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成華回到妖界後,先是恭敬地將錢袋交給楊茉,請對方去滄雲城買兩套簡單的衣裳,又請對方替一雙劍尊更衣。
楊茉接過滿鼓鼓的錢袋,打開一看發現不只一堆碎銀,其中還藏了一錠金元寶,可他並未聲張,神情都沒動一下,只是淡然應允。
隔天一早,楊茉就去了城裡,中午回來時不只揹了一大簍子的藥材,還有劍尊們的衣裳,素得可怕,更破天荒地給聶成華帶了兩盒點心。
聶成華接過兩大盒點心,朝著楊茉進屋的背影感動道謝,一時不察,被芊涵搶去了一盒,甚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開盒蓋,抓了一顆點心往嘴裡塞。
聶成華瞠目結舌,卻並未著急開罵,而是等神情古怪的芊涵咀嚼吞嚥,還說了句「好難吃,難怪楊茉不買」後,他才劈手奪過點心盒,大罵:「啃你的屍體去,少來糟蹋我的點心!」
芊涵朝人類吐吐舌頭就跑掉了。
結果聶成華沒急著吃點心,而是等楊茉替劍尊換好了衣裳,才抱著兩盒點心進屋,然後供奉在一雙劍尊面前。
他蹲下身,東看看西看看兩位劍尊,將目前的情況娓娓道來,最後平靜地拜託一雙劍尊好生配合。
聶成華沒低聲下氣的,因為他想,除魔本就是劍尊的工作,在數百年前的妖師甚是活躍,想來與伏羲臺無怨無仇,所以他役使劍尊,那叫一個天經地義!
他如此說服了自己,隨後當著一雙劍尊的面吃了一盒桃花糕,被芊涵嫌棄的那個。
之後馴服劍尊的日子雖與先前差別不大,聶成華要專注的便是讓一雙劍尊更聽話更穩定,他既然親眼見識過風棋對劍尊的掌控,便不可能自甘平庸,幸虧之前帶著妖王,自己又成修士廢人了,去不了逸仙閬苑,否則他真想問問風棋役使劍尊的經歷。
不過,他的心態倒有不少的轉變。在與師兄們閒聊時,他聽說了各家的近況,白帝城的重建已入尾聲,白雲賀不再是從前那粗枝大葉的少年、金家在皇親貴冑間重拾往日的榮光,為了白家的貨品,得到貴族們的支持,金冠玉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,但不再需要借父親金子笙的面子才能使人信服了,並非得到授權的少主,而是無暇舉辦繼任大典的代理宗主。
唐門本是唐蝶語以個人名義幫忙討伐風家,可部分門生知曉此事,紛紛主動請纓,唐言軒亦藉機請求。那個貌若好女的唐三公子,似乎也不是從前那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了,眼裡有著不為人知卻又眾所皆知的追求。
陸家向來嚴謹,與平時區別不大,就是陸玄機離家的時間少了,但修練自身、教育後輩、處理家務、應付百家、為討伐做準備等事,依舊每天的生活都過於充實。陸靜虛倒與從前無異,不是需要人擔心的。
至於藍家,聶成華那時才知白湘鈴的情況。藍家很好,狗子們也很健康,藍浩清的話少了,也不像從前衝動易怒,將家務打理得不錯,修練也沒落下,劍術長進了不少。
當時聶成華聽完,心中只想:沒了讓藍烝生氣的人,自然成熟穩重了。
很快到了三月二十那日,聶成華的弱冠生辰,他本人自是不在乎的,甚至沒記得日子,是芊涵扛了一頭大公熊回來,他嚇得以為是要讓自己役使熊屍,楊茉才道出緣由,說因為錢早就花完了,想著好歹是生辰,便讓芊涵打個大一些的獵物,卻沒想過這麼大。
聶成華先是道謝,隨後滿臉質疑,問楊茉是不是因為太敗家了才被家族趕出來,但楊茉只是搖搖頭,仍舊沒說背後的故事,那畢竟與自己大仇已報有關。
然後聶成華就吃到了生平第一次的紅燒熊掌,因為日月山上沒有熊!
……原來崑崙山裡有熊?吃兔子長大的?
*
討伐日的消息確實瞞不住,卻也沒人知道是如何傳進風家的,雙方都在緊鑼密鼓地備戰,崑崙山成了無人可近之地,只知風仲羲很快招回了所有在外的八卦麒麟。
本來探子們還能躲在附近,只是探不到消息,如今是連接近都辦不到,馬上就會被埋伏的八卦麒麟殺死,屍體會變成走屍扔在山下遊蕩,如同護院犬,所以也催生出專門回收屍體的職業,都是有特殊的法子能吸引走屍的散修,好在風家不在意,不曾追擊。
而在回收屍體時,亦有可靠消息回報,崑崙山大門左前方與右前方,大約三十里距離,各有一座營地,規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,依照帳子數量判斷,應該各有千人。
至於風家內部有多少修士,其實眾人心中都沒底,只能從過去所知去推測,反正大約萬人。可風家內有多少屍鬼,百家心照不宣有個答案:無數。
而顓烈會被安排在哪個位置、風仲羲是否會親自上陣,這些都是眾家最為關心的,但無從得知,只能乾著急。
世家與百家的可戰修士加起來,還不到五千人,雖說有藍氏雙仙、陸玄機、唐蝶語那樣的人物在,卻是雙拳難敵四手,更有個不穩定的因素──聶成華。
沒人樂意相信萬妖之王,認為妖便是尊服強者,而魔強於妖,妖王憑什麼幫人類?被世間排斥的妖師又憑什麼幫人類?
