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燈火闌珊處的最後一頓晚膳,藍氏雙仙很難得也在客堂,然後藍逸塵一不小心,將回到盈盈一水間後,馬上要進行的劍術比賽的內容給說溜嘴了。
他本人是說不小心的,但就連陸玄機都認為他是故意說漏的。
藍逸塵說,此次是六大世家的公子齊聚盈盈一水間,非常有看頭,不做點什麼太可惜了,因此早早便與雲中君商量好劍術比賽的內容。一樣是分成兩組進行,大抵與弓術比賽行程相同,唯一不同的,便是分組與場地的區別了。
場地一樣是靈虛幻境,但有別於弓術比賽的石荒地,而是改為山林,並不會有明顯的高低落差,最多就是小土丘什麼的。
分組的部分,由於劍術比賽會透過「雲天」反映出靈虛幻境內的場景,評審們與另一組學子都能實時觀看。那麼為了讓比賽有趣,所以特地將世家公子們安排在第一組,而除了公子本人,同門的只會再有一人。
簡單來說,藍浩清作為世家公子,只會有一名同門陪同,就是作為家僕的聶成華了。
內容就說了這些。藍逸塵還說,規則什麼的在問道章程內皆有寫明,開場當天也會重新說明,他就不多廢話了。
當一眾小輩聽畢,無一不震驚。聶成華放下箸子,大聲驚呼:「大師兄!什麼叫為了讓比賽有趣啊!這也太過分了吧?」
其實他們還震驚的一點是,陸玄機肯定也參與了討論,卻同雲中君一樣接受了!
他們對於可以實時觀看倒沒什麼意見,因為問道章程中確實有寫。那「雲天」是種法寶,簡單來說便是一大片雲,卻像鏡子一樣能映照,只是實際如何,他們也還不清楚。
藍逸塵一副慵懶之姿,道:「有趣就是有趣。當初的弓術比賽有什麼問題,你們也都清楚。唐三公子受傷、學子們讓靶給風大少爺,無聊至極。」
一眾小輩又是齊齊震驚,藍逸塵竟然說「無聊至極」!而非「這不是他們樂見的」!說好的安全第一呢!不對,藍氏雙仙可能也沒說過。
白雲賀連忙舉手道:「恕晚輩無禮!敢問道陵君!藍家是浩清兄與成華兄,白家自當是我與陌桑了,金家也一定是金兄與金宵。那不知前輩可否告知唐家……」
陸靜虛立即瞅了過去,心想陸家怎麼被忽略了,但很快又想到聶成華說過白雲賀與唐言軒的事,馬上就釋懷了。
聶成華與藍浩清噗嗤一聲,心照不宣以為:白雲賀乾脆去當唐家人好了。
藍逸情失笑一聲,道:「雲賀如此有心,告知亦是無妨。那南良唐氏的另一人,便是將蠱蟲養在腰上,阿芳被騙說是腰受過傷的那位。」
聞言,藍、白兩家四名少年登時傻住,腦中雖是浮現出那人之名,可令他們錯愕的是──
「二師兄你怎麼會知道那種事啊!唐蒙就唐蒙何必如此拐彎抹角!」聶成華大叫了。
等他一叫完,便見藍逸情的笑容可掬,他與三名同窗頓時幡然醒悟,他們終於想起雲中君曾經說過──逸塵、逸情是說了些你與藍公子的事,不過這些小道消息是門生匯報與我的,與他二人並無關係。
這便是所謂的情報交換吧。
他們實在不敢想像,藍氏雙仙到底都知道些什麼。雲中君知道就算了,反正他也不會沒事與人聊天談小道八卦。但這藍氏雙仙可不同,都能「說漏」比賽內幕了,那口風嚴謹程度可想而知,簡直令人堪憂。
而氣氛沉重的晚膳吃著吃著,包括陸靜虛在內,問道學子們都驚覺到一件事。
──他們一個月沒有練過劍了!
「我的老天兒啊!」聶成華與藍浩清都大叫了。
白陌桑雖然沒有自己的靈劍,但平時在安家還是會被逼著練劍,他也清楚如果比賽時無劍可用,雲門會好心提供無主靈劍。
陸靜虛雖然每日都被迫陪著同窗們,可他有晨練的習慣,倒也不是那麼慌張。
藍逸塵彈了兩指,兩道銀光像石子,狠狠又精準地砸在聶成華與藍浩清額心,他倆都摀著額頭嘶嘶喊疼。白雲賀與白陌桑都默默摸了摸額心。
一直沒說話的陸玄機忽然開口:「對了,雲中君曾說,因為第一組是公子組,所以邪靈的凶險程度較高,第二組便恢復以往。我先替阿蝶有勞各位弟弟,多加照看阿言了。」
他頓了頓,目光落向在場最年少者,又道:「陌桑,你也要小心。劍術比賽的邪靈,與弓術比賽的邪靈靶不同,是會咬人的。」
是會咬人的。
所以說好的問道原則公平公正公開安全第一呢?陸玄機是說過的!
