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雲賀甩了甩不怎麼稱手的劍,他自認與風夕相比,除了長得更帥、智慧更高、功夫更了得,其餘條件都處弱勢。想到這個,他心中不禁莞爾,這三點勝過風夕不足為奇,他最大的勝利,是唐言軒心裡有他!
白雲賀於空滑行,並非徑直而往,而是左拐右扭的,御行速度甚至比直行來得更快,如此也方便他順勢揮劍,可就在他離風夕只剩半丈距離時──
風夕竟然跑了!不,是飛走了!
風夕也沒抬手,雙腳一扭繞行開來,面上還掛著一抹笑意。白雲賀就此撲空,不及轉向,沒法追上,他擰緊眉頭,低聲罵道:「懦夫!」
風夕是聽不見的,可他見了白雲賀面色難看,雙唇作動,不聽也知是在罵他。他可不是那般不謹慎之人,他既能作營帥,就說明他在風家有一定的本領。
雙方繞了四圈,也不知是誰在追誰。風夕唇角勾了一勾,忽然傾身,直奔白雲賀,他與白雲賀方才相同,左右繞行,速度極快,立場幾乎倒反,可白雲賀自是沒被嚇著的,他本就御行,他當然也能像風夕方才那般遁逃。
可他不是孬種,他打死也不做與風夕同樣的事兒!
白雲賀猛止,他看見風夕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,叫他欣喜卻不形於色,他就要讓風夕以為他來不及轉向!
轉瞬,雙方又剩半丈距離,白雲賀凝眸,陡然一降,於風夕腳下滑行而上,風夕神色大驚,早煞不住腳,徑直撲空而去,而白雲賀小幅繞行,下降上升,特別順暢,不過順忽,便來到欲煞卻沒煞個完全,只減了速的風夕背後。
白雲賀總算喜形於色,在風夕正回身抬劍的同時重重劈劍而下──
於空中打鬥,還是直接把人打下去最為合適,即便沒能摔死,驟然落入刀光劍影之中,沒死也得重傷。
其實他早料到,風夕情急之下肯定會提劍於面門,接下由上而來的劍擊,那麼他直接往風夕腹部刺去便能得勝,可他衝鋒時風阻極大,右手劍只能向後伸去,以便減少阻力,又因他由下御上,速度過快,幾乎難以準確煞住與風夕平行。
事實如此,他確實飛得比風夕還要高半顆頭,右臂畫圓向前劈去是最為順手的,反正他只要打得風夕措手不及便可。
風夕不及雙手輔劍,只能勉強單手接下,他能感覺到白雲賀撲面而來的靈力。雖說別人的劍是使不出靈力的,可白雲賀確實催了幾分聚於右臂,使不出劍氣又如何?能強化力勁就好!
而風夕,比起將靈力聚在手上,更傾向使在佩劍上,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,他既然防止自己被打壓下去,那就無法防止手中劍往面門砸來。
他下落了一些,他是故意的,他總得做些緩和,因為他單手扛不住白雲賀的猛勁,若是不降,那手中劍大概能直接拍碎自己的腦瓜兒。
好在他料到了白雲賀會那麼打,也只能那麼打,特地將劍身打平,至少敲在頭上的不會是鋒緣,可劍面還是狠狠打在他的額頭了,拍得他神志格外清晰一瞬,又格外昏脹。
風夕也不是白站著給白雲賀打,他下落之舉除了緩衝,也是為了拉開距離,至少能與更上層的白雲賀快速隔開!
風夕一退便朝白雲賀後方御行,二人立場又完全對調,可他沒想如白雲賀那般快速進擊,誰讓他腦兒發疼。
白雲賀悠悠轉劍回身,毫不吝嗇讚賞道:「風夕,你反應倒是挺快的,可惜唐小三噁心你,不然我還想饒你一命。」
風夕啐了一口,甩劍罵道:「何來唐公子噁心我之說!在滄雲城那會兒是你沒見著,他可對我滿面春風!特別可愛!」
一聽到最後二字,白雲賀不禁斂容,眉頭深鎖,莫名盛怒。他緊了緊手中劍,扭腕輕甩,同時伏身御劍,踏風直衝。
風夕愣怔一忽,沒想明白亦無暇想明白,白雲賀突然生什麼氣呢?莫不是吃味兒了?
他舉劍身前,方才吃那一記,叫他暫且不想逃了,與其測算不確定因素,倒不如堂堂正正直面相抗吧!
