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瑞十四年,歲次壬辰,十月初。唐門收到了藍、白兩家大婚的喜帖。
唐蝶語、唐言軒倆兄弟聚於前者房內,唐言軒見了喜帖,欣喜又欣慰,道:「總算寄來了!白雲賀那傢伙騙我,說什麼兩三個月後就會舉行,而且不會在年末!」
唐蝶語笑了笑,道:「白少主倒也沒說錯,確實是在兩三個月的之後,也確實沒有在年末。」
唐言軒愣了愣,甚是驚訝地看著自家兄長,道:「兄長,你居然幫他說話!」
唐蝶語不見雙目,但面色仍可見溫和,道:「好,我不說,但也不見阿言你替他說話。」
唐言軒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慌,他抬頭挺胸,理直氣壯:「哼,我才不需要替他說話,他可自戀了!」
「是嗎?看來阿言對白少主很是了解。」唐蝶語沉了一沉,氣息頓時從溫和便作些許肅穆,「阿言,我們談談,有些事你若想明白了,記得同我說。」
唐言軒定了一定,隨後垂了雙肩,抿了雙唇,撇開了視線,小心翼翼,又有些忸怩,他沉吟片刻,道:「兄長,在崑崙山時,第二天晚上,他……白雲賀其實,其實和我表明了,嗯。」
雖然說得不明不白,但他知道兄長肯定理解,他小心瞥向兄長的臉,是面無表情的,看不出什麼情緒,讓他有些生畏。
唐蝶語沉默了一會兒,淺淺一個鼻息,道:「嗯,你回應他了嗎?」
唐言軒搖搖頭,道:「不算是有。」
那樣應該不算是回應了?他真正有回應的,應當是那個威脅而已?絕對不能與兄長說的!
唐蝶語又沉默了一會兒,隨後沉吟片刻,道:「阿言,那你的意思呢?為兄可有榮幸,先聽一聽?」
唐言軒心一驚,抬頭直望兄長,還是那樣面無表情,卻能感受到情緒了,是一種溫柔的、小心翼翼的期許。唐言軒的心頭軟了幾分,他笑了笑,撲進自家兄長懷中,腆著臉、羞著聲音,輕聲說:「兄長,對不起。我也……喜歡他。」
這次唐蝶語倒沒先沉默了,而是很快撫上自家弟弟頭頂,道:「阿言為何要道歉?」
唐言軒失笑一聲,道:「這樣兄長就不會問我後面一句了。」
「嗯?」唐蝶語微微一愣,隨後笑了笑,「鬼靈精怪的孩子。該問的還是得問,但我不是要問你原因。」
唐言軒抬起上身,退了懷抱,但手仍搭在兄長的腰上,他歪了歪頭,神情不失困惑、緊張、膽怯,道:「兄長是要問,將來該如何嗎?」
「阿言是聰慧的孩子。」唐蝶語先是又笑了笑,然後平了嘴角,平了聲音,「你或許多少想過了,但很多事沒那麼簡單,你還有我在,我會為你扛下所有風雨,可白少主呢?他要扛的風雨,不只是他一個人的。」
唐言軒心中一緊,眉目一凝,他深深吸了一口氣,吐出的氣息不若神色有懼,反而堅定又任性,道:「我知道的!兄長,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,所以我會很努力、很努力!我不想拖累他,也不想成為兄長的負擔,我也想保護你們,想要因為我有所成就,所以你們為我驕傲。現在這樣是不行的……就算你們覺得沒關係,我自己也接受不了。所以兄長,不,宗主……今後請不吝指教!」
話音一落,他正打算拱手作揖,可兩隻手才抬起來,就被自家兄長抓了過去,他被緊緊地、深深地擁在懷中,頓時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,好似有什麼要脫韁逃出。
知道了,是眼淚。
「兄長……」唐言軒目光受阻,眼前的紫色變得模糊,他也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哽咽,「兄長,拜託了,我想成為很厲害的人,想保護我喜歡的人事物,我想為你們分擔所有。」
他本以為,自己能一直待在兄長一面柔軟、另一面充滿毒與尖刺的羽翼下,他知道,兄長過於保護他了,所以就連光明正大地奮發向上這種事,都得尋求肯定、尋求認同,一直昧著良心偷偷進行,確實太難受了。
不過,唐蝶語才是最卑微的。
唐蝶語緊緊擁住弟弟,將頭埋進了那單薄的肩頭,沉重的、悔恨的,似帶著歉意的,緩緩吐出一字一句:「為兄明白,阿言想做什麼都可以。唯獨,不能成為我這樣的人。」
唐言軒聞言一愣,他本想反駁,腦子卻很快明白了兄長所言為何,所以他什麼也沒說,只是也緊緊回抱住兄長。
他答應過兄長,也答應過那個人,不會再往自己體內置入蠱蟲了,除弱冠後的用蠶王換王娘,可他也知道,兄長所言不僅如此,還有很多是他不知道的,是兄長不願讓他知道的,所以他什麼都不會問。
