盈盈一水間,雲三樹下。同樣身分、不同衣著的兩個人,卻只有一種思緒。
「唐小三,這回不補眠了吧?」白雲賀打破了沉默,但目光未挪,仍直視前方無人之處。
唐言軒愣了一愣,悄悄向旁邊瞥了一眼,道:「不需要。昨晚在蓬萊雲城住店的,到的時候已經過了宵禁。」
白雲賀點了點頭,雖然身旁那人也瞧不見,他將左手抬起,連著身旁那人的右手一同舉至胸前,他這才低頭看去,道:「要我放開嗎?」
「咦?」唐言軒又是驚愣,他抬起眸子,小心翼翼,看著另一人像是沒有表情,又莫名沉凝的臉,「我說放開,你就會放開嗎?」
他也不知自己為何這麼說,他難以思考,他壓根沒有思考。
白雲賀淺淺一笑,稍稍偏了頭道:「你的意願比我的意願重要多了。」
唐言軒啞口,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。他知道眼下是該放開的,卻隱約覺得,如此一放,白雲賀會放開的,或許不只是手。還有什麼嗎?不知道。
他的眼神游移片刻,心中遲疑片刻,才緩緩道:「現在可以放開,手。」
如此這般足夠明確嗎?他還是不知道。
聞此言,白雲賀輕笑一聲,先又是緊了緊指勁,才堪堪鬆指,卻仍是雙掌相貼,只是沒讓十指再糾結一塊了,他盯著那枚白底紫紋的戒指,道:「你們唐家的戒指,為何會是白底?清竹公那枚也有白紋。」
唐言軒愕然抬眸,道:「你別亂想!只是因為……」
忽然止住了話,叫白雲賀不禁困惑:「因為什麼?我也沒亂想啊。」
唐言軒皺了皺眉,又癟了癟嘴,這才悶悶答道:「兄長那枚叫唐陽戒,是宗主的,我這枚叫唐陰戒,是巫祝的,不是,是宗主伴侶的,但現在是巫祝的,然後據說是祖輩找一個姓白的打造的。」
白雲賀驚喜道:「哈哈哈!原來如此,我白家不愧是工匠之宗,連南良的生意都有!」
唐言軒白眼道:「少自賣自誇了!你除了會做扇子還會什麼?」
白雲賀思量片刻,沉吟片刻,道:「我是只做過扇子,但那是我分身不暇,不然我有做什麼都能上檯面的自信!」
唐言軒愣愣道:「所以說是哪來的自信?」
白雲賀笑道:「自是與生俱來……不不,自是被逼出來的!」
唐言軒傻眼了。他倒抽一口氣又吐了出來,頓時沒了心力揶揄那自信過頭卻不自愛的笨蛋。
而那五指又扣了回來,然後垂落回位。
回歸靜默不過一會兒──
「唐小三,我會讓你見識我的能耐的,以後會做很多東西給你,放心,不收錢的。」白雲賀忽然笑顏笑語。
唐言軒還是傻眼,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,才嘆了氣道:「隨你吧。」
白雲賀欣然,默默在心裡想了很多,白帝城工匠無一不缺,樣樣皆精,他是不是親手打造不重要,重要的是送禮這件事,但唯獨扇子,不能假手於他人。
*
兩日過去,問道春休的最後一日的中午,瑯琊金氏一行回到盈盈一水間,他們離得最近,早上也不必多早出門,中午便能到了。
金冠玉與其他公子們一同用午膳時,將一只精緻的小木提盒交與了唐家公子,說準備了甜糕。
唐言軒又驚又恐,遲遲不敢接過,倒是白雲賀替他接下,還打開來看了,發現是兩塊掌心大的圓形糕點,色粉偏黃,牡丹壓面。
金冠玉笑著說清竹公將佩劍借與家君欣賞一事,家君去唐門悼念時,原要贈物以謝清竹公,清竹公卻說給弟弟即可。他便與自家父親商量,請了頂尖的廚子做了這麼個甜糕,今日早上才做好的。
