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講述無聊的半個月日子前,聶成華先飲盡了杯中茶水,推至一旁,從斗篷下取出三件物什於桌案,九重簫、萬妖圖、破碎的逆八卦鏡。
他先捧起萬妖圖,好似捧著天下至寶,不避諱地介紹了一番,不過白雲賀與陸靜虛都不清楚麒麟崗有何特別之處。白雲賀倒是在當上宗主後,知曉過去的崑崙山一些祕事,但只能默默藏在心底,反正與麒麟崗無關。
聶成華輕輕放下萬妖圖,說自己是七月十四離開妖界的,偷偷回日月山莊換了身乾淨的衣裳,還發現床上放著兩個月的零花錢,正好帶走,本想順便找師兄們,結果沒找著人,只好往琰山來,可也不知是不是妖王飛得太快,他被拎至半路就噁心想吐,只好落地休息,所以十五日破曉才到琰山,路過逸仙閬苑時還給妖王隨便介紹了下。
本來忘了問桃花谷的位置,得虧妖王的鼻子靈,嗅得人氣便找到了,之後在桃花谷周圍繞了繞,見沒什麼事兒,就想找個地方待著繼續修練,然後發現了奇怪的小屋子,一探發現真是師兄們的安排,只留了張字條,寫了「阿芳於此等候」,以為是等師兄們來,結果是等八卦麒麟。之後的大半個月,便是一邊在小屋子繼續用功,一邊騙騙妖王去打魚狩獵,天天吃烤魚烤肉,是個人也得膩!
但也不知為何,妖王沒嗅到養屍的地方,分明距離也不大遠,所以才想去瞧瞧,是不是風家布了禁制,裡頭還有沒有屍體,不然師兄們的人手沒發現也是奇怪。再後來發現風家來人了,才知有一堆的屍鬼,趕緊讓妖王去將芊涵帶來,幸虧風家休整了一晚上,妖王回來得還算及時,把芊涵扔到後門之後,就往前門去了。
隔了些距離,沒敢隨意出手,等風棋放出劍尊,眼見情況沒轉圜的餘地了,才讓妖王出手,也動用萬妖圖的力量,本是想著直接制伏劍尊,但沒成,好在人聰明,藉著九重簫的幫助,讓萬妖圖去搶了逆八卦鏡。
聶成華最後說,自己方才在前門試試劍尊,毫無反應,看來風棋之前也是費了好些功夫才成功的,妖王也說劍尊的狀態,若無外力干涉,不可能自己動起來,所以不必擔心。
言盡於此。
「說完了,很無聊對吧。」聶成華攤攤手,隨後倒了杯茶,一飲半盞。
「那附近確實有條溪……」白雲賀細細尋思一番,順便在心中數落了好友騙妖王打獵、自誇聰明都不帶害臊的,他緩緩點頭,「成華兄,我早前就想問了,你怎麼不把無一劍拿回來?按妖王的速度,不費功夫吧?」
聶成華笑道:「你就當作是抵押吧,反正我暫且也用不上,妖王好使多了。」
白雲賀自然聽得出背後有原因,但好友都如是說了,他也不便多問,只是點點頭說明白了。
聶成華雖然算不上撒謊,要說移動或武力,也確實是妖王更厲害,他拿著萬妖圖、九重簫的,也使不了劍,可真正的原因,他沒敢說,怕同窗們擔心,也無甚特別的,就是靜語珠之故。
到了琰山後,他自然也想久違地御劍,可一使靈力,斷羽紋處就感覺怪,也不是疼,但感覺使久了一定會疼,便作罷了,正好讓芊涵耍耍,也給白雲賀作信物。他還奇怪怎麼芊涵拿著靈劍都沒事,隅卯說是靈劍為陰的緣故,他似懂非懂,沒去深究。
大堂沉默了一會兒,白雲賀提出想瞅瞅逆八卦鏡,得了同意後,他來到好友面前,揀起滿是裂紋的逆八卦鏡,上下打量、左右翻看,沒瞧出個端倪,索性問:「這東西有何特別之處?除了這八卦的字是反的。我還以為這東西叫逆八卦鏡,會是內外倒反,沒承想會是字左右翻了,像刻章那般。」
聶成華答道:「是個陰物,但與萬妖圖相比,就是小蝦見大魚,我也沒探明白,那時沒想太多,直接用萬妖圖給弄炸了,變成這破爛模樣。可我想了想,逆八卦鏡指不定是殺的人越多,力量越強,我瞧風棋對劍尊的駕馭,與當初在崑崙山見到,不可同日而語,否則……藍烝怕是活不下來。但我也只是猜猜,沒準風棋當真比我還厲害,我都懷疑風家有妖師,甚至風仲羲和風棋就是,可師兄他們又說沒可能。」
白雲賀將逆八卦鏡交到陸靜虛手上,因為他見對方的目光總算從聶成華身上移開了,他也沒回座位,就站著說話了:「嗯,我當上宗主後,也知道了以前是有妖師的,但有些事兒,我不大方便說。」
聶成華一邊瞅向鄰座,看著陸靜虛面帶困惑又認真地打量逆八卦鏡,還挺有趣的,他一邊朝好友搧搧手,道:「不必說,我對妖師的遭遇不感興趣,但如果有能對付風仲羲的法子,一定得告訴我。」
