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膳過後,聶成華和藍浩清特地去找下午要上場的自家門生,下午場第一組是四十九號的范牧對上一號的羅燦,勝算看來是比較大的。第三組是藍家門生對上金家門生,前者表示自己看了上次金家的比試後,這場可以說是放棄了,深知自己打不贏。藍浩清也沒怪他,只讓他盡力就好。
范牧道:「成華兄,當初我沒認真看,不清楚那個羅燦的實力,你與我講講吧?」
聶成華搧搧手道:「講什麼?我也不記得了。放心吧,你的勝算應該是比較大的!」
藍浩清道:「第一天的比試,大家都把注意放在冠玉公子和唐小三身上,根本沒人注意第一組。行了范牧,你別太緊張,像平時鍛鍊那樣就行,盡力而為,輸了一場也無妨。」
聶成華嘖嘖稱道:「藍烝啊藍烝,很有風範啊!不愧是我師弟!」
藍浩清抬手作勢要揍他,罵道:「你不就比我早一個月出生嗎!要論入門你還晚我四年!再敢叫我師弟我就跟你翻臉!」
聶成華躲到同門背後,笑道:「哈哈哈你已經跟我翻臉啦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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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雲賀等人都在廣場的樹蔭下,唐言軒百無聊賴,靠著樹幹仰天碎念:「拜託下一場不要再是奇怪的人,拜託拜託拜託……」
白陌桑蹲在一旁,漫不經心把玩著隨手揀的鮮嫩樹葉,他很想安慰唐言軒什麼,卻詞窮說不出話來,仔細想想後,發現自己不說話也沒關係的。
白雲賀來到竹影紫衣跟前,笑道:「下一場奇怪的人少很多了,你就安心吧!與其在這邊碎碎念,不如想想怎麼先發制人奪得先機!」
唐言軒垂下頭,直勾勾看著他,沉聲道:「真是不巧啊,這種堂堂正正的對決不適合我。可惜我沒帶蠱蟲來,不然我就能搞偷襲了,不然嚇嚇對方也行。」
白陌桑打了個冷顫,想起被蠱蟲支配了無數噩夢的恐懼。
白雲賀愣愣半晌,噗嗤笑道:「唐小三,敢情你都搞偷襲的嗎?」
「說說你也信!不過比起正面對決,我可能真的比較適合搞偷襲吧?」唐言軒撇過頭,哼了哼聲,隨後又垂下肩膀,嘆道:「力量又不如人……兄長說我體質的關係,就算以後換成王娘了,也不會讓力氣變大多少,更別說現在了,就連那女的力氣都比我還大……」
白雲賀訝然:「真的嗎?我看起來你們應當是不分上下才對。」
唐言軒白眼道:「那只是你看起來!我手都麻了!所以我才想到那招,讓她也手麻試試……」
白陌桑一聲驚呼倏然起身,手上的葉子緩緩飄落,道:「聶兄說,唐公子很適合兵不厭詐這句話,果然是真的!」
唐言軒登時蹙起眉頭,道:「什麼兵不厭詐?等等,別解釋了,我懂了。我就想問一句,這是在誇我嗎?」
居然懂了!一雙白家少年齊齊震驚。白陌桑愣愣道:「大、大概是吧?應該是的,我覺得好厲害。」
「是嗎?」唐言軒不禁勾起笑容,「好吧,那我就勉強接受這個稱讚好了!」