一眾同窗聽畢皆是震驚,尤其是唐言軒,他好想吃,但更不敢接過了,可他又想了想,反正沒有拒絕的理由,所以快手將提盒從白雲賀手中搶過,連飯都不打算吃了。
唐言軒揀起一塊甜糕咬了一口,濃郁的甜味與清新的花香相輔相成,簡直美味得難以言喻,他還剝了兩小口給白雲賀及白陌桑。白雲賀覺得太甜了,白陌桑受寵若驚,愣愣得沒有表態。
其實大家都知道,金冠玉此舉,不只是為了致謝唐蝶語,更是為了安慰唐言軒喪父。
唐安生仙逝的消息早傳遍神州大陸,在春休的下半個月,即便是喪禮過後,唐門收到的哀悼與祝賀仍如雨後春筍。一悼唐安生歸天,一賀唐蝶語繼位。
很快到了隔天,問道春休正式結束,辰時前一刻,盈盈一水間評審臺前廣場,問道學子們分為兩邊,與聽學的分組不同,世家公子都被與自家人分開,孑遺同門一人,形成一幅詭異的光景。唐言軒也早從自家兄長口中得知此事了。
評審臺上,藍逸塵與藍逸情笑得格外和藹。
當前白陌桑手上的劍,來自於藍家的范牧,沒什麼原因,就是昨日在討論白陌桑用劍問題時,范牧正好來找自家公子與同門,就交出自己的佩劍,自賣自誇了一番,也不等白陌桑說什麼就走掉了,都不知為何來的。
三十人為一組,所以第二組有一大半皆為世家子弟,不論哪組的陣勢都很詭異。
令聶成華他們意外的是,風棋的「跟班」居然是風青。他們忽然感覺到雙仙的惡意了。
廣場的比武臺早就拆除,排行榜又變回了計分板,雲門主持立於前方,說明了劍術比賽的規則,陸玄機站在一旁。
與弓術比賽相同,每日兩個時辰,辰時起,午時畢,計分板上僅家門,個人成績為幕後紀錄。可向雲門借劍,也可用他人的劍,雲門自有計分辦法。還說這次的場地上空會布有「雲天」,廣場可於浮雲中看到場內,就是說場上的每位學子都會被一堆人監視,一旦發現違規行為,會當即驅逐並取消比賽資格。
說至此,一旁等待的陸玄機抬手一揮,空中霎時出現大片偏灰的雲霧,還浮現出了山林之貌。
雲門主持說,那便是此次的考場。又特地強調盡量分散行動,最好不要超過三個人同行,不然邪靈的凶險程度會成倍增加,此次邪靈與邪靈靶不同,具有一定的攻擊性,是會咬人的,就算不被咬到,只要被邪靈觸及,便會被陰氣纏上,對學子造成一定的衰弱,當然離開靈虛幻境後便會解除,更不會留到隔日。
「真、真的會咬人啊?」白陌桑聽得瑟瑟發抖,緊緊抱住范牧的劍。
白雲賀無奈嘆道:「擔心什麼?有我在。」
聶成華笑道:「雲賀,你就甭管陌桑了,藍烝說依他就好!你管你的唐小三去吧!」
白陌桑心裡挺委屈的,其實他更樂意跟著冠玉公子,只可惜金家二人沒與他們待在一塊。
唐言軒惱羞:「少來扯我後腿!」
唐蒙在一旁怯怯道:「少爺,屬下武藝不精,邪靈凶險,還是跟著公子們為好。」
果不其然,他被自家少爺給瞪了。
聶成華壞笑道:「不扯你後腿,拉你前腿總行了吧?」
「聶成華!」唐言軒指著開罵對象的鼻子。
詭異的是,白雲賀明明就一邊拍著他的頭,他卻彷彿沒有知覺,一直瞪著聶成華。
藍浩清一直在想,是不是一進場就該拉上白陌桑逃離這些瘋子。
在人群的另一頭,跟在陸靜虛旁邊的,是看起來心情甚好的何簡,據說這名額是陸玄機特地為他求來的,不往他平時自律自省,做個好孩子!
