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成華一直睡過了午膳時間,沒人喊他就算了,還錯過了午膳的開放時間,又不好意思去叨擾雲門。
他餓著肚子在盈盈一水間閒晃,想著能不能找到那群沒良心的。結果走著走著,反而到了在水一方的大石碑前,完全是習慣使然。
他本想離開,卻忽然發現大石的底部邊緣,竟開了極為普通的白色小花,雖說四周都是草叢花卉,卻難得如此普通的五瓣小白花,他很確定之前沒有的。
聶成華瞅那小花,心裡莫名喜歡,便想著摘一朵,看了看卻發現,長得最好看的在大石後側,已經過了在水一方的分界,即便有一層薄障阻礙,但絲毫不影響那朵小花的可愛。
他想,手稍微伸進去應該不算擅闖吧?一隻手而已不會被發現吧?大白天的無所謂吧?
嗯!
聶成華還是很擅長說服自己,他果斷蹲下,將手伸進在水一方地界內,將那朵小白花給摘走了。他靠著大石坐下,旁邊的草叢像床榻一樣軟呼呼的。
他將小花舉到面前仔細端詳,看著看著,心情莫名好了起來,也不想管那群沒良心的了,雖然這小花也不能吃。
他決定將花帶回去,做成押花,但無處安放,只能暫時夾進隨身攜帶的《雲門規章》裡了。之後帶回日月山莊,送給師姐!連著《雲門規章》一塊兒送!讓師姐看看雲門有多不是人待的地方!
聶成華想得美滋滋,完全沒發現在水一方的石板路上,有個沉穩又輕盈的步伐堪堪逼近,更沒發現那腳步都來到身邊了。
「聶芳,你在此處做甚?又為何坐在地上?」
渾厚且平淡,卻帶著幾分責怪與不解的聲音傳來,嚇得聶成華好大一跳,差點把手上的小花掐爛。他猛一抬頭,驚聲道:「陸靜虛你嚇我幹嘛!我想在哪裡做什麼事與你何干啊?」
陸靜虛盯著他片刻,道:「我感覺到有人進來又馬上出去了,故來看看。你手上的……原來如此。」
聶成華頓時有幾分欣喜,果然之前和藍烝說的猜測無誤,陸寧他們能察覺進出在水一方的人,但看那樣子,似乎不知是誰,只知有人了?或是來不及判斷?
聶成華乾咳兩聲,壓抑住像小孩子發現新奇事物的驚喜,拍了拍屁股起身,指著草叢中的小白花,道:「我就是來摘個花,你瞧這小花多可愛?之前沒看到的,沒什麼大事,勞您親臨一趟了!陸大人可以回去了!」
對那刻意的稱呼和敬語,陸靜虛皺了皺眉,道:「摘花做甚?」
問題真多!
「哎,我方才不是說了嗎,覺得小花可愛!」聶成華微微嘆氣,「我帶回去做成押花還不成嗎?還是你家在水一方連朵小花花都不讓人拿了?」
小花花……
這稱呼讓陸靜虛臉色一黑,但很快又恢復正常,眉頭也舒展開了,他其實見聶成華不知為何獨自行動,想著要不要邀請入內,卻苦於沒有理由。
結果,天助他也。
咕嚕──
那近在咫尺又響亮的轆轆聲實在過於顯耳。聶成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肚子,暗自罵到:可惡的東西還與主人作對!
他傻笑著抬起頭,正打算說自己先走了,卻被陸靜虛搶先道:「你沒用膳?」
聶成華只能將遁逃宣言嚥回空蕩蕩的腹中,抱著古怪的希望老實道:「嘿嘿,睡過頭了,那些沒良心的不喊我吃飯,又怕麻煩雲門,反正一頓不吃無所謂的!」
陸靜虛淺淺一嘆,道:「進來吧。正食沒有,點心與茶倒是有。」
他說完就回身邁開步子。
聶成華微微一愣,嘴角不自覺上揚,連忙跟了進去。這還是他頭一回這般正大光明的獨自隨陸家人進來。
在水一方空蕩蕩的,一個人也沒有。陸靜虛將石桌上的懷幽琴移到一邊後,便逕自往後方小灶去了。
聶成華搔了搔臉,往另一端坐下了,他取出雲門規章,翻到夾著小白花的那頁,確認沒有損毀,輕輕撫摸起花瓣,生怕留下一絲皺褶。
不過一會兒,陸靜虛捧著茶水與點心走了回來,他將一碟點心遞到聶成華面前,又斟了一杯茶過去,目光一直落在那朵小花上,心裡也覺得,小花挺好的,但隨身攜帶《雲門規章》是什麼意思?