白家少年們面面相覷,心照不宣將這個話題打住,任由唐言軒竊竊發笑。別說白雲賀了,就連白陌桑都第一次知道,原來還有這樣的唐言軒,他本以為唐言軒是因為被兄長們誇獎所以高興,但原來其中關鍵不是人,而是被誇獎。
下午場的時間很快就到了,金冠玉在其他世家公子的目送下笑著來到了等候區,金宵替他拿著劍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姍姍來遲回到空位席地而坐,聶成華笑道:「好!這次就讓咱們瞧瞧,那羅燦的實力如何!」
范牧和羅燦依序走上比武臺,互相作揖。主持左右看了看,道:「比試開始。」
見臺上兩人做出架式,聶成華訝然:「啊?羅燦原來是左撇子?阿牧不知道能不能對付得了?」
臺上,羅燦左手持劍,馬步紮得極為沉穩,他重重一踏快速奔至前方,大幅度地由右至左狠狠劈下。
范牧沒料到對方會直接劈來,一時不及閃退,只能硬生生接下,怎料其力量之大,竟叫他握不住劍,鏗鏘一聲,手腕一扭,長劍直接脫手飛出,從雲門主持身邊劃過,差半寸便會劃破他的衣袖。
羅燦立即站定,劍尖止地,等候指令,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。
范牧按著自己的右腕,他現在還握著拳,五指發白又泛紅,足以證明他方才是死死握著劍的,他驚恐看向對手,羅燦的力量有多大,只有范牧清楚了。
雲門主持向後瞥了一眼直直插入土中的長劍,道一句「勝者,羅燦」,隨後長劍便被雲門門生給取下了。
羅燦一言不發,僅僅向范牧作揖便下了比武臺。還在走神的范牧一步一步下了臺子,接過自己的佩劍。
未有拖沓,雲門主持喊了下一組學子,金冠玉起身,接過出鞘的長劍,給了自家侍衛一個安心的眼神後,步風穩健來到臺上。
臺下除了竊竊私語還是竊竊私語。聶成華詫然:「我的老天!一擊便能將范牧的劍打飛,那力氣可有多大啊!」
白陌桑忽然叫道:「啊!我想起來了!他第一輪比試也是那樣,不過那次是對方先攻,他躲了幾回後,忽然站定,一擊就將對手的劍給打飛了!只是沒有飛得這麼誇張!」
聶成華和藍浩清更驚訝了。
白雲賀雖然也很在意羅燦的力氣有多大,但他眼下更關心臺上的自家門生。不過交手兩回,雲門主持便宣布了金冠玉的勝利。
白家門生甩了甩右手,重重吐出一口氣,慎重地向金家公子作揖後就先離開了。
金冠玉看了一眼等候區的金宵,這才緩緩下了臺子。
學子們的討論聲,很快從羅燦轉移到金冠玉身上。金家公子的優雅與陸家公子的不同,更加從容不迫,盡數顯現了名門貴族的風姿。
金家二人回到觀眾席坐下,藍浩清看向身側,道:「恭喜冠玉公子二連勝。」
金冠玉雖揚起笑容,眉目間卻有幾分凝重,道:「多謝。不過,有些對不住白兄。」
藍浩清不解道:「為何?」
「是金某失手了。」金冠玉緩緩搖頭,「有些受羅燦影響,施力有些過猛,差點傷到他。」
藍浩清大驚,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,只能讓金冠玉別太在意。
他仔細想了想,方才那白家門生確實神情痛苦猛甩手,肯定不是麻便是疼,再不然便是又麻又疼!
