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成華睡醒後還是很倦,但耐不住肚子餓,狼吞虎嚥了一番,詢問過後,得知還未深夜,不著急去化神谷。
他便回了屋,坐在床上蹭了蹭九重簫,一時心血來潮,吹起一首不知對不對的曲子,其名《惡道出山》。
他鮮少吹奏此曲,雖說他挺喜歡的,但藍家沒有譜子,只是他從前去城裡聽過幾遍,回家後吹過幾次,有時明顯知道不對,有時卻又順心悅耳,偏偏不知對錯。
此曲聽聞是不知多久前,一名道長所做,本為琴曲,因為遭人陷害被仙門流放,隱山避世,多年後得到平反,出山時所奏。曲調快而有力,十分錯落,張狂異常,初聽時雜亂,細品後有序,雖整體奔放,但穿插其間之緩處,又有著難以言喻的細微惆悵。
聶成華在城裡聽時也是琴曲,他向來不擅長以簫作琴,猜不準什麼音,說不出對或錯,他初聽時便喜歡上了,可惜後來就鮮少聽到,也不常去城裡了。
他曾問過意外精通音律的二師兄,師兄卻也沒有譜子,言詞間甚至透露出不喜《惡道出山》的意味,他便不再過問了。
也對,且不論背後故事如何,光是這曲子的名兒,以及其曲調之張狂,確實不怎麼受常人喜愛。
完整一曲時長約一刻,算不上輕鬆簡單,聶成華也顧不上對錯了,反正只是想一通發洩。
好不容易堅持過半,他知自己吹錯了許多,卻不覺得難受,反而心情大好,恬愉陶然。
一直到最後一節,聶成華幾乎聽不見簫聲,沉浸在了吟簫的樂趣中。
就在好像快要吹完一曲時,聶成華猛然一頓,用力睜眼,發現周圍漆黑一片,杳無聲息,這種靜至極致的感覺,他還記憶猶新!
「怎麼又進來了!」他雖然開了口,也知道自己說了什麼,但其實什麼也沒聽到。
他低頭看了看,除了玄色別無他物,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形體,左手甚至還握著九重簫。
吹個簫而已怎麼又進入幻境中了?莫不是九重簫成精了?
聶成華跨出步伐,能感覺到自己在移動,也僅此而已,他四處張望,無聲吶喊:「喂!喂!有人嗎?有妖嗎?不會是萬妖圖嫌我吹得難聽吧喂!」
萬妖圖在桌上,他在床上,距離不遠,但好歹有至少兩丈距離。好吧是挺近的。
喊了幾聲,周遭毫無動靜或變化,這般深沉的靜,待久了會叫人心慌,再待得更久一些,會使人心死,成為虛無中的一員。
他煩躁地搔了搔腦瓜兒,使了使勁也無果,甚至感受不到靈力或妖氣,什麼都沒有,或許他感受到自己的形體與九重簫,也只是一種錯覺。
「唉……」無聲嘆息,也不失無奈,聶成華霎時委頓,但片刻過後,他定了一定,注意力落向一處,「啊!」
與其說他看到東西了,不如說是感受到不一樣的東西了,而那個東西,他也還記憶猶新!
