藍浩清的生辰很快到了,四月廿七,他終於也得了專屬於自己的靈劍,雖然「浩然」這名兒被聶成華數落過,但他倆只是半斤八兩,聶成華甚至更輸一籌。
因為「無一」這名兒,是聶成華花了整整十日,起了上百個名兒後,崩潰隨口一喊的,沒想到真被劍身接受了,他自己倒是接受不能。
藍浩清就不同了,「浩然」這名兒,其實就是第二個起的,第一個想好的名兒會被拒絕也是正常,誰讓他起了「日月」二字。
藍浩清的生辰不算浩大,但藍家上下其樂融融,收的禮也是百花撩亂,最叫他們意外的禮物,是來自華山陸氏的,是一幅梅花圖,清麗簡約,優雅大方,不知何人手筆,並未落款,只說是給聶成華的賠禮。
聶成華哪裡敢收,硬是送給對此畫讚賞有加的藍庭了。他都沒送過謝禮,那陸家人腦子不知如何長的,幫了大忙還賠禮?他若收下,豈不成天下罪人了?
待藍浩清的生辰過後,聶成華下定決心,為了「對抗」體內的妖氣,認為是自己不好生修習心訣,才會被妖氣寄身,便打算認真修習。
怎料,開始認真的半個月後,一日晚上他靜坐時,忽然胸下一陣疼痛,他知是斷羽紋的位置,急忙拉開上衣,低頭一看,發現羽尖處缺了一角,大驚失色,一夜未眠。隔日一早,他匆匆找上倆師兄報告此事,雙仙一番判斷後,藍逸情說道:「阿芳,其實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。你們聶家的祖業,是妖師。」
雙仙的屋中前廳,天光從窗縫透入,未點燈火,昏暗朦朧。仙靈之氣充盈,還有一股沉穩的木頭香氣。
但聶成華安不下心,連忙追問:「妖師是什麼?又為何……忽然說起這個?」
藍逸塵取了一本書回座,將其遞了過去,道:「雖說眼下無法確定,你體內的妖氣從何而來,但能確定的是,你的體質,天生容易招惹陰氣。而你修練時斷羽紋處發疼,便是靈力牽動妖氣,靜語珠壓制妖氣之故。所以,如你所願,不必特地鍛鍊內功了,不合適。」
藍逸情接著說道:「妖師與魂師類同,目的一樣,不過所行有別。魂師與魂靈溝通,行安魂、問靈、驅邪、超渡等事,手段相對溫和。而妖師,雖說也是為了平定祟禍,卻手段暴力,以力量壓制,有違正道中『敬死』的主張,妖師之名也可看出,不只魂靈,對妖邪亦然,更有甚者與妖為伍,或為虎,或為奴,亦有驅使屍鬼者,罔顧人倫。那化神谷便是一處養屍寶地。」
他頓了頓,吁出一口短氣,又繼續道:「其實,兩百多年前劍尊與伏羲臺還在時,妖師在江湖上的地位頗高,畢竟當時陽盛陰盛,妖邪作亂,修士分身乏術,也難震懾妖邪。妖師卻是不同,能有效鎮制妖邪,更準確來說,是與妖邪達成共識。只可惜,並非所有妖師都能堅守本分,總有作亂者,而正道本就忌憚妖師,一抓到把柄便是群起而攻之,妖師便漸漸沒落了,尤其伏羲臺亡後。」
聶成華聽畢,愣愣不語,只是默默取過書冊,那書冊雖為紙質,卻頗為老舊,好似用力一捏便會粉碎。他俛面視之,卻還未看清書名寫著什麼,腦兒便是一陣風暴,好似這時才聽進了師兄們方才說了什麼,為之大駭,尋思起聶家為何被滅。
不過,他沒能繼續想下去,因為忽然頭痛欲裂,他眼前一黑,便失去了神志。
聶成華醒來時,已經躺在自己房間床上了,邊上還放著那本舊書,他揀起一看,原來書名是《世間奇異》。
他也不知什麼時辰,心裡實在焦急,索性坐起身,點了床邊的燈,翻看舊書,內容確實如書名所言,記載世間奇異,對於妖師的介紹,僅有一面,還未寫滿,其實與倆師兄說的差不多,也並未提及聶家分毫。
他默默將書闔上,垮著肩膀垂著眼簾,他從來不知還有妖師一職,更不知他聶家祖業就是。祖業?那他出生時呢?