不過一瞬,白雲賀便至風夕跟前,他面目森然,舉劍左上,斜右劈下。白雲賀動作特別大,風夕看得清清楚楚,可對方動作太快了,他沒法趁隙偷襲,但至少能周備防守。
他以為自己能扛下的,可他見了白雲賀那如邪神厲鬼的森岑面目,竟不禁頓了一頓,並無催動靈力穩固腳步,等他想起來白雲賀定會聚氣猛擊時,劍影早就打過來了──
風夕雙手握劍,兩掌交疊,白雲賀狠狠劈在長劍中段,其勁之猛烈,叫風夕渾然站不住腳。其實他穩不住的原因,除了不及聚氣固劍,還因為白雲賀是斜劈而來,而他又是兩手握劍,重心盡在中心一處,一旦己力不及敵勁,他便會順勢扭手,牽動全身,就此崩阤!
果不其然,風夕步履滑出劍面,他晚了,就晚了那麼一瞬,即便眼下御劍也救不了自己了。身子跌落的速度過快,他可是承著白雲賀的力勁落下的,御劍術再了得也驅不過來了。
白雲賀大吼了一聲「讓開」,立即降身,左手攫住風夕的佩劍。腳下眾人大驚,不約而同抬面望去,竟還真的能退則退,就連風家修士也沒「抗令」。
而一眾修士也真的避過了從天而降的風夕。
風夕被打下時,翻了一身,背部朝下,被踏得結實的硬土與之相撞,那是以硬碰硬,活物吃的虧可大得多了。
巨大悶響落於人群中,相撞一瞬,風夕彈起兩寸,同時吐出一口悶血,待他平貼於地,周圍好似靜止一般,譁然僅於方圓一里外。
白雲賀急降,左手劍一拋一握,劍尖下指,作投擲狀,距離人群頂上約莫兩丈,他便將長劍作為長矛,狠狠擲出,而劍鋒所指,自是仰臥沙場的風夕了。
長劍不只劃開了風夕的胸膛,也劃破了詭譎的寧靜。風夕咳出一大口鮮血,本就失色的面容更加慘白。劍尖隱沒於他的左胸,並沒有正中靶心,卻也得了個不錯的分數。那是他自己的佩劍,這算是物歸原主嗎?
風夕愣怔一臉,半張臉全是自己的溫血與唾液,他感覺胸膛、身子裡邊,有什麼東西破裂了,他甚至聽到了一聲不外流的異響,悶悶沉沉,卻又分分明明,走了「近道」竄入他的耳裡。
然後,他忽覺眼前一晃,便就此不復清晰,直至視線被模糊的白光霸占,可也僅是一瞬,就黑了一片。
什麼也看不見了,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子,僅剩微弱的神志還堅持著,他雙耳嗡嗡作響,吵得他腦兒生疼,然後他感覺有什麼靠近了自己,最後,是一道清晰又不真切的聲音──
「不只唐言軒噁心你,我也噁心你。而且他,心悅我。」
話起話落,風夕神志堪堪流失,在裡外皆漆黑一片之前,他在心中問了兩個問題:唐言軒是誰?你又是誰?
當然他是沒能問出口的,即便問出了口,他也聽不見回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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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夕死了。毫無保留地死了。
一道灰白色信號煙花突射於空,在日光的烘染下,柔和的刺眼,刺眼的柔和。
那道煙花是由白雲賀所發,那也是他江陵白氏的信號,代表之意,即是第一營地──風夕之敗。
見領帥敗了,眾多風家修士譁然欲逃,毫無博殺之意。
白雲賀抽出那嵌在胸膛中的佩劍,高舉之,朗聲喊道:「殺!」
是的,只有殺,即便是投降,也只有殺。
自願來這第一營地的,除了為了保障白宗主安全的陸家修士,其餘百家修士皆是受盡風家欺侮,即便不讓他們殺,也不會有人服從。
眼下的局面,成了八卦麒麟四處竄逃,偶有幾人提劍相抗,卻氣勢大減,毫無還擊之力,甚至連聲求饒。風夕的死訊被自家修士廣傳出去,叫營地千人失了戰意,片刻而已。
一名陸家修士於空而來,白雲賀見之,遂遞出風夕佩劍,禮敬道:「道長,有勞了。風夕已死,此佩劍暫且送回本營,讓探子帶回燈火闌珊處,以振人心!」
修士落劍,慎重接過,道:「在下明白,白宗主英勇,祝一帆風順,旗開得勝!」
說畢即御劍離去。白雲賀搖搖頭失了笑,雖說他只與風夕交手兩回,可御劍打鬥本就幾乎一擊定成敗,倘若回歸地面交手,他怕是沒能接受那句「白宗主英勇」了。
又有一陸家修士御劍而來,道:「白宗主,此營地之人大半已無戰意,不攻自破。山門與第二營地亦已開戰,還望白宗主即刻前往前線,無須擔心此處。」
白雲賀的神志被拉了回來,他點點頭拱手道:「在下明白,多謝道長。那風夕的屍身便交由道長處置了。」
修士回作揖道:「請白宗主放心。」
