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晚,聶成華雖然與白陌桑玩耍了一整天,卻未回房睡覺,而是窩在藍家書閣中,也不為別的,就為了去崑崙山做些準備。
之前藍烝說過,是看了書才能將走屍與煞屍介紹得繪聲繪色,他便也來看看,想盡可能瞭解屍鬼,若能找到變異的關鍵就好了,若能找到煉屍的法子就更更好了,可他覺得不可能會有,即便有文獻記載,也沒可能大剌剌放在書閣。
既然他家祖上是妖師,那聶家應該會有很多記載……
挑燈夜讀下,聶成華思及此,扔開手中書卷,向後癱倒在地,任憑燈火晃盪映照。
思緒繼續。
他從未想過要回聶家,還是該說「自己家」?那是一個比任何地方都還要陌生的,或許他與聶家的關聯,真的只剩下姓氏,若藍家要他改姓,他一定不會拒絕。
曾經是不會拒絕的,只是沒人問過,今後若有人問,他卻一定不會答應了。
有些事,終究是回不到最初了。
聶成華翻身起來,繼續埋頭苦讀,整夜下來,無甚收穫。
直至天亮,他才覺得自己真蠢,妖鬼之類的記載應當都被收起來了,免得被藍烝看到,他甚至沒找到藍烝是在哪裡翻到走屍與煞屍的介紹,指不定是倆師兄特意安排的。
切實感覺被擺了一道。
聶成華離開書閣時,外頭天光濛濛,水氣茫茫,日頭正準備升起。他邊走回遙遠的房間,邊尋思,明天一早唐言軒就要離開了,等他大師兄回來,他去崑崙山的日子,也是五、六天後了。
他覺得好久。不知是心切還是親切,他好想趕緊去崑崙山。對了,崑崙山離陸家也挺近的,回家時是不是能順道……
不行不行,師兄說過的,去了陸家就甭回藍家了。
那在外頭看看應該無妨吧?
聶成華不知不覺到了房間前,他先去一旁的井邊打水洗漱好,才進了屋子。
他搔了搔腦袋,九重簫從腰上卸下,往床上躺去,想著等會兒藍烝應該會來喊他,就抱著九重簫睡了。
約莫一個時辰,藍浩清確實闖進來了──因為敲門沒回應。
聶成華被喊醒時,本來想為睡過頭道歉的,卻驚見藍浩清面容平靜,毫無慍色。聶成華腦中猶如風暴飛速旋轉,很快就想到好兄弟昨天幹什麼去了,他床也沒下,驚喜直呼:「藍烝!湘鈴姐呢?見到了嗎?」
藍浩清定了一定,頓時有明顯的訕訕,道:「見到了。湘鈴精神其實不錯,說說笑笑的,神志也很清楚,就是身子有些虛,容易疲累。她讓我今晚再去找她。」
語畢,他臉上浮現出緋色。
「晚上啊!」聶成華滿肚子壞水都展現在笑容上,「不錯嘛藍烝,你可別太激動了哈哈哈!」
藍浩清眉角一跳,抬手作勢要打人,罵道:「廢話少說!用不著你來提醒!趕緊起床了!」
聶成華一邊大笑,一邊下床整理儀容。藍浩清見他並未洗漱,遂出言詢問,聶成華只答「睡的是回籠覺」。
他倆到灶房時,正巧見打著呵欠的白陌桑也來了,互相道早後,領了早膳與白粥,浩浩蕩蕩向白雲賀的房間。
從日月山莊兩頭來回,白陌桑已然清醒,也察覺了藍家二人的惡意。他還以為是自己表現得太睏了,所以藍家二人才包攬了所有負重,但眼下三人立於白雲賀屋前,才知真相為何。
「陌桑,有勞你喊門了!」聶成華臉上是壓抑不全的笑。
白陌桑沉著臉,心想喊門又不必用手,又想雙仙前輩都說能盡量使喚藍家二人了。
算了。
白陌桑深吸一口氣,上前一步,叩門的同時喊道:「雲賀哥哥、唐公子!早膳送來了!」
結果仍如前兩日,唐言軒很快便開了門,且穿戴齊整,神采飛揚,還說:「感覺再和你們說直接進來,門沒鎖,會顯得我很蠢。」
門外三人各有各的尷尬。紛紛進屋後,前廳的桌案又搬到了內寢,其實白陌桑一直不理解,何不乾脆就放在內寢了?不過似乎明天開始也不需要了。
白雲賀舀白粥時,驚呼:「這是什麼!」
位中四雙視線齊齊看去,唐言軒倏然起身,湊過去一看,也是驚呼:「黑乎乎的東西!」
完全沒有解答到。藍家二人與白陌桑交換過眼神,也交換了彼此的不解。
白雲賀果斷將勺入口,細細咀嚼一番,嚥下後道:「有菇味和肉味。」
眾人恍然。藍浩清道:「顯然是你傷勢恢復良好的獎勵。」
