總算得到了主導權,重新站穩的聶成華似乎也再次有了底氣,他收起萬妖圖,抬頭挺胸、雙手插腰,對著一雙劍尊教訓道:「總有一天給你倆嚇死!看看場合好不好?看不見就乖乖聽話啊,踩著黑澤很好玩很威風嗎?想過黑澤的感受沒有?你倆是死的,但黑澤可是活的啊!」
一雙劍尊毫無反應,隅卯倒是笑了起來,他感覺重點好像不大對。
不過,聶成華越瞅劍尊越不對,越想越古怪,他右手扣著下顎,歪著頭蹙起眉,又道:「你們……怎麼還站著?把劍放下,該睡了。」
一雙劍尊仍無反應。
聶成華又試著催了些妖力,但一雙劍尊巍然不動,他心想完蛋了,急忙看向妖王:「隅卯!劍尊好像睡不了了!你快看看啊!」
隅卯滿臉古怪,上前打量一番,未能看出個所以然,索性把手搭上了藏玉的肩頭,霎時間,璃光的劍舉了起來,就搭在隅卯粗壯的臂上。
聶成華驚得嘴巴大開。
隅卯瞟向璃光,唇角勾起一抹冷意,一個反手將長劍折斷,刀劍還不足以劃傷他分毫。
斷劍落至房頂,滑向邊緣,稍有震動就會掉下去,雖說麒麟堂下方無人,都被趕到了靠前的位置去了。隅卯並未就此收手,五爪平伸,手臂迅速橫移,被聶成華的驚聲制止,尖銳的手刀正巧停在璃光頸邊。
隅卯收手回身,好整以暇:「怕什麼,你能教訓劍尊,本座就不能了?」
聶成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,嘆道:「雖然頭斷了應該也不要緊,但如果頭斷了還站著,那多駭人啊?底下這麼多人看著呢!」
隅卯感覺重點又錯了。
聶成華沒管妖王,直接將其推開──但沒推動,所以是繞過去的──自己來到一雙劍尊面前,一手搭一人肩,誰也沒對他出手。他神情凝重,語重心長:「璃光、藏玉,拜託你們行行好,就算不願意睡下,也假裝睡下了,不然百家會以為我要造反,事情會變得更麻煩。我答應你們,絕不會把你們交出去的。」
寂然片刻,一雙劍尊齊齊將劍脫手,連著斷刃一同摔下了屋頂。劍尊的身姿也不再挺立,雖仍站立,卻是垂肩無力的。
聶成華大喜過望,連忙扭頭示意隅卯,總算乖乖讓劍尊們都坐下了。隅卯冷笑道:「居然真是裝的。」
聶成華也很傻眼,一雙劍尊居然真是裝睡的,他們還醒著,隨時都能活動!
他頓時一陣虛力,煞有劫後餘生之感,擺擺頭說「算了就這樣吧」,隨後也坐下了。
其實還在風仲羲那會兒,他就感到相當吃力了,渾身力氣被抽走似的,若時間再拉得久一些,他怕是無力應付了,甚至會反被魔氣吞噬,也不知隅卯是不是這個原因才不願接近。
聶成華抬頭道:「隅卯,你去看看芊涵他們吧,如果煞屍都處理完了就先讓群妖回去吧,我累啦,不想過去了。」
隅卯想了想,雖說陸家小公子不在,但有大公子在,便點點頭啟程了,一眨眼便不見妖影。
聶成華將目光放回場上,一邊喃喃道:「嗯,藍烝還在,精神不錯。玄機大哥看過來了,感覺要過來了。咦?白雲賀呢?怎麼不見了?方才不是我眼花了吧?」
如他所料,陸玄機御劍過來,關心道:「聶公子,妖王是去看山門情況了吧。你還好嗎?」
聶成華抬頭苦笑:「嘿嘿,有些累,但還好。」
陸玄機點點頭:「嗯,那你就歇息吧。這裡控制得差不多了,全是外姓修士,已經無人反抗了,也都還算配合。就等阿蝶他們回來。」
聶成華只是點頭,就看著陸玄機又回地上去了,與藍浩清分邊指揮現場,確實沒見到意氣風發的白雲賀,總不會跟著妖王跑了吧。
難得空閒下來,他陷入思緒之中。
看著陸玄機,不愧是問道榜首、陸家宗主,得了雲中君與倆師兄的青睞與讚許。看著藍浩清,熟悉又陌生,似是有幾分宗主之姿了,可惜在古營寨時都沒能見上一面。
他又想起風仲羲與女子的死狀,用膝蓋想也知道那是風仲羲之妻,但為何會雙雙中毒身亡?堂堂一個半魔,雖是有魔心而未有魔身,但竟如此容易身死?不過,即便是身死的風仲羲,那深而濃重的魔氣還是叫他渾身難受。
再想起陸靜虛,絕對是這場戰事中最輕鬆的人了,雖然工作是最輕鬆的,卻是跟在最危險的妖王身邊,似乎也不那麼輕鬆了。
思及此,忍俊不禁。
*
大約一炷香功夫,藍氏雙仙與唐蝶語回來了,但沒見到陸靜虛,聶成華也不奇怪。
他仨落了地,招呼陸玄機與藍浩清過去。五人會合後,聶成華就在屋頂上百無聊賴地觀望,不過他見師兄們神色平淡,想來是沒什麼大事,倒是藍烝的反應極大,那才正常。聽到一個半魔之人中毒身亡,說來都可笑。
幾人談話結束後,雙仙抬頭向四周看了看,最後雙雙飛至麒麟堂上,但不是來找聶成華的,他也發覺了,便識趣地往旁邊挪了挪。
