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雲門昭告天下風仲羲入魔一事後,雲門便再無任何消息,半個月內有無數人前往雲門討要說法,但都並未得到回應,甚至連盈盈一水間的門都沒能進去。
二月的最後一日,百家再次展開聚會,地點在江陵一帶,屬於金家的一處山莊,會擇此處,只是方便金家與白家而已,畢竟兩家甚是忙碌。
眾家對於雲門的無奈,成了聚會的第一道話題,懇求藍氏雙仙請雲中君出面,可雙仙解釋,即便風仲羲入魔道,只要尚未對世間造成巨大危害,雲中君就不可能出面,派出藥師雲揚與三名信使已是恩賜了。
然,有人開始質疑雲中君,明知風仲羲的所作所為,卻放任至此,若真等到造成危害,那豈非已是生靈塗炭?認為雲中君根本是罔顧天下蒼生!
這話雙仙聽不得,藍逸塵立即取劍指著說這話的,還恐嚇道:「是嗎?那貧道今日就替雲門行道,斬了大不敬之人,免得他日成禍!」
如此一齣,百家無人支持那人,那人也只好摸摸鼻子道歉了。
下一個話題便是關於聶成華,他如今的實力瞞也瞞不住,許多在燁城遊蕩的散修都知道萬妖之王就在逸仙閬苑的悟九山下,也知聶成華在行鬼術。
關於此事,半月以來,雙仙也並未否認,如今在百家聚會上,也正式向眾家說明聶成華行鬼術役使一雙劍尊為戰力之事,場上當即有不少人喊說等解決完了風家,就要殺了聶成華。
雙仙早料到會有此番反應,卻是不慌不忙,請上雲門的一名信使,場面瞬間安靜下來,大夥兒見信使是被雙仙請上去的,就知難以順心了。
信使並未開口,而是藍逸塵朗聲說出先前與雲中君的商議:待除風家大患,聶成華鎮守化神谷,不可踏出一步,若犯禁,則人得誅之。若日後成為第二個風仲羲危害世間,雲中君則會親自處決。
語畢,一旁的信使鄭重地點了頭。
一時間鴉雀無聲,方才經歷了雙仙的恐嚇,根本無人敢再質疑雲中君,只能被迫接受了。
接著便是商量討伐風家的日子,只是百家明顯不積極,推三阻四的。雙仙與世家自然明白,畢竟仍有不少人尚未搖擺不定。
模稜兩可了一會兒後,此次代表出席的金冠玉收到消息,他面露淺笑,優雅來到臺上,與雙仙交換過眼神後,朝著眾家抱拳道:「請恕晚輩打擾,晚輩方才收到消息,王親穆家明言告知,不願再與風家牽扯。」
他說完,行了個禮就下去了,渾然沒給眾家說話的機會。
但只沉默片刻,場面便嘈雜起來,並非擔驚受怕的竊竊私語,而是欣喜若狂的歡聲笑語。
多數立場不堅定的仙家,怕的都不全然是崑崙風氏,而是風氏背後的王親穆家,討伐不論成敗,那都是得罪了,那怕是日子都會過不下去。
所以王親穆家與風家切割,大夥兒便沒了後顧之憂,紛紛積極起來,堅定立場,對於討伐的日子並未討論太久,很快便商量出──
四月廿七。
只是兩個月後,也是藍浩清的生辰。
藍浩清自然也在場,他先是錯愕,隨即興奮不已,那簡直是最好的弱冠禮物了!
