盈盈一水間,女媧臺上。聶成華慌得七上八下,只覺完了完了,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派陸仁漫過來,雖說玄機大哥只讓他管住陸寧,但這事態越演越烈,他實在良心過意不去。
藍浩清向前面的兄長們詢問,但倆兄長只是搖搖頭,顯然沒要搭理旁人胡鬧,他也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正襟危坐。
風棋失笑一聲,這才回了陸靜虛的道歉:「我的武學師父也是一名武師,為人謙遜,一身風骨。陸前輩,是晚輩有眼不識泰山。」
他說畢便逕自坐下,舉杯豪飲。
「你這!」陸仁漫瞠目結舌,一張老臉被氣得脹紅,他拍案一聲,抬起了上身。
若是無人動作,倒也能勉強結束,可偏偏──
陸靜虛竟將疏影劍抽了出來,還向風棋走了過去。聶成華見狀大駭,當即起身撲過去,從背後熊抱住了陸靜虛。
陸靜虛嚇了一跳,本能反應將聶成華重重推開,將人推開後,他更添驚恐。
好在聶成華穩住腳步才沒跌倒,他心裡很慌,但仍是盡量表現出冷靜,打趣道:「陸寧,就算疏影劍是日月劍匣所造,你也不用特地展示,品質好不好,大家有目共睹的,你還不如趕緊回家幫著玄機大哥,看看家裡有沒有什麼現成的寶貝能借風家用用,免得去崑崙山作客時兩手空空,多丟臉啊?」
他有些懊惱,方才陸靜虛帶著劍去道歉時,他就該有所察覺了,幸虧還不算太晚。但願如此。
然後,聶成華見對方神色堪堪冷靜,便走到風棋面前,道:「日月劍匣只能鑄靈劍,風家怕是會借了個寂寞,我也沒見我倆師兄的仙劍放著就能鎮妖邪,若是風家能出如我倆師兄那般的英雄仙師,相信陸家不會推諉。」
風棋放下杯盞,微微挑眉,一派從容,道:「日月劍匣能做什麼,陸大公子最清楚,輪不到你這外家的賤種說話。」
居然敢叫他賤種!聶成華當即蹙起眉頭,同時也舉起舉起拳頭,作勢要揍人。
怎料風青卻忽然跳出來擋在風棋面前,聶成華的怒意莫名更盛,本來只是作勢嚇唬,這下是箭在弦上必須發,他衝著哆哆嗦嗦的風青罵道:「不想挨揍就滾開!」
風青嚇得臉色慘白,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,甚至不敢看向眼前人。
藍浩清暗叫不妙,急匆匆跑過去拉住聶成華。風棋倏然起身,將風青拉往自身,冷眼看著聶成華,道:「誰家的狗膽敢在這女媧臺放肆?」
「汪!」聶成華大吠一聲,扭動掙扎,齜牙咧嘴,「本狗不只放肆,還會咬畜生!」
藍浩清險些抓不住,這時陸靜虛也回過神,匆匆扔下劍與劍鞘,也準備去幫忙拉住聶成華,可他只邁了兩步,便有一道清冷沉凝的聲音,制伏了欲動之人。
「諸君都散了吧。」
雲中君冷冷開口,款款起身,悠悠離開。
氣氛凝結,如霜天之寒,大家都冷靜下來了,只有風青和唐言軒還是怕得要死。
唐言軒一直很害怕,體溫低了許多,因為他能感受到自家兄長有多憤怒,蠶王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,讓他不要說話、不要動,甚至不要大口呼吸,他只是一隻卑微的螻蟻。
