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上旬,一載問道孑遺半月,問道最後一個月,聽學只有半月而已,平和安穩。
聶成華常在聽學時打瞌睡,日復一日下來,連大先生都懶得管他了,但艱深的問題還是會點他起來,那個時候,藍浩清就得負責將人喊醒。
白陌桑還是老樣子,被點到答題一問三不知,每逢小試就被訓話。唯獨問及奇聞軼事、異聞傳說、精怪神話、山水遊記時,白陌桑能夠侃侃而談,但每次說完就被大先生教訓,說「常語怪力亂神,實亂人神濁心」。不過,問道開始不久,金冠玉得知此事,倒是很佩服白陌桑,所以也挺喜歡與之談天。
白雲賀就複雜了,雖經常被長輩喊去,也真罰跪了幾回,更跑了黃金屋幾趟,可他不只沒半點兒抱怨,反而總笑臉盈盈,好似全天下的喜事都發生在他身上,不過於他而言,唐言軒會來關心他,便是勝過天下任何喜事了。藍家二人一致認為他瘋了。
這些日子的唐言軒倒是格外安分,偶爾罵罵人,但絕不會吵起來,特別扭捏特別怪異,還與白雲賀走得很近,比之前更甚的近。但應該說,是白雲賀與唐言軒走得很近。藍家二人一致認為那倆沒救了。
金冠玉仍舊那般乾乾淨淨、溫文爾雅,只有每逢七日一小試後,公子們會去在水一方喝茶閒聊,那時他的話才會多起來,也更加生動。藍家二人一致認為他很喜歡在水一方。
陸靜虛也還是那般,冷顏淡漠,沉默寡言,活像個雕像,像個活雕像。聶成華還是經常去逗他,又是戲弄又是打趣的,可他不會裝作沒看見,更不會動怒,一次也沒有,反而無處透露著類似憐憫的回應。藍浩清與白陌桑一致佩服他的沉著冷靜,那份「不與瘋狗計較」的情操實在堪稱典範。畢竟聶成華有時煩到白陌桑都受不住,陸靜虛卻能!
藍逸塵與藍逸情又如何?就與平時那般,不如何,聽學期間壓根不見人影,即便小輩們偶爾瞧見他倆身影,也是在觸不可及、喚不可來的高空,而每每他倆從空中飛過,總會惹來學子們的驚呼與崇拜。
陸玄機也是老樣子,和藹可親,日日巡堂,只要見先生朝門外頷首,便知是陸玄機來了。偶爾,他也會在散學時喊學子過去,至於交代什麼,旁人不得而知。不過見被喊去的學子,神色都由驚慌匆匆,轉為驚喜或訕訕,想來並非壞事。
唐蝶語亦是老樣子,據說白日無事,便待於在水一方,在做些什麼也無人能知。除此之外,便是與其他評審談天交流,或與雲門各大藥師交流毒與藥,偶爾處理從自家傳來的事務,畢竟機會難得。他可謂是格外悠閒,而他自己也知,也就能悠哉這麼些時日了。
世家之主若不在門內或行閉關時,皆有代理人處理門內事務,如今只有唐門未有正式的代理宗主,因為宗主與少主都在外頭,唐門事務只能由幾名長老協同處理。倒是不會出什麼亂子,畢竟唐蝶語還為代理宗主時,也是經常外出或有不方便,那些長輩也是如此代勞的。要說唐蝶語由代理轉正的區別,就真只是稱謂上的不同罷了。
四月份的後半,是學子們的自由時間,想去哪做何事都行,就是不能返家。不過,有意雲遊或行他事者,倒能與雲門申請夜不歸宿。過去曾有幾件申請雲遊卻偷偷返家的學子事件,即便家門上下全封口不漏,雲門還是一清二楚,並且派人查問。乖乖勸回倒是無事,若不從甚至反抗,則剝奪問道紀錄,等於白白耗去一年,比中途離學的還慘。這類事件多了之後,就沒人敢再欺瞞雲門了。
總算到了聽學最後一日,第一學堂。大先生於前臺,說問道成績後日公布,又掏心掏肺說了許多這一年的心得。
「諸位學子一載問道,想必收穫不小,學識、處事、大道、人際、見聞云云。我見的學子多了,每屆都各有特色,每每想說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,仔細想想後,又都覺得是帶過最優秀的一屆。雖聽學僅有半載,為師卻感觸頗深,見到學子們的變化與進步,各有各的優點,甚是欣慰。在座諸生辛苦了,今次一別,或許不會再見,望諸生能謹遵教誨,恪守大道,出人頭地,得償所願,莫忘初心。」
眾學子齊聲道:「多謝大先生教誨!學生必銘記於心!」
之後,大先生點評了每位學子,褒貶相當,就連對聶成華都是有讚有損。但大先生獨獨沒對陸靜虛點評。眾學子皆知,陸靜虛本就為大先生的學生,又何須額外點評,不點評是真的好,許多人都怕聽了評語會無地自容。
白陌桑萬萬沒想到,平時自己被教訓得那麼慘,竟然還有可取之處。什麼心善正義、勇氣可嘉、知己知彼,不是笨,就是喜歡的與常人不同。白陌桑喜愛山水遊記、精怪神話,每每堂上講到這些,他總雙眼發亮。那時大先生便會點他起來,不論是解析、感想等等,他皆答得有聲有色。然後唐言軒每每會用著「你在說什麼鬼東西」的眼神看他。可惜的是,那些考試都不考。
到了下午,大先生讓學子們自由發表想法,霎時學堂上歡聲雷動,討論得繪聲繪色,還有不少人抱成一團,提前道別。
然後唐言軒又被圍住了,鄰座的白陌桑直接退到藍浩清身後,二人聞之色變,又退到了聶成華那兒。
他們細細聽了學子們都與唐言軒說了什麼,不聽還好,一聽嚇得不輕。
「唐公子,不知貴門收人如何審查,該準備什麼,禮金禮物該送多少過去才好?」
這是要提親嗎?