白雲賀瞟了一眼風夕屍身,他真想將之大卸八塊,領著那令人作嘔的嘴臉,回燈火闌珊處與某人交差。
可惜,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。
驅劍而起,悠哉零利,如大雁翔空。他看著腳下八卦麒麟逆向而逃,靈門百家緊追其後,劈人比砍樹還要輕鬆。
風家修士就像被滾石輾過的螞蟻,前一刻還是戰役,如今卻已成了鎮壓。百家的怨懟怒火來勢洶洶,鋪天蓋地,要說第一營地風家修士的處境,簡直慘絕人寰。
其中風氏之人,帥死則當自保,自是逃命優先;其中外家之人,帥死則無主,沒有拚命的理由。
可當他們不論風氏或外家,發現投降竟是徒勞,只是能死得痛快些,誰還管逃命的理由有多義正詞嚴,有力氣思考那些,不如用在腿上。
這場面,白雲賀看得很是舒心,因為腦海中那本該是自家人鮮血淋淋的光景,被八卦麒麟覆蓋了。
他接下來的目標是入風家,問問藍氏雙仙要他做什麼。
他心情大好,加快了御劍的速度,方才戰了一回,他卻不覺得疲憊,反而神采奕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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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那道遙遠卻清晰的灰白煙花映入藍逸塵與藍逸情眼中,他們才正來到麒麟堂,前線的交鋒才開始而已。
第一營地的戰役結束得比想像中的還早,藍逸塵朝著腳下數千人,在鏗鏘聲與哀號中朗朗:「第一營地已破!風夕已死!」
少數的歡呼聲一下就被淹沒了。
藍逸塵莞爾一笑,瞅向身側,輕道:「逸情,此役你道如何?」
藍逸情始終盯著無數八卦麒麟中的一身紫衣,同百家於成都一役那時相同,他面容淡然,仍是只道一字,卻是截然不同──
「勝。」
準確來說,是只能勝。可他私心與自傲,便是「勝」之一字。
*
四月廿四,開戰的前三日,於華山燈火闌珊處,白雲賀從古營寨來到陸家,要來領走暫時留駐於此的自家修士,當然大夥兒是可以自己去古營寨的,或是隨陸家修士前去,但白雲賀親自來領人的原因,白家人心知肚明,深知自己是被當成了大大的幌子。
白雲賀也確實直接找上了在房裡的唐言軒與白陌桑,但也不必請離,白陌桑就自己跑開了。
白雲賀只會待上一晚,所以他不會放過任何與唐言軒相處的時光,而他見到心上人那克制又擔憂的神情後,如何都保持不住大戰前應有的謹慎肅穆。
可那個晚上他也沒做更多事情,又不合適了。他只是牢牢將心上人擁在懷中,生怕對方會忽然消失,然後一遍又一遍安撫並做出保證,承諾自己一定不會有事,甚至會不帶一分狼狽地回來。
而唐言軒只是說:嗯,我會繼續等你。
聽了這回答,白雲賀有些失落,卻不是對心上人的,而是對自己,他厭惡自己只能讓對方一直等待,因為自己尚未成為合格的樣子,但只要處理完風家大事,他相信那天不會遠的。
翌日一早,燈火闌珊處大門內,白雲賀領著自家百名修士,有二人前來送別,一是白陌桑,二是唐言軒。
不知是誰喊的,請求唐言軒笑一個給大夥兒鼓勵,白雲賀立即回首,自家人紛紛心照不宣撇開視線,一時找不出是哪個膽大之人,可他心裡其實默默給了個讚許,便正回了面門,一臉期待地望著眼前嬌小的紫衣。
唐言軒看懂了那神情之意,眼角一抽,忍住想揍人的衝動,一番糾結後,一聲嘆息宣示了自己的妥協。
他心中雖是無奈,面上卻是無比燦爛,唇角揚起得恰到好處,一雙淺色的杏眼也噙滿了笑意,他的目光落在那戴著銀鶴冠的銀羽君蓮袍上,張口的一瞬間,他的祝福是真心的。
「一切順利,我等著好消息。」
靜默僅是須臾,而後歡呼聲此起彼落,分明尚未開戰,卻像打了勝仗,大夥兒氣勢如虹,紛紛有種上戰場前親愛的娘子來送行的錯覺。
白陌桑被那歡聲嚇得跳了一下,然後他瞥見自家堂兄在一片歡呼聲中顯得格外鎮定,嘴角淺淺上揚,但目光筆直且熾烈,他不大明白堂兄此刻的心情,卻莫名有種一切都會特別順利的感覺,水到渠成,理所當然。
而在幾日後,白陌桑深刻明白唐言軒的厲害之處了,也明白當初陸玄機回來,為何會請本就來做後勤的唐言軒「坐鎮」燈火闌珊處。
可他還是不明白,為何那些本來吵鬧的傷患一見到唐言軒就安靜下來了還特別聽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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