白陌桑正要放下摸摸額頭的手,卻停在了半空中,他錯愕道:「……咬人嗎?」
聶成華與藍浩清哀號完了,雙雙向白雲賀投以同情的眼神。他倆尋思,白雲賀定然又得拿個前五,但不只得照顧白陌桑,一定還會去護著唐小三,蠟燭兩頭都不夠燒,也只能期待唐小三能照顧自己了。
可陸玄機都特地拜託他們照顧唐言軒了,或許只能希冀於唐蒙了。
不過最有影響的,還是唐門出的那件大事吧。
*
翌日清早,聶成華被藍浩清狠狠挖了起來。聶成華不知自家公子的脾氣在大什麼的,不就是睡過頭嗎?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?
「快起來!全部人都等你一個!」
藍浩清是提著劍走進聶成華房裡的,並且寸步不離,監督了洗漱打理。
習慣隨便弄弄的聶成華,習慣地隨便弄了弄,大嘆:「明知我會睡過頭,又不早點喊我。」
藍浩清狠狠將劍收回鞘中,面如惡鬼,沉聲道:「你還怪我了是吧?」
聶成華當即作投降狀,苦笑道:「不敢不敢,我還得謝謝你呢!要是大師兄二師兄來,我一定會被打成殘廢的。」
藍浩清沉面道:「你放心好了,不會那樣的。」
聶成華頓時心生感動,燦爛笑道:「藍烝!我的好兄弟!我就知道你還是站在我這邊的!」
藍浩清鄙夷道:「蠢貨。大哥說你再不起來,就把你丟在燈火闌珊處,順便替你取消問道資格。」
聶成華愕然。不過藍烝如是說,還是代表站在他這邊的吧?感動應該沒有白付出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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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行人聚集山門,只有白陌桑還披著裘皮大衣,其他人的都送陸家了。白陌桑被自家堂兄塞進那朵大蓮花中,這個月過得太安逸,他都忘了自己是如何來華山的。
好丟臉。他只希望自家堂兄別把現在這蠢事拿去逗唐公子。等等,似乎很有這個可能!
然,當聶成華乖乖向藍氏雙仙道早時,藍逸塵直接往他頭頂下了一記栗暴,還笑著問他清醒了沒。聶成華抱頭哀號,說快升天了。
然後藍逸情溫柔地拍了拍聶成華的頭,就在他那張和藹可親的笑容注視下,他也冷不防給了一記栗暴。
聶成華大叫了,結果藍逸情又笑著揍了他一記,說太吵了。
聶成華乖乖閉嘴了,目下掛著兩朵淚花。
這一個月內,白雲賀完全對藍氏雙仙改觀了,他以前去藍家,雖與雙仙交往不深,可在他的記憶中,雙仙不是這副德性的,不該是這樣的!好親切,但也好駭人!
之後,一行人與一朵大白蓮,浩浩蕩蕩踏風御劍,如何來的如何回去。風還是頗有涼意,聶成華不禁想起昨日的藏情山之行,忽然覺得很丟臉。
正午依舊在穎川九陽鎮歇腳,但不若上回交通阻塞,也毫無打擾,不知是因為唐蝶語不在,還是因為大夥兒怕了雙仙。
等回到蓬萊雲城,太陽已落山大半。聶成華問能不能在蓬萊雲城住一晚,被藍浩清狠狠戳破喝酒的陰謀後,被藍氏雙仙笑著拒絕了。
而白陌桑雖未耗半分力氣,可他行上蓬萊山時卻累得要命,白雲賀同情他窩在蓮花座中大半天也不容易,便給他搭了把肩。
待踏進盈盈一水間後,聶成花舉雙手歡呼:「好溫暖啊!」
藍逸塵道:「散了散了,要幹嘛就幹嘛去。」
聶成華立即擋在倆師兄面前,道:「大師兄,你們要去找雲中君吧?我們也無事可做,不如也帶我們去吧!」
藍浩清正想發話說自己不想去,藍逸情便開口道:「不帶,還得提前去幫忙布置靈虛幻境,黃毛小狗別來添亂。」
藍浩清噗嗤一聲,發覺是自己多慮了。聶成華自討沒趣,哀嘆道:「不去就不去,那我回房睡覺去了。大師兄、二師兄慢走,大家晚點兒膳堂見!」
藍浩清驚道:「你還要睡?」
聶成華古怪道:「不然你說要做什麼?」
藍浩清愣了愣片刻後,道:「你去睡吧。」
聶成華笑了笑,邊揮手邊小跑步離開,不過跑了三步,他又默默改回慢行了。
陸玄機與藍氏雙仙一道走了,陸靜虛也往在水一方去了,陸家三名門生也告辭了。藍浩清與白家二人也沒理由去在水一方,只好勉為其難去了小橋流水大樹下。
白陌桑兩手撐著臉,神情滿是疑惑,道:「不知金公子回來了沒?」
白雲賀嘆了口氣,道:「唐小三明天就回來了,他真的沒問題吧?」
白陌桑霎時沉了臉,雖說有幾分被無視的不滿,卻仍是答道:「唐公子其實很堅強的吧?雲賀哥哥你就別擔心了。」
藍浩清尋思片刻,道:「對了雲賀,你這次反而不打算送禮了?」
白雲賀聽畢後驚了好大一驚,兩手拍在石案上,作勢要站起來,驚呼:「我忘了!」
白陌桑有些錯愕,沒想到自家堂兄真打算又送禮的,咦他為什麼要說又?他緩了緩情緒,道:「雲賀哥哥,時間也不早了,等等還要吃晚膳呢,明後兩天再下山就好了。」
雖然唐公子好像明天就也回來了,本來說是提前兩日,後來又早了一日。
白雲賀一臉飲恨,按著眉角不斷搖頭。藍浩清一手撐著下顎,道:「雲賀,分明是你生辰要到了,還想著給唐小三送禮?」
白雲賀大嘆:「問道不過生辰,你我都知道……唐小三那事兒,可比生辰嚴重多了!」
且不說生辰嚴重否,藍浩清與白陌桑都覺得白雲賀是反應過度了。
藍浩清搧了搧另一隻手,漫不經心地開口:「他要是沒表現出來,你便不要提起了。反之,你自求多福吧。」
「唉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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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久後的晚膳時間,聶成華聽說這件事後,只說了一句:兵不厭詐!