果然當初不該去崑崙山的。但事已至此,也只能不再與妖物有所接觸了。
又待了一會兒,聶成華離開房間,發現天已經黑了,遠遠瞧見師兄們的屋子亮著燈,索性過去打擾。
藍氏雙仙本來今早要回逸仙閬苑的,延到了隔日。
聶成華進了屋,但沒入座,他只問一句:「藍烝知道嗎?」
倆師兄齊齊搖頭。聶成華稍稍鬆了口氣,再道:「拜託了,別告訴他。」
雙仙互視一眼,藍逸情瞅向自家小輩,語重心長:「只要你不說。」
聶成華抿著唇,沉默片刻,隨後道了謝,又告了辭。
他自是不會說的,所以也不敢再多問了。妖師,就當他從沒聽過。妖界,就當他從沒去過。妖王,就當他從沒見過。聶家,就當他從沒住過。
他就是聶成華,藍家的狗,不學無術,如此便好。
此事告一段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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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此之後,聶成華像個沒事人,像從前那般,不學無術、冥頑不靈,什麼內功什麼法術,一概不通,只有御劍之術和劍法有些長進。
別人瞧他是不上進,他無奈自己上不了進,雖說也是心願所歸。
而他早知自己內功差勁,不能與人硬碰硬,便在身法上下了些功夫,按藍浩清的評價,就是「竄來竄去的蜻蜓」,每每接觸僅是輕點,幾乎不防禦,只有進攻或閃躲,還常有不知哪來的石子飛出。
但藍浩清也能明白,畢竟聶成華內功差的事實,擺在那兒十幾年了。
藍浩清正好與之相反,他從小修習藍家心訣,又有全天下最強修士的倆兄長指點,如何都差勁不了。他藍家心訣的特色,便是「沉穩」,祖輩身為遊俠,滿天下晃蕩,處境從不安穩,若自身也心浮氣躁、動盪不安,就不可能應對不同的危機了。
不過,藍浩清的脾氣一點都不好,全拜聶成華所賜。
但沉穩仍是反應在藍浩清的劍法上,藍家並沒有一套祖傳的劍法,都是祖輩們原創後傳於後代,後人便吸取前人經驗,不斷變換,去蕪存菁。
話雖如此,但通常還是會由父輩傳授一套劍法,再讓孩子自作發展,可惜藍浩清他爹在他滿月時就死了,他兩位兄長又重法術大於劍術,所以他的劍法是叔叔伯伯傳授的,在兄長們的要求下,他只學了皮毛,之後便是不斷試錯,不斷改良。
可他藍家劍法的沉穩,對聶成華那陰險小人不起效用。
不過也只是他實力不精罷了,畢竟換作他倆兄長,拿根枯樹枝也能將聶成華打得落花流水,打他也是一樣的。
至於那顆天席玉,藍浩清將其製成吊飾,與劍穗掛在了一塊。
*
神州西北西,群山萬嶽間,飛禽聞聲不見影,片羽落入燈火處。
陸靜虛回家之後一直在糾結,等自家兄長回來後,要不要問問聶成華的事兒。雖然他不知聶成華實際遭遇了什麼,但如何都不可能在崑崙山待上一個月,若非身不由己,又怎可能不報平安,藍氏雙仙怎可能尋不得人。
而且他在滄雲城見到聶成華時,總感覺對方怪怪的,並非有所隱瞞的怪,而是氣息的古怪。可惜帶著聶成華回華山路上,還有倆門生幫忙,壓根輪不到他陸靜虛出手,實在沒有機會一探究竟。
可等到他哥陸玄機回來了,他也沒問上一句,又尋思著兄長會不會主動說起,可等了又等,就好像壓根沒聶成華那事兒。
久而久之,陸靜虛也明白了,如若他兄長不主動說,那就是不方便說,所以不該問。
很快過了一年半載,寒冬臘月,大雪紛飛。陸靜虛在自家兄長屋裡,門窗緊閉,燈火兩盞,空氣清冷,雖不見一盆暖火,但屋中兩身皆是泰然自若,圍著矮案飲茶談歡。案上除了茶壺杯盞,還有一封竹簡。
歡的只有陸玄機。
雖說年還未過,陸玄機卻說起了隔年的事兒:「靜虛,明年問道,世家學子皆已定案,你閉關一載,大有長進,去了雲門可要注意分寸。」
陸靜虛見自家兄長笑意盈盈,心中實在無奈,他稍稍垂目,平聲道:「自當盡力。」
他看似是雞同鴨講了,實際上卻不偏不倚,和兄長說的就是同一件事。
陸玄機笑意深了一分,道:「好久不見你這般欣喜,上回見故人,匆忙萬分,實屬意外,下回總算能好生相處了,就有勞你多關照那些孩子了。我頭一回去作評審,上回還是學子呢,怕是多有不周,還需你多多幫襯了。」
