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盈盈一水間高處一路向下,好不容易到了在水一方,座位照舊,陸靜虛主動沏茶去了。
聶成華道:「冠玉兄,在聽你遊歷之前,我想先問問你,對風棋代表一事作何感想?」
金冠玉愣了愣,道:「風公子乃風宗主獨子,與我情況相當,參加蓬萊盛會並不奇怪。至於作為代表,風宗主野心勃勃,問道亦不作評,自是不會參加蓬萊盛會。讓風公子參加,無非是想告知天下,風家未來的主人是誰。」
藍浩清頓時悻悻然:「冠玉公子有理。不過此舉實在有辱世家,那風棋昨日還是問道學子,今日便成了盛會代表。那風幸當代表都比他好!」
「管他呢?」唐言軒一手支著下顎,滿臉興致缺缺,「反正風家未來就是他的,而這天下早入了崑崙風氏的虎口。」
白雲賀敲了敲他的頭,道:「就你事不關己,別以為唐門地處偏遠就不關心。那把麒麟火遲早會燒到你家的!」
「走開走開!」唐言軒抬手亂揮,待頭上的手抽回,他擺出一張兇惡的表情瞪了過去,「燒就燒!看是奇珍異獸厲害,還是我家蠱蟲厲害!咬死他的麒麟尾巴!」
奇珍異獸……麒麟尾巴……
白雲賀聞言,忍俊不禁:「還喊他們奇珍異獸,我看你才是奇珍異獸!光咬尾巴能幹嘛?別再逞兇鬥狠了,再怎麼扮還是很可愛的。」
唐言軒霎時臉色慘白,全場靜默片刻,聶成華嫌惡道:「白雲賀,你真噁心!」
白雲賀一愣,看了過去。
藍浩清皺眉道:「噁心!」
白雲賀又是一愣,視線又飄了過去。
白陌桑其實也想幫腔,可他終究是不敢說的。金冠玉左看看右看看,最後看向唐言軒,尋思片刻,道:「金某覺得白兄所言不差。要論可愛,在場確實無人比得上唐公子。」
他說得倒是正經且真誠。藍家二人噗嗤一聲,拍腿大笑起來。白陌桑當即摀住了嘴,慶幸自己沒幫腔。
唐言軒臉色更加慘澹,驚恐地看著金家公子。他想,要論懇切,在場怕是也沒人比得過金冠玉了。
此時,陸靜虛正從茶水間行出,站在屋旁,他捧著茶盤,不知當不當過去。
他終究是被聶成華喊了過去,藍浩清還主動分盞。其實聶成華沒喊他,而是喊「啊啊啊笑得口渴了」。
眾人飲茶幾口後,聶成華心滿意足,道:「冠玉兄,再打擾一事,你說遊歷之前,先聽聽我們在雲水鎮的遭遇!」
金冠玉欣然:「雲水鎮?好啊,不知諸位都遇見了什麼?」
他原以為就是些吃喝閒聊,所見所聞,風光景色等等,可在除了陸靜虛外的同窗們,一人一句講得繪聲繪色,叫他驚喜萬分。
這次唐言軒沒故意出賣白雲賀說金家有機關獸的事,金冠玉倒是自己說了。
聶成華興致勃勃,忙問:「冠玉兄,你向來喜歡些稀奇古怪的東西,是不是對機關獸啊木甲術什麼的有些研究?」
金冠玉淺笑道:「倒也沒有研究,就是知道些皮毛,但還是做不出來的。金某家門那隻機關獸,是藏武閣建好後,家君遍尋偃術大師,協同數名匠師前後耗了將近一年才做成。那時金某都還未出生,是練成真丹那年,家君讓我將靈力灌注到機關獸體內,此後機關獸便也認我為主了。」
少年們聽得又驚又喜,白陌桑也忙問道:「金公子,不知你家機關獸是何形狀啊?」
金冠玉道:「是隻金虎,與一般老虎等身的。」
聶成華打趣道:「倒是符合你們金家!說起來,冠玉兄,你家該不會真有養老虎吧?」
金冠玉失笑一聲,道:「沒有的。據說祖輩是有養過,不過家君比起活物,更偏愛神兵利器。我倒是養了隻花貓。」
一眾同窗心中皆是震驚,但很快就平復了。唐言軒怔怔道:「難怪在抓怪人的時候,你一直帶著那隻黑貓。」
白雲賀尋思片刻,恍然道:「哦!難怪那時總覺得我好像忘了什麼。我見過那狸奴,上回去金家拜訪時,前腳才踏過檻兒,就瞧見一群人追著一隻小貓後面跑。」
金冠玉笑道:「小花生性頑皮,讓白兄見笑了。」
小花?