這個時間對世家與百家來說算不上多匆促,畢竟天下籌備已久,就等著王親穆家的意思了,而且風仲羲既已入魔,那可不會等人。
之後雙仙說明了討伐的安排,華山陸氏作為後勤,各家長輩於此坐鎮,探子與醫者隨時待命。主寨選在滄雲城東南方不遠處,本就有個古老荒廢的營寨,耗子都收拾乾淨了,就等著百家過去幫忙打理。
又說討伐日的消息不可能瞞得住風家,所以等眾人都集合到古營寨後,再視風家的應對而應對,也好清點人數。
最後說起聶成華的工作,讓眾家不必擔心麒麟崗內的屍鬼與化神谷,妖師會妥善應付,至於神獸顓烈,則會交由一雙劍尊牽制,若不能成,他們雙仙二人會親自應付。
他們不認為風仲羲會直接露面,所以會派人優先尋找風仲羲下落,一旦尋得,他們會立即趕過去,擒賊先擒王。至於會派哪些人,待日後確定了人數,到了古營寨再說。
百家聚會終了。
各家為了方便稱呼與紀錄,共商出一個結果,此等大戰,只可勝而不可敗,遂取西狩獲麟的典故,名曰「西狩」,意為向西狩獵麒麟。
藍浩清攔住想要離開的兄長們,其實這是他近半年來頭一回見倆兄長,平日皆是派人或派信至日月山莊,他卻一句話都對兄長們說不了。
好在兄長們沒逃,二哥藍逸情甚至收了劍,掛著溫和的笑容朝他行去。
但當二哥的手拍上肩頭,藍浩清卻敗給了那上揚的雙唇吐出的話語:浩清,古營寨見。
什麼話都說不出口、問不出口,藍浩清甚至忘了自己攔下倆兄長是為了什麼,隨後他見兄長們的目光落向他處,他便回頭望去,發現是陸靜虛來了,孤身一人,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,卻一句話都沒說,只是作了個揖又離開了。
藍浩清從那姿態瞧出了服從與堅毅,他頓時連心都在顫抖,生出了滿滿的不服氣,卻很快被肩頭上輕拍的手給按熄了。
什麼都沒問他,他便望著倆兄長御劍離去。
那一瞬間,他心中飄搖不定的立場,似乎也被迫堅定了。
*
百家聚會的當晚,悟九山下的聶成華正披著斗篷坐在篝火旁,手上拿著隅卯白天打回來的野雞腿,火裡的雞骨只有半隻,另外半隻送給風青了,也換了一份小菜,下午嘴饞時已經吃掉了。
聶成華才咬下一口肥得流油的雞腿,一旁的隅卯便昂起面門,字裡行間皆是鄙夷:「你的好師兄們回來了。」
聶成華心中驚喜,囫圇吞腿將晚膳迅速消滅,抹了抹手站起的同時,天上也降下了兩道仙姿。
藍氏雙仙落地後,瞅都沒瞅妖王一眼,許是嗅得烤肉的香氣,藍逸塵打趣道:「阿芳,伙食不錯。」
聶成華嘿嘿笑道:「隅卯抓的野味,就沒有不肥的!」
雙仙的目光這才落向妖王,隅卯卻環著胸膛撇開了面門,除了高傲便是不屑,像是在說「本座出手,自是要抓最好的」。
稍稍寒暄後,聶成華領著倆師兄進了小屋,主動說起自己的進展,還問要不要演示一番。
藍逸情連忙拒絕,便接著說起了百家聚會上的事。
聶成華聽畢後驚喜道:「所以我還能努力兩個月!」
藍逸情點點頭道:「沒有兩個月,四月二十你就到古營寨去,會派人接應你。對了,靜語珠如何?妖王與劍尊在側,我察覺不到你的靈力。」