陸靜虛心一沉,又添幾分無奈,道:「兄長謙也。」
陸玄機笑了笑,捧盞欲啜,卻聽得自家弟弟補了一句:「我沒有高興。」
陸玄機緩緩放下茶盞,並未啜飲,待杯盞置回桌案,他才竊竊笑了起來。
陸靜虛沉默不語,拾起竹簡閱之,上頭所書,先是明年問道的評審名單,當他瞧見一個名字,心中暗想:當是兄長高興才對。
再往後看,是世家子弟名單,各家嫡嗣同屆,實屬難得,也實屬麻煩。不過,他見了一個名字,心中倒也升起一絲欣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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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問道」,乃是由蓬萊雲門主辦,華山陸氏協辦,於雲門地界「盈盈一水間」,五年一度,為期一載,五月始終,已有數百年歷史,凡修道者,不問出生來歷,除了在逃罪犯,只要年滿十五、弱冠以下皆可參加,雲門問道已成修道之必經過程,沒參加過問道的修士,還會受仙家恥笑。
正式開始前有七日報到期,報到後仍可棄權,早到不讓進,晚到當棄權,報到期間各學子為「客人」身分,除宵禁外,可自由出入盈盈一水間,雲門內活動則有限制。
問道之評由六大世家派賢代表,作評者多為宗主或其傳人,又或兼具品德聲望之士。
除各家評審外,雲門還會邀請當世德性修為兼優之人作問道顧問,但不見得有,通常為二至三人,顧問於問道期間,權限幾乎等於雲門之主雲中君。
問道結束後,在盈盈一水間會有為期七日之蓬萊盛會,由六大世家代表參加,多半會由評審直接代表,敘家長裡短、論天下情勢。
然問道之舉,已成各家爭鳴的活動,主為聽學,次有劍術、弓術比賽,還有比武大會,而下一屆問道,六大世家皆有嫡嗣參與,可謂大有看頭,評審與顧問的陣容,也是難得華麗,所以倒有不少本來沒打算參加的小家子弟或散修,特地報名參加,只為見「神仙陣容」,更盼著能有入世家的機遇,再不濟,往後逢人說自己與哪家宗主或公子同窗,倒也神氣。
六大世家問道學子皆已定案,陵川藍氏共八人,小公子藍浩清領著藍狗聶成華,與其他六名外姓門生;華山陸氏共四人,二公子陸靜虛為首,與三名外姓門生;江陵白氏共六人,少主白雲賀與四名外姓門生,女子二人,是為醫者,剩下一人,則是白雲賀的堂弟白陌桑,身分有些特殊。
另,瑯琊金氏共六人,少主金冠玉、貼身侍衛金宵,與四名外姓門生,女子一人,也為醫者;已入主崑崙山的風氏共七人,以公子風棋為首。還有南良唐門共六人,二公子唐言軒為首。
各家評審陣容豪華,更有藍氏雙仙作顧問。雖然明面上是說,藍逸塵作評,藍逸情作顧問,但實際上兩人皆是特邀顧問,藍家並無評審,亦不干涉評分,另身兼監察。這是他倆第二回應邀問道,第一回便是上一屆。
陸家則是由大公子陸玄機作評,上一屆的他還是問道學子,也是問道榜首。他的身分不僅僅是評審,身兼協辦、顧問,亦有監職,需把持問道期間的大小事,握有對問道學子的獎罰權力。
白家是由宗主的親弟作評,名白常之,是個文人,並非修士,卻是白家的核心人物,長老之一,因為白家宗主長年閉關,家中事務多由長老們打理,而白常之更是少主白雲賀的啟蒙先生。
金家則是宗主金子笙親自作評,他鮮少出席,也就第二回罷了,第一回就是上一屆,若非親屬參加,他是定不會現身的。此次是獨子參與,上回是侄子。
風家作評者名風幸,風家人除宗主與公子,其餘人在江湖上多名不見經傳,格外神祕,只知是公子風棋的文學先生。
唐門作評是大公子唐蝶語,雖然是稱代理宗主,實際卻與宗主無異了,因為他與弟弟唐言軒的親爹,也是如今的唐門宗主,已病榻數年,家務長年由唐蝶語打理,上一屆問道,他也還是個學子,更是探花,又與陸玄機為好友。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34eLRzHUJ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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