聶成華將《雲門規章》闔上後放到一邊,看著碟中物驚呼:「這不是上次那個、那個你親戚家送我的點心嗎!」
五塊不到的巴掌大的麵色糕點交疊於碟中,對一餐未食的聶成華來說,簡直秀色可餐、垂涎三尺,還有芳茗溫潤的香氣撲鼻而來,讓他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呀嚕呀的。
陸靜虛入座,也給自己斟了一盞子,緩聲道:「嗯,這叫步步糕,陸家傳統的點心。以前只有小孩生辰才會做,期許孩子能步步高升,特地做成像鞋底的形狀。」
聶成華有些訝異,沒想到陸靜虛會主動與他解釋,他笑道:「原來如此!甜甜的小孩子確實會喜歡。你說以前,所以現在隨時都能吃了對吧?那你是吃步步糕長大的?」
「我不大喜歡吃甜的。」陸靜虛搖搖頭,這算是一種習慣,也算是一種紀念。
「這麼好吃的東西不喜歡吃!你不吃我就全給吃了,餓死我也!」聶成華先是驚呼,然後笑道:「不好意思啦陸寧,我要步步高升了,只好委屈你當我的墊腳石了哈哈哈!」
聶成華揀起一塊咬了一口,隨後猛一愣,目光落向碧綠白裳,又道:「等等,你說你不喜歡吃甜的,那這步步糕是打哪兒來的?是玄機大哥的嗎?是的話那應該是準備給清竹公或唐小三的吧?天啊!不吃了不吃了!」
說畢駭畢,他將剩下那半塊也放進嘴裡,也算是毀屍滅跡了。
不知該回答哪些、又該如何回答的陸靜虛,好生沉默了一陣後才開口:「安心吃就好。確實是兄長帶回來的,說上回你只拿了五塊,怕是不夠分,昨天才又下山帶了一些回來,你吃完桌上這些,便帶著剩下的去分給其他人吧。」
聶成華怔了一怔,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發展,然後嘿嘿笑道:「原來如此,玄機大哥真真好人也!他何時回來?我想向他道謝!」
咦,道謝?聶成華忽然想到,自己似乎還沒向眼前這陸家小公子……
不合適不合適。
陸靜虛並未察覺他的窘迫,只是搖搖頭道:「想道謝,等明日。兄長今日不回。」
聶成華為了掩飾心虛,又揀起一塊步步糕,還一口塞入嘴中,含糊說道:「模?選集打嗝莽數模啊?」
陸靜虛一陣無語,他雖然聽懂了,但選擇假裝沒聽懂。
聶成華就以為他沒聽懂,將步步糕嚥下後,又好生將一字一字娓娓道來:「玄機大哥忙什麼啊?難道山下又出事了?」
其實陸靜虛還是不想回答,所以他選擇了沉默。
聶成華等了好一會兒,才發覺對方壓根沒打算回答,當即沉了臉,舉起茶盞一飲而盡,又奪過茶壺給自己斟個滿盞,嘀咕道:「嘖,不說就不說。」
之後,步步糕餘下一塊,聶成華特地問了陸靜虛要不要吃,自是被無情拒絕了。
聶成華甫揀起步步糕要送入口中,陸靜虛便看著那《雲門規章》,道:「聶芳,字成華,人稱花花公子,看來所言不假。」
聶成華差點把步步糕給摔了,他連忙用另一手將其捧住,好似呵護著什麼寶物,他神色略帶慌張看向另一人,道:「陸寧你等會兒,我知道我有花花公子這名號,不過別人那般喊我,又不是因為我喜歡花!雖然花挺好的,我也挺喜歡的,但也不到熱愛的程度。哎,你說喜歡花可不是個壞事,但這花花公子又怎麼會是讚美呢?」
他真不知道陸靜虛是在開什麼玩笑。陸靜虛會開玩笑嗎?好像會的,又好像不會,不應該會的,應該不會的……
陸靜虛與聶成華四目相對,片刻後又撇開了視線,道:「桃花眼。」
聶成華愣了愣,眨了眨眸子,笑道:「哈哈!怎麼著?被我迷到了?」
「無關。」陸靜虛緩緩搖頭。
很奇怪的回答。聶成華沒想明白什麼意思,但反正是拒絕吧,倒是讓他靈光一閃,道:「哎對了,我與你說啊,我現在有無聊、無賴、無恥、無言四個無了,正好加你這個無關,再收集四個就成了!」
陸靜虛看將過去,眉頭微蹙,道:「成什麼?」
聶成華笑道:「成九無先生了!」
陸靜虛啞口無言,忽然明白了所謂的「無言」是叫人無言以對,他不想問那是什麼東西,甘願陷入無盡的沉默,他實在不理解,身旁之人的喜好與思想出了什麼問題,分明從前……不,好似從未變過。
聶成華方才把步步糕給吃完了,習慣性又往碟子一抓,只抓了個寂寞,他小聲哀號:「啊,沒了。」
陸靜虛往碟中一瞅,在心中嘆了個氣,隨後起身往後方小灶而去。聶成華回頭看著離去的背影,心中抱有期待,果不其然,陸靜虛提著一只木盒回來了。
結果,本要分給其他人的步步糕,盡數入了聶成華的肚子。他說,反正也只有唐小三愛吃甜的。