場面尷尬時,忽有一雲門門生碎步趕來,宣布蓬萊盛會提前結束,請各位自行返家。話畢,臺下待命的白衣門生也紛紛退去。
風棋率先發話,說之後會向仙門百家寄送請帖,恭候大駕。然後他就拖著腿軟的風青走了。
大家都聽得明白,沒有拒絕的權利。
眾人愣的愣,錯愕的錯愕,膽戰心驚的膽戰心驚。雲中君既然下了逐客令,他們也沒有待在盈盈一水間的必要與資格了。
陸靜虛抿了抿唇,並未將劍拾起,而是來到自家長輩面前,重重跪下,道:「二伯,抱歉。」
見他如此,陸仁漫實在著急,趕忙上前攙扶,道:「二侄子快起來!回家了!」
陸靜虛神色凝重,道一聲「是」,並未急著起身,而是跪在地上將劍與鞘收回。
聶成華不再被牽制,他見了陸靜虛這般模樣,頓時揪心得難受,亟欲上前安慰,藍氏雙仙的凜凜身姿便從他面前經過,藍逸塵沉面道:「浩清、阿芳,走了。」
藍逸情朝席位拱手,道:「金宗主、白先生、陸先生、唐宗主,先行告辭。」
「我不……」聶成華只咕噥了兩個字,便被藍浩清拖走了。也沒給二白開口的機會。
女媧臺的階梯下到一半,聶成華將自家公子掙脫開,卻只是回望臺上,雙唇開了又閉,欲言又止,最後還是乖乖走下階梯。藍浩清無話可說。
等藍家四人下了臺子,見各家門生竟然都等在臺下了。
藍逸塵狠狠嘆了口氣,邁開步子,與胞弟拂袖而去,道:「回日月山莊。」
等候的六名藍家門生未敢怠慢,匆匆跟上。聶成華愣了愣,又回頭看女媧臺,他還沒和小夥伴們道別。藍浩清拉住他,在他耳邊道了重重一字「走」。
聶成華神色複雜,萬般糾結,最終還是點了頭,與藍浩清一道跟上自家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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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媧臺上,白雲賀東張西望,不知所措,沒想到竟無法與藍家二人道一聲再見。
金子笙起身,搖頭嘆氣:「盛會破局。珩兒,回家了。」
金冠玉頓了一頓,只道一聲是。
金家二人朝白家與唐家拱手辭別,而後與等在臺下的門生一同離開。
白常之狠狠嘆了一口氣,行出席位,來到唐家二人面前,簡單道別後,便逕自離開,也沒喊倆小輩。
白家倆少年甚是慌張,白雲賀沒選擇追上長輩,而是來到唐家二人前面,他特別著急,因為看出了唐言軒的恐懼,卻不知其是被唐蝶語嚇的。
唐蝶語不知所視何方,猶如雕像,渾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。
唐言軒見二白來了,抬眸看去,一張愁容更甚,他抿了抿唇,懦懦輕喊:「白雲賀……」
白陌桑心裡慌張無措,催促著自家堂兄該走了。白雲賀心中一陣糾結,眉間鬱色難融,最後還是向唐家二人作揖道別了。
這可不是他預想的道別方式。
不過,在白雲賀與白陌桑行至臺下,不見任一白氏,便不打算多留時,又行出三丈,忽然被唐言軒喊住了。
白雲賀又驚又喜,連忙轉身,見唐言軒一臉擔憂,頓時又疑惑又心疼。唐言軒上前,憂聲道:「兄長讓我來說,讓白家小心風家。」
白陌桑沒聽明白。白雲賀先是不解,後堪堪恍然,又咬牙罵道:「天殺的麒麟神子!早想著吞併世家了,還妄想對我白家下手!」
