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初三午前,逸仙閬苑來了客人。也差不多休息足夠的藍氏雙仙,察覺有客後便出了屋子,正好撞見客人御劍而來。
將客人請入屋後,一桌三人,二藍一青,無盞無盤。
藍逸塵打趣道:「玄機,掐著阿芳不在的時候過來?」
陸玄機微微笑道:「是啊,聽說他去白帝城了,我也見到他在回程路上,我便先行一步過來,應該等會兒就回來了。」
藍逸情接著打趣:「你都瞧見他了?居然也不捎他一程,他的真丹許是快轉化成妖丹了,靈力弱得很,一不留神都未能察覺。」
陸玄機雖仍是掛著淺笑,但多了幾分無奈,道:「明知我的用意。罷了,便以我兩日沒睡覺也很累了作藉口吧。」
藍氏雙仙但笑不語。隨後陸玄機自顧自說起來意,不為別的,只是親自來送消息,三條消息。
「這些時日我一直暗中走訪靈門百家,一直到風棋被殺與劍尊被奪的好消息出來,遊說的成效方有見長,十五那日的聚會,或許能好聚好散,也說不定能再得到好消息,金家說只差臨門一腳。」
第一條消息,雙仙只是點點頭。
「前幾日聽說風仲羲要為風棋舉辦葬禮,詳情未知,只能等過後發來訃聞。世家當是不會出席,但或許能做些試探,聚會那日再討論吧。還有,百家對於風棋屍身下落的態度,想必你們也很清楚,而世家中當屬白家最為急切,光憑白宗主一人,也難平息分毫,畢竟他心中所恨為最,風青能從白帝城全身而退,也不過是對風青個人之恩。」
第二條消息,雙仙也只是點點頭。可在說第三條消息前,陸玄機一改神色,深沉而憂慮。
「阿芳與妖王為伍一事,已是人盡皆知,可畢竟沒有人親眼見過,也都知阿芳一直一個人在替你們跑腿,又得白家袒護,所以也不能做什麼。不過,百家的忌憚是明目張膽的,大多數人也無法接受。逸塵、逸情,藍家……」
第三條消息,也算不上消息了。
空氣似乎也沉了幾分,靜默片刻,藍逸情才開口:「我們自然明白天下顧慮,能壓制住一雙劍尊的妖王,別說百家了,連我們都忌憚,更怕阿芳……一去不復返。這是我們應允的,自會負起責任,只要我與逸塵尚有一口氣在,誰都別想傷阿芳分毫,即便是藍家。」
陸玄機心中一驚,最後那段話,似乎已揭示藍家的立場了。他當然也去過藍家,不只是探望藍浩清,卻沒得到什麼肯定的回應,整體而言態度較為曖昧,畢竟當事人是自家人,更多的是無法理解。
陸玄機垂了眼簾,道:「有公開表態支持阿芳的,只有白家,而且上下一心,可與其說是支持,只算得上認同,畢竟是恩人。但正如你們所言,因為有你們的應允,阿芳才能成為白家的恩人,也才會成為天下的罪人。我明白妖王的強大,若要對付風家,此等戰力必不可棄。好在有你們,我不必替靜虛操心。」
雙仙對陸玄機語中的兒女情長置若罔聞,藍逸情只道:「玄機,我與逸塵也休息夠了,在聚會之前,也會去面見百家。百家聚會,我們自當參加,不作陵川藍氏。」
陸玄機掛上欣慰的笑容,卻是直言:「若無足夠的保證,百家是不可能會同意的。」
藍逸情點點頭道:「自然明白。其實這幾日我們一直在思考,但不論怎麼想,終究是殊途同歸,前提是真能將風家清除。等解決了風家大患,便讓阿芳鎮守化神谷,不可踏出一步,若犯禁,則人得誅之。我們自會再請雲門作保,若阿芳真成了下一個風仲羲,雲門會親自了結。玄機,你道如此保證,足夠否?」
陸玄機聽到一半即是詫然,後來又是不解,道:「你們如何保證雲門會答應?」
藍逸情淺淺一笑,卻是信誓旦旦:「關於此事,雲中君只可能答應。」
陸玄機仍是震撼,左思右想也得不出其中緣由,但既然雙仙並未主動解釋,那多問也無益。他只能嘆道:「好吧,你們敢將主意兒打到雲中君頭上,想來是勝券在握。對於阿芳的提議,似乎存有漏洞,但願百家不會察覺,反正也還有雲門一重保障。我倒是不反對,只是覺得可惜了。」
藍逸塵笑道:「替靜虛可惜?」
陸玄機一愣,略顯倉皇道:「不……唉,也有吧。我都替他可惜好多年了,偏生他自己似乎不覺得可惜?我也越發搞不明白了。」
藍逸塵仍是笑道:「能讓你不明白,也算難得。」
陸玄機搖搖頭失笑道:「別打趣我了,我不明白的事可多著了。說起來,阿芳自己怎麼想?你們可告訴過他了?」
藍逸情道:「尚未,過些時日再說吧。至於他自己如何想,你要不等他回來自己問問,霜晚君?」
聽到那最近其實聽得許多的稱呼,陸玄機怔怔半晌,隨後無奈笑道:「也好,我也擔心他現在的身體狀況,那我便在此偷個閒吧,正好去見一見徐央。對了,既然你們打算出山了,那能否勞你們順道送徐央去燈火闌珊處?」
「順道?」藍逸塵失笑,「你是懂拿捏的,自然沒問題。」
三人相視皆笑,言盡於此。
之後陸玄機去見了徐央,也見到被嚇得不輕的風青,陸玄機這才知道自己也能如此駭人,也是難得的體會。
徐央對於自己的後續安排沒什麼意見,還毛遂自薦般地介紹自己的本事,把陸玄機逗得合不攏嘴。風青就在一旁聽著,實在震驚徐央也能將人逗樂!