居然真是萬妖圖。離得不遠,似乎還有步步逼近的態勢。
「隅卯!快來救我啊!救命啊!隅卯隅卯隅卯!」
萬妖圖又要來吃人啦!一定是吹得太難聽被嫌棄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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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破屋中,隅卯、芊涵、楊茉都在其中,也都站在床榻前,楊茉雖不語,但神色憂凝,芊涵伏於床緣,不斷喊著「聶芳聶芳快起床」,隅卯喊了幾次發現床上那人毫無動靜,短簫也滾落一旁,索性一掌打向其面門。
自是沒有打下去的,只是打出了妖力。
巨大的妖氣向四周沖開,芊涵驚了一大驚,不知是跳下床還是飛下床,迅速躲到楊茉身後。
「哇!」癱倒在床上的聶成華一聲驚叫,倏然睜眼,大力吸了兩口氣,低頭一瞧,頓時又驚又疑惑,「隅卯?楊茉?芊涵?怎麼你們都在屋裡?」
說畢,他緩緩坐起身,芊涵也從楊茉背後行出,欣然道:「聶芳你總算醒啦!喊你好久了!」
聶成華搔了搔腦瓜兒,有些暈呼呼的,他的目光正好瞥見桌上的萬妖圖,登時大驚道:「隅卯!你是不是聽見我喊你,所以你來救我了!」
隅卯擰了擰眉頭,古怪道:「沒聽見,你都昏死過去了如何喊本座?」
聶成華怔了怔,扣著下顎想了想,抬眸道:「我先問問,你們方才看我是怎麼回事?」
芊涵積極回答:「我來說!你本來在吹很難聽的曲子,然……」
「什麼很難聽的曲子!」聶成華硬生生打斷,「那曲子叫《惡道出山》,妳行妳上啊!」
芊涵吐了吐舌頭,並未理睬,繼續說道:「然後很突然的就停下了,我以為你也發現吹得很難聽,但王說察覺了萬妖圖的妖氣,楊茉也很擔心你,進屋就發現你昏死在床上了,怎麼都叫不醒,快點感謝王!」
被一個腦子不好使的小女妖連續損了兩次,聶成華欲哭無淚、心如死灰,他看了看妖王與醫者,兩者皆是淡然,他嘆了嘆氣,逕自說起方才的經歷。
芊涵壞笑道:「哇哈哈哈!萬妖圖一定也覺得很難聽!」
隅卯細細聽畢,一手環胸,一手撫了撫下顎,道:「聶芳,本座方才沒察覺萬妖圖有惡意,看來的確只是被簫聲吸引,可你進入那什麼黑壓壓的地方,本座不清楚,或許真是你的靈識之中。萬妖圖既能隨意侵入,代表你沒點危機的自覺啊。不過倒是給本座新的想法了,以前的妖師確實也會借一些東西來連結陰氣,加強自己的力量,因為大多數妖師都是不倫不類的,並不純粹,說白了就是廢物。哦,就像那個逆八卦鏡,也屬於媒介。」
聶成華怔了怔,細細尋思一番,不純粹的妖師,師兄好像也說過類似的,他腦中冒出一個詞兒,道:「那我是要用音律?那豈不是和魂師一樣了?」
「魂師?」隅卯挑了挑眉,「嗯,不錯,確實相似。既然萬妖圖對簫聲有反應,你便以此下手吧。」
芊涵雖然又一頭霧水,但聽懂了一件事,當即嫌棄道:「之後要一直聽難聽的曲子嗎!」
聶成華翻了翻白眼,決定不搭理女妖,道:「隅卯,就當簫聲能吸引萬妖圖好了,之後呢?我難不成也用簫聲去控制萬妖圖?」
隅卯搖搖頭道:「不是,簡單來說,音律只是輔助,眼下讓萬妖圖接受你,你能使用萬妖圖的力量乃優先,等你能借萬妖圖的力量去壓制甚至驅使妖鬼,有必要的話才輔以音律,但如果妖力足夠強大,你也能穩當控制,倒也不必麻煩,算是多留一手吧。」
聶成華堪堪恍然:「哦!意思是說,我想讓妖鬼臣服我,主要還是靠我本身的力量,呃,或是我借萬妖圖的,但萬妖圖不見得願意借我,即便借了我,我也不見得能掌握得住,那時便能用簫聲去調和控制了是吧?簡單來說,萬妖圖同九重簫,相愛相殺!」
芊涵蹙眉道:「哪裡簡單?王的法寶又怎麼會和那個破簫一個地位?」
聶成華迅速揀起洞簫,往女妖頭上一敲,在聽見驚呼後,他訓斥道:「妳怎麼罵我無所謂,不許罵我的簫,贈我此簫者,對我來說很重要,知道不?」