*
翌日,問道再學前三日。白雲賀幾乎整晚未眠,滿心思想著該如何應對各種情況下的唐言軒。
他一大早就跟瘋了似的,沉著臉守在盈盈一水間大門內,一連站了一個時辰,才瞧見七名翩翩紫衣款款行來。
「白雲賀?」唐言軒愣愣地湊上前去,隨後蹙起眉頭,「你在幹嘛?」
五名紫衣門生紛紛朝白家少主拱手作揖,唐蝶語來到自家弟弟身邊,道:「白公子,一月不見,有勞你來迎接了。」
一聽自家兄長說白雲賀是來迎接的,唐言軒嚇得花容失色,難以置信地看著白雲賀訕訕的笑容,心中又是一陣驚恐,怔怔道:「你有毛病嗎?」
唐蝶語拍了拍弟弟的頭,低聲道:「阿言,不可無禮。」
唐言軒一下就鼓起雙頰,昭昭不滿之情。
白雲賀其實有些詫異,除了唐蝶語外,其餘六名少年雖仍穿著家服,卻可見襯衣明顯是喪服,且額上皆繫著一條素麻,想裝作不知家中辦喪都為難,而且唐小三還將頭髮放下了。而唐蝶語目上仍是那條白綾,渾身不見素麻,白雲賀倒也能理解,畢竟清竹公已是堂堂宗主,又是問道評審,自然要儀表堂堂、公私分明。
他還注意到,唐蝶語左手食指上、與唐言軒右手中指上,那兩枚配色相反的指環,他劈然作揖道:「唐宗主,晚輩能否借令弟一用?」
那稱謂讓兄弟倆愣了愣,唐蝶語本人還未答話,唐言軒便先惱羞道:「用什麼啊你!」
唐蝶語這才回過神,又拍了拍自家弟弟的頭,頷首道:「白公子請吧。不必喊我宗主的,如常即可。阿言,去吧,注意禮節。」
唐言軒滿臉錯愕,未料兄長竟替他決定了,還說得他一副很想去似的。他狠狠瞪向白雲賀,也只是瞪而已,隨後他將佩劍卸下,向後遞去,道:「唐蒙,替我拿回房裡。」
唐蒙稱諾,立即接過長劍。隨後五名門生朝三人作揖,先行離去了。之後唐蝶語也向著在水一方的方向去了。
頓時只剩公子二人。唐言軒顰眉,一字一字開口:「你到底要幹嘛?」
白雲賀嘆了嘆氣,無奈道:「傻子。」
唐言軒猛一怔,指著眼前人罵道:「喂!幹嘛無緣無故罵人啊!」
白雲賀搖了搖頭,神色淡然,一把握住那抬起的手,十分緊貼,隨後回身邁開步子,又道一聲「傻子」。
唐言軒大驚失色,奮力抵抗,卻一如既往徒勞無功,只能被白雲賀拉著走了。其實平時抓抓手腕、拉拉胳膊就算了,眼下雙掌相貼、十指相扣可就過分了!
唐言軒除了大叫,就只能認份被牽著走。他兩個都選了。
「你你你放開我!你們中原人說君子動口不動手,我自己有腳能走啊!我不會逃的!」
即便他如是說,白雲賀也沒放過他,甚至沒吭一聲。唐言軒忽覺手上承受的力勁加重了一些,很沉、很穩,很叫人腦兒一片空白。
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,成何體統?沒注意禮節的到底是誰?
不過,路上半個學子都沒碰上,也不知有多少學子回來了,而路過的雲門門生,甚至都不瞧他們一眼,唐言軒差點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隱身了。
結果白雲賀的目的地,只是那棵雲三樹罷了。不過即便停下腳步,他也沒鬆開手。兩人倚著樹,誰也沒有看誰,誰也沒有說話,雖然唐言軒雙唇歙張不定,卻始終低著頭。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,興許只是單純想打破沉默罷了。
不論是融合兩人體溫的掌心,就連雙頰也在發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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