其實,唐蝶語在問將來如何之前,還有一個問題想問,是關於弟弟何時要與那人坦白的問題,結果不合適了,一直到翌日用膳時的閒聊,他才打趣般地詢問,結果就見自家弟弟神色慌亂,說除非對方問起,不然可能不會主動說,但也不好說,總而言之,順其自然。
唐蝶語聽完,笑了笑,只答一個「好」字。以他對親弟弟的瞭解,就是想說又不敢說,顧慮太多、顏面拉不下,如果主動說了,那一定是衝動下的意外。
*
各家都在十月收到了喜帖,藍、白兩家的結親,也成了神州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熱鬧。
不過,藍家送出去的請帖並不多。除了邀請世家,就是關係較好的仙家,而靈門百家之外,也只邀請了有歷史淵源或生意往來的,最後拍定的賓客人數,大約百人,加上眷屬、隨侍、護衛等,在四百人以內。不會來的──或者說不方便來的──在回應是否出席時,也一併奉上了禮金與禮物。
至於風家會不會來,又成了聶成華與藍浩清的賭注,前者猜風棋或風夕會厚著臉皮來參加,後者一聽到風夕之名,頓時覺得自己要輸了,因為唐言軒是要來的,但還是咬牙認為風家不會來參加,最多只是送禮,如果他賭輸了,就要將那三本神祕的書送給聶成華,如果賭贏了,一直欠著的那罈不醉不歸就算了。
說起不醉不歸,其實金冠玉派過親筆信到藍家,特地致歉此事,說從崑崙山歸家時,先去了一趟蓬萊雲城,結果酒肆已無不醉不歸,後來的也被預訂了,得等上半載,雖說立即就預訂了,就是苦了聶成華。
而在聶成華的不依不饒下,藍浩清勉為其難讓往來藍、白兩家的門生,抽空去蓬萊雲城看看,終於得知不醉不歸供不應求的原因。
敢情是問道期間,公子們頭一回見識到不醉不歸,金冠玉買了幾罈送回家,家裡人覺得酒好,便用來敬客,客人們喝了覺得好,便跑去蓬萊雲城搶購。難怪金冠玉的信中歉意極深。
然後就到了藍浩清與白湘鈴大婚之期。
不只日月山莊張燈結綵、喜氣洋洋,山下的日月城亦然,家家戶戶都像要娶親一般,藍浩清的心神也緊繃到了極致。
十一月十一,婚期第一日,藍浩清不必忙著接待來客,姨娘江昭琳與親姐藍庭左右逢源,尤其是江昭琳,對誰都是笑臉盈盈,卻不卑不亢,從容自然,盡顯主人大氣之風。
藍逸塵與藍逸情自然也是回來了,但他倆與其說是接待客人,不如說本身更像是客人,而真正的客人們反而在招待他倆!
藍浩清不必見客,聶成華也不必,因為他倆白日都在睡覺,因為等晚膳前起來收拾一番,大約二更天就要領著迎親隊伍出發去江陵了。
雖說花轎出自白家之手,也已備於白家了,但畢竟隊伍浩大,去程不算太久,回程才久,等到了白帝城,聽說白家還準備了「遊戲」給藍浩清,必須通過了才能帶新娘離開,倘若拖得久了,誤了時辰,可就丟臉了。
什麼遊戲,就是考驗!刁難!
好在白雲賀偷偷告知過「遊戲」內容,倒也不是太強人所難,主要還是走個形式,而踏入白家大門後,還有一連串禮儀等著藍浩清,這幾個月以來,他滿腦子都是那些流程,已然倒背如流,罵聶成華時說的都是那些,聽得聶成華腦兒嗡嗡的,殺傷力極強。
其實藍氏雙仙也要一塊去迎親的,不過按聶成華不要命的話來說:大師兄、二師兄不是人,不用睡覺。
白家那邊當然也沒閒著,新娘出嫁前也有不少功夫,一大早就起了,祭祖就祭了半天,對父母的拜謝也提前完成,免得新郎來後誤了時辰。白湘鈴晚膳前才好生休息上,白雲賀卻沒能閒下,他必須確保一切順利,還得應付來送禮的,比親爹親娘還要忙碌上心,不少外客調侃白雲賀,活像個才是要大婚的。他又何嘗不想?
等成功接了新娘子,回日月山莊可不只三、四個時辰,畢竟不只要扛著花轎,還有隨行的妝奩,大多嫁妝都已提前送至藍家了。當初藍家送彩禮、白家運嫁奩,可謂是苦中之苦,藍家多送些精緻稀有的小東西,需要好生呵護,而白家運的都是大件之物,什麼家具、布疋、器物,生怕白湘鈴不習慣藍家用物,所以藍浩清的洞房中──也就是他本來的房間──家具與器物其實都換過一批了,當然他藍家不虧。
而第一日下午,除風家與結親兩家外的世家公子們也都到日月山莊了,陸靜虛帶了何簡,金冠玉帶了金宵,唐言軒帶了唐蒙和唐春唐夏,他們離家後還特地去安家一趟,把白陌桑給綁架來了。至於白陌桑是用什麼「姿勢」來的,他本人不願談及。
晚膳前,聶成華與藍浩清睡醒,前者習慣性要往隔壁的屋子去,結果敲了敲門才驚醒,現在這是洞房,不是公子房!