「唐公子,聽說貴門祭祀時,是由您當的巫祝,不知如何才能觀禮?銀兩事小,我希望唐公子能看到我的真心!」
願擲千金一窺嬌娥顏?但觀禮跟真心有啥關聯?
「唐公子,從在下見到你的第一眼,便為你深深著迷了……在下自知配不上唐公子,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!希望能一握玉手!」
不知是誰提的請求,可他提了之後,圍在一旁的學子們躁亂起來,紛紛也搶著要摸手,一親芳澤。
唐言軒臉色鐵青,於人群之中悄悄瞥向聶成華等人,那眼神就說倆字:救我。
聶成華、藍浩清、白陌桑三人面面相覷,開始竊聲討論該如何行事。聶成華提議左右不顧,衝去隔壁學堂喊來白雲賀救駕。藍浩清駁回,說不知另一學堂情況如何,貿然行動只會害人害己。白陌桑思來想去,仍是認為由藍家二人營救為佳。兩人齊齊看向他,說他們當然知道,可他倆就是不想去,不是好不好的問題。
討論僵持不下,好在那些學子亂歸亂,卻不會真的動手,可唐言軒也確實動彈不得。倒不如說,學子們正是在等他自己動,好來個「非我所願」的不經意接觸。
至於沒有圍上來的學子與大先生,神情都異常複雜,尤其是第一組的兩名女子,只覺在看一群衣冠禽獸。
唐言軒驚得快哭出來了,只是表面仍顯平靜,實際上僵硬得不行。而聶成華三人都快吵起來了,互相推託,誰也不讓。一旁的陸靜虛出淤泥而不染,默默在自己座位上看書。
也不知是不是神仙顯靈了,學堂外忽然有幾道腳步聲沓沓而來,最後踏入了學堂門內。聶成華三人齊齊望去,如見英雄,二話不說都撲了過去。
白雲賀前腳才踏進學堂,就被三人給撲了出去,差點撞上走在後頭的金冠玉,幸虧金宵反應及時,將自家主子給拉開。
聶成華指著後方一群猛獸,急切道:「雲賀,雖說不知你為何來了,但你趕緊去救唐小三吧!」
「啊?」白雲賀愣愣一臉,隨手指之處望去,「唐小三?他在哪兒?」
白陌桑急急道:「雲賀哥哥,唐公子就被包圍在人群裡頭啊!」
沒等白雲賀反應過來,藍浩清直接按住他,往人群一推。白雲賀硬生生跌進人群中,把學子們嚇了一大跳,紛紛退散。
因為人群左右散開,白雲賀壓根站不住腳,直接跌在了……跌在了什麼東西上?
「白雲賀!」
唐言軒大叫了。
半路殺出的白雲賀瞬間成為眾矢之的,可他身為世家公子,自然無人敢動手或開罵,頂多是抱怨他不厚道。他本人何其無辜,委屈得莫名其妙,這才發覺自己摔在了唐言軒身上,那聲驚叫就近在咫尺。
嗯,多精緻的臉蛋啊。叫他又想香上幾口。
聶成華三人將大白雞推入火坑後便不管不顧,待在學堂外,詢問金冠玉為何來了。金冠玉說二先生提早放人,可自由離開,便來看看了。
換金冠玉問起那如猛獸一群的學子是怎麼回事,三人苦笑不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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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白雲賀是如何解救唐言軒的,其實就是手拉手逃離現場。雖說是逃,但也只是躲到學堂外的金冠玉背後罷了。
金冠玉這才發覺,似乎除了陸公子,大家都躲過他的背後,莫不是金宵的緣故?