諷刺的是,百家卻也不得不寄託於妖與妖師,畢竟要「殺死」屍鬼,可比重傷人類難得多了。即便大多數人沒親眼見過劍尊的力量,卻也深有耳聞,若一雙劍尊能成戰力,那可不是抵一兩千人那麼簡單的了。相反的,若劍尊又被風仲羲奪去,那也不是多一兩千個敵人的問題了。
靈門百家亦有共識:若劍尊被奪,此戰必敗,天下必亡。
當然這也是聶成華最最擔心的,他當然知道自己一個小狗妖師,不可能比魔厲害,不論風仲羲是否完全成魔了。
隅卯也說過,即便是如他萬妖之王,那也打不過魔,頂多同半魔打個你死我活。
聶成華再次向妖王確認了「心意」,隅卯如此答道:「你還是擔心劍尊吧,本座有義務保護本座的地盤。」
聶成華頭一回覺得隅卯有王的樣子。他們也商量了進攻的方案,反正哪兒有屍鬼就去哪兒,讓芊涵放心地大開殺戒,手癢或嘴饞的妖想去也行,務必不能讓屍鬼妨礙到修士們。
至於隅卯得跟著聶成華,免得落人口舌給師兄們為難,但更重要的是,倘若劍尊失控,還得有勞隅卯了。
隅卯沒什麼意見,反正本來就不屑出手,打屍鬼那種小事給芊涵和群妖們玩耍就行。
芊涵躍躍欲試,不爭氣的口水都從嘴角流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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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三月中旬,還有一件聶成華無從得知的大事,便是白湘鈴成功懷上了。
大夫說前三個月最危險,藍浩清的心情很複雜,他擔心妻子,但不想破壞妻子的喜悅,只能假裝大度與安心,讓妻子好生養胎,他去去崑崙山就回來。
那句「我等你回來,孩子的爹」,成為藍浩清離家後唯一的動力,因此他才能強迫自己不去多想某個人的事。
見到面後該怎麼辦?不可能不見面的吧。也不能怎麼辦了。
*
到了三月末的某天,芊涵大半夜的去看鳥巢回來,聶成華正好因為口渴而離開小屋,聽說外面好像怪怪的,但具體怎麼個怪,芊涵說不明白,所以隅卯出去了一趟,片刻即回,二話不說拎起聶成華離開了妖域。
聶成華被拽著左胳膊,右手向上緊抓住妖王的大手,艱難抬頭罵道:「能不能說一聲!」
隅卯並未搭理,而是抬起另一條手臂,直指前方,道:「聶芳,你看,風家好像布了禁制,只到圍牆。」
聶成華一愣,朝前方看去,可不論他如何擠眉弄眼,除了黑壓壓的崑崙山,便是遙遠遠遠遠遠的風家內部透出些微的燈火,他再次抬頭,道:「哪來的禁制?你瞧得見?隅卯,我可告訴你,光是麒麟崗的禁制我都得靠近十丈才能瞧見了。」
隅卯皺眉,低頭看向人類,道:「你倒是提醒了本座,確實和麒麟崗的很像,黑紅黑紅的。之前就算了,你都成妖師了還瞧不見?本座帶你過去瞧瞧?」
「這與我成不成妖師無關……」聶成華略帶無奈,「別帶我過去,多危險啊?隅卯,你先放我下去,有勞你去麒麟崗看一眼,我總有不好的預感。」
隅卯應允,將人類放到了之前修練用的大石上,結果聶成華轉轉胳膊的功夫,隅卯就回來了,還說:「本座看了一眼,粗略一數,只剩下大約五十具傻呼呼的走屍,禁制也很薄弱。」
「天啊!」聶成華聞言大吃一驚,「那麒麟崗的屍鬼是因為用不上了所以都殺光了,還是……還是全轉移至風家內了?那風家的禁制,究竟是不讓外面的進去,還是不讓裡面的出去?」
隅卯興致缺缺:「本座不在乎,你打算如何?」
聶成華迅速思考一番,連忙道:「快快快,回去了,我趕緊寫封信!就算我師兄們能發現風家設了禁制,但也不知麒麟崗的事兒!」
隅卯挑挑眉,將人類帶回了妖域。聶成華沒理會小女妖的困惑,衝向藥味屋子大喊:「楊茉!快快借我紙筆!」
屋中人開了門,說了聲「進來」,聶成華快步入內,一進去便皺起整臉,嘀咕抱怨藥味好濃。
楊茉給了紙筆,順便發問:「怎麼了?」
「我邊寫邊念給你聽。」聶成華揀筆蘸墨,落墨於紙面,一聲一字:「風家設了禁制,不出圍牆,麒麟崗內只剩走屍五十。」
他停了筆,瞅向身旁,又道:「就是這樣了。」
楊茉點點頭表示明白,聶成華急急出了屋子,甩動信紙直至墨乾,隨後將信折好交給芊涵,道:「芊涵,你趕緊把信送到鳥巢去。」
芊涵看了看信,又抬頭看向人類,滿是疑惑,問道:「那個鳥巢不是讓我們去取信的嗎?誰會來收你的信?」
聶成華頓時愕然,驚道:「天!芊涵妳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!可、可我也沒辦法,等我出去就太晚了,眼下也不知師兄們在不在營寨裡了,只能試試看了!快快快,趕緊去!」
他邊說邊將信紙塞往對方手中,芊涵被迫接過後跑走,嘴裡嘟囔著「什麼夢中人?聶芳沒睡醒嗎」。
聶成華煩躁地搔了搔頭,喃喃自語:「倘若屍鬼都被轉移到風家內部了,那會放在哪兒?我原本還想來個先下手為強、前後夾攻、裡應外合的……啊,師兄說過,風仲羲一定也知道我的情況,莫不是就怕我先偷了他的屍鬼?」
隅卯懶得搭理,分明之前說的就是哪兒有屍鬼往哪兒去,那屍鬼在哪又有什麼影響?