他正打算快步離開,一回頭就見到藍浩清雙手環胸,站在他房前。尷尬過後,雙雙來到大堂,他們也才發現小夥伴們都來了,包括秀秀與徐凡凡,一通關心後,發現大家都過得挺好的。
而聶成華也得知了一個傷心的壞消息,但對藍浩清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──風家沒來人,只是送了禮,且是請鏢隊送的。
唐言軒鬆了一大口氣。白陌桑前兩個月到唐門作客時,聽唐言軒罵罵咧咧了崑崙山的事兒,也跟著鬆了一口氣。
藍浩清道:「風家要是敢來,他們回家時我也派人追殺!」
聶成華不以為然:「專業護送,不保證到家,真好。」
然,晚膳時間雖未至,但聶成華與藍浩清要趕緊吃過,等會兒收拾收拾、準備準備,就要出發了。唐言軒得知後,一雙淺色的眸子都在發光,聶成華調侃道:「唐小三,你不會想跟我們一塊去吧?藍烝去接湘鈴姐,你去接雲賀的?」
唐言軒當即惱羞,大罵:「讓他自己來!」
藍浩清怪笑道:「唐三公子放心,一定將人給您綁來。」
在聶成華與藍浩清用完晚膳,又要把公子們交給藍庭「照顧」時,聶成華忍不住問白陌桑是怎麼來的,白陌桑沉著臉答道:「聶兄,我是絕對不會回答的。」
聶成華的目光飄向了唐言軒,只得了個邊咧著笑,邊作出噤聲手勢的回答。
行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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戌時前一刻,藍浩清打理好行頭,胸前掛上大紅花,包括聶成華在內的十九名門生,胸前則戴上小紅花,二十人加兩人聚於日月山莊山門,江昭琳與公子們都來湊熱鬧了。陸靜虛是被何簡拖來的。
另外兩人,便是藍逸塵與藍逸情了,他倆不必戴紅花,雖說也是迎親隊伍的一員,但實際上是去當護衛的,他們從藍家出發是能一路不歇息,可從白家回來,畢竟有花轎,必須得體諒新娘子。
江昭琳神情嚴肅,為外甥披上斗篷,道:「一路小心,務必平安帶回湘鈴。能做到嗎?小清清。」
各處傳來細微的噗嗤聲。藍浩清臉色大變,低聲斥道:「姨娘!別那樣喊我!」
江昭琳愣了愣,隨後調皮笑道:「抱歉抱歉。烝兒,我的好外甥。」
藍浩清黑著臉,努力維持自己的正經,道:「姨娘放心,中午正暖時,我一定平安帶湘玲回來。還有雲賀。」
最後的補充格外刻意。
叮囑告一段落,藍逸塵朝外家幾人拱手道:「各位後生,午膳時間,即便吃飽了也別急著散步,即便流落在外,也切勿聲張。」
眾小輩瞭然,確實第二日並非大婚,只是悄悄將新娘子迎回來罷了。但「流落在外」是什麼可憐的說法啊?
藍家二十二人紛紛抽劍,雙仙不領隊,藍浩清便先帶著其他人告辭了。
藍逸情來到唐言軒跟前,小聲道:「唐生心安,一定讓白生自己到場。」
就站在旁邊的白陌桑聽到了,然後忘了呼吸。唐言軒大駭:「孝玄君別打趣我了!」
藍逸情大笑三聲,之後便與胞兄御劍離開了。
唐言軒還羞著臉,正打算回房去了,怎料江昭琳忽然看向他,道:「那幾個孩子好似同我說過,唐公子與雲賀賢侄的關係還挺好?」
唐言軒猛然抬頭,小臉煞白,滿是驚恐,因為眼下不好咒藍浩清,所以只好咒罵聶成華了。
重新呼吸的白陌桑連忙打圓場:「江夫人!大家的感情都很好的!」
金冠玉也在一旁點頭附和:「是,金某有幸與各位作同窗。」
「哦。」江昭琳的目光飄向了陸靜虛,其面色因背著日月山莊內的光,而顯得異常晦暗,「說來,還常聽阿芳說起陸公子的事。」
陸靜虛定了一定,不知如何回應。結果還是白陌桑跳出來打圓場:「聶兄總喜歡騷擾陸公子!啊,騷擾不是我說的,是雙仙前輩說的!」
唐言軒與陸靜虛都在心中默默給白陌桑一個讚賞。太好了,成功把鍋甩到雙仙頭上了!
江昭琳挑挑眉,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。幾名小輩見之,皆無地自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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