雙仙立於麒麟堂頂上正中,藍逸塵朝下方喊道:「風仲羲確認已死,威脅已除,禁制已破,願諸君莫持歪念,安分守己,聽候發落。若有人能提供風家親眷所在,賞!」
聶成華訝然,又很快收了驚詫,在場皆是外姓修士,也只有第一營寨是風夕親守,其餘皆不見風家人物,下人、女眷等更是隻影未見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與風青的約定,又想起原來風仲羲死了,禁制就跟著解了,果真是風仲羲親自布下的。
場上交頭接耳,盡是搖首困惑,藍逸塵見無解,便又喊道:「浩清,帶兩百人展開搜索,但不可近靜虛之處。」
藍浩清朝上作揖道「是」,馬上有不少世家與百家之人動作,雖說場上不見一人無傷,可大家都是格外亢奮。
藍浩清御劍而上,稍稍清點了人數,便帶著兩百人往深處去了。
聶成華心想,確實不可能將女眷等人送出崑崙山,因為崑崙山外一直被嚴密監視,他不禁有些緊張,不知是好生藏起了,還是被喪心病狂的風仲羲投入化神谷了?
另一方面,藍浩清很快就見到陸靜虛了,二人只是互相抱拳,簡單打了照面,即便不說,任誰也知那就是風仲羲所在,只是誰也沒想明白,怎麼會在那兒?
藍浩清安排人手到各處搜索,自己則到幾處看起來像住所的屋子察看,結果全部落空,要是藏在地下就麻煩了。
而在前門,隅卯早就處理完群妖的事,抵達時還剩幾隻屍鬼,他擺擺手就解決掉了,然後將亢奮不已的群妖扔回妖域,芊涵也不例外,撒嬌都沒用。
隅卯雖然回麒麟堂了,卻是站得老遠,因為聶成華身邊有雙仙,他實在不想過去。但就在藍浩清帶著人手離開後,聶成華遠遠瞧見了妖王,還朝其揮了揮手。隅卯嘆了口氣,結果還是沒過去。
雙仙似乎也察覺到妖王回來了,便主動下到地面,待在麒麟堂的門前。場上救治傷患和處理屍體的工作還未停歇,傷者之多,可用人手實在稀缺,又得監管八卦麒麟,派給藍浩清兩百人已是極限,更不可能讓風家修士幫忙,左右來說都還是戰俘的身分。
見雙仙讓了位,隅卯大搖大擺回到聶成華身邊,後者一臉怪笑,小聲問道:「你怕我大師兄二師兄啊?」
隅卯大翻白眼:「怕本座一個本能宰了他們。」
聶成華登時駭然,身子都揚起不少,道:「喂喂,你不會吧?」
換隅卯一臉怪笑道:「這不好說。」。
又換聶成華翻了個白眼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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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浩清找了幾處明顯原本是下人房或親眷房的地方,但都沒發現人,連隻螞蟻都沒有,而且草木非枯即萎,死氣沉沉的,越往深處越是如此,他都覺得不舒服,並不認為女眷和下人能忍受得住。
所以他改變思路,向著尚有青綠之處尋去,功夫不負有心人,在崑崙山北側,發現有棟占地約麒麟堂一半的屋子,旁邊有片小院,植栽尚未全部枯死,更重要的是,儘管崑崙山霧濛濛的有些影響視線,他仍瞧見了屋外地上顏色有異,索性就近察看,果然如他所想,是新的腳印,略顯凌亂,難分方向,但並非幾個時辰內留下的。這也只有兩種可能,第一,最晚昨日又進行了轉移;第二,至少昨日就被禁止外出。他希望是後者。
藍浩清讓隨行的修士待在空中,自己則躡手躡腳落至地面,他小心翼翼靠近緊閉的大門,這才發現門外上了小鎖,他作賊似地以耳貼門。片刻,他大喜過望,儘管微弱,但他確實聽見了裡頭有呼吸聲,而尋常人或內功差的,做不到將氣息隱藏,他確確實實察覺到了人氣。
他並未著急開門,而是又躡手躡腳退出到一定距離,御劍而上,招呼修士聚集,輕聲道:「那間屋子裡有不少人,就保持這個距離別再靠近了,也別讓人靠近。我去回報。」。
眾人齊齊頷首,小心翼翼地散開一定距離。藍浩清全速返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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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仲羲身死的消息,早被雲門的探子傳去第一營地,也正在傳回燈火闌珊處的路上。至於第二營地,是白雲賀親自帶過去的。