沒有兩個月還點什麼頭。聶成華放棄了數落,也暫且放棄了提問,先答道:「二師兄,有沒有一種可能,是我的確沒有靈力了?」
藍逸情怔怔片刻,隨即覆手於小輩丹田處,聶成華感覺到一股溫潤的熱流,片刻即收。
藍逸情撤回手,皺了皺眉頭,無奈道:「果真沒了。」
「沒錯,在修士這方面,我已經是個廢人了。」聶成華煞有介事地點點頭,隨後話鋒一轉:「對了師兄,說派人來接應我,敢問何人啊?難道是雲賀?」
藍逸情微微嘆道:「雲賀可沒閒功夫理你,早早與我們說了要親自對付那個風夕。不只是接應你,你在崑崙山的活動,也得有人隨時跟著,免得有不要命的百家之人去偷襲你,然後慘死妖王手下。」
差點兒忘了白雲賀的情敵。聶成華想了想,那確實很有可能,他也不禁緊張起來,道:「那那那、那也不可能是藍烝啊!誰都可以,就是不能是他!」
藍逸塵挑了挑眉,神情有些玩味,問:「阿芳,你想讓誰陪你?」
聶成華七上八下的,壓根沒注意倆師兄都換了表情,他扣著下顎深思好一會兒,緊張道:「若要說實力夠的,又不是家主,還有威嚴能震懾百家的,那便是……」
等腦中出浮現出了那個人名,他渾身打了個寒顫,覺得特別可怕,始終沒說出來。
藍逸塵笑道:「不就是靜虛?」
解答一出,聶成華抱肩頻頻擺首,滿是拒絕,哀聲叫道:「我不要啊啊啊啊!」
藍逸塵攤攤手,誇張地嘆了一大口氣,道:「真不知你何故排斥靜虛,分明在麒麟崗那會兒也算得上生死之交了。」
聶成華無地自容,低頭摀臉,咕噥道:「讓他看著我與妖為伍、役使劍尊,那豈不是打他家魂師的臉面嗎……他要忍得了我一身邪氣,我敬他心胸豁達以大局為重,關鍵是我能忍得了他嗎!」
藍逸情若有似無地噗嗤一聲,道:「你的情況,風仲羲定然早就知曉,沒準會有針對你的陷阱,聽說風家收了不少擅長布置法陣的修士,而靜虛擅長破陣,實乃上上之選。再說了,妖師與魂師殊途同歸,若你一時失手,靜虛也好救場。」
聶成華錯愕抬頭,手指向木門,張著雙唇卻說不出話,他明白師兄們一定知道他想說啥,卻也明白師兄們從未想過「勞駕」妖王,可他還不想放棄,正了身子與面門,道:「那風夕是唐小三的愛慕者,讓唐小三去誘勸他就好了,他肯定不會對唐小三動手的!讓雲賀陪我吧!」
藍逸情失笑道:「就這麼不樂意靜虛?阿芳,唐三公子可是後勤,原先都沒打算離開南良,唐蝶語好不容易才同意讓他駐守燈火闌珊處,哪裡會順你心意?且不說唐言軒自己如何,雲賀還不撕了你?」
聶成華也知自己是在胡言亂語,可他還是想再試試,又問:「那、那能不能讓金宵陪我啊?」
藍逸塵當即回絕:「自然不可,金冠玉的侍衛並非尋常修士,只會御劍而已,如若碰上風家修士施術圍困,你們都逃不了。」
聶成華啞口無言,要說合適的人選中有誰,確實只有藍烝與陸寧了,他知道在倆師兄的命令下,藍烝定會「不計前嫌」以大局為重,可他過不了心裡那道檻兒,反觀陸寧,知曉他與妖王的交情後也沒什麼反應,就好似那不過雞毛蒜皮的小事。
真的只剩陸靜虛了?