可他忘了,另外兩個同門是親如手足的林松林柏,沒有分開的道理。
*
第一組三十名學子被領到靈虛幻境入口,周圍仍是望不出去的高聳樹叢,雲門門生發與每位學子一顆小小軟軟的白色珠子。雲門主持如此解釋:一般情況不會干涉學子行動,也不會主動救援,一旦有任何需要幫助的情況,像是受傷要離場,或是單純想退場云云,只要將珠子捏碎,便會有門生或評審趕來。當珠子捏碎後,不管珠子是誰的,只要是捏碎珠子的那名學子,便不會再受到攻擊,也無法攻擊邪靈,需慎之。
聽畢,聶成華小聲道:「想離場就捏碎珠子,也就是能棄賽了?那替人捏碎算不算違規?」
藍浩清沉聲道:「外面幾十雙眼睛看著,你說違規不違規?」
聶成華乾笑道:「當我沒問!」
待保命珠發畢,主持確認學子無疑後,就如弓術比賽那時,讓學子們分批進入靈虛幻境了。
雖是山林,但地勢平緩,綠意不多,視線還算不錯。
唐言軒真想拉著唐蒙就跑,卻被其他幾人圍住了,他都不知自己為何會與他們一起進來,更關鍵的是,唐蒙看著絲毫沒有想跑的意思。
白陌桑劍未出鞘,一直抱在懷裡,瑟瑟發抖,叨叨唸唸:「好緊張好緊張好可怕好可怕……」
聶成華劍已出鞘,右手持之,左手齊眉東張西望,道:「不知陸寧和風棋會在哪兒?我可不想碰見他倆。要是能遇上冠玉兄的話倒是不錯,不知金宵會不會出手?」
藍浩清抽出佩劍,嘆道:「陸靜虛多半會丟下何簡,又飛簷走壁,大殺四方。」
聶成華笑道:「這兒可沒多少岩石山壁,那他只能像隻潑猴上竄下跳了。」
白雲賀噗嗤一聲,然後乾咳兩聲故作鎮定。
少頃,一道清晰可見祥雲煙花直衝灰濛濛的天,劍術比賽第一組第一日正式開始。
六個人浩浩蕩蕩,向前走沒幾步,就有一隻與邪靈靶差異不大,只是頭胸無靶、又咧著一張大嘴的邪靈飛奔而下,白陌桑嚇得大叫,聶成華與藍浩清衝上前搶那首殺。
在外面的評審臺上,藍逸塵拍腿大笑:「那幾個蠢孩子哈哈哈!」
藍逸情笑道:「我猜他們是忘了我們都能看見。」
結果那首殺是聶成華還是藍浩清搶去了?
都不。是漁翁得利的白雲賀,他趁著藍家二人推擠時,佯裝衝上去要將二人分開,實際上是撞開他倆斬殺邪靈,雖說被藍家二人罵個臭頭,但他樂意!
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,眾人決定分頭行動為好,為了不繼續浪費時間,藍浩清試了試發現有辦法御劍,便踏劍凌空,一下沒了影,只丟下一句「別跟著我」。
聶成華對天大罵:「藍浩清你這始亂終棄的人渣!陌桑這祥瑞我就帶走啦!」
白陌桑愣愣不語,然後被聶成華給拉走了。最後只剩下白雲賀與唐家二人,這說明什麼已足夠清楚,而唐蒙還用著一副「請不要丟下我」的神情看著白家少主。
唐言軒倒是欣喜,至少不必與白雲賀獨處,他可是記得外面的人都能看見場內,要是白雲賀又瘋言瘋語甚至是做莫名其妙的事,他怕是會來個玉石俱焚,具體怎麼做應該不必先想好?
白雲賀半喜半悲,啞口無言,領著唐家二人繼續前行,這大概是這場比賽最詭異的組合了。唐蒙說自己不會搶靶子的,他的任務只有保護自家少爺。
另一方面。聶成華悠悠哉哉,細碎的步伐甚至有幾分雀躍,與縮著肩膀東張西望的白陌桑形成極大的反差。好不容易又有兩隻邪靈飛來,聶成華正打算耍個帥來個一劍雙邪,怎料鞋履才滑出半步,便一道銀光徑直飛來,搶先了一劍雙邪。
「啊!」聶成華瞠目大叫,也沒看飛來的是什麼劍,便破口大罵:「哪裡來的王八羔子敢跟本狗搶分!」
白陌桑神色驚恐,看著那柄劍,顫聲道:「聶、聶兄,那把劍是、是陸公子的……」
「啊?」聶成華怔了一怔,還未仔細瞧劍,便瞧見一人悠悠行來。
一襲碧春如雲裳,一身凜然英姿,一張冰山冷面,搶眼又惹眼。
左手提著劍鞘的陸靜虛不過淡淡瞥了聶、白二人,便立三指驅動靈力,引劍回鞘,回身離去。
二人怔怔目送陸靜虛消失於樹林間,聶成華喃喃道:「我的乖乖,還有如此行事?」
白陌桑原本想問什麼乖乖,卻忽然有股不好的預感。果不其然,聶成華回頭衝他道:「陌小桑,跟上我的腳步!咱們大開殺戒去!如果有漏網之魚,你自個兒打吧!」
「什、什麼啊!聶兄等等啊!」白陌桑大叫,但對方壓根沒搭理他,他眼睜睜看著藍衣縱步前奔。
白陌桑忍住想捏碎珠子的衝動,使盡全力跟了上去,幸好聶成華跑歸跑,至少沒御劍或使輕功,來個體迅飛鳧,若神飄忽。
白陌桑想了想弓術比賽的情況,無劍可御,那便只能靠輕功飛來飛去了吧?但眼下比賽也不可能一邊御劍一邊斬邪靈,所以還是只能靠輕功了。
他最擔心的還是堂兄那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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