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送聶成華遠去後,隅卯並未著急離開,他直覺會發生些什麼,同時也好奇那柄陰劍能否進得了那般仙靈之地。
另一方面,聶成華小心翼翼飛至頂峰,總算瞧見薄雲之後的逸仙閬苑,他心中大喜,連忙御劍過去,好似著急獻寶的孩子。
不過當他觸及逸仙閬苑的禁制邊緣時,他就只是個衝撞冒失的孩子。
他前半邊的身子順利越過禁制,可左手握持的陰劍狠狠撞上了禁制,過於巨大的力量撲手而來,他一時握不住,整個人穿入禁制之內,陰劍卻被禁制彈飛,電光火石,如天上一道驚雷,又像一顆流星迅速墜落。
聶成華怔怔須臾,猛然回神,連忙御劍追過去,可他哪裡追得上,反應過來時都瞧不得劍了。
而他也只下降了一些高度,至少沒了雲霧遮擋,便眼睜睜看著一道黑影以沖天之勢飛騰而上,還穩穩攔截了陰劍,其姿之主亦昭然若揭。
攔劍者,也只會是萬妖之王了。
聶成華目瞪口呆,久久說不出話來,與妖王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,才道出一句:「啥情況?」
隅卯面上看著有幾分驕傲,道:「幸虧本座聰明料到此事,這地方禁制太強,劍的陰氣太重,二者相沖,但那雙仙實力不錯,不是禁制破了,而是劍彈飛了。」
聶成華大驚失色,連忙從襟內掏出一物,道:「萬妖圖怎麼就不會?」
隅卯聳聳肩,又揮了揮手中陰劍,道:「萬妖圖是你的東西,你都能進,有什麼好不能進的?但這劍可不是你的。」
聶成華滿心困惑,暗忖:所以到底是誰的?
話說至此,隅卯忽然瞅向禁制,聶成華瞭然於心,卻又是倉皇不安,他一偏頭,果然見師兄二人御劍出來。
都冷沉著臉。
聶成華還在心中祈禱倆師兄能明白情況,怎料就見二師兄目光狠戾,還抬手豎指,殺氣騰騰,明顯是要發難,他只能連忙解釋,好在師兄們聽後,神色放緩了些。
聶成華大鬆一口氣,但也沒敢完全放心,畢竟是師兄們頭一回與妖王見面,整個氛圍一觸即發,太可怕了。
「阿芳,過來。」藍逸塵忽然開口,隨後便與胞弟一同御劍向下。
聶成華與妖王對視一眼後跟了上去,三人一妖於山腰處落地,隅卯站得特別遠。
聶成華生怕出事,落地後便從妖王手中接過陰劍,乖巧地雙手捧之,呈向倆師兄。
雙仙也不多話,藍逸情並未取劍,不過覆手於劍身上。聶成華便近距離觀賞,他以為會如師兄或玄機大哥那般檢查身子時,渾然看不出他們做了什麼,豈料他竟眼睜睜瞧見一股純澈至極的靈氣包裹住陰劍。
不只能看到那潔白如薄霧的靈氣,更能透過雙手感受到,款款流向他的身子。可神奇的是,他竟不感覺難受,反而似被溫柔包覆住的安撫,叫人格外舒心與安全。他不知是二師兄讓靈力在面對妖氣也能如此溫和,或是這陰劍隔在其中之故?