成功逃離後,除了陸靜虛還在學堂內「舉世皆亂我讀書」,其他公子都在學堂外了。而讓眾人驚嚇不已,白雲賀卻又驚又喜的是,唐言軒竟主動撲進他懷裡,嚶嚶啜泣,直喊可怕。
白雲賀的臉一下就紅了,他舉著雙手不敢動彈,環顧其餘同窗,試圖尋一個肯定的眼神。可他們本來都嚇死了,哪裡會懂白雲賀的意思?畢竟連金冠玉都很驚訝。而在他們發現白雲賀臉上泛起的紅暈後,只剩金冠玉還在驚訝,其餘三人都成了鄙夷、嫌棄、錯愕的揉雜。
白雲賀訕訕,羞著臉緩緩將手繞過身上那嬌小的身軀,拍了拍唐言軒的後背,故作正經地說:「乖,不怕不怕,沒事了。有我在,不怕。」
聶成華面上的嫌棄又多了兩分,小聲奚落:「雲賀肯定會是個好爹爹。」
唐言軒又是嗚咽幾聲,死死抓著白雲賀的前襟,緩緩抬起頭,一雙淚眼濛濛,小心翼翼,軟聲哭道:「嗚……真的嗎?」
白雲賀心頭一顫,心想對方當然沒事了,反而現在有事的是他自己了!他揚起僵硬的嘴角,點頭道:「嗯,你看,沒事了,安全呢!」
唐言軒眨眨淚眼,膽怯地轉過頭,見到其他小夥伴,不覺心生古怪,驀然蹙起眉頭,悶悶道:「你們幹嘛都這個表情?好像看到鬼一樣,還是很醜的那種。」
眾人心中皆是詫然:他不知道自己在幹嘛!
「唐小三……」白雲賀懦懦喊了一聲,待那雙淚眼帶著困惑再次瞅來,他紅著臉苦笑道:「你再不放開我,我就對你不客氣了。」
咦?對他不客氣?唐言軒愣愣地眨眨眸子,沉默片刻,猛然朝旁邊五人看去,除金宵外的四人皆是驚恐,他才慢慢意會過來。
「哇啊!」唐言軒大叫一聲,急急鬆手退了三大步,囁嚅道:「我、我那個……我只是……你、你不要亂想,我沒有……」
語無倫次。
白雲賀總算能好好站著,笑道:「好好好,甭解釋,你嚇壞了,我知道。真可愛。」
唐言軒深深抽了一大口氣,抬手大罵:「最後三個字是多餘的!」
*
兩日後,辰時一刻,於盈盈一水間廣場,顧問、評審們、雲中君皆於評審臺上。而臺下立著一塊大板子,上頭蓋著一張大白布。眾人皆知,那便是此次問道的排名,所有學子都在其列,除了中途離學者。
只要雲中君在場,學子們定當安安靜靜。雲門主持與那名大嗓門的少年站得較前,大板子兩側還有四名白衣門生。
能在短短兩日內將名次確認,可見日常之中便在專注評分了。
聶成華等人站在最前頭,他雙手環胸,站姿隨意,不以為然咕噥道:「反正陸寧定是首位。」
藍浩清白眼道:「承蒙聶大狗子金言,敢問白氏雲賀能不能得前五?」
聶成華放下雙手,嘿嘿笑道:「這個嘛,本狗還真不好說!不過雲賀兩次考核都得第五,比武大會勇奪第三,我覺得挺有希望的吧?除非平時考試慘不忍睹。」
白雲賀無奈道:「成華兄,不知為何由你說來,感覺希望渺茫。我大考皆得甲等,小試大起小落,最低乙等,還算普普通通吧。陌桑,還是由你來說吧,你可是祥瑞啊!」
白陌桑猛然一驚,只覺自家堂兄成績真好,道:「什麼祥瑞?不是還喊我小白兔嗎?」
這麼說,好像之前藍家二人也喊過他祥瑞?
藍浩清探出頭瞅了過去,正色道:「不,白陌桑你是祥瑞沒錯。劍術比賽那會兒,帶著你的效果實在太好了。」
「我……」白陌桑愕然,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,聽來像是誇讚,可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。
白雲賀搭上他的肩膀,道:「陌桑,恭喜你脫離小白兔的階段了,不過一下升到大白鶴有些躁進,你先當大白鵝吧。」
一旁的唐言軒噗嗤一聲。
白陌桑仍是愕然:「大白鵝……大白鵝……我還是當小白兔吧?」
聶成華竊笑道:「大白鵝不錯啊,好吃!」
藍浩清正回面門,道:「鵝肉兔肉,你選哪個?」
聶成華登時斂容,尋思片刻,正色道:「選不了,都好吃!」
白陌桑欲哭無淚。
公布成績的良辰吉時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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