「香花配美人,香茗配美食,黃絹配幼婦!絕妙!可惜,就是不知我的佳人在何方。」
「……」
*
翌日比武大會上午場,第二組的唐蒙勝了,第四組的唐家人輸了。下午的才更有看頭,藍家對陸家、聶成華對自家、唐家對風家、風家對金家。
已經在等候區的聶成華偷偷瞄向前一位的陸家人,雖說並非親眷子弟,卻也是如陸靜虛那般的儀態,正經八百,端坐得體。
他又看了看後一位的風家人,看著就不厲害,不過,聶成華又看向對面,與風氏對上的那個唐門,看起來是不會贏的。
唐言軒說過,來問道的都是養蠱人,成日與蠱蟲相處,並不重視武藝,最多就能御劍、以及基本的防身術而已,與常人或書生比試自是不會輸的,但遇上尋常修士也不見得能贏,最重要的是,唐門不與世家作對。
第一組的成敗可謂是有驚有險,藍家雖勝,卻是險勝,倘若沒有拼上一把賭上一搏,那麼成敗便在一念之間改換。
聶成華在心中讚嘆其精彩,自家同門看起來心有餘悸的,對手的陸家人倒只是吁出一大口氣,臺上雙方作揖後各自離場,聶成華給同門一個讚賞的眼神,隨後起身,提著未出鞘的劍步上比武臺,這並不違反規則。
聶成華看著同門也上了臺子,便燦爛道:「阿設,自己小心!」
名為李設的藍家門生神色緊張,提著出鞘的劍,看著那柄未出鞘的劍,道:「聶師兄,你不拔劍嗎?」
聶成華提起劍晃了晃,仍是笑道:「不拔!就這樣和你打!」
臺下一陣譁然,止於雲門主持的那句「比試開始。」
李設心一橫,咬牙衝了過去,抬手重重一劈。聶成華向後一躍輕鬆躲過,同時抬劍向下敲擊李設的劍身。
李設一個趔趄,頓時幾分狼狽,聶成華又迅速扭動手腕,將佩劍向上揮起,「喀」的一聲,直直打在李設的下顎。其勁毫不留手,李設都順勢向後倒去,幸虧反應及時沒給摔了,但他左手摀著下顎,一臉猙獰。
聶成華將佩劍托在肩頭,笑道:「哈哈哈!骨頭沒碎吧?下一擊我會攻擊你的後腰!」
臺下又是一陣譁然,藍浩清按著眉角,幾乎是咬牙切齒:「聶成華那傢伙真當與平時玩耍一樣了……」
臺上的李設欲哭無淚,又不好投降,只得繼續進攻。聶成華邊笑邊閃躲,偶爾用劍鞘輕輕擋下,不過,他玩耍的時間可不能太長,但他在藍家的生活也總是如此玩鬧的。
一連過了幾招後,聶成華一路向邊緣退去,卻不若唐言軒那邊退到角落,而比武臺的邊界僅是一條繃緊的、不及腰高的粗麻繩。
待聶成華離粗繩孑遺半步距離時,便收了腳步,顯然沒有要繼續閃躲的意思。李設見狀,咬牙看準了高度打出一記橫劈,雖沒想過能傷到聶成華,卻也認為至少能是一次有效的攻擊,好歹不會像秀秀姑娘那樣打得敲震。
然,天不從人願。
李設揮劍的同時,聶成華右腳向後一勾,踏上了作為邊界的粗繩,一個發力將身子揚起,在李設的劍揮向餘溫時,聶成華騰空的左腳踩上劍身,一踏一跳,他在空中翻轉一圈,落到了李設的背後。
李設被下沉的佩劍牽動,向前跌去,正準備跨步穩住身子時,怎料後腰一個撞擊,直接讓他摔到了粗繩上。
聶成華雙手環胸,看著趴在粗麻繩上的同門,道:「阿設,我不是說了要攻擊你後腰的嗎?所以方才的情況,你也別管會不會跌倒了,馬上轉身才是上策,就算還是會跌坐在地,但總比背對敵人好吧?」
李設按著自己的腰,撐著粗繩轉身坐在地上,他抬起面門,滿是委屈:「是,我知道了,聶師兄。」
雲門主持宣布了聶成華的勝利。聶成華笑著把李設拉了起來,攬著肩一起下了比武臺。
臺下一眾學子討論著聶成華的為人,有人說他太兒戲,有人說他當自己家,有人覺得那叫自信。
聶成華掛著勝利的笑容回到場下坐好,用肩膀輕輕撞擊鄰座的藍浩清,道:「藍烝藍烝!我的表現你滿意不?」
藍浩清沉著臉看了過去,一字一字道:「不滿意!」
白陌桑眼裡閃著光,道:「聶兄好厲害!平時練功都是那樣的嗎?」
聶成華嘿嘿笑道:「差不多吧!我很清楚他們的弱點,說起來對他們是不大公平的,但天意如此,我也沒辦法了哈哈哈!」
之後兩組,風家一勝,金家一勝。
另一方面,李設與同門會合後,哭訴遇到誰再厲害再可怕,也都比遇到聶師兄好,至少是堂堂正正的比試,而非單方面的欺負!
至於隔天的比試名單一出,雖說大多數人都算出了後續,但實際看到陸靜虛對上風棋的安排,多於心中暗喜,尤其是世家公子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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