這明顯是那花貓的名字了。聶成華打了個冷顫,道:「冠玉兄,你能不能起別的名字?上回雲中君喊我小花兒,我現在聽到什麼小花就渾身不對勁……」
金冠玉尋思片刻,神色認真道:「那金某改喚花花?」
「噗!」
除了聶成華、陸靜虛以及金宵,其他人都笑了起來,這起名的本事簡直糟得有趣。聶成華鐵青著臉道:「罷了罷了還是不改名吧!不說貓了!冠玉兄,你說你都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?」
金冠玉頓時面露困惑,也不知該不該給狸奴改名。他尋思半晌,暫且想不出其他名兒,索性作罷,將這幾日的所見所聞說了個遍。
白陌桑聽得格外認真,比聽學時還要專注,金冠玉知道他感興趣,還會特地停頓讓其發言,甚至會主動詢問白陌桑相關的事。
幾番問答下來,白陌桑才明白這是金公子的善意,心中感動萬分。
說著說著,金冠玉就只看著白陌桑了,彷彿陷入二人天地,其他人也不說話了,各喝各的茶,或是「眉目傳情」。
待侃侃結束時,眾人也發表了各自心得。
陸靜虛無語,但重新遞了一滿盞過去。
聶成華表示:「如果是冠玉兄當先生,我一定認真聽講。」
藍浩清說:「冠玉公子才思敏捷,有條不紊,敘述清晰,不愧是問道榜眼,佩服佩服。」
白雲賀道:「金兄,謝謝你了,希望白陌桑平時也能有一半認真。」
唐言軒啜了一口茶,皺眉道:「好多地方都沒聽過,聽過的也不知道在哪裡。」
白雲賀噗嗤一聲。
白陌桑很顯然沒聽到自家堂兄說了什麼,一臉心滿意足,軟軟笑道:「嘿嘿嘿,謝謝金公子的分享,希望哪天我也能去那些地方玩。」
藍家二人忽然想到雙仙說的:可不是單純去玩樂的。
金冠玉只是回以微笑,在他的笑容之下,仍是在想家中的小花貓該改什麼名兒才好。
*
蓬萊盛會第五日,這幾日世家少年們都悶得慌,一來是自由時間少了,且金冠玉除了第一日是自由的,其後整日都待在女媧臺;二來是各家代表所談之事真的過於無趣,先是悼念唐安生幾把,又誇讚唐蝶語幾把,各家再互相謙誇幾把。於少年們聽來看來,全是官腔浮誇之態。
而雲中君一日來一日不來,第五日倒是來的日子。案上仍舊空空如也,雲中君的桌上若有物,絕非吃喝之物。
隨侍的少年們也被安排了小座在席位後面,幸虧也有吃有喝,至於留下的各家尋常門生,都不知被安排去做什麼,整日不見人影。
不過,隨侍的用茶並非陸家芳茗,而是雲門平日所用的「沉香」,陸靜虛還介紹過:此茶寡淡,餘香深長,餘韻沉遠。
聶成華多半在與藍浩清閒聊,偶爾探頭去隔壁座位騷擾陸靜虛,老實說聶成華這麼多天下來,都不知陸靜虛有哪裡需要關照的,他反而覺得陸家的二伯陸仁漫更欠關照,他老覺得陸仁漫會忽然把桌子掀了杯子摔了還幹嘛的,但都沒有,可喜可賀。
真要說聶成華想關照陸靜虛的,大概就是他想問問,會不會覺得陸仁漫很吵。
而唐言軒本就巴著自家兄長,倒也不會無聊,因為唐蝶語鮮少加入話題,有人喊他才會說上幾句,不然都在陪自家弟弟,或餵食或遞茶。唐言軒唯一覺得可惜的,便是隔壁坐的是陸靜虛,半句話都搭不上。
金冠玉倒是認認真真在旁聽學習,白雲賀也還有白陌桑陪著,只是前有白常之,他倆還是得注意儀態的。風青仍是那般畏畏縮縮,整天下來都不見得說上一句話,盡心盡力在侍奉風棋。
其實這五日下來,風棋比唐蝶語還要沉默,更沒什麼表情,除非被點到名字,或談及風家,他才會有所回應,但都避重就輕,簡答不問,不似唐蝶語那般落落大方。
不過,這日午後,就在長輩們開始聊起金子笙收集的兵器,一名風家門生湊到風棋耳邊,細聲言道:「少爺,如宗主所料。陸玄機跑了,消息尚未傳來,請少爺現在勸一勸陸仁漫。」
風棋仍是面無表情,只是搧了搧手,門生便悄然退下了。風青在一旁聽著,沒藏住神情,驚恐發怵,不過本來就沒什麼人在乎他們。
只有唐蝶語看在眼裡,準確來說是看進明心真言。他這幾日除了看看自家弟弟,便是盯著對面。
其實風青第一日就察覺了唐宗主的視線,被風棋數落了一番,以為是看上唐家二人的美貌,即便風青解釋是覺得可怕,也沒得到諒解。
就在風家門生退下後,全場忽然止了話頭,金子笙看向左側,舉盞道:「風公子,入主崑崙山也第三年了吧?崑崙山乃天下極陰之地,不知生活可穩定了?」