白陌桑大驚失色。唐言軒慌張道:「白雲賀,不要回去!」
白雲賀愣了愣,心裡是高興的,卻很快被無奈給取代,他揚起苦澀的淺笑,道:「我,是白家少主。」
那是他的家,他是未來的當家,即便今日躲過一劫,明日又如何逃得脫?天下大亂是不可避免的。他覺得,光是這麼一句,對方就能懂的。
唐言軒啞口,只是上前一步,懦懦拉住白雲賀的衣角,一張精緻的小臉頓時炫然欲泣。他又何嘗不知白雲賀的想法?他只是一時情急,說了蠢話。
白雲賀眉眼一軟,將唐言軒擁入懷中,於其耳畔輕語:「小三兒,謝謝。崑崙山的事兒,你唐門不去也沒關係的,我該走了,你自己多保重,後會有期。還有,要想我。」
話一說畢,他便鬆了手,見到竹影紫衣愣愣的神情染滿緋紅,他笑了笑,沒等對方回應,便拉著白陌桑走了。
直到兩身銀羽灰袍不知其蹤,唐言軒才回了神,他默默以雙袖遮住大半張紅通通的臉,一步一步走上女媧臺,殊不知,都被等在臺下的自家門生們盡收眼底,都嚇傻了。
白雲賀不知道的是,唐言軒已經在想他了。
*
盈盈一水間山門,藍家十個人浩浩蕩蕩,聶成華心裡實在難受,道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求你們了,陸家還好嗎?玄機大哥呢?」
藍逸塵淡然道:「我哪知道。」
聶成華愕然。藍逸情冷聲發話:「回家。」
聶成華仍是錯愕,怔怔了片刻,他忽然來了脾氣,咬牙道:「我要留下!跟著陸寧一起回燈火闌珊處!」
他本以為會被臭罵甚至是暴打,怎料藍逸塵卻失笑一聲,道:「好啊。」
換藍浩清錯愕不已。聶成華大喜,正要道謝,卻見得大師兄霎時冷了臉,又道:「陸家,你可以去,藍家,你就別回了。」
聶成華也重回驚愕的行列,其實他與藍浩清都沒想過,藍逸塵竟會說這麼嚴重的話。但由此可見,陸家一定發生了什麼。
藍逸情輕嘆一聲,朝弟弟們湊近了些,道:「此處不宜多談,先離開再說。」
倆少年恍然大悟,想起了雲門的消息有多靈通,可他們不明白,在雲門有什麼好不能說的,分明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吧?
不過,聶成華向來習慣往最壞的去思考,或許雲門之中藏有外家之人?
他不禁心驚,連忙應下。
藍逸情淺淺一笑,回身邁步。藍浩清正要跟上,卻聽得聶成華道:「藍烝,我從沒想過,會是這樣道別的。」
藍浩清定了一定,垂眸嘆道:「我也沒想過。」
說是這樣的道別,但實際上,連道別都沒有。
之後,藍家十人並未步行下山,而是直接御劍離開。
太陽落山,至兗州昌邑一帶,擇昌林鎮。浩浩蕩蕩找了間客棧,結果只有兩間房,自是雙仙一間,餘下八名小輩一間。不過,雙仙讓其中兩個較年長的門生出去打探消息,天亮才准回來,此舉讓本就不大的房間,還是很擠。
剩下的六名小輩,在房間卸下少數行囊與佩劍後,來到客棧一樓,一桌坐不下,所以愣是開了兩桌,各隨意點了幾樣菜,雖說是雙仙請客,但大家都很克制。
藍氏雙仙雖不忌酒,卻不碰自釀與陸家所釀以外的酒,對他倆來說,外頭的酒不過貓溺。聶成華自然深知此事,所以也沒嚷著要叫酒。只要他大師兄二師兄不喝,在場誰也別想喝!