雖然這種說法讓白雲賀高興不起來,但的確只能是那樣了。聶成華笑道:「恭喜你啊唐小三,不用再被搶食了。」
唐言軒頓了頓,迅速回位坐下,咕噥道:「我又無所謂。」
用膳到一半時,聶成華開口:「唐小三,你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了吧,那今天我們是留下還是滾開?」
唐言軒抬眸,蹙眉道:「能不能別說得好像我欺負你們?隨便你們吧,愛留就留,愛滾就滾。」
聶成華笑道:「得嘞!本狗選擇滾遠遠的!」
白陌桑慌張道:「聶兄,你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帶我去練武場轉轉嗎?」
聶成華定了一定,尋思片刻,又是笑道:「對對對,我確實說過,你之前都沒時間,好不容易得空了,范牧他們也很想你呢!」
白陌桑苦笑。
白雲賀看向未發話的藍浩清,道:「浩清兄,看來你是想留也不能留了。」
藍浩清抬起陰沉的臉,道:「不湊巧,我本來就沒打算留。」
聶成華與白雲賀齊齊發笑。唐言軒左看看右瞅瞅,最後用一個淺嘆結束了這個話題。
早膳用畢後,藍家二人與白陌桑正在收拾,準備離開,唐言軒主動替他們開了門,還扭扭捏捏的。
三人到了門外,見唐言軒如此古怪,藍浩清索性開口:「唐三公子,有什麼就直說吧。」
「唐小三你該不會……」聶成華挑挑眉,「也想隨我去玩?」
唐言軒登時神色大變,嫌棄昭昭,道:「你多慮了!我是要說,中午你們就別來一塊吃飯了,但晚膳得過來。」
門外三人皆是驚詫,聶成華心裡是有調侃的說詞,張了口卻沒把話說出來,實在太震驚了。打破沉默的是白陌桑,他道:「好的唐公子!那午膳就放在門外,聶兄敲門後會馬上跑走的!」
聶成華更是詫然:「什麼?為什麼是我!」
白陌桑傻笑道:「嘿嘿,總感覺還是得多多使喚聶兄才對,才不會辜負了雙仙前輩的好意,而且我可能來不及跑。」
分明是說儘管使喚他和藍烝!聶成華大驚之色,瞅向自家公子,但被迴避了視線,他倒抽一口涼氣,在無可奈何下只能答應了。
三人離開後,唐言軒關了門,款款行回內寢,心想:他們其實滿有趣的嘛。
心情意外不錯的唐言軒一屁股在床邊坐下,捧起白雲賀的臉嘬了幾下,又把白雲賀嚇得忘了呼吸。
一頓亂親後,唐言軒鬆開那張臉,並未退離,而是直接將人給抱住了,白雲賀又嚇得以為還在做夢。
看著懷中姿勢略顯扭曲的人兒,白雲賀稍稍平復心情,拍了拍對方的後腦,無奈道:「唐小三,雖說知道你直率時是真的直率,可你是這麼主動的人嗎?你主動吻我的次數……手指頭都不夠數了。」
「那就別數。」唐言軒用臉在那只有單薄上衫的胸膛蹭了蹭,並未抬頭,「先不說你想想我兄長和玄機哥哥就知道,只要問心無愧,我本來就挺主動的,也很正大光明,但在外人面前我還是會克制的。更重要的是!」
唐言軒忽然揚起聲音,抬起上身,兩手還抓在白衫腰側,接著把話說完:「我這叫體貼!諒你一個傷者行動不便!哼哈哈哈!」
他又忽然大笑起來,煞有小人得志的樣態。
白雲賀隨即傻住,慢慢回過神後,對方也笑完了,他忍俊不禁,捧住唐言軒的臉,道:「對,好,沒錯,體貼,確實體貼。哈哈哈太可愛了!我太喜歡你了哈哈哈哈!」
換他開始大笑起來,心中卻是暗忖:分明是故意放肆,趁人行動不便,想反擊都做不到。
又換唐言軒立即呆住,但很快回了神,他撇過頭的同時也被迫噘起半邊唇,幸好視線不受阻礙,能盡情逃開,他扭曲地咕噥:「你吃錯藥了吧。」
白雲賀止了笑但未止住笑意,將面門湊近印下一個吻,道:「藥是你拿給我的,吻也是你主動獻上的,更的確是你給我下的毒。」
唐言軒當即鐵青著臉,驚道:「下什麼毒!我才沒有!」
白雲賀欣然:「有啊,你本身就是毒,特別劇烈的!」
唐言軒愣了愣,一臉鐵青堪堪轉為緋紅,他捧住自己臉上的那雙大手,低下視線,忸怩道:「少貧嘴了。我想和你說一下白陌桑的事。」