氣氛突然變得很緊張,小輩們都沒想到金子笙如此膽大,但也都默默感謝起他,畢竟自打風氏進駐崑崙山後,除了聽聞哪家又被吞併了外,其內部消息幾乎被封鎖,當初各家送去喬遷禮時,也都被「整理未妥」為由給拒於門外。
就在幾雙視線都落到風棋身上時,大家都以為他又會避重就輕帶過,怎料他竟悠悠張口:「多謝金宗主關心。實不相瞞,整頓崑崙山是很簡單,可化神谷確實讓寒門傷透腦筋。方才門生來報,便是告知化神谷邪祟氾濫,恐傷及家門僕眷,家君已設下禁制,將出逃邪祟困於麒麟崗,使其不犯崑崙山。」
他頓了頓,隨後起身抱拳,認真環視眾家一輪,最後目光落在金子笙面上,接著道:「困住邪祟乃無奈之舉,其量之大,難以清除,因此,待盛會過後,寒門會向眾家奉上邀請,若不嫌棄,歡迎前來除祟練手,再續同窗情誼。當初喬遷,因家務繁雜,未能請各家作客,實是寒門無禮,望諸家莫要見怪。」
眾人頭一回聽他說這麼多話,又是這般言論,皆是驚訝與面面相覷。不過,風棋沒等任何人回答,又順著話頭,看向對面於中席位之人,再道:「聽聞,華山陸氏有上品仙器日月劍匣,可造神兵利器,家君曾言,若能一借日月劍匣,打造一雙仙劍,不只鎮宅,也鎮陰邪,定是大之美事。」
氣氛瞬間寒了幾分。陸仁漫當即沉聲道:「日月劍匣不外借!」
風棋面上多了幾分笑意,抱拳姿勢煞有幾分凜然:「日月劍匣外不外借,家君會親自請教大公子的。」
「小輩!」陸仁漫沒忍住脾氣,重重拍案,抬手指著風棋。
陸靜虛想到自家兄長匆匆返家,原因已是昭然若揭。他一臉冷沉,起身盯著八卦麒麟,道:「就是風仲羲親自來借,日月劍匣也不外借。」
面對陸家二人之嚴厲,風棋只是笑而不語。
聶成華大驚失色,暗叫不妙。此時,其他人紛紛意會:陸玄機為何走得匆忙?
而後,風棋撤下雙手,張口道:「都說疏影公子知書達禮,如今連崑崙風氏之主名諱都敢直呼,莫不是受頑劣之人影響了?」
聶成華眉角一跳,低聲道:「王八蛋,不會是在說我吧?」
「你還挺有自知之明。」藍浩清同樣壓低聲音,瞥見聶成華開始挪動身子,便急用氣音喝斥:「喂!你去哪兒!」
陸仁漫將手放下,怒目冷聲道:「風宗主的名諱,難道還喊不起了嗎?」
風棋異常冷靜,又帶有幾分鄙夷,道:「家君名諱自是喊得起,可也得看看喊的是誰。今我與各位前輩同席,卻也不可能直呼前輩大名。家君不在,二公子倒直呼名諱,豈不說明貴門禮儀,做作虛偽?」
陸仁漫又是重重拍案,大斥:「風家小兒!無禮之徒!」
風棋淺淺一笑,道:「不過我身為晚輩,自是不會與前輩計較,二公子此舉,也可看作陸家有意與寒門交好,晚輩所言可對?」
被下套了!聶成華已經挪到陸靜虛旁邊,他拉了拉碧綠白裳,小聲地急切道:「陸寧,快道歉!不然你家日月劍匣要保不住了!」
陸仁漫大罵:「後生小輩,休要得寸進尺!」
陸靜虛眉頭緊蹙,心裡掙扎一番後,將劍提起,走到自家二伯席位前,朝八卦麒麟作揖,道:「是在下失言,望風公子見諒。在下以為尊門年輕,家主之名鮮為人知,方會失了禮。我二伯一介武師,在下之上還有父兄叔伯,亦無法作主。不過,日月劍匣不外借乃是門規,不與特定世家交好亦是陸家精神。」
好你個陸靜虛,能不能好好道歉了?聶成華眉頭跳了跳,嘴角抽了抽,起身笑道:「對對對!我方才一直在想風宗主的大名,我總算知道了,如此霸氣之名,不會忘記了!」
白常之與金子笙互視一眼後,看向對面,道:「陸老哥,冷靜冷靜,你素來剛烈,不過誤會一場,無須一般見識。」
陸仁漫怒罵道:「冷靜?白老弟,你就讓這風家崽子在咱面前放肆?怎不見你侄兒大放厥詞?」
白雲賀與白陌桑面面相覷,頓時委屈萬分。
金子笙擺擺手道:「仁漫兄,既是蓬萊同席,便無長幼之分,玄機賢侄不也讓風公子不必拘禮嗎?而靜虛賢侄並非席客,自然不可無禮,但賢侄也是好意,甚是坦然,確實誤會一場。」
陸仁漫冷笑道:「金宗主,虧您沉得住氣,您素愛神兵利器,也不見您借過日月劍匣,我陸仁漫敬您,但瞧不起風家小兒!」
金子笙只是嘆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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