芊涵哪裡受過這般對待,她摀著頭頂,委屈巴巴地說:「知道了。」
隅卯目光不移,拍了拍芊涵的頭,道:「聶芳,差不多就是你理解的那樣,至於實際如何,本座也不甚清楚,但本座見你,體內的妖氣並未改變,等萬妖圖接受你之後,應該就會慢慢轉化為妖丹了。」
聶成華不禁毛骨悚然,他抱住自己,道:「那、那萬妖圖不搭理我,卻又認可我的存在,是不是在說,萬妖圖不捨得我變成妖師啊?」
芊涵噗嗤一聲。隅卯眉眼一沉,滿是鄙夷,道:「想太多,萬妖圖沒有意志也沒智識,單純是你太廢。」
芊涵又噗嗤一聲。聶成華差點吐出一口老血,摀著胸口滿臉悲痛又無奈,嘀咕道:「不愧是萬妖之王,傷人的本事並非芊涵可以比擬的……」
芊涵大笑五聲。
話題告一段落,楊茉也總算張了口:「聶芳,手伸出來,我替你診個脈。」
聶成華神色有些委屈,但仍依言放下短簫,自個兒拉起袖口。楊茉稍稍一診便撤了手,道:「你先休息吧,氣血偏虛,像三天沒睡覺。」
聶成華一驚,瞠目結舌,半晌即側身一倒,躺在小床上,乖巧地朝醫者眨眨眸子。
楊茉點點頭,率先離去。
餘下二妖互相看了看,又瞧了瞧床上的人類,發現對方一臉「趕緊滾」的神情,搭配暗沉疲倦的憔悴,遂二話不說也離開了。
安靜一人後,聶成華將九重簫抱在懷中,困倦頓時如潮水般襲來,不一會兒便將他吞沒,他都還來不及重溫方才的談話,只於將睡之際咕噥一句:「小哥哥……」
*
藍浩清在桃花谷的生活,與在日月山莊區別不大,他在自家是幫襯姨娘,來了桃花谷是幫襯小舅子白雲賀,他也沒想到跟隨姨娘學習,還能在此時派上用場,果然管理一個世家,是大抵無別的。
他也才認認真真發覺到,白雲賀是真正的白家宗主了,似乎變了,又似乎沒變。
藍浩清有些自卑,也有些愧歉,他初來那日便告知白湘鈴求子一事,白雲賀聽後,呆愣了一會兒,隨後只是淺淺笑說:那就有勞了。
畢竟,雙仙老早說過了。
之後,藍浩清不知小舅子是想轉移沉重,還是單純無處發洩,竟說了一通關於唐言軒的事,甚至數度差點兒說漏嘴某些事。
藍浩清是聽得一個頭兩個大,但眼見小舅子眉飛色舞的,實在不忍打斷,山不轉路轉,路不轉人轉,藍浩清只能左耳進右耳出,假裝沒聽過。
雖然,劈哩啪啦中,藍浩清都沒聽見白雲賀說一句「我喜歡他」,其中的情意卻是不言而喻,海廣山高。
藍浩清也不知為何,心中忽然生出一個、不知會不會被人接受的想法,簡單說便是報答白家,至於為何報答,自是因為白湘鈴。不過具體如何,尚不著急討論,其事前準備很簡單又很困難,都取決於他的娘子。
他默默將想法藏在心底。
在桃花谷和在自家仍有一些不同,便是藍浩清覺得輕鬆多了,因為他是客人,他幫襯的對象又不是長輩,而且還有個大大的幫手,便是陸靜虛了。
藍浩清見識過陸靜虛的「得力」後,只有一個想法:不愧是離家一載的陸玄機的弟弟。
他與陸靜虛彼此都不怎麼搭話,除非有事通知,不然比武大會時的尷尬經驗還歷歷在目,白雲賀就泰然許多,除了工作事宜,偶爾也能同陸靜虛聊上幾句,雖說也是白雲賀單方面在嘰哩呱啦,感覺是很熟練了,而談話的結束,通常是白雲賀被喊走,或是陸靜虛逃走了。
藍浩清也不確定陸靜虛是不是嫌白雲賀煩,或是難以招架,反正在他看來,陸靜虛就是逃走了。
藍浩清一直有股奇怪的感覺,雖說早知風棋隨時造訪,他卻並非不好的預感,而是覺得桃花谷附近有什麼說不出的東西,他同小舅子說過,白雲賀也不清楚,但覺得是雙仙派的人手,或是各家的探子。
此事無解。反正威脅只有一個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也沒過幾日,七月終,八月至,藍氏雙仙──的消息也傳到了桃花谷。隨之而來的,還有陸家的修士們,少少的二十人,但聽說都是法陣高手。
藍浩清記得陸靜虛在法陣與禁制的造詣上也被稱讚過,可他不明白,為何這麼大的事,兄長們不親自坐鎮?