兩邊的風家修士反應大同小異,一得知風仲羲已死,便紛紛喪失戰役,不若第一營地中,即便風夕遭白雲賀斬殺,也沒多少人願意投降,第二營地的情況也差不多。白雲賀既然又回來了,便也幫著金冠玉統合兩個營地,協同指揮救治與處理屍體。
不過,白雲賀其實更好奇金冠玉廝殺的過程,都不必金冠玉自己謙虛,百家修士便紛紛上前,將當時的情況說得繪聲繪色的,說什麼金宵開路、冠玉公子逼出領率的武師,二人單挑,冠玉公子從容應對,打得那武師心悅誠服,就此投降,可惜一群烏合之眾,領率雖降,其他人卻是不從,又一直戰至方才。
白雲賀連忙問武師死了沒,金冠玉搖頭,然後瞅向一處,白雲賀隨之看去,發現有名精壯的男子被綁在地樁上,敢情那便是風棋的武學師父。
其實金冠玉就沒主動殺過一人,除非有人提著劍要傷他,否則他不會追擊,與其說他是來殺人的,不如說是來救人的,能活一個是一個,這也是武師甘願投降的原因之一。
*
聶成華待在麒麟堂上越是不自在,因為隅卯回來後,向上張望的目光就沒歇過,隅卯看起來倒是毫不在意,老樣子雙手環胸,一副睥睨天下之姿,好似腳下那些人類都是他的俘虜。
聶成華倒是希望妖王低調些,可他的確也沒見過妖王席地而坐過,而在妖界中,隅卯可是有專屬王座的!
場上,雙仙在麒麟堂前,前方空了一大塊,全是血肉鋪成的泥濘,還活著的風家修士都集中在外側,面著倒下的顓烈,十分擁擠,百家修士的傷者在做過應急處理後,傷得重的便會被陸家修士帶回古營寨,還能行動的就留下幫忙搬運屍體。
由於屍體大多是面目全非,爛糜一地,實在不好處理,只能一點一點盡量挑出,然後搬到往山門方向的空地上,搬吐了不少人,不管是氣味或觀感都太過驚悚。
日頭已攀上了高處,距離頭頂剩不到一半距離,聶成華仰頭,天光照在灰濛濛的崑崙山中,微弱得好不真切,他原想時間過得挺快的,又想曠日費時準備的戰役短短兩個多時辰就結束,實在可悲又可笑,可喜又可嘆。
就在聶成華有些恍惚之際,藍浩清回來了,向自家倆兄長報告了尋人成果。藍逸塵笑道:「甚好,看來該賞你了呢,浩清。」
藍浩清滿是被稱讚的喜悅,問:「大哥二哥要親自過去嗎?」
藍逸塵搖搖頭道:「暫時不。這消息也暫不公開,你讓我們家的人去守,將其他百家修士撤回。」
藍浩清點點頭,又問:「如果有人出來呢?」
藍逸塵道:「且不說風仲羲身死一事,怕造成騷亂,只讓他們以為自己是人質,若不安分就殺了,找些擅長逞凶的過去,威脅起來才像樣。」
藍浩清腦中瞬間冒出幾個人物,隨後高興作揖道:「是,我馬上帶人過去。」
他很快到人群中抓了十來個自家修士,齊齊御劍遠去。聶成華聽不清在說什麼,但見此情景,也料想到是尋得人了,可惜都與他無關,只怕會失了信,沒能護住風青的姐妹。
雙仙喚來陸玄機與唐蝶語,告知情況後,陸玄機神色複雜,雙仙能理解,但並不苟同。反觀,唐蝶語就無甚反應,雙仙亦無察覺任何惻隱之心,陸玄機和唐蝶語方方面面都成反向,卻非對立,微妙且神奇。
當年問道之前,雙仙不曾料想陸玄機能與唐蝶語成為摯友,直至聽聞唐家小公子唐言軒的性情,他們才知,敢情唐蝶語身邊皆非相似之人,而曾有過的相似之人,早就不在了。
麒麟堂上,隅卯忽然發話:「聶芳,你說這些穿八卦麒麟的,到底會不會死?」
這問題實在無趣,眼下確實無趣。聶成華沒抬頭,淡淡回答:「本是百家人,若是不計後果都殺了,這冤冤相報何時了?沒準兒又是沒完沒了的仙家鬥法。」
隅卯冷笑道:「那挺好的。」
聶成華連白眼都懶得翻,只道:「你這禍源,要不是長年待在妖界,你早被討伐了。」
隅卯仍是冷笑:「哼,人類鬥爭的好戲,不必本座出手。」
這倒沒說錯。聶成華沒再開口,只是淺淺嘆了一口氣。可隅卯話題不止,又問:「那你說,那些姓風的死不死?」
聶成華突感一陣惡寒,終於抬頭望向妖王,他擰擰眉開口:「他們、他們……」
他原想說都是些無辜之人不會死的,可這話他自己都不信,就又垂下面門,輕聲說:「不知道。或許會吧。」。
隅卯這才挑挑眉沒再說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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