「白陌桑?」白雲賀頓時詫異,又馬上轉回瞭然,「哦,你是要與他說我倆的關係嗎?雖然我早就同他說過我喜歡你了,但最新的進展,等你回去之後我再說就行。」
「什麼?你和他說過你……」唐言軒猛然抬眸,話說至一半便打住了,又霎時委頓,輕嘆一聲,「算了算了,之後再興師問罪。我不是要說那個,但你要說也是可以啦,我不是很介意,反正我也不會主動和他說。我要說的是,我看白陌桑在日月山莊好像過得挺快樂的。」
直說是興師問罪也太好玩了吧。白雲賀眨眨眸子,尋思一番後,大驚失色,道:「天!你不會想讓白陌桑嫁進藍家吧!不管是堂弟還是堂妹,我都不能接受聶成華!」
「哈?」唐言軒怔怔好一會兒,腦中翻出問道期間某個姓聶的對某個姓白的種種調戲,不禁恍然,卻是罵道:「笨蛋!就算我是毒,你的蠢也跟我無關!為什麼會想成那樣啊?而且為什麼是嫁……算了算了。呼,我的意思是,他只要不是待在安家莊,應該都能過得挺好的!」
白雲賀方才所言確實有幾分故意,也確實沒想到唐言軒會如此激動,實在有趣得緊。白雲賀收回了驚色,也收回了手,搭在唐言軒腰上,笑道:「哦,聽懂了,我腦兒直,你說話儘管直率就行。我看陌桑在藍家確實挺快樂的,可我也不知他在安家莊是什麼樣子,聽你所言,莫非甚是瞭解?」
唐言軒呼出長長一口氣,平靜道:「巴陵安家為我唐門附庸,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會傳回,尤其白陌桑的,我自然瞭解,而且每次他去我家,兄長也會主動問起,問得多了之後也不必問,他自己就會主動說。唔,雖然他在我家也是畏畏縮縮的,可他只是怕蟲獸而已,與人相處倒沒什麼障礙,他好像只怕我。」
聽到最後一句,白雲賀不爭氣地笑了,待唐言軒那雙平靜的眸子變得陰沉,白雲賀連忙正色道:「咳嗯!白陌桑怕你,我反而安心。小三兒,那你的意思是,希望我帶白陌桑離開安家嗎?還是說你想帶他回唐門?我這兒是暫時不能指望了,也不可能讓他留在藍家,不過,問道時我也應允過他,他若想到白家生活,只要白帝城安定了,我不會拒絕。如今我是宗主,也沒……沒人能阻止我了。」
唐言軒怔了怔,他聽得出對方最後那句的失落,便一個撲抱過去,語重心長:「在你重新變得風風光光前,我至少還能讓白陌桑不會被奇珍異獸咬到。」
白雲賀淺淺倒抽一口氣,灌入滿腔暖意,他緊緊抱住懷中人兒,輕輕開口:「唐言軒,謝謝你,不只是這件事兒,謝謝。」
唐言軒的面門堪堪染上緋紅,幸好白雲賀瞧不見,不然又得說他可愛了。
來此一趟日月山莊,唐言軒收穫了一枚滿鼓鼓的真心,得出了兩個結論。
第一,要保護一個人很簡單,也很難。
第二,自己還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。
他忽然有些想家了,那個家有溫柔且強大的兄長,可是沒有他喜歡的人,所以,如果能都在一起就好了。
唐言軒很清楚知道,其實比起白雲賀,自己更掛心兄長,因為他很清楚知道,兄長所散發出的孤寂,乃世間之最。如果能將兄長喜歡的人綁回去就好了。但……是誰呢?
他心裡有個答案,卻不覺得是完全正確的。他很確定少了什麼,不只是缺少了力量。
「唐言軒,你在想什麼?」白雲賀發現懷中的人兒一動不動的,若非睡著了,那一定是神志飄去千里之外了。
結果他還真沒想錯。
「我想兄長了。」
唐言軒的這個回答,頓時讓白雲賀無地自容,看來要等到如他一般的回答「當然是在想你」,還須一番努力才行。
「不過,我也在想你。」
唐言軒的這個補充,猶如看透了白雲賀的內心,叫他驚喜不已,同時也更無地自處,他現在才發覺,這般回答竟如此狡猾。
可以的話,誰都不想再道思念之情,畢竟倘若沒有分別,又何須道出思念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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