與小輩聊完了天,新沏了茶,回到屋內,又等了一會兒,藍逸塵說人回來了,但誰也沒去開門,屋中三人卻都是心照不宣的瞭然。
聶成華氣喘吁吁回到逸仙閬苑,先將佩劍、短簫、萬妖圖與斗篷放回屋內,他便去了上層想討茶喝。茶沒討到,因為徐央說方才沏過了,因為來了客人霜晚君。
聶成華一聽聞那稱呼,尋思一忽才反應過來,當即欣喜若狂,奔向中層主屋,喊門道:「玄機大哥!我聽說你來啦!」
門很快就開了,只是門後無人,屋中三人都在座位上坐得好好的。聶成華還以為自己喊喊門就開了,但瞥見大師兄將手放下,就知不是自己的喊門功力了。
一見真是碧綠白裳,聶成華大喜過望,連忙縱步入內,乖巧地將門闔上,隨後朝著座位三人恭敬作揖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、玄機大哥,晚輩這廂有禮了。」
陸玄機笑道:「好些日子不見,聶公子是學習了禮節?」
藍逸塵道:「就是說之前多不懂禮節吧。別裝模作樣了,過來坐下,茶還熱著。」
聶成華正了身子,吐吐舌頭,朝著末位坐去,又從陸玄機手中取過熱茶,淺飲一口他便驚呼:「這是芳茗?」
陸玄機點頭道:「嗯,來拜訪總得帶個禮。」
「這禮帶得好啊!」聶成華欣然,細細飲了半盞,置案後瞅向碧綠白裳,「玄機大哥,好久不見啦!你過得好不好?當宗主是不是很忙?都在忙些什麼?身體不要緊嗎?你是來帶徐央離開的嗎?你是在等我回來嗎?」
兄輩三人俱是怔怔,聶成華自己倒是歪著頭滿臉困惑。陸玄機沉吟片刻,道:「多謝關心,並無大礙,我不常待在家中,宗主不過一個名頭,家父過去經常閉關,門內事務我也接觸不少,倒是還好。我在外頭事情多,所以請逸塵、逸情再送徐央去燈火闌珊處。我確實是在等你,所以該換我問你身子如何了。」
聶成華一詫,沒想到話題能如此順暢地轉到自己身上,害得他也不好繼續問陸家的事,他低頭摸了摸斷羽紋處,老實道:「除了御劍時越來越累,胸口悶窒,平常倒沒什麼不同,最近也不會疼,不知何時才會完全變成妖丹,不過前幾天好像變黑了?玄機大哥,你要替我看看嗎?」
陸玄機微微一笑,點了點頭。聶成華拉開半邊前襟,雙仙亦是探頭觀察,半個月沒見了。
陸玄機一看嚇了一跳,道:「此紋當真成了玄色!我記得最初是淺緋色對吧?」
藍逸情道:「我們休息前看過一次,那時是暗紅色的,看來這半個月變化最大。」
聶成華傻笑道:「變成黑色之後,就算御劍累得要命,靜語珠也都沒什麼感覺,不疼不癢不怪!」
藍逸情解釋道:「因為法寶已經被妖氣同化了,反而成了穩定妖氣之物,否則如你內功差勁的肉體凡胎,一時間沒可能接受大量的陰氣入體。玄機,你探一探阿芳的真丹吧。」
久違又熟悉的數落,莫名有親切感。聶成華又是嘿嘿傻笑。
陸玄機點點頭,神色認真,覆手於斷羽紋處,細細感受一番,不多時撤了手,蹙眉道:「聶公子體內的妖氣甚是古怪與特別,我去桃花谷確認過了,這個倒不像妖王的。」
幾年前的疑惑倒是解了一半,但又多了更多。
聶成華心中嘖嘖稱奇,沒想到妖王居然在桃花谷留下了妖氣還被玄機大哥探到,到底該說是誰厲害?但玄機大哥或許只是搭了雲門的順風車?