白雲賀會心一笑,點頭道:「那是自然,你要是先找到法子了,也得告訴我。」
聶成華本還想著再侃上幾句,怎料驚見陸靜虛攥著逆八卦鏡開始使勁,他連忙伸手握住,急道:「哎!別使勁啊,碎成渣了怎麼辦?」
炸屍體炸得多了,都有心理陰影了。
陸靜虛怔了怔,手勁一鬆,抬眸瞅去,道:「不會,我只是在想,有沒有機關。」
聶成華一愣,眨眨眸子,張嘴無語。白雲賀也是一愣,隨後伸手討要,道:「給我給我,我拿回去座位上研究研究,我都沒想到這個,讓我看看裡頭是不是藏了東西。」
聶、陸二人齊齊看向白雲賀,又互相交換視線,最後在無聲中鬆了手,逆八卦鏡又到了白雲賀手裡。
聶成華的目光隨著好友回到主位上,頓時心中冒出一句:「榆」翁得利。
他又見白雲賀坐下後,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支巴掌長的小刀,對著逆八卦鏡又戳又敲的,感覺能將之拆了,只好匆匆提醒:「大白鶴,別把東西給啄壞了,等我大師兄、二師兄過來,你可自己交代了!」
白雲賀頭也沒抬,唇角一勾,自信道:「你放心,我一定不拖你下水。」
聶成華本要欣慰地點點頭,可面門抬起就察覺不對,罵道:「喂!我是讓你別弄得更壞了!你何時開始喜歡搗鼓這些了?」
白雲賀放下小刀,將逆八卦鏡舉起細看,道:「我向來對機關感興趣,我打算之後回了白帝城,在我房間門上做個大大的機關鎖。」
聶成華愕然:「你是怕別人打擾你的好事,還是想金屋藏嬌?你要不還是住地下密室好了,省得窗子成了漏網之魚?」
白帝城的地下密室夠多了。白雲賀將掌中物放下,總算瞅向好友,語重心長:「我怕下人太勤勞,硬是要給我打掃屋子,會看到我床頭掛著我心上人的畫像,但我先藏起來了,才不會便宜了八卦麒麟。」
聶成華驚愕不已,皺眉瞪眼嘴巴大開,說不出半個字。
之後,白雲賀逮著逆八卦鏡把弄,仍舊沒個突破。逆八卦鏡只有掌心大小,卻有兩寸厚,捧著不重,約是一半大小的石頭重量,掛著一紅色琵琶結,只怪這逆八卦鏡就碎了表面一層,銅鏡與卦面之下分毫未損,他看著那些左右顛倒的字,喃喃道:「鏡花水月?」
不過,他來不及多思,堂外便傳來急促的敲門聲,他可沒再動怒開罵了,匆匆起了身,順手將逆八卦鏡交給好友,逕自去開了門。
門外修士焦急道:「宗主,抱歉打擾您了,請您趕緊去後門看看吧,八卦麒麟嚷著要見您!」
白雲賀處變不驚,道:「明白了,我馬上過去。」
他回頭看了眼堂中二人,收穫兩個頷首,便隨著自家修士離開了。
又餘下二人。聶成華抬起胳膊舒展了一番,感嘆道:「唉,雲賀果然是宗主啊,兩百多隻八卦麒麟,按我對師兄們的瞭解,定會不留活口,風棋就不好說了,得看有沒有利用價值。」
聽著像自言自語,所以陸靜虛沒接話碴,也不知說什麼好,可他見聶成華放下手後便瞧了過來,還沉著臉又道:「陸靜虛,我還沒跟你算帳呢,居然敢當著我的面行刺風棋,就算真要殺,人頭也得留給雲賀,你搶什麼?你與雲賀或白家沒那麼大交情吧,來桃花谷幫忙莫不是就為了搶人頭?」
雖說話鋒轉得太快了,但陸靜虛也習慣了,搖了搖頭,仍是那番說詞:「我不是來殺風棋的。」
聶成華當即蹙眉,滿臉不信任,道:「你都那麼幹了還有臉說不是?那你說說你來幹什麼的?我姑且聽聽。」
陸靜虛並未猶疑,老實答道:「我來見你。」
聶成華登時神色又大改,驚恐道:「你、你學會撒謊了?誰告訴你我會來的?我從妖界出來的時候,妖王說過沒人跟蹤啊!」
陸靜虛平靜答道:「我問雙仙前輩來了會不會見到你,他們說能不見到最好,聽白雲賀說你是雙仙的祕密武器,我才明白那意思。」
聶成華一怔,滿臉驚愕,失聲道:「你、你見我幹嘛?」
陸靜虛的神情總算有了變化,眼簾稍稍垂了些,目光也撇開了些,口吻還柔和了些:「就想看看你。」
聶成華嚇傻了,腦中迅速思考,確定自己沒欠陸靜虛什麼,反而對方還欠他呢。呃,不對,似乎說好的道歉和道謝,就沒合適的機會過,甚至對方生辰也沒送個禮物,過節更是沒有,還想著要將對方當作臨時車夫……
聶成華臉色堪堪鐵青,覺得自己果真是個人渣。什麼陸寧就沒變過?分明換了個人!