之後等芊涵回來了,聶成華才想起自己是出來喝水的,匆匆飲了兩盞便回到屋裡,又一頭栽進與劍尊們的友好交流了。
他雖然能好生感受到劍尊的鬼氣,但在役使上,也不知是不是太受妖氣的影響,一雙劍尊總是慵惰懶散,有時甚至不願搭理他,他也再次深刻確認,一雙劍尊雖無神志,但有脾性!
他眼下所擔心的,便是風家內的屍鬼分散各處,讓他應付不來。可他又仔細想想,或許不會如此,畢竟人那麼多,難保不出意外,但究竟會安排在前線或是殿後,甚至不在風家內部,都毫無頭緒。
風仲羲的每一件想法,聶成華都猜不透,不愧是入魔者,思想非常人。
窮擔心也無濟於事,只能勤加修練,將意外的可能性降到最低。
聶成華前幾日問過妖王,自己對於萬妖圖的掌握有幾成,卻得了「不到三成」的回答,簡直難以置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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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天後,聶成華又昏昏沉沉地出來討水喝,被站在門外的芊涵嚇得神清氣爽,罵起妖來格外有氣勢。芊涵說信不見了,還回罵了一句笨蛋就跑掉了。
聶成華久愣於原地,直到楊茉捧著水過來。楊茉向來對藥材以外之物節儉,所以寧願多喊幾聲「聶芳」,也沒將水往人身上潑。
之後的日子,聶成華安心又擔憂,安心消息送出去了,安心自己能專心修練了,擔憂風家禁制與屍鬼,擔憂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。
*
四月上旬,古營寨已人滿為患,百家不少家主或德高望重的長輩也提前到了燈火闌珊處坐鎮,唐言軒與白陌桑也在,他倆是年紀最輕的客人了,但白陌桑只能算是隨從,代替因為有事所以日後才會過來的唐蒙位置,唐春與唐夏作為護衛也一同前來。
南良唐門自願參戰、被允許參戰者只有百人,包括唐蝶語,皆已駐紮於古營寨,其餘世家人數較多,各留兩成修士待於陸家。
而陸家本身參戰的人數算不上多,會上前線的不過五百人,卻是擔任空中戰的先鋒,外加百家中修為較高者,畢竟要在陰氣濃烈的崑崙山御劍戰鬥,並非尋常修士可為。
雖說戰鬥人員不多,那是因為陸家本身人就不多,但後勤能力乃世家中最優秀的,救治工作主要由陸家負責。輕傷或無性命之憂者,留於古營寨治療,重傷者則需帶回燈火闌珊處,因有雲揚先生留守。
到了四月二十的子夜,聶成華向一雙劍尊暫時告別,帶上九重簫與萬妖圖,披上斗篷在楊茉與芊涵的目送下,被隅卯抱在腰間離開了妖域。
一離開化神谷地界,聶成華便感覺整個崑崙山與來時截然不同,雖說仍是陰氣滿布,卻毫無波瀾、死氣沉沉。
──就像是臣服在什麼之下。
在距離古營寨十里距離時,聶成華緊急喊停,被放下後他焦慮道:「結果沒告訴我陸寧會在哪兒接應我啊!」
隅卯平靜道:「那個穿綠衣服的陸家小子?本座已經嗅到他的味道了。」
聶成華愕然:「什麼味道?」
隅卯微微揚起唇角:「等你見了人,自己嗅上一嗅。」
聶成華當即拒絕,一人一妖再次啟程,低空飛行。
隅卯確實不偏不倚找到了陸靜虛,在杳無人煙的黑暗中,是古營寨西南處的牆外。
不知為何,距離尚遠,聶成華卻能清楚瞧見那人的身影,以及那炯炯有神的目光。
聶成華又有了奇怪的感覺,故人似乎有哪裡不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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