思及此,藍浩清不禁肅然起敬。
之後兩場,陸家子弟勝。最後一場,唐門落敗,徐央勝。最終學子們討論的焦點,是那個徐央。就連聶成華都嘖嘖稱奇,直說徐央是個厲害角色,但不像尋常修士的路子,不過前有羅燦,或許不尋常也是尋常。
今日比試全數結束後,金冠玉主動向白雲賀說了自己失手的事兒。白雲賀擺擺手讓他別在意,不是什麼大問題,甚至都不是問題。
金冠玉雖然沒再說什麼,但白雲賀隱約感覺到他還是很在意失態的事。白雲賀只好趁吃完晚膳後將唐言軒抓走談這件事,其實他倆也就到膳堂外不遠的地方。
唐言軒聽畢,只是白眼道:「所以你跟我說這些幹嘛?」
白雲賀苦笑道:「不是啊,浩清兄與他聊過了,和成華兄說感覺沒什麼幫助,白陌桑也是,那我不是只能找你了?」
唐言軒沉著臉道:「所以你怎麼會覺得,跟我說就比跟他倆說還有幫助?」
尋思片刻後,白雲賀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大概是,覺得你比他們可靠吧?至少在這方面?」
唐言軒神情一繃,頓時又怒又羞,道:「什、什麼叫至少!你也少吹捧我了,我告訴你!金冠玉他是名門貴族,最重視禮儀與信用,信誓旦旦答應你不會傷你家門生的,卻僅僅受前面一人的影響,險些毀了約。即便所有人都不認為他有錯,甚至不覺得有什麼問題,但他本人認為自己失態了,那麼他就是失態了,這樣你明白了沒?」
沒忍住就一股腦兒解釋完了,唐言軒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平復了些。
「哦,我明白了。」白雲賀愣愣聽畢,愣愣點頭,愣愣道:「你看吧,我就說你比成華兄跟白陌桑都……」
唐言軒截話道:「好啦好啦你明白就好了!這麼簡單的事也就只有你想不明白吧,真是笨死了。」
白雲賀猛然回神,失笑道:「喂,唐小三,我就稍微誇誇你,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?」
唐言軒雙手環胸,撇過頭道:「哼!你就是笨!認識越深越覺得你笨,白陌桑都比你聰明了!」
白雲賀頓時眉頭一皺,抓住唐言軒的雙肩側,沉聲質問道:「唐小三,你說白陌桑比我聰明?那你的意思是,比起我,他更適合白家少主的位子了?」
唐言軒愕然:「說什麼鬼話……我沒那樣說!我才不管你們白家怎樣,白陌桑是安家人,安家莊是我唐門附庸!」
白雲賀面露凶光,雙目冷沉,如冰湖至深至暗。唐言軒不禁屏住氣息,他想到了白雲賀頭一次替他換藥的情景,像一隻來自深淵的惡獸,目光緊鎖著獵物,好似只要稍微動一下,甚至是一個吐息,便會被撕碎咽喉。
不過一會兒,雙肩的緊縮霎時鬆脫,唐言軒看到白雲賀抽了一口氣,又退了兩步,甩過頭摀著半張臉,粗粗喘著氣。
唐言軒深以為然,他知道白雲賀方才的確是生氣了,只是忍住了,像上次一樣忍住了,儘管憤怒的對象並不相同。
唐言軒在想,白雲賀究竟是在氣他,還是氣白陌桑,甚或是氣自己?
沉默了半晌,白雲賀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,邁開步子的同時瞥了竹影紫衣一眼,道:「抱歉,我先回房了。膳堂就在旁邊,你不會迷路吧。」
他說畢即走。
唐言軒愣愣看著那遠去的背影,步履蹣跚的,像喝醉了一樣。他忽然閃過一個疑問:白雲賀是不是總在壓抑自己?
*
翌日巳時,唐言軒找到白陌桑,兩人來到「雲三」樹下,白陌桑當聽到要來這棵樹下時,他便猜到自己不會好過了。
而到了定點,唐言軒劈頭就問:「白陌桑,你對白雲賀瞭解多少?」
雖說隱約猜到是問自家堂兄的事兒,可白陌桑沒想到會是這麼問的,他震驚又錯愕,腦中起了無數風暴,最後乾笑道:「呃,普普通通吧。我五歲就被帶回安家莊了,對白家和雲賀哥哥的事其實不大熟悉,畢竟在白家時我太小了,多半不記得。只是母親偶爾還是會帶我去白帝城走走,雲賀哥哥的生辰或白家有什麼宴會也會邀請我們。那個,唐公子,你想知道什麼?」