藍逸情雙指輕貼劍身,由下至上,徐徐移動,指尖至刃尖後,順勢滑向另一面,由上至下,撫過聶成華的手,停頓於劍格前一瞬,隨後輕輕挼娑起劍格上的雕飾。
聶成華的目光順著二師兄的指,他這才好好欣賞此陰劍的雕飾,畢竟通體玄黑,不仔細看真不解其貌。
劍格上的雕飾,說簡單也複雜,說複雜也單純,中間一條主幹,兩旁斷斷續續,聶成華莫名聯想到了斷羽紋,可他還不及多思,二師兄便忽然收了手,靈力也撤回了。
藍逸情與胞兄互換眼神,亦傳達了心中感想,但沒打算說什麼。
聶成華垂劍後道:「二師兄,你覺得我有辦法用這劍嗎?甚至是行御劍之術?」
「不確定。」藍逸情的神色比方才緩和許多,「但如今的你沒可能,以後的你或許能試上一試吧。」
聶成華心中暗喜,沒敢表現出來,他雖面對倆師兄,卻完全能感受到妖王輕蔑鄙夷又挑釁的視線,他只能乖巧熱烈又急切地看著師兄們。
藍逸情的目光移開一瞬才回到小輩面上,又道:「讓妖王把劍帶走吧。」
聶成華頓時疑惑道:「要是劍帶走了,我要怎麼知道能不能使?」
藍逸情並未答話,但眼神一霎即冷,聶成華立刻明白,連忙轉身邁步,改口道:「哦,不急不急,眼下我還有靈力可用呢,這陰劍保準不會接受我。隅卯,這劍就先讓你帶回去吧!」
隅卯挑挑眉,他當然看得出對方快廢了,也懶得說什麼,將劍取過後,留下一句「有事喊本座」便眨眼消失於原地。
聶成華都還未鬆下心,便聽得身後傳來兩道又長又響的吁氣,把他嚇了一跳,他這才相信師兄們是真的忌憚妖王,而非瞧不起。
聶成華回身,與師兄們面面相覷片刻,藍逸塵才問陰劍是誰的,聶成華說妖王表示不知道,還說妖王不記得以前的事了,但實際忘了多久也不清楚。
雙仙知道這些話不假,便暗暗放心下來,至少當前可以確定,妖王並非受「故人」指使,也確實認阿芳為「友人」,如此就夠了。
他們沒與小輩說的是,陰氣御劍自然可行,只是那陰劍願不願意接受罷了。
*
過後幾日,天下各家紛紛收到風棋的訃聞,可天下人都震驚了,因為那不如說是張宴請函,寫著「孽子風棋,大逆不道,罔顧世家之情,不聽規勸,擅自進犯江陵白氏,致使傷亡。蒼天有眼,孽子償命,辜月伊始,特設五日宴,與天同慶」。
這消息自然也傳到了逸仙閬苑,主屋中,藍氏雙仙與聶成華盯著從藍家送來的消息,聶成華氣得差點兒將信給撕了,師兄們讓他去喊風青來,他明白師兄們的意思,只能求情別讓那兩人知道,可戰況沒膠著多久,他便敗在倆師兄的淫威下了。
當風青滿臉困惑來到主屋,未有交談,直見訃聞,他馬上就哭了,請求雙仙不要告訴風棋,好在雙仙將決定權交給了風青,也讓聶成華鬆了一口氣。
風青收拾好心情便先回了,藍逸塵這才表示:「莫管風仲羲到底如何想的,他若要風棋當替死鬼,卻不曾慰問過白家,那這宴會,可不好說是替誰辦的。」
聶成華聞言後恍然,頓時又是咬牙切齒。
世家嫡嗣自不可能出席,只派人送了不知該說是奠儀或是賀禮。但風家附庸及尚未表明立場的百家皆會出席,其中亦包含不少早已被陸玄機說服的仙家,藍氏雙仙後來也與出席仙家商量,計畫要在宴會上鬧事,曾受過雙仙庇護的江家主動請纓,說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辭,說白了便是當死士,而雙仙並未推拒。
另一方面,遠在南良的唐門收到盛宴請帖後,唐言軒正與兄長唐蝶語待於一室,是難得的休息時間。雙雙閱畢,唐言軒翻了個大白眼,唐蝶語則毫無波瀾,動作輕緩,將信紙點燃,只淡淡說了句「病得不輕」。
兩日後,唐蝶語便收到陸玄機來信,信中提及在宴會鬧事一事,亦有對兄弟二人的慰問。
撇除暖心的慰問,唐蝶語無甚感想,反正早知中原人真會玩了,就是不知代價會有多大。
*
