消失了,卻也足夠讓人群退後好些距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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