還有這麼大的事,聶成華為何還不出現?
消息說:風棋出,雙轎隨,人三百。
桃花谷上下,戒慎恐懼。
雖說上上下下都準備好了,陸家修士們也依雙仙的意思在四周布下陷阱。
或許能擋得住那三百人,可又怎麼擋得住一雙劍尊?誰也不知如今的風棋,是否更好掌握住劍尊了。
藍浩清不只心裡慌,表面上也慌。白雲賀表面不慌,畢竟是桃花谷的主,可他心裡也慌,因為完全沒有聶成華的消息,他也不敢和藍浩清說那事兒,不知該期待人出現,還是人不出現。
倒是希望雙仙能在風棋進犯前現身。
預估風棋會在八月初三或初四一早抵達,不過,即便風棋到了琰山,只要沒對桃花谷發動攻勢,他們便不可能主動出擊,立場可謂被動。
即便白雲賀與之有深仇大恨,陸靜虛對其也有大怨,但只有蠢人才會離開城池。
短短的兩三日間,比桃花谷的兩三個月還要忙碌。
藍家修士五十,陸家修士二十,白家修士只留了兩百,但自打收到消息,在桃花谷左、右、後三方,也都布置了本家或分家修士,主要還是怕偷襲。
所有人關注的只有風棋與一雙劍尊,可既然最初說風棋是「來訪」,應當能判斷只會走正門,當初去白帝城亦然,如今不知會打著何種名頭。
白雲賀一心盼望,能不動干戈。他可不願意再犧牲旁人了,若有必要,他會順應風棋。
初二晚上,聽說風家隊伍已經很接近了,誰都不敢休息,白雲賀和兩名同窗在大廳,氣氛凝重。
白雲賀忽然滿臉困惑,道:「有消息提到過風青嗎?還是他沒隨行?」
藍浩清都快忘了還有那號人物,仔細思量後,搖搖頭道:「沒聽說過。但應該會來吧,之前去白帝城,他不也跟著嗎?他來不來又有什麼區別?」
白雲賀這才將當初在白帝城,可能是因為風青求情,他才沒被風棋追殺的事說出來。
藍浩清聽畢大驚,道:「雲賀,倘若此事為真,那你是想將他作為人質?我不認為風棋會為了那懦弱的傢伙做出那麼大的犧牲。」
「如此說來。」陸靜虛忽然開口,神色淡然,「風棋再臨桃花谷,當是因為此事。」
藍、白二人怔了怔,堪堪理解陸靜虛的意思。白雲賀詫然:「好有道理!當初本該殺我的,我之後在天下人眼中也一直是生死未明,離開藍家後,風家才確認我還活著,便讓風棋來將功贖罪了!」
藍浩清頓時有些尷尬,既然本來要殺,卻又沒殺,更有小道消息說是風青求情之故,他忽然覺得,抓風青當人質是可行的。
「唉,能不能來個人給個確定,風青到底有沒有跟著來……」藍浩清好生無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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