聶成華沒能在陸靜虛的注視下陷入愧疚多久,堂外便又傳來叩門聲,陸靜虛起身應門,聽得白家修士說:「二位公子,我家宗主說一時半會兒回不來,請二位自便,不必等他,有什麼需要的,儘管吩咐就好。」
陸靜虛點頭道謝,目送白家修士離去,並未將門闔上,只是回頭走了幾步便道:「聶芳,不是要去養屍地?」
聶成華猛一怔,忽然起了把自己給埋那兒的念頭,他訕訕道:「呃,你不是說,雲揚先生讓你多休息嗎?」
陸靜虛道:「足夠了。」
聶成華語塞半晌,仍是收拾東西,嘆道:「行吧,就現在去,免得耽誤我吃晚膳。」
眼下約莫未時。
話是這麼說,可當他倆來到大堂外,聶成華看著碧綠白裳抽出佩劍,不禁犯了難,道:「陸寧,雖說見過雲賀帶著陌桑,可我怎麼覺得,會很擁擠啊?」
陸靜虛並未回應,而是逕自讓佩劍騰空橫於腳邊,踩上的同時才瞅向另一人,道:「抓緊。你可知養屍地實際的位置?」
說得容易。聶成華撇撇嘴,又暗罵一聲陸靜虛的壞心。但也沒辦法,他只能來到疏影劍旁,俛面看了看,想來一腳只能踩在劍格上了,他嘆道:「我不知,反正在空中總能發現的,除非有鬼氣能指路。」
他本來讓陸靜虛當車夫,真的只是浪侃而已,反正妖王的移動速度極快,回妖界一趟再過來,那肯定不花多少功夫,可奇了怪了,妖王應該要回來了吧?兩個時辰不夠嗎?還是真得用喊的?
「聶芳,上劍。」
陸靜虛的催促,讓聶成華沒心思掙扎了,只能摸摸鼻子踩上疏影劍,右前左後,劍身劍格,雙手無處安放。
然而,陸靜虛似乎沒打算關心乘客,施了靈力,御劍升空。
聶成華驚叫一聲,兩手先是一個空抓,面門敲上了陸靜虛的肩背,情急之下,搭住了陸靜虛的腰。
雙人一劍穩穩升空,緩緩飛離桃花谷。聶成華虛喘兩聲,鬆了口氣,兩手悄悄離開熊腰,登峰至肩頭。
陸靜虛頭都沒回,驅使靈劍向著東北方向去了。他是不敢回頭,因為臉色差,腰疼。
雖說速度不快,但聶成華還是被青絲打得臉疼。
另一方面,尚在後門安頓八卦麒麟、處理屍堆的白雲賀,在自家人的提醒下往天空看去,認出了兩個同窗,頓時心生滿腔悲怨,覺得自己孤苦無依,好生可憐。
他也不想急著處理,只是他方才來聽八卦麒麟們吐苦水時,雲揚先生派人來說天晚可能落雨,只能先找地方安置八卦麒麟,再盡可能將屍體保護好,這對本就不大又人手不足的桃花谷來說,確實是沉重的負擔。
再另一方面,大堂旁的小室中,風棋陷入思緒中、回憶裡,一幅一眼、一朝一夕,少不了那個身影,那個恐怕沒機會再見的身影。
要說可惜也可惜,就沒能見到那人再對自己展笑一次,若說可惜也不可惜,至少不必陪自己葬在此地。
倘若還能再見,他會讓那人滾得遠遠的。
也不知那人的傷口癒合了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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