最最可惜的,是他與藍浩清說好的那一罈不醉不歸,與金冠玉的約他反而不擔心,因為金冠玉絕不會食言,指不定哪天就送酒到日月山莊了。
晚膳過後,藍氏雙仙讓同桌的倆小輩到房裡。四人進房入座,案上無茶,氣氛略顯詭譎。
藍逸情道:「阿芳,我知你心繫陸家與玄機。有件事沒告訴你們,如今也不知是對是錯。」
他嘆了一口氣,藍逸塵接著說完:「風家看上日月劍匣,我們早猜到了,也告訴了玄機。」
倆小輩大驚,藍浩清道:「在女媧臺聽風棋那般說,我們便料想到了,果然是這樣!」
聶成華忙問:「那陸家呢?陸家是不是出事了?」
「沒事。暫且沒事。」藍逸情搖搖頭,淡漠的神情中有幾分冷凝,「正因不知何時會出事,所以讓玄機早日回去了。我們也讓他若有危險,就帶著日月劍匣到逸仙閬苑藏身。」
如此一說,倆小輩稍稍放心,但藍逸情又接著道:「就是不知,風仲羲若真去借日月劍匣,卻不得其物,會否對陸家出手。陸家雖是人才濟濟,但陸宗主長年閉關,難以及時出面,陸家尚能作主者,便是書生陸仁安了,卻不知風仲羲聽不聽得懂人話,畢竟風家要日月劍匣,造神劍只是其次。不過,按風棋言論,應當還無事發生,也不見得會發生,那陸仁漫脾氣過躁,沒能從風棋小兒口中多套些消息。呵,且不說陸仁漫,靜虛小輩亦是衝動。阿芳,得虧你機靈。」
造神劍只是其次,關鍵目的在於,得陸家鎮門法器日月劍匣,相當於華山陸氏的臣服。倆小輩又是提心吊膽,聶成華高興不起來,只是乾笑道:「二師兄,陸寧的衝動算是被我糊弄過去了,但我的衝動……風棋肯定會對我懷恨在心吧,要是因此風家對藍家動手,那我……」
說到最後,臉上尷尬與笑意絲毫不見,取而代之的是滿滿驚懼。當時確實被氣到了,現在想想簡直愚蠢。
藍逸塵冷笑道:「當你大師兄二師兄的雙仙名號是擺著好看的?風仲羲或許敢去陸家撒野,難說也有膽子到我藍家放肆。」
藍逸情微微一笑,其中是自信與驕傲,道:「阿芳,你替陸家分散了風家怨氣,倒也沒什麼不好。就是再來十隻麒麟畜生,也別想拔我藍家狗子一根毛。」
倆小輩聽畢,肅然起敬,雖說雙仙霸氣是霸氣,但沒想自己居然還算做了件好事的聶成華,仍是憂心忡忡,道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我還是很擔心陸家,要不去看看吧?」
藍逸塵當即皺眉道:「看什麼?看陸家笑話?阿芳,就是燈火闌珊處毀了,你也別想去看一眼,去了就別回藍家!」
聶成華心頭一顫,渾然不明所以。藍浩清小心翼翼地說:「大哥息怒,聶成華就那心性,說話不經大腦的。我只想問,今後咱們該如何?」
藍逸塵一聲輕笑,道:「還是浩清識相。眼下按兵不動,靜觀其變。」
藍逸情淺淺吁出一口氣,道:「浩清、阿芳,不論玄機去不去逸仙閬苑,此事皆不可聲張,若讓我們知道有第三人知曉,為你們是問。不說這個了,風棋說的可還記得?崑崙山是一定得去。好了,就這樣,回房去吧。」
倆小輩心裡還有話,但也不敢再說再問了,總之情況多少是瞭解了,也知自己年少魯莽,壓根沒考慮那麼多,風風光光的一載問道,背後還有多少腥風血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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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兩名小輩離開,藍逸情面上滿是難融的愁鬱,低眉垂眸,哀聲嘆息:「逸塵,我是真的心慌。風仲羲究竟會如何行事?陸家怕是一定會去的,那之後呢?是會把氣出在燈火闌珊處,或是追捕玄機,又或是大發好心摸摸鼻子離開?我猜不出。」
藍逸塵悶悶嘆了口氣,握住了胞弟的手,道:「你都猜不出了,我更沒頭緒。雲中君已然表明立場,你我盡力而為吧。」
藍逸情將另一手覆了上去,使了些勁,如他皺起的眉間,他凝聲道:「光憑我們,究竟能保幾人平安?或許咱倆能保證的,就只有彼此的安全。」
藍逸塵嘆道:「至少如此。我無論如何都會保你平安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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