藍逸塵嘆了口氣,道:「從前便與你說過,但的確無法保證,不過我們也在琰山確認了妖王的妖氣,確實與阿芳體內的不同。」
聶成華默默將上衫打理好,他感覺自己不該插嘴,最好是兄輩三人忘了他還在這兒,然後自顧自說起其中祕辛!
陸玄機神色凝重,瞅向主位二人,道:「那,難道就是化神谷了?」
「非也。」藍逸情當即回答,隨後一愣,又改口:「不,能確定的確實只有是化神谷。」
陸玄機怔了一怔,聽出其中蹊蹺,便決定按下話題。
聶成華歪了歪頭,沒想太多,只是發現兄輩三人好像不繼續說了,面面相覷後,他又拉著陸玄機滔滔不絕說了一堆事。什麼風棋與風青的兒女情長、白雲賀與唐言軒的兒女情長,桃花谷沒桃樹的原因、白帝城拔蓮花養魚的故事,最後驕傲地說自己在白帝城親手栽了一株桃樹苗。
陸玄機是真沒想到,對方自己的事就說了栽樹。
聶成華又補充道:「對了玄機大哥,我好想你,也不只我很想你,總之見到你沒事太好了!你何時才會正大光明出現在大家面前?」
陸玄機愣了愣,心中除了暖意還有花開般的喜悅,只是也有無奈,他道:「快了。我方才說我在外頭事情多,其實都在走訪各家,也會偷偷與親朋好友報平安,幾位弟弟我都見過了,實在抱歉,反而最後才來見你。」
聶成華大驚道:「好啊玄機大哥,就瞞著我一人是吧!把我的感動還來!」
陸玄機笑道:「我也沒想到逸塵、逸情沒告訴過你。」
藍逸塵不以為然:「要是讓阿芳知道,那等於全天下都知道了。」
聶成華先是大大的錯愕,隨後委屈巴巴,怎能說他大嘴巴呢,他才不大嘴巴。
*
到了晚上,陸玄機留宿逸仙閬苑,倒也不是真的要偷閒,只是太在意某件事。
也不等他發問,藍逸塵便主動開口:「阿芳體內的陰氣構成,最大宗的是妖氣,但還有屍氣和戾氣,我們去過化神谷,知道那氣息是不同的,但在化神谷時,我們還是有發現端倪,基本可以確定的是,在我們到化神谷之前,肯定有個不得了的人物在。」
那便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,卻不知是無意留下,或是刻意留下。
陸玄機凝眸道:「二位以為會是何人?」
雙仙紛紛嘆息,藍逸情語重心長:「這幾年我與逸塵左思右想,不斷推測又不斷推翻,最後,雖然不願相信,但也只剩那個最不可能的可能,應該是妖師,而且是聶家人,同時也算不上妖師,算不上聶家人。這也與我們對雲中君有信心相關。」
那到底是什麼?與聶家有淵源的?陸玄機甚是驚訝,他不明白聶家與雲中君有何關聯,可他仔細想想,同意了這個推測,雖說當初聶家被滅,但誰也無法保證在聶府之外真的沒有「漏網之魚」,畢竟就有個活生生的聶成華在,但即便真留有門人,也一定都改名換姓低調生活去了,聶成華是有了世家的「庇護」方可如此正大光明。
雙仙心中是有答案的,正因有答案,才有與雲中君談判的本錢,只是他倆沒打算告訴陸玄機,因為其實也難以保證,況且多說無益。
陸玄機又問:「假設真是聶家人做局,那是要阿芳復興聶家嗎?」
藍逸塵凝了凝眸,道:「恐怕。不,就怕沒那麼簡單。我們也難以斷言,便就此打住吧。」
對於心中那個答案的想法,實在無法以常人眼光看待,所以多思也無益。
話題告一段落。陸玄機又說回前言,關於聶成華的事,他還想找轉圜的餘地,但雙仙讓他不必費心,直言既然要找上雲中君,那雲中君自會決定最好的法子,所以在面見百家之前,他們會先去一趟雲門,在百家聚會那日,一定向百家給出雲門的回答。
話說至此,陸玄機也只能接受了,他就只是心疼罷了。不過他又想,若請雲門幫忙,那估計還是會請距離崑崙山最近的陸家代為監管,倒算不幸中的大幸。
放心不下,並非對他人的不信任,而是他對自己的。魂師與妖師,自古所行相悖,如今為何只留魂師,他想阿芳早已知曉其意,而天下人也知。
翌日清晨,陸玄機拜別藍氏雙仙,說的是「我該回家了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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