講了這麼一大串,白陌桑覺得自己實在蠢,一開始直接問就好了。
唐言軒眼神游移,沉默了片刻,道:「我不知道……那你說說你對白雲賀的瞭解好了。就是那個,形容他一下?還有,他在你心裡是什麼樣的人?」
白陌桑又是一驚一愣,心裡拒絕往奇怪的方面想去,但還是忍不住被聶成華說過的話影響。他抽出腰間的扇子,心一橫道:「我很崇拜雲賀哥哥!他學習好、悟性高、武功好、待人也好,還會做扇子!反正我是沒辦法像雲賀哥哥那樣。堂兄弟中我與他年紀最為相近,所以從小開始,親戚就時常拿我與他比較,不過雲賀哥哥樣樣都比我厲害許多。他從小就有身為少主的自覺和覺悟,而且二伯伯時常閉關,老來得子,常之叔叔肩負起雲賀哥哥的教育,一直都很嚴格,一件事若做不好,那便一直做,直到會了為止,還要罰跪……我還見過雲賀哥哥邊罰跪邊背書的。總而言之,雲賀哥哥在我心中,是最最厲害的人!或許、或許就像蝶語哥哥在唐公子心中一樣。」
接著白陌桑打開了扇子,又道:「這把扇子,是我被帶去安家莊之後,雲賀哥哥親自找材料,從削木頭開始,利用空餘時間做的,一做就是兩年。做好了還特地在我生辰那天,親自到安家莊找我,說是遲來的餞別禮。」
他沒說自己當時收到,還抱著自家堂兄哭了好久,現在想來真的是太蠢了,也不知有沒有被當成笑話說給唐公子聽。
唐言軒聽得一愣一愣的,道:「哦哦,我知道了,謝了。」
這消息的份量遠超他的想像,不過也明白了一些事情。他知道了白雲賀昨天為什麼會那般生氣,因為從小就被與人比較,樣樣不輸給白陌桑,可以說是天經地義、義不容辭了。唐言軒昨天說白陌桑比之聰明,興許正是骨子裡理所當然勝過白陌桑的絕對被打破了,才難以接受吧。
但似乎,又不僅僅如此,還缺了點什麼?
唐言軒暫時想不明白。
白陌桑歪了歪頭,將扇子收摺,道:「唐公子,你問這些做什麼啊?難道你對雲賀哥哥也……」
他不敢再說下去了,而且他說錯話了!
「哈?也什麼?」唐言軒愣愣道:「我、我沒想對他怎樣!我只是覺得,我所見到的他,並不是真正的他罷了。就算我們立場不同,但心中總有顧慮,不只是形象,還有很多很多……」
白陌桑莫名鬆了一口氣,幸好對方沒揪著「也什麼」追問。不過,他又心生驚訝,連忙道:「唐公子,其實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表裡不一的,不論是我、你、雲賀哥哥或是聶兄他們。不是因為盈盈一水間規矩的關係,而是……身不由己。不管是誰都沒辦法隨心所欲,即便是聶兄。但如果,有能將毫無保留的自己展現出來的人,家人也好、摯友也好、伴侶也罷,才更顯得特別與可貴!」
說畢,白陌桑自己都愣住了,他都說了什麼?
唐言軒噗嗤一聲,將昨天白雲賀生氣的事說了出來。白陌桑嚇得將扇子緊攥在胸前,驚聲道:「雲賀哥哥最討厭被拿來與我作比較了啊!」
唐言軒笑道:「哈哈哈!好,我知道了,我現在知道了!不過我覺得我沒說錯,你方才那些話,他可能連想都沒有想過吧?」
白陌桑尷尬道:「這我不知道,反正唐公子你以後不要再那樣了!最後遭殃的又該是我了……」
唐言軒仍是笑道:「知道了哈哈哈!所以你可別得罪我,你得罪我,我就去得罪白雲賀,最後遭殃的就是你了哈哈哈哈!」
白陌桑垮著臉,委屈道:「千萬拜託唐公子不要拿我尋開心啊……」
問道過了這麼久,他第二次這麼想回家。第一次是他堂兄講他小時候的糗事逗唐言軒開心的時候。奇怪,怎麼都和那兩人有關?
即便如此,白陌桑仍於心中好生思考了堂兄白雲賀的事。畢竟沒生活在一起這麼久了,他也漸漸習慣自己所見的白雲賀,卻忘了堂兄都在經歷些什麼、承受著什麼,在這盈盈一水間中,卻還能那樣展笑、細心照顧晚輩。
於白陌桑而言,白雲賀就是他唯一的崇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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