真的只剩陸靜虛了。
聶成華再也反駁不了自己,垂頭喪氣。藍逸塵抓住機會問道:「如何?」
聶成華嘆道:「唉,是挺可靠的一個人。」
頓時發出兩處怪笑,藍逸塵道:「我是問你考慮如何,沒問你覺得靜虛如何,但我們聽明白了。」
聶成華悚然:「我沒那個意思,別隨便明白啊!」
兩處怪笑持續,聶成華知道本就是自己杞人憂天了,無奈至極。
藍氏雙仙沒說的是,在百家聚會結束時,便讓人送了張紙條給陸靜虛,問的便是此事,而陸靜虛在他倆準備離開時作的揖,便是對此事的應允了。若非當時么弟也在場,估計能聽得陸家小輩說上幾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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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確定了行程,聶成華便打算立即返回妖界繼續討劍尊們歡心,豈料藍逸情湊近一雙劍尊,問:「怎麼沒將白綢摘掉?」
聶成華戰戰兢兢說出自己的擔憂與恐懼,順便詢問一番。藍逸情思索片刻,答道:「不無可能,所以當初沒讓你交出劍尊,就怕有人手賤。我們後來也問過雲中君,他說確實有此方法,但不保證一雙劍尊的情況是依循此法的,總之不要摘掉為好。」
聶成華嚇得臉色發白:「怎麼不早說啊!」
藍逸情看向木門,道:「不是還有那位王嗎。」
聶成華一愣,心中生出古怪的想法:師兄們該不會把隅卯當成保母了?
之後,藍逸塵往小輩手上塞去滿鼓鼓的錢袋,道:「白綢不摘,倒是回去後給劍尊換身衣裳。」
聶成華捧上錢袋時瞬間展笑,聽到大師兄之言又是驚恐:「劍尊的身子是我能看的嗎!」
藍逸塵怪笑道:「不還有那位楊先生嗎?」
聶成華又是一愣,沒想到師兄們連楊茉都給拿捏住了!
言盡於此。
三人出了木屋,未見妖王蹤影,但聶成華想都沒想直接朝屋頂瞅去,果然妖王就沐浴在晦暗的月光下,傲然睥睨腳下三人。
聶成華大翻白眼,道:「隅卯,別踩壞了,咱們可以回妖界繼續努力了。」
隅卯瞇起奇異的金眸,道:「本座耳朵沒聾,把劍尊拖出來,本座先扔回去。」
聶成華當即以眼神詢問倆師兄,得到同意後,小心翼翼地將一雙劍尊扛了出來。
隅卯並未觸地,一手抓住一雙劍尊的後領,咻的一下就不見蹤影了,徒留一道詭譎的妖風。聶成華連忙看向師兄們,道:「大師兄、二師兄,你們可瞧見妖王離開的身影了?」
雙仙互視一眼,最後齊齊搖頭。聶成華大驚失色,說起妖王拎著一雙劍尊,半個多時辰就能回來了,指不定大晚上的能更快,央求師兄們陪他等待。
雙仙應允了,又與小輩回到屋內,開啟了久違的閒聊。
聶成華將無一劍交給了師兄們,說自己也用不上,放在妖界太可憐了,能在逸仙閬苑吸收天地靈氣也好。雙仙並未拒絕,只說會妥善收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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隅卯確實回來得很快,還說去看了一眼古營寨,回程路上再帶聶芳去瞧一眼。
之後聶成華就在師兄們的目送下,以無地自容的姿勢被妖王帶走了。
藍氏雙仙回到逸仙閬苑,隔日趁著風青在準備伙食之際,他倆去見了風棋,藍逸塵冷言發問:「風仲羲已入魔道,你可知他為何不惜如此?」
「……如今才問?」坐在地上的風棋抬了抬眼,對於自家父親入魔的消息並不感到驚訝,像是早就知道了,反而奇怪雙仙怎麼現在才問,但他很快就不在意了,眸子又垂了下去,「不知。」
藍逸塵又問:「要告訴你嗎?」
風棋抿了抿唇,答道:「你們若只是想折磨我,那便說吧。」
他身為親兒子也不知自家父親為何如此拚命,原因是何,目的是何?他不想知道嗎?他當然想,但他不敢,他直覺如果知道其中原因,就會有什麼僅存的東西毀滅。
雙仙可沒那個打算,只留下「在你死期之前,若想知道了,隨時可問」之語就離開了。
風棋直怔怔看著雙仙離去的背影,他不明白,為何雙仙都知道的事,他卻什麼都不知道?是自家父親昭告天下了嗎?他感覺不會是那樣,但好像也沒別的可能性了。
自己的降生,究竟是為了什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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