十月十五那日,聶成華一早睡醒,就沒見得師兄二人,其實夜半他有隱約察覺到師兄們出去了。
早膳是徐央準備的,前幾日總算確定了,百家聚會過後才送其去燈火闌珊處,所以前幾日的聶成華老纏著徐央,卻也並非珍惜難得相處的時光,而是巴著徐央一股勁地說燈火闌珊處如何如何,雖然隻字未提自己曾與某人的「相處」。
聶成華雖說只在燈火闌珊處待了個正月,其中有褒有貶,有喜有怒,倒是滔滔不絕、繪聲繪色的。幾日下來,徐央都只是默默聽著,在他心中,對新生活沒什麼期待,只有嚮往,而那份嚮往觸手可及、近在眼前,所以他慶幸與感激。
而多日相處下來,聶成華發現徐央與風青的手藝簡直截然不同,前者可謂簡單粗暴,後者可謂巧思細膩。徐央是說準備吃食只是為了有力氣工作,風青則說因為姐妹的關係。如今條件有限,兩者準備吃食的心境卻與從前沒有不同,一為果腹,一為親友。
徐央恰恰不明親友為何物。聶成華雖是安慰了,說的卻是「姓陸的都是好人」。
不過,在今日早膳過後,徐央總算主動發問了,問聶成華是否懷念,卻沒指定懷念什麼。聶成華怔了怔後揚起苦笑一抹,答道:「因為失去了,才有辦法去懷念。因為好,所以值得懷念。」
前面一句徐央沒聽明白,後面一句便明瞭了,因為他不懷念過去的生活,而因為過去的生活是不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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陵川日月山莊。
十月初的陵川一帶就已聚集了不少外地人士,各懷心思,各有目的。誰都無法保證身旁的陌生人,會否是朝廷或風家的人手,但誰都能保證,一定會混入不少「外人」。
不過,要混入日月山莊,那是難如登天的事兒。
藍氏雙仙雖出席坐鎮,但不代表藍家,只是逸仙閬苑。百家皆替藍浩清感到委屈,他自己其實也委屈,因為倆兄長不代表藍家只是說得好聽,他一個小公子壓根沒有說話的餘地,說的話亦毫無份量可言。
華山陸氏由陸玄機出席,大夥兒看到他是見怪不怪,畢竟常有往來,但這的確是他久違地公開現身。
江陵白氏自是白雲賀親自到場,雖然他根本不想來,因為自己立場很明確了,可實在不好缺席。南良唐門也派了唐蝶語的兩名親信過來旁聽,只是偽裝成藍家家僕了。
最讓百家驚訝的,乃是瑯琊金氏,雖說金冠玉是私下與藍氏雙仙做的約定,但與金家有生意往來者,都能看出金冠玉「手握重權」,可偏生出席這聚會的,卻是宗主金子笙。其中的原因,也只有金家父子、藍氏雙仙與陸玄機明白了。
其一,金家也只能算是來旁聽的,這等輕鬆之事,自是讓更有威望的金子笙現身,若臨時要做決策也方便些。其二,正大光明將家業暫時交與金冠玉打理,不只是一次小小的考驗,更有昭告之意。其三,難得來一趟陵川,自是要由宗主親自去關心自家的生意了。
不過,除此之外,金子笙在面對百家小心詢問王親意向時,更能游刃有餘、底氣十足地面對。江湖上確實沒人敢得罪或反駁金子笙──除了南良──所以當世家與百家討論各項事宜卻意見相左時,金子笙「不合時宜」地對世家的意見誇上幾句,百家便會如慈母那般接受應允了。
可笑的是,金子笙都不明白自己何來如此大的份量,按他自己的說法,就是有幾個臭錢罷了。
而蓬萊雲門也來了門生,並未偽裝,大大方方的,來意有二。第一乃是幫襯藍氏雙仙,第二說是來看百家的態度,決定讓不讓藥師雲揚繼續「流落在外」,理由聽著離奇,但雲門所言,只真不假,這與雲揚自身的意願無關。藍氏雙仙介紹雲門門生來意時,一旁的白雲賀也確實面有苦色,在聚會中場小憩時,他不知聽了多少人的叮囑,讓他務必善待雲揚先生,搞得他心裡甚是委屈,他就不曾虧待過!
但在聚會結束時,偽裝成藍家家僕的唐門親信,悄悄遞給白雲賀一小匣子,低聲說了句「少爺吩咐」便如清風遠去,白雲賀又覺得這趟來得太值得了。
裡頭裝著半指不到的一蟲屍,金黃透亮,靜靜躺在軟布上,白雲賀差點兒給摔了,頓時有些理解堂弟白陌桑的心情。
因為實在太好奇了,白雲賀帶著蟲屍去詢問藍氏雙仙,二人心中沒底,只說可能是藥材,讓其回去問雲揚先生。
千里返回白帝城後,白雲賀第一件事便是去尋雲揚先生,結果所得蟲屍真是藥材,雖不若蠶王珍貴,卻也是大補之物,可遇不可求。那是白雲賀頭一回在雲揚先生臉上看出驚喜之色。
至於藍浩清,他雖然是聚會場地的主人,也僅僅是主人。他聽著百家私下談論起聶成華,說的都不是什麼好聽的話,他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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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次百家聚會,主要有幾個關鍵。
第一便是風家葬禮一事,江家主動請纓鬧事,雖有不少人反對,怕遭到波及,但都是會去參加葬禮之人,其數不比沒要參加的,又見江家義憤填膺、振聾發聵,紛紛受到感染,最後半推半就,沒答應卻也沒再拒絕。
第二件則是白家為主,白雲賀稍微說了當初風棋進犯白帝城的事,以及後續桃花谷的部分,並未提及風青與聶成華,最後向金子笙行了大禮。雖說協助白家乃金冠玉一手負責,金子笙卻面不改色接了禮,不只讓金家的形象更加高大,也顯示了白雲賀的謙卑得體。
可逃不過的終究逃不過,第三件便是萬妖之王橫空出世,甚至與藍家家僕聶成華為伍,只是百家之人對此不知詳情,只能要求見聶成華本人。然,藍家與藍氏雙仙還未答,便又有人說聶成華經常去白帝城,皆是獨來獨往,還握有逸仙閬苑的令牌,不像是與妖王為伍之人。
接著也不知何人所言,認真又帶些困惑,問百家有誰親眼見到聶成華與妖為伍,又有誰親眼見過萬妖之王?
無人答也。
當初白雲賀尚於桃花谷,畢竟被雙仙的暗樁監視,甚至風家在附近養屍都無人知曉,可見百家當時並無人監視桃花谷,方才聽白雲賀說起經歷時,更多人是表現出震驚不知此事,而當初見風棋從崑崙山出發,百家的探子在跟隨時都被解決掉了,無人抵達桃花谷,自然沒人親眼見過萬妖之王了。
眾人尷尬無聲,確實當初那消息也不知真偽,只當寧可信其有。靜默好一會兒,藍氏雙仙才平靜說:聶成華確實在逸仙閬苑。
眾人面面相覷,心想妖魔不可能入得了逸仙閬苑,即便聶成華與妖王為伍屬實,眼下也不成大害,便也只好先按下不提,畢竟比起難辨虛實的聶成華,更重要的是風家。
剩下的時間便是些或尋常或深入的討論,藍氏雙仙意味深長地表示,下一次聚會不遠了。結果到最後,雲門是否願意讓